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热河脱颖而出

慈禧太后 作者:徐彻 著


一、激争回銮

第二次鸦片战争的第三阶段,英法联军的进攻目标是清朝的首都北京。咸丰十年(1860)春,英法联军真的又来了。这次与上次不同,是做了充分入侵准备的。他们的战舰和运输船二百余艘,军队二万五千余人,陆续开到中国,发动了大规模的侵华战争。六月十五日占据北塘,七月五日攻陷大沽口炮台,七月七日攻占天津。僧格林沁大军西撤,被迫退守通州一带,以保卫京师。而英法侵略军凭借先进的武器,如入无人之境,“夷众于天津进发,切伺帝乡,迢迢三百里,毫无阻碍,故无恐怖”。他们一路烧杀抢掠,追至通州城下。

但是,双方瞩目的八里桥之战,清军失利。八里桥在通州,距通州西门八里。八月七日(9月21日),英法联军对八里桥展开进攻,这是第二次鸦片战争的最后一仗。清军指挥八里桥之战的,除僧格林沁外,尚有大学士瑞麟和副都统胜保。清军将士“奋不顾身,齐声大呼杀贼,进如山倒,战一时许……”,清军伤亡甚多,但“无一退却者”。指挥官胜保亦受重伤,清军对英法联军造成重创。但终因武器落后,清军不支,英法联军攻下八里桥,进逼皇木厂,京师岌岌可危。

当晚,咸丰帝得知前方失利的消息,惊慌失措,匆匆忙忙,预备车驾,准备北逃。

咸丰十年(1860)八月七日,咸丰帝在北狩热河之前,急匆匆地发下一道上谕,撤掉了载垣、穆荫的钦差大臣职务,命恭亲王奕䜣为钦差便宜行事全权大臣,督办和局。在危难之际,咸丰帝还是相信自己的六弟奕䜣能够承担这个重任。

八月八日(9月22日),咸丰帝率亲近大臣及后宫妃嫔仓皇上路,北撤热河去了。咸丰帝带着惠亲王绵愉、怡亲王载垣、郑亲王端华、户部尚书肃顺及军机大臣穆荫、匡源、焦佑瀛、杜翰等人,并其他随行者数百人,且带禁卫军二千人护卫,急切北走。这一天,咸丰帝只吃了二枚鸡蛋。第二天,也只吃了几碗小米粥。

八月九日,咸丰帝在赴热河的途中又发一上谕,任命豫亲王义道、大学士桂良、协办大学士户部尚书周祖培、吏部尚书全庆为留京办事王大臣。

留京的还有惟一的一位军机大臣、户部左侍郎文祥。

这样,在北京便形成了以奕䜣为首的,包括义道、桂良、周祖培、全庆和文祥等王大臣在内的北京集团的雏形。

而热河集团是咸丰帝北狩热河带走的部分王大臣,主要是怡亲王载垣、郑亲王端华、户部尚书肃顺、军机大臣穆荫、匡源、杜翰、焦佑瀛等。

两个集团在咸丰帝回銮问题上发生了激烈的争执。

咸丰帝于八月八日北狩,路上且走且停,走了八天,于八月十六日抵达热河行宫。在到达热河八天后,即八月二十四日,咸丰帝在奕䜣等的奏折上朱批道:“著候抚局已成,不致别生枝节,即加紧驰奏,以便回銮,慎之!密之!”热河行宫总不如京城舒适惬意,刚到热河不久他就想着回銮北京。

同一日,不谙战情、不识时务的前任户部右侍郎杜,忽发奇想,上一奏折,“吁恳皇上迅回鉴舆,以安人心而回众志”。他担心三点:一是担心“逆夷长驰直入”;二是担心“粤逆捻匪亦更乘机肆起”;三是担心热河“无多宿卫”。这道敦促回銮折,实是表忠心。但当时京城十分紧张,英法侵略军就在八月二十二日刚刚纵火焚烧完圆明园,而且奕䜣等也就在二十四日才被迫释放巴夏礼。因此,这个时候劝说咸丰帝回銮无异痴人说梦。但这道奏折也反映了在京官绅切盼咸丰帝回銮的心情。

九月六日,咸丰帝在廷寄中指示奕䜣与英法画押盖印,互换和约,并明确表示:“此时天气尚未严寒,该夷如能早退,朕即可回銮,以定人心。”这就是说,他是想趁冬天到来之前赶回京城。

九月十一日和九月十三日,奕䜣分别与英法互换和约,并签订了新的《北京条约》。

九月十八日,咸丰帝在廷寄中说:“现据恭亲王等奏,英、佛(法国)两夷,已于十一、十二等日互换和约。一俟该夷兵退,不再反复,朕即可回銮。”口气仍未变,还是表示尽快回銮。

九月二十五日,奕䜣奏道,英军自二十六日陆续退回天津,月底全行出京,法兵也必跟踪撤退。在这一奏折之后,咸丰帝作一朱批,与以前表态迥然不同:“览奏已悉。二夷虽已换约,难保其明春必不反复;若不能将亲递国书一层消弭,祸将未艾。即或暂时允许,作为罢论,回銮后,复自津至京,要挟无已,朕惟尔等是问。此次夷务,步步不得手,致令夷酋面见朕弟,已属不成事体,若复任其肆行无忌,我大清尚有人耶?”

这一朱批的主题是对“亲递国书”一条极为不满。咸丰帝从来认为他的权力是至高无上的,所谓“君权神授”。世界上只有中国是文明的中央之国,其他国家都是他的属国,是蛮夷之邦。夷酋面见御弟,已经不成体统,还想见朕本人,简直“肆行无忌”,胆大包天。咸丰帝自认为是君临天下,是不能以平等的礼节面见夷国使臣的。咸丰帝挨了打,还要充胖子。但担心是担心,他仍然表示要回銮。

既然咸丰帝一再表示回銮,九月二十九日,奕䜣、桂良、文祥和胜保联名上一奏折,请求咸丰帝预先定下回銮日期,以便早做准备。他们的理由是:一为京师是全国政治经济的中心,“为各省拱极之区”。如早回銮,“不但京内人心一定,即天下人心(亦)为之一定”。这是社会稳定的需要。二为关外已到冬季,气候不适,有碍健康。“皇上以亿兆仰赖之身,岂宜久驻关塞”,这是身体健康的需要。以上说的都是实情,是留京王大臣的一番好意。但咸丰帝变成了好龙的叶公,真的要他回銮,他又犹豫不决了。他在此折上朱批道:“览奏具见悃忱,惟此时尚早。况胜保系带兵大员,抚局亦不应干涉。”

原来想尽早回京,现在请他回去,他又说“此时尚早”了,又批评了带兵的将军胜保不应过问夷务。咸丰帝担心的仍是两条,一是英法军队尚未撤净,二是亲递国书实难接受。

针对咸丰帝的心病,奕䜣等于十月一日又上一奏折,除申明两国军队上月末已全部撤退,只留军官数名外,主要是说明亲递国书应如何看待。奏折说:“亲递国书一层,据该夷称:系两国真心和好之据,非此不足以昭美意,若不呈递,难以复命。察其情词,似无诡谋。”

奕䜣借用洋人之口,阐明了亲递国书的意义。奕䜣是说,由驻在国的外交使节向该国君主亲自呈递国书,是真心和好的标志。不这样做便不能表达真诚美好的意愿。若不面交,也说明使节没有完成本国君主托付的使命,回去不好交代。关键是奕䜣的评语:“察其情词,似无诡谋。”说明奕䜣认为亲自接受国书一事是应该办的。这是清朝的高官显宦们第一次正面提出亲递国书一层是可行的,是应办的。奕䜣的看法是符合世界潮流的。并且他又提出:“其意必欲中国以邻邦相待,不愿以属国自居。”一针见血,咸丰帝正是把其他国家都看成是他的属国,所以不愿意接见英法国家的使臣。

同一日,趁热打铁,奕䜣并没有因咸丰帝前天的朱批而退却,又联合留京王大臣上一奏折,恳请回銮,全文如下:

窃惟皇上举行秋狝,驻跸滦阳,原为集师之举,以期绥靖京师。查夷兵现俱撤尽,市肆渐安,腥膻已远,中外人心,切望及早回銮,以期镇定。窃思皇上巡幸之初,尚在秋间,今已时届冬令,塞外寒冷较甚,迥非京城气候可比,久居似非所宜。况臣等远隔天颜,五旬于此,依恋之忱,萦诸寤寐。伏思皇上为天下臣民之主,而京师乃四方拱极之区,恳请銮舆早日还宫,以定人心,非独臣等之欣幸,凡在率土臣民,无不为之欢抃也。

这次上奏的内容与上次的基本一致。但有两点不同,一为上奏者阵容不同。上次是四位王大臣,此次是恭王及留京全体王大臣,阵容及声势都大多了,显示这次上奏的分量之重。二为在这三天之内京师的英法侵略军已全部撤退,危险消除。撤兵自九月十七日开始,每日或千余名,或二三千名不等,其余定于二十六开始分日续撤,到月末即已全部撤完了。

但是,出人意料,咸丰帝竟发下一道上谕,明确表示暂不回銮了。上谕说:“谕内阁:本年天气渐届严寒,朕拟暂缓回銮,候明岁再降谕旨。”

与此同时,又发下了由热河集团代拟的一个廷寄,进一步说明暂不回签的理由。其理由是:

第一,担心“亲递国书”。“然退兵后,而各国夷酋尚有驻京者,亲递国书一节,既未与该夷言明,难保不因朕回銮,再来饶舌”。咸丰帝还不如白居易笔下的琵琶女。娇羞的琵琶女“千呼万唤始出来”,总算露面了。而我们的咸丰帝是“千呼万唤不出来”。

第二,害怕“去而复返”。“诸事既未妥协,设使朕率意回銮,夷人又来挟制,朕必将去而复返。频数往来,于事体诸多不协。且恐京师人心震动,更有甚于八月初八日之举”。这说明热河集团对英法侵略军的了解要大大地落后于北京集团。

第三,认为“足资控制”。“且木兰巡幸,系循祖宗旧典,其地距京师尚不甚远,与在京无异,足资控制”。这纯粹是强词夺理了。你的逃跑怎能和祖宗的木兰巡幸相比,同时京师和热河也不是“无异”的。

这三条暂不回銮的理由均属勉强。但不难看出,热河集团的王公大臣们是坚决反对回銮的。这个廷寄末尾一句:“再,本年回銮之举,该王大臣等不准再行渎请。”表示决心已下,不准再来聒噪。

不料,奕䜣于十月二日又单衔上一奏折,针对上一廷寄的“去而复返”,说明“洋人现已退兵,不致再有反复”。内称:“现在夷酋已退,夷兵撤尽,人心尚未涣散,非始愿所能料及。为今之计,惟有仰恳圣驾回銮,俾臣得早抒依恋之忱。”并声称“该夷现既撤兵,似不致再虑反复”。但是,咸丰帝仍然不为所动,朱批道:“览奏已悉。不肯自蹈欺罔,究无确实把握。”

不完全相信奕䜣的话,认为英法侵略军随时有回来的可能。当然,他也没有怪罪奕䜣个人的再次上奏,因为毕竟是亲弟弟,同时在互换和约中也是起了关键作用的。

咸丰帝在是否回銮的问题上颇费踌躇。他本有回銮之意,但又感前途险恶。同时,刚抵达热河时,生活诸多不便,但经过肃顺等一番经营,咸丰帝渐感环境适应了,就懒于回京了。吴相湘记道:“载垣等不之顾,且大兴土木修缮行宫,导帝射猎或娱情声色,肃顺亦建筑私寓作久居热河计。凡此均足以影响帝之回京意念者。”

李慈铭记道:“上未有返跸意,又闻车驾时出打围。”了解晚清政情的薛福成记道:“迨和议成,英法兵退至天津,留京王大臣疏请回銮。上将从之,为三奸所尼,屡下诏改行期。”三奸指载垣、端华、肃顺。由于他们三人的控制,使咸丰帝不愿回銮。吴相湘进一步记道:“载垣、肃顺、端华之辈进奉声色,原为固宠揽权之计也。帝既耽心于此,彼辈之谋就矣。适帝躬又时常违和,益少闻问国事,于是百政皆委诸三人手。”(吴相湘:《晚清宫廷实纪》,第1辑)

以上所记,都说明了由于载垣等三人在热河行在大兴土木,修缮行宫,导帝射猎并进奉声色,使咸丰帝如蜀之后主刘禅一样“乐不思蜀”了。

回銮之争实质是权力之争。热河集团反对回銮固然原因种种,但主要的一条是远离京师,便于对咸丰帝的控制。北京集团看破了热河集团的用心,因此坚决主张咸丰帝尽快回銮。传统的说法是咸丰帝是被所谓“三奸”操纵的毫无主见的傀儡。但笔者认为,咸丰帝直到临终一直握有实权。回銮与否固然同三人的影响有关,但最终的决策者仍然是咸丰帝本人。因此可以说,在是否回銮这点上,热河集团用种种方法影响了咸丰帝,而暂缓回銮的决定是咸丰帝自己做出的。在这场较量中,以奕䜣为首的北京集团力争咸丰帝回銮的苦心并未奏效,奕䜣很识趣,也就不再勉为其难了。

其实,回銮与否同咸丰帝奕和恭亲王奕䜣之间的关系是分不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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