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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菌子

在美好的食光里记住爱 作者:小云猫猫 著


野菌子

要说菌子,黄庭坚是毫不吝啬其溢美之词:“惊雷菌子出万钉,白鹅截掌鳖解甲。”每年夏天到来,几声惊雷,一夜大雨,就到了吃菌子的时候。

周末回家途中,兜兜转转的盘山公路间,不时有集镇、村庄出现。大片大片的绿色里,隐约是一幢幢楼房。再拐几个弯儿,宽阔的马路牙子上,有戴草帽的大伯大娘,坐在小板凳上,前面放着竹篮,或是塑料筐,卖从山上采来的野菌子。奶浆菌、鸡油菌、绿豆菌……各色菌子分堆成团地抱在一起,顶着可怜巴巴的小帽子,夹带些枯叶,菌柄上还有苔藓。大伯大娘们可骄傲着呢,不爱跟人讨价还价,你爱买不买。因为这些年,野生的菌子越来越难采,买的人却越来越多。任何东西,一旦供不应求,就俏起来了。

小的时候放暑假,最期待的就是做完作业,被批准可以上山采菌子。一般选在大雨过后的早晨,沿着屋后的竹林往里走,就到了自家林子。树林里多杉树和松树,地平,少杂草,有厚厚的苔藓和腐叶,踩上去软乎乎的。拿小树枝探路一样,轻轻拨开叶子,会看见一丛丛奶浆菌。这种菌子最好识别,暗红色,掐一块菌面,白色的浆液喷涌而出。手上的浆汁如果不立马擦干,过会儿就会变黑。奶浆菌很讨喜,脆而不绵,有嚼头,且历史久,辨识度最高,吃的人多,最安全。用我妈的话说,我爹惜命,最怕被野菌子毒死,但奶浆菌他还是敢吃。

相比之下,其他菌子显得有点不太正统,吃起来总有些战战兢兢。绿豆菌是其中之一。它们最大的特点在于帽子上有绿色的、跟花菇相似的纹路,个儿大,菌盖肥厚。水煮过后绿色消失,呈白色,有点像有毒的白浆菌。入口叫人不大放心。还有一种红色的花栎树(音)菌,其实就是红菇,看着很美,亮红亮红。老人们都说能吃,但每次都被我妈勒令丢掉:“越是貌美的菌子,越有毒。”这话听着真让人为五彩缤纷的菌子们难过。

邻居姐姐的娘家在更远的山上,据说有很大的山林。每到夏天,那边的亲戚会送来很多奶浆菌,用背篓背着,眼红死人。姐姐往往会送一些给我们,其余的用扁箩晒起来。太阳很烈的时候,就见她挺直了背在晒场上给菌子们翻身。那会儿特别眼馋她有个远山深处的亲戚。

采回的菌子细心择去杂叶、松针和烂掉的部分。采菌子的时候,有种缺乏理智的冲动,只要看见菌子,不管好坏大小,统统收入囊中。战果看似丰厚,回来细心择后,能吃的少得可怜。我妈比较聪明,菌柄软塌塌的,菌褶有虫子的,一概不要。刚钻出土的小菌子,也留下来。她说采菌子切忌斩草除根,不然以后没得吃。

用活水将菌子冲洗干净。大火烧沸水,菌子焯水。蔬菜放沸水里煮熟再捞起,这过程又叫“泹”。老人们传讲下来,泹菌子的时候,剥几瓣大蒜放进去同煮,如果蒜瓣变绿,证明菌子有毒,如果蒜瓣雪白依旧,则可放心食用。每年到吃菌子的时候,总会听说哪里有人吃菌子中毒了,难道他们没用蒜瓣试一试吗?所以对这个办法的真实性,我是有点怀疑的。好早的时候,看叶倾城的短篇小说《腐尸》,她做了菌子豆腐汤等他回来,直到夜深人静,也没等到他回来。那会儿我就恨恨地想,真应该是白浆菌,或是任何一种毒菌子才好。

野生菌子的魅力很大程度上还真取决于它的毒性,或者说是不确定性,有“冒死吃河豚”的惊险在里面。尤其是像我爹这种怕死的人,又想吃,又怕出事,犹疑之间吃一筷子,味蕾留下的感觉格外清晰。

泹好的菌子过凉水,沥干。土青椒切大块。我妈年轻时嗜辣,都用朝天椒。大量姜蒜拍碎。大火烧上好的菜籽油,待油快冒青烟的时候,所有东西倒进锅里,猛火炒一分来钟,青椒变翠绿的时候,加盐、花椒粉调味,起锅。整个过程一气呵成,菌子保存原味,辣椒味刚好激出,奶浆菌干身爽快,能保持完好的形状。绿豆菌则没个好卖相,跟牛鼻涕似的,滑滑腻腻的一团,吃起来倒是香软十足。一口刚焖的米饭,一口山野气息浓厚的菌子,再加上朝天椒的火辣,一顿饭吃得涕泪交加。难怪《吕氏春秋》里说菌子是人间至味:“味之美者,越骆之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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