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部 你的过去暗含你的将来

上下人生:两代创业者的人生对话 作者:黄建南,邱学凡 著


第一部 你的过去暗含你的将来

第一章 不忘起初

无论对生于1945年的黄建南,还是对生于1970年的邱学凡来说,童年时代他们都曾面临国家积贫积弱的状况。前者出生在抗战末期,少年时颠沛流离;而后者则出生在中国改革开放前夕,经济凋敝,百废待兴。然而,所谓“贫贱是苦境,能善处者自乐;富贵是乐境,不善处者更苦”。 在这样较为恶劣的成长环境下,黄建南与邱学凡通过自身的理性判断和不懈努力,白手起家,筚路蓝缕,走到了自己人生的新高度。

话题一 少时苦难不足惧

邱学凡: 我出生时是个早产儿,母亲怀胎七月就生下了我。那时候医疗并不发达,稍不慎重,就会使我没了性命。出生之后,没有保温箱,外婆就用一个热水袋伴我度过了一个多月,这第一站过得可谓不易。小时候,父亲打铁,母亲纺织,每天忙得不亦乐乎,也没有时间管我。我是个很调皮的小孩,小时候从来不正经走路,6岁的时候就自食其果,从二楼摔下来,使左边的头颅伤得不轻,但这样的“挫败”并没有让我“学乖”,现在回头看,反而是在暗示着我跌倒可以重新爬起。

黄建南:我们年纪小的时候,如果不是出生在富贵之家,或多或少都有过一段不忍回想的经历。我也曾经有过所谓的挫折,但是在长大后,回顾这样的经历,反而塑造了我的人生观,我也很同意学凡你说的“跌倒可以重新爬起”这种说法。当初4岁的我随父母从福建转移到上海,不幸得了伤寒,在那时候这是致命的大病。伤寒让我的肠道非常脆弱,有些动静,就可能会断,后果不堪设想。大人让我躺在床上,认为我只是一个孩子,还在生长,还可以修复,但是,肠细菌每时每刻都在破坏我的内部系统,我一天到晚都在失血,如果不止住血,就会因大出血身亡。我在医院里躺了90多天,如今想起来,其实那时候虽然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但我已经知道自己身处危险之中。这也让现在的我明白,其实,别看孩子年纪小,经历少,但是他还是有智慧去了解自己所身处的境地的,所谓人小鬼大。

邱:是的。对很多东西我们在孩提时代通过不断的观察就会有大概的了解,而这种了解对你之后的人生会有长期的效应。那么之后您是怎么逃脱伤寒病痛的魔爪的呢?

黄:那还是我父亲的功劳,在整个治疗的过程中,医生们绞尽脑汁,心想要生存下来就一定要通过止血或者输血来维系生存。这样的想法在当时还是相当新的。来为我输血的是我的父亲,但那时候,设备如此落后,人们不得不考虑另一个细节问题,大人的血管那么粗,而孩子的血管好细,在输血过程中,输出的大量的血液会堵住,而无法顺利到达孩子的身体里。后来,他们通过调整,让血液放缓流淌,而我父亲的手因为血液长时间流动不畅,变成了青紫色。输血过后,我原本冰冷的下半截身体终于暖和起来,血液循环的功能也得以恢复。休整一段时间后,父母同我启程回家,途中有个地方是石子路,颠簸不平,父母小心翼翼,抬也不行,推也不行,担心我肠道还是很弱会出问题,幸好最后有惊无险。

邱:所以如果当时您的父亲没有作出输血的决定,后果肯定不堪设想。您是一个很幸运的人,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黄:对。我常想,当年能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从疾病的魔爪中挣脱,纯粹属于侥幸,而这条性命某种程度上说是捡来的。现在经历了很多沧桑世事之后,我还能健康地活到70岁,心里很感恩。宗教上讲,耶稣被钉死于十字架是为世人而死,故而世人降生总要做补赎的工作,所以我就想在有生之年为世人做更多有益的事。

话题二 父母亲情需感恩

邱:我的父亲刚开始是在集体经营的钢铁厂工作,那时候属轻工业企业。他的工作很辛苦,还记得有一次家里来了许多人,父亲被抬着回了家,原来是铁水溅到了身上。他虽然只有初中文化,却在32岁的时候当上了副厂长,成为改革开放以后最早富起来的一代,在当地有着很高的声望。之后,父亲主动请辞,做起了个体企业,负责往全国各地发送信件,人称信息大王。从现在的概念来讲,我的父亲一直都在创新,后来在经营自己企业的同时,他又在当地政府力邀下,在轻工业徽章厂当上了厂长。父亲对我来说是有榜样作用的,在我早期发展的过程中,他扮演着不可或缺的角色。他以身作则、身体力行,也深刻地影响着我看待事物、面对人生的态度,尤其还在向他学习办好一家企业所应具备的耐心与毅力。

黄:父亲的角色对下一代影响很大,可以说是代代相承。从潜意识的层面来说,学凡你今天的成就可能有一部分要归功于父亲的栽培和影响。现在中国的父母都致力于让孩子接受最好的教育,这为年轻人的腾飞准备了非常重要的条件。

邱:的确如此。其实早在我们那个年代,父母就已经有了“读书改变命运”的意识。为了让我接受更好的教育,初中的时候,他把我从金乡送到温州城里读书,进了温州一中这所全省重点中学,之后又远赴上海,进入复旦大学。父亲很早就开始投入慈善事业,1980年代,我父亲为温州大学捐助了一万人民币,相当于现在的百万。现在,我也在向他学习做相关的事,力所能及地捐资办学。黄部长,我知道您的父亲无论在大陆还是在台湾地区都曾经取得了不俗的成就,他对您是不是也产生了记忆深刻的影响?

黄:我父亲对我的影响非常大。在他那个年代,我的父亲不只在本职工作上为民服务,而且还一直都在做善事。他在台湾担任国民党退役官兵辅导委员会副秘书长的时候,面对的都是退役军人。他帮助他们解决退役、退休的问题,还帮离散家庭找工作,并主持建设荣民总医院让医生照顾病人。荣民总医院是20世纪60年代远东最好的医院,他为台湾人民的健康作了很多贡献。他不是很懂医学,所以当时也有人质疑他为什么不懂医还建医院,但是我的父亲都不是太介意。

战争过后,许多家庭离散了,而那些没有妻子的,就娶了当地农妇及山地人,并且生下很多孩子。他们缺乏生活的技能,但是整个大家庭又要存活下去,就陷入了窘境。小时候,经常看到有人敲门让我父亲帮忙,一家人跪成一排说,黄先生你今天不处理,我们就不起来。到最后,我父亲总是自己掏腰包说,你们一定很饿了,到隔壁去吃个饭,吃完饭,看到他们蓬头垢面,就让他们去招待所住两天,清洗一下,他就是这样做人的。但是,没有想到的是最后竟有人写黑函,诬陷他,让他一时郁郁不乐。之后台风突袭台湾,大水漫入了房间,他一个人跑去搬木箱。第二天,他感到心痛,去自己创建的医院检查,医生说你没事了。结果他又跑回去工作,后来倒下去之后就再也没有起来,他去世时我都没能赶上见最后一面。这就是我父亲的故事,同时也是我的成长史上,原生家庭在我身上烙下的抹不去的记忆。我从父亲身上潜移默化地学到了许多宝贵的品质,让我一辈子受用。

邱:每个人成长的背后都有一个原生家庭,而大多数人都能受到父母的扶持,他们对孩子的爱是天底下最无私的爱,而做子女的我们最期待看到的也就是父母能健康长寿,自己不让他们失望。小时候,我的母亲常年在家里织布,晚上织布到两三点钟,五点就去交易市场。在我童年记忆里,耳畔总响着织布机的声音。一直以来,我的母亲也是个心态很开放的人,现在已经70多岁了,还能有年轻人的反应力。有一回,她来上海,车票和身份证一并丢了,但是她还是记得自己的座位号,成功地抵达目的地。早在父亲担任徽章厂厂长期间,母亲一个人担当了整个家族企业领导人的角色。她的勤劳和智慧对我们影响尤其大。对我来说,母爱是水,父爱是山,山水长相依,才有了今天的我。

黄:母爱和父爱是相辅相成的。当年母亲怀我的时候就离开了城市,躲到乡下,吃尽苦头,而即将临盆的时候,她又离开了自己的家乡,跨越了浙闽边境,从此远离家乡。我是母亲四个小孩里的幺儿,上面有大哥、二哥和姐姐。我的父亲十八九岁从军后,和母亲聚少离多。之后母亲独自扛过了丧子丧女之痛:大哥和姐姐出生的时候,父亲都不在身边。我大哥在4岁逃难到陕西的时候,挤火车淋湿了身子,最后死于肺炎,而姐姐也在出生后一月内夭折了。这样的惨痛经历让母亲遭到了很大的打击,同时也让父亲心头有了阴影,在母亲即将临盆的时候,认定这个孩子要在他的目光注视下出生,才能健康成长。当时浙南闽南多的是陡峭之地,山路盘山而下,我的母亲坐在车子的前面。下坡的时候刹车难以控制,身边的人就跟着车子跑,所幸车子并不快,人便拿着枕木,不断地赶上车,往轮子底下塞,一个不够,就两个,这才让车子得到控制,放缓速度。如果连这一招都失灵了,那么汽车也就只好冒险往山崖上撞,以求停下。这样一路南下,千辛万苦,成功抵达福建,几天后我才出生。这一路母亲吃尽苦头,颠沛流离,这样的恩情永远不能忘怀。

话题三 出身不决定一切

黄:对于这个问题,我一直强调人的出身并非自己所能决定。你生在什么地方、什么环境都在你的掌控之外。尤其在形势糟糕、处于劣势的情况下,每个人都想改变自己,这就意味着你面对着比别人更为严酷的竞争。有些孩子,比较幸运,父母早早帮他改变了,条件相对来说就比较好,但是更多的人并没有这个福气。人生过程中,每个人冥冥中都会面临一些转机,把握好了,就能成功,把握不好就只能失败。人生并不会一直往上走,每个人的旅程都有起伏。只不过有些人多,有些人少,有些人大,有些人小。

邱:我同意您的观点,出身你是无法选择的,但是,不代表你未来不能改变。无论从历史还是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我们可以看到许多寒门子弟通过自己的努力飞出大山,变成了“金凤凰”。这个过程里,一方面父母栽培很重要,另一方面从小成长的环境必定让寒门子弟养成了更强的自尊心,更加上进。我个人认为个人的成长,很大程度上体现着父母的品德为人的某种影射,家庭教育是最重要的。例如《钱氏家训》中的钱家人并不是大富大贵之人,但在子孙教育上却非常成功。从学识上讲,我的母亲小学水平,而父亲也只上过初中,但是他们身上有许多传统的宝贵品质。我能从中取长补短。反过来对那些出身很好的年轻人来说,不可以满足于不劳而获,而要花更多的心思在后天努力上。黄部长,您接触的年轻人比较多,您有哪些具体的看法?

黄:现在我自己已经是年老的一辈,有责任正面提醒现在的年轻人。首先,那些所谓含着金钥匙出生,家境优渥的年轻人,我想他们更应该把握机会去做更多更好更有效益的事情。事实上,许多人会觉得自己条件好了以后,心生轻视,反而就落后了,但是如果落后以后又在困境中觉醒,那么转而成功的速度就不会太慢,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从人群来分析,出生在富有阶层的人占比可能只有5%,而另外95%的人可能都出身平凡。前者可能会瞧不起后者,骄傲自大。在这个过程中,只有遇到挫折其才会有所反省,有所调整。公正的看法是这个世界有许多事情不是少数人能办成的,还是需要很多人的合作。一幅已然成型的完美的画,你很难找到它的瑕疵,但是这种完美本身其实是由许多细节组成的。完成一幅画的过程中,有些人的角色作用可能是很显著的,但是这幅画的基础可能恰恰是不那么显眼的普通角色。这个思维如果改变了,那么这两个阶层之间就会和谐相处。

邱:是,在我看来,那些出身好的人,如果能努力就很好。但现实情况是有些人却因为自满并追求一种更安逸的生活而放慢了脚步。这种情况下,能否走上真正的成功路,就完全看你自己的品质。我觉得年轻人即使有了条件,脚步也不能放慢,同时也不能去鄙视家庭条件比你差的人。这是一个人的品质问题。很多人说你不能笑小,更不能笑老,但是有一句话更有道理,那就是你更不应该笑贫,现在中国很多的脊梁之才都是寒门出身。我认为人生起跑线不重要,最后的终点线才比较重要。

黄:这个道理,无论对个人、家族还是企业都是适用的。从大的方面来讲,清华、北大、复旦、交大这些比较好的学校,只局限于中国这个范围内,如果我们只看国内,那老大可能就是这些,但是在一个开放的社会,如果我们从与国际接轨看,就会发现上述国内名校与世界名校还差一大截。在我看来,正因为你的机会已经比谁都好了,所以你要更加发奋,在更大范围内变得更好。中华民族5000年历史,回望起来,有许多个阶段都身处世界的顶端,但是为什么近代以来曾一蹶不振?我想最大的原因是自傲造成的。道家的理论其实早有言及,所谓物极必反,上下循环。夏朝400年,商朝600年,周朝800年,秦始皇统一中国自称始皇帝,扬言皇位要传千秋万世,结果传了两代就断了。康乾盛世过后,清朝一路下滑,直到辛亥革命。但是,即使政权被推翻以后,光明也不是随即就来,还是要调整。一路坎坷,直到如今,我们才上来。从国家层面来看,现在中国的国民生产总值全球第二,但是离第一还是有很大的距离,人均值更是远远落后。年轻人可以努力为整个国家作贡献的空间还很大。

话题四 华人乡情难忘怀

邱:黄部长,算起来您从5岁离开大陆去台湾地区到现在,都已经一个多甲子过去了;而在您这个年纪,许多人都已经解甲归田,享受含饴弄孙之乐,您却还在中美两地之间奔波,是出于什么考虑?有人说,人在离乡背井的时候,才会真正懂得家乡的好,对您来说是这样吗?

黄:我目前三天两头从美国跑到中国,有许多人认为我在中国有大生意可做,但是,我现在所做的事情尽管可能会帮助他人产生商业上的效益,却并非与商业直接相关。我本人最想扮演的是传播者的角色。因为在美国的华人,既有东方文化又有西方经验的,同时又在美国政治领域有所涉足的比较少。有许多华人根本就在美国出生长大,只是空有一副黄面孔,思维全是西方的。我刚好是那少数几个人之一,进入了政治领域,东西兼备。我很能了解中美双方的关系哪里需要调整。如果无法做到东西贯通,那么西方的人永远都说中国不对,而中国这边也会说西方不对。

邱:确实,现在国际化的进程在不断加快。很多年轻人都去了美国,去了西方,但是无论在新一代还是老一代的移民中,很少有人可以站出来说真正了解自己祖国的文化,更不用说为华裔争取权利。

黄:我自己也因为没有做好十足的准备,虽然曾经在政治上取得一定的成就,但是最后还是没有能站稳脚跟,摔了一大跤,个人和家庭都为此付出了代价,不过更重要的是获得了经验教训。还是有很多人事后问我,明知当初那么难,为何还要这样做?我说就像造一堵高墙,当然任重而道远,你可以选择知难而退,这并不是坏的选择,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身为一个人到底可以砌几层砖?我个人的想法是能砌几层就砌几层,这样后来人就能少劳作一些。这种心态一出来就什么都不怕了。因为我知道做这个事情有价值。我曾经自嘲地解释,进入政治和公共服务领域是不务正业,因为我的本行是金融,但是华人社区的需求在这里,若没有人去改变,就难以有实质性的突破,华人社区即使在其他领域成就再高,没有政治地位在我看来也是没有意义的。出于这种使命感,我才介入政治领域。在我做了一定的努力之后,后期又有一些华人投身政治领域。现在华人在美国处境正在不断变好,在我们小城市里就有华人担任市议员、市长、学区委员,这意味着华人的上升空间大了,从原来打工的、洗衣店餐馆老板这些基层的从业者成长起来了。现在第二代、第三代也冒出来,他们将继续承接这个责任。 说到乡情,其实不只像我这样远涉重洋的游子,还应该包括像你这样在时代裹挟下,从相对比较小的城市走到大城市去闯的人。现在有这样远游经历的人正越来越多。

邱:我是有家乡情结的,并且我认为乡情是一个人情感体系里不该或缺的一部分。我总是自忖自己是个幸运儿,成长在金乡镇狮子山脚下,这是一个风调雨顺、地灵人杰的好地方,我在苍南当了十多年国家干部(公务员)。虽然后来我一直在上海闯荡,但不敢忘记自己的根在温州。

黄:你所出生的地方就像是心上的烙印,无法磨灭,而且将影响你一辈子。

邱:是,我的家乡温州苍南金乡镇有着700多年的悠久历史,明代时是著名的军事重镇,以抗御倭寇而名留青史。小镇小桥流水,景色秀美。著名的金乡卫城内的八卦乾坤建城布局,至今保存完好,并遗留了许多古民居、牌坊、庙宇、古塔、碑刻、砖雕等古建筑。金乡底蕴深厚的人文历史和秀美怡人的自然景观,从小培养了我对古建筑文化和美的浓厚兴趣,可以说,家乡的美丽山水,家乡的典雅古朴的建筑,已经深深地印入了我的脑海中。而我现在热衷于收藏古宅,就是出于对家乡小镇的思恋情结,源于对家乡及其传统文化的爱。 也许,这种收藏到最后不会具有多么壮阔的历史意义,但我能作一分努力就作一分努力。这种对家乡浓浓的思恋很有可能部分也源于我小时候对祖父的眷恋,对传统的眷恋。爷爷还在人世的时候,家里很穷,爷爷就自己动手帮我做了书架。他教会我忆苦思甜,也让我意识到财富的重要性,而人生想有转机就必须使自己有所改变。爷爷虽是农民却德高望重,所有村民都对他很敬重。每一代的人都有自己的使命,所需要做的事情都不一样,就乡情这方面来说我们这一代的使命就是继承家族的精神,并不断加以宏扬。

1 1960年黄建南父母亲银婚纪念全家福

2 1955年黄建南与父母亲、三叔三婶、六叔、哥哥、堂弟们在台北家中

3 1969年5月20日, 黄建南离开台湾赴美求学在机场与父母合影

4 黄建南毕业于美国康涅狄格大学,获硕士学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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