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 1961年11月20日

野蛮收割 作者:[美] 卡尔·霍夫曼 著,张敬 向梦龙 译


2 1961年11月20日

他们看到了他,50个人正在8条长独木舟上休息,船队沿着尤塔河(Ewta River)的河口“一”字排开。上午6点,太阳已升上了树梢,热带清晨的光晕很快就要被严酷的日光驱走。海潮就要涨到最高点了,在这里,别想找到清晰的海岸线——散落分布的灌木丛淹没于海水中。水和泥土开始混杂,沼泽地和茂密丛林开始延伸。他们为了回家整晚行船,现在已抵达了尤塔河的上游,距家3英里(5.4公里)外的不远处。他们可以将船浮在树荫下休整,享用聂帕榈黄色外皮卷制而成的长烟卷。

“看,一条‘ew’!”佩普(Pep)用阿斯马特语说道,“一条鳄鱼!”

男人们抓起各自的矛。这些矛足有10英尺(3米)长,矛上刻着1英寸(2.54厘米)长的危险倒刺,有些矛尖上装着鹤鸵的爪子。

他们注视着那条“鳄鱼”,但“它”动起来似乎与通常的鳄鱼又不太一样。迈克尔正在仰泳,他翻了个身,看见了这些人和独木舟,还闻到了他们的烟卷味和船尾焖烧的煤散发而出的烟味。他挥着手朝他们大喊大叫。难以置信,他成功了!

“不,”芬(Fin)说,“那是个人!”

“喔!”他们嘟哝着。佩普、芬和阿吉姆(Ajim),以及其他人站起身来。他们将长长的船桨探入水中用力划起,独木舟随即向游泳者快速冲去,其他独木舟也做了同样的动作。独木舟非常狭窄,仅有40英尺(12米)长。船舷几乎贴着水面,船身呈黄褐色且夹着白色的竖条。他们将迈克尔围了起来。迈克尔微笑着喘气,他的胡子是湿的,嘴唇裂开起了水泡。佩普伸出手想将迈克尔拉起来,但迈克尔太累了,完全爬不上来。芬和佩普抓住迈克尔的双手,将他拖向海岸。他们认识他,在没有照片和文字的世界,他们拥有敏锐的记忆力。他们曾经相识,他曾在他们的村庄待过,他的名字是迈克尔。

阿斯玛特人祖先的头骨。头骨的下颌骨被固定,表示头骨主人并非猎头袭击的受害者。

独木舟里的男人们,皮肤黝黑、体格健壮、颧骨隆起,鼻洞足有硬币般大小。除了偶尔食用野猪或人类,他们几乎不食用任何其他脂肪、油类,甚至不知道什么是糖。在他们身上,几乎看不到即便最消瘦的美国人也有的皮下脂肪层。他们由粗壮的肌肉、血管和皮肤构成。一生的划桨运动造就了他们宽阔的胸膛和肩膀。他们的腰很细,肋骨嶙峋。他们赤裸身体,不过,膝盖及手肘以上穿着细密编织的藤带,系着用薏米种子和鹤鸵、凤头鹦鹉羽毛装饰的纤维口袋。地位更高的年长者将口袋挂在胸口;年轻人的口袋挂在背上。阿吉姆、佩普和芬的口袋挂在胸口。他们的左腰系着厚厚的6英寸(15厘米)宽的镯子,以保护他们免受长弓的粗藤弓弦带来的反弹伤害。有些人的鼻中隔还穿有一块雕刻过的猪骨。

阿吉姆看着佩普。“你的机会来了。”他说。这句话不是表态而是挑衅。阿吉姆是奥茨詹内普村(Otsjanep)五个门户(阿斯马特语的“jeu”)的头领之一,门户是阿斯马特村庄的组成单位。阿吉姆杀的人比谁都多,猎取的人头也最多。他头脑敏捷、凶猛、勇敢、好斗、激情四射。他靠自己的无畏和冒险行为赢得了在族人中的地位。他全身散发着阿斯马特人所称的“tes”,即领袖气质。

佩普没有犹豫。他的周围除了亲戚就是同乡,他的地位建立在他“有多勇敢、能杀多少人、猎取了多少人头”之上。他号叫着,弓着背将长矛送向白人的浮肋。迈克尔尖叫起来,发出低沉、非人的呻吟声。他们把他拖到了独木舟上,鲜血从伤口喷涌而出。他们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们以前就这样干过几十次。他们遵循着神圣法则,法则一步步指导着他们的行动。这些法则就是他们的身份,引导他们成为男人,让他们完整。因为他们即将夺走猎物的力量并化为己有,让世界归于平衡。

这50个人划舟驶向了阿拉弗拉海的南方,每艘独木舟上的人都成行站立。船头和船尾站着的通常是最重要的人物,因为这里的工作最为艰苦。他们的肩头和三角肌上下起伏,汗水如瀑从胸口和前额流下,他们的脊背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他们一边用船桨敲打独木舟船舷,一边呜呜叫着,发出“喔!喔!喔!”的喊声。他们吹响了竹角,声音听起来就像奇怪的号角。他们放声大笑,一遍又一遍地齐声叫喊着“喔!喔!喔!”他们全身都充满了肾上腺素,目标坚定,白人的热血和独木舟内的积水混杂,溅到了他们的光脚上。

在距尤塔河南岸几英里远的地方,他们左转进入了海岸线一个非常隐蔽的开口。这里的水面闪着银光,映着岸边的黑泥,长长的两岸沿着海滨铺开。两岸布满了深绿色的茂密丛林,聂帕榈和红树林的树根像水中的利爪。成群的大葵花凤头鹦鹉从头顶飞过,发出尖利的叫声。凤头鹦鹉吃水果,佩普、芬和阿吉姆也食用他们的“水果”——人头。人头是人类的水果,是繁殖力的强大象征。他们认为,人头是能开花、生长、死亡的珍贵种子,新人类从中萌发。

他们转入一个水湾,来到了一个被人遗忘的美丽地方——细白的浪花翻卷上岸、泥沙在阳光下闪耀、河水呈棕色。这是一个从未见过引擎或收音机的地方,一个鬼神驻留的地方。他们即将收获一颗强大的新种子:迈克尔·洛克菲勒的人头。

这里没有海滩,只有一条由厚且松软的灰色淤泥组成的海滨线。他们将白人从独木舟里拖了出来,拍打他的头颅。“这是我的头!”芬尖叫道,其他人围了过来,大喊大叫地挑衅着。迈克尔跛着脚,他伤得很重,鲜血从嘴里慢慢渗出,让他湿湿的胡子变了颜色。芬、佩普和阿吉姆把他的胸口抬离地面,将他的头使劲往前推,一斧头砍向了他脖子的后面。于是,迈克尔·洛克菲勒死了。阿吉姆将他翻了个身,用一把竹刀插入他的喉咙,然后将头往后压,直到脊椎断裂。人类、野猪,全都一样——迈克尔成为了他们的祭品。其他人从森林里采集枯树枝,用独木舟里卸下的煤点燃枯枝。芬从迈克尔的肛门到喉咙深深地切了一刀,沿着他的身侧一直切到腋窝,穿过锁骨到咽喉。最后,向下切到另外一侧,他们按照祖训屠宰人体。血流到处都是,浸湿了他们的双手,溅到他们的腿上并凝结成块。成千上万的苍蝇嗡嗡叫着,成群结队地飞来飞去。

芬用斧头砍断了迈克尔的肋骨,然后将迈克尔的手放在其胸骨下面。阿吉姆扭转并砍下了迈克尔的腿和手臂,猛地将内脏拉了出来。50个声音以一种强大、粗俗的节奏齐声呐喊,也许,这就是泥土和树木的脉动。这是神圣的暴力。篝火冒着烟发出噼啪的响声,十分炙热,成块的肉烧烤着。他们将烤熟烧黑的人腿和手臂从火中拉出,从骨头上剔下肉,添上酥脆的灰白色西米,做成长条形状供族人分享。他们的手油腻且滑溜,沾满了珍贵的油和脂肪,他们会将其中一些储藏在小编织袋里。

如果这次杀戮是与几年前杀死同类村民那样的平常行为,他们会将尸体带回村庄精心炮制,接着举行一次仪式。但今天,时代变了,迈克尔还是个白人。所以,这次活动必须秘密进行。他们将迈克儿的头颅举到火上,将其头发点燃。芬取下头颅,混上他们保存的鲜血,将其涂抹在每个人的头上、肩上和身体各处,甚至是肛门。他们将迈克尔·洛克菲勒涂到了自己的身上。

等头煮熟后,他们一刀从头颅的鼻根切到后脖子,剥下头皮,同时谈论着迈克尔生前的所作所为。

“他昨天吃了鱼。”佩普说。

“他还游了泳,”芬说,“现在,他死了。”

阿吉姆用一把石斧在迈克尔的颞侧开了一个直径为2英寸(5厘米)的洞。这把石斧于是有了一个新名字——迈克尔。他们将脑液抖到一张棕榈叶上,再用一把小刀伸进头骨作最后清理并混上西米,用叶子包起来置于火上烤。这种食物很特别,只有佩普、芬、阿吉姆和这里最年长的东鲍伊可以食用,它的口味非常丰富。阿斯马特人很难吃饱,但现在,他们都吃饱了。他们终于可以休息了,不用带着恐惧入睡。他们用香蕉树叶将头骨包起,塞入了芬的独木舟并划船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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