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迟布谷

茶事一年间 作者:何频


去冬今春,气候不正常,春天的节奏很松散又很乱。于是,布谷鸟迟到了。

十多年了,年年布谷初鸣,发生在郑州立夏过后。多年来形成的规律,紧接着立夏,市区里的凌霄和蜀葵次第缤纷开花,大致在5月12日左右,就会听到布谷鸟神秘而亲切的叫声。我是从小就听惯了的,所以每到这个时候,都特别留意布谷鸟随着初夏的熏风,从南至北闪电般倏忽而起的第一声啼鸣。布谷鸟应时而发出换季的新声,对我而言,好像是久旱逢甘霖,自觉它是一种别样的天籁之音感人肺腑。我清楚地记得,2008年“5·12”汶川大地震的翌日,布谷鸟就慌慌张张赶到了郑州上空。可是,从此以后,它就变得不正常了。

2009年5月的中旬眼看着就要过完了,竟迟迟没有布谷鸟归来。5月21日是小满节气,头一天黄昏时分,我在黄河北岸小麦发黄的滩地里才听到它的初鸣。而今年,它就更晚了——直到6月2日,再过四天就是芒种了,下班经过郊外的森林公园,我有意识地停了一会儿,这才豁然听到它四声一度的熟悉又嘹亮的叫声。“割麦种谷——割麦种谷——”郊外天际空阔,布谷鸟像是集体行动,不止一只。

布谷是候鸟啊!不管你怎么想象它,如何解读和聆听它复合又多义的叫声,催耕是它的本色。它的光临,它发出一声接一声洪亮而深长的啼鸣,在大河两岸春和夏的过渡里,无形而有形,顿时拉开了一道间隔着时序的自然之帘。

布谷这灵鸟,去年,今年,一年比一年迟。它一改过去的轻巧和神秘,故意端着架子,姗姗来迟,仿佛是来参加当前关于气候变化的讨论的。关于自然和气候问题,原本是可以讨论的,料不到政治人物也借助气候,气候变暖问题被绑架,几乎要上升到“政治正确”上来了。但是,气候不听人的,也不给有些戴着“总统”“部长”和“科学家”帽子的人留情面。本来2008年春节,中国南方突然闹雪灾,已经暗暗预示着气候在发生变化。2009年秋天,一场早早的大雪忽降北方,气候变化更加显示出异常。在哥本哈根大会散会不久,异常和极端的气候随即在世界范围尤其是北半球频频爆发,终于顶不住了,气象学界的内部矛盾公开化,转而又有了气候变冷,所谓“小冰河”时期重现的声音。

今年恰巧是中国气象学家竺可桢诞辰120周年,回顾他的生平,他一生奉行的是“只问是非,不计利害”和“求是”的科学精神。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抓紧出齐了他大套的全集,卷帙浩繁,蕴含了丰富的内容,需要多角度耐心品读和解析。论常识学习,我还是喜欢北京出版社编辑的那套“大家小书”里的竺可桢选集,名曰《天道与人文》,一本简明扼要的小册子,代表了他的基本观点。他是科学家,从美国留学归来,早年就开始研究古人的日记和笔记,从包括布谷初鸣、桃李开花在内的细微末节的物候问题入手考证,整理资料。1925年,他首次发表《中国历史上气候之变迁》一文;直到1972年,又正式发表了《中国近五千年来气候变迁的初步研究》。在这篇论文中,他很认真严肃地指出:“近3000年来,中国气候经历了许多变动,但它同人类历史社会的变化相比毕竟缓慢得多,有人不了解这一点,仅仅根据零星片断的材料而夸大气候变化的幅度和重要性,这是不对的。”他关于气候问题所下的结论用图示来展现,是波澜起伏,变化着而非直线运动的。

快速变化的城乡面貌,追求产值和高效,天下熙熙,浮躁而日趋功利化、技术化和娱乐化的人,正肆意涂抹着我们这个时代的浮世绘。但布谷鸟,和包括庄稼在内的鸟兽草木虫鱼,它们的律动和变化,对应着变化中的气候,依然是敏感而准确的。像清明一过牡丹便开花一样,小满来临时,往年豫中的驻马店一带准时开始夏收割麦,木槿开花夏蝉鸣。但今年不行了,直到6月1日,全国“三夏”的机收割麦仪式,才在驻马店举行。农业部部长和河南省省长不约而同地对记者说,由于今年春天低温多冻,全国麦收普遍推迟七至十天。这么说,布谷鸟迟到是有原因的。

布谷鸟往来,踩的是农时的节点。它不看人情,不趋炎附势,只凭自己的感觉和内心的律动而应时发声。

2010年6月12日于郑州

(选自2010年7月13日《文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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