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三 周文

图解古文观止 作者:(清)吴楚才,吴调侯


卷三 周文

《国语》

《国语》是我国最早的国别体史书,记载了周穆王时期(公元前976)至周贞定王十六年(公元前453)五百余年间,周、鲁、齐、晋、郑、楚、吴、越八国的一些史事,共21卷。《国语》并不是自始至终系统性地记载历史,而是有重点地记载若干重大事件,与《左传》不同,它详于记言而略于记事。《国语》的文笔较为浅显,将人物言论和人物性格表现得惟妙惟肖,文章结构疏密相间、错落有致,具有很高的文学价值和史学价值。《国语》的作者历来说法不一,司马迁认为是左丘明;现在一般的看法是,《国语》的成书有一个过程,最初是左丘明记诵列国史事,后经列国史官改编、润色而成。

祭公谏征犬戎

【原文】

穆王将征犬戎[1],祭公谋父谏曰[2]:“不可。先王耀德不观兵。夫兵,戢而时动,动则威。观则玩,玩则无震。是故周文公之《颂》曰[3]:‘载戢干戈,载櫜弓矢[4]。我求懿德,肆于时夏。允王保之。’先王之于民也,茂正其德而厚其性[5],阜其财求而利其器用;明利害之乡,以文修之,使务利而避害,怀德而畏威,故能保世以滋大。

“昔我先世后稷[6],以服事虞夏。及夏之衰也,弃稷弗务。我先王不窋用失其官[7],而自窜于戎、翟之间[8]。不敢怠业,时序其德,纂修其绪[9],修其训典,朝夕恪勤,守以惇笃,奉以忠信,奕世载德,不忝前人[10]。至于武王,昭前之光明而加之以慈和,事神保民,莫不欣喜。商王帝辛[11],大恶于民,庶民弗忍,欣戴武王,以致戎于商牧。是先王非务武也,勤恤民隐而除其害也。

“夫先王之制:邦内甸服[12],邦外侯服[13],侯、卫宾服[14],蛮、夷要服[15],戎、翟荒服[16]。甸服者祭,侯服者祀,宾服者享,要服者贡,荒服者王。日祭,月祀,时享,岁贡,终王,先王之训也。有不祭,则修意;有不祀,则修言;有不享,则修文;有不贡,则修名;有不王,则修德;序成而有不至;则修刑。于是乎有刑不祭,伐不祀,征不享,让不贡,告不王。于是乎有刑罚之辟,有攻伐之兵,有征讨之备,有威让之令,有文告之辞。布令陈辞而又不至,则又增修于德,无勤民于远。是以近无不听,远无不服。

“今自大毕、伯仕之终也,犬戎氏以其职来王,天子曰:‘予必以不享征之,且观之兵。’其无乃废先王之训而王几顿乎[17]?吾闻夫犬戎树惇[18],能帅旧德而守终纯固[19],其有以御我矣!”

王不听,遂征之,得四白狼、四白鹿以归。自是荒服者不至。

祭公谏征犬戎

【注释】

[1]犬戎:我国古代西北戎人的一支。[2]祭(zhài)公谋父:周穆王的大臣。[3]周文公:周公姬旦,“文”是他的谥号。[4]櫜(ɡāo):收藏弓箭盔甲的器具。[5]茂:勉励。[6]后稷:周的始祖,因为曾掌管农事,所以也称为后稷。[7]不窋(zhú):弃的后代。[8]翟:通“狄”。[9]纂:同“缵”,继续。[10]忝(tiǎn):玷污。[11]帝辛:商纣王,名辛。[12]甸服:此指离王城五百里的区域。[13]侯服:此指天子分封给诸侯的区域。[14]宾服:不是诸侯,原是指以宾客的身份服侍天子。[15]要服:此指离都城一千五百里至两千里地区。[16]荒服:此指距离京城最远的属地。[17]几顿:几乎废弃。[18]树惇(dūn):树立德行。[19]纯固:专一。

【译文】

周穆王打算征讨犬戎,祭公谋父劝阻说:“不可以。先王历来发扬德治,不炫耀武力。军队在平时应该保存实力,在适当的时候动用,一旦动用就要显出威势。炫耀等于滥用,滥用便没有了威慑力。所以周文公作《颂》说:‘收起干戈,藏起弓箭。我追求美好的德行,施行于华夏。相信我王定能保有天命!’先王对于百姓,勉励他们端正品德,使他们性情纯厚,丰富他们的财物,便利他们的器用;使他们了解利害之所在,再用礼法道德教导,使他们从事有益的事情而避免有害的事情,使他们感怀德治而又惧怕君王的威严,所以能够使先王的事业世代相传并且变得强大。

“过去我们的祖先后稷做了主管农业的官员,服侍虞、夏两朝。到夏朝衰败的时候,废除了农官,我祖不窋因此失掉官职,逃到西北少数民族所在地区。但他对农业仍然不敢怠慢,时常宣扬祖先的美德,继续奉行他的事业,修明教化制度,早晚恭敬勤劳,保持惇厚诚恳,奉行忠实守信的原则,不窋的后世子孙一直保持着这些良好的品德,并不曾辱没前人。到武王的时候,他发扬前人光明磊落的德行,再加上慈爱和善,侍奉神明,保养百姓,没有人不为之喜悦的。商纣王对百姓极为暴虐,百姓不能忍受,都乐于拥护武王,就有了商郊的牧野之战。这不是武王崇尚武力,他是怜恤百姓之苦而为他们除掉祸害啊。

“先王的制度是:王都近郊叫甸服,城郊以外叫侯服,侯服以外叫宾服,蛮夷地区叫要服,戎、狄所居之地叫荒服。甸服的诸侯要参加天子对父亲、祖父的祭祀,侯服的诸侯要参加天子对高祖、曾祖的祭祀,宾服的君长要贡献周王始祖的祭物,要服的君长则要贡献周王对远祖以及天地之神的祭物,荒服的首领则要来朝见天子。祭祀祖父、父亲,每天一次;祭祀曾祖、高祖,每月一次;祭祀始祖,每季一次;祭祀远祖、神灵,每年一次;入朝见天子,终身一次。这是先王的遗训。有不来日祭的,天子就应该检查自己的思想;有不来月祭的,天子就应该检查自己的言语;有不来季祭的,天子就应该搞好政令教化;有不来岁贡的,天子就应该修正尊卑名号;有不来朝见的,天子就应该检查自己的德行。依次检查完了,如果还有不来朝见的,就检查刑法。因此用刑法惩治不祭的,用军队讨伐不祀的,命令诸侯征剿不享的,派遣使者责备不贡的,写好文辞向天下通告那些不来朝见的。这样,就有了处罚的条例、攻伐的军队、征讨的准备、斥责的命令和告谕的文辞。如果命令文辞发出了还不来,就重新检查并修明自己的道德,不要使百姓到辽远地域作战。所以,近处的诸侯没有不听从的,远处诸侯没有不归服的。

“现今自从大毕、伯仕两位犬戎君主死后,犬戎君长已经按照‘荒服者王’的职分来朝见天子。您却说:‘我要用不享的罪名来征讨他,而且要让他看看我们武装的军队。’这不是违反祖先的遗训而招致衰败吗?我听说犬戎的君长树立了淳厚的德行,能够遵循他先代的德行,一直坚守不移,他凭着这些就有理由、有能力抗拒我们。”

穆王不听,去征讨犬戎,只得了四只白狼、四只白鹿回来。从此荒服诸侯不再来朝见天子。

召公谏厉王止谤

【原文】

厉王虐,国人谤王。召公告曰[1]:“民不堪命矣!”王怒,得卫巫[2],使监谤者,以告,则杀之。国人莫敢言,道路以目。

王喜,告召公曰:“吾能弭谤矣[3],乃不敢言。”召公曰:“是鄣之也!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伤人必多,民亦如之。是故为川者,决之使导;为民者,宣之使言[4]。故天子听政,使公卿至于列士献诗,瞽献曲[5],史献书,师箴,瞍赋[6],矇诵[7],百工谏,庶人传语,近臣尽规,亲戚补察,瞽、史教诲,耆、艾修之[8],而后王斟酌焉,是以事行而不悖。

“民之有口也,犹土之有山川也,财用于是乎出;犹其有原隰衍沃也[9],衣食于是乎生。口之宣言也,善败于是乎兴。行善而备败,所以阜财用衣食者也。夫民虑之于心而宣之于口,成而行之,胡可壅也?若壅其口,其与能几何?”

王弗听,于是国人莫敢出言,三年,乃流王于彘[10]

【注释】

[1]召(shào)公:姬姓,名虎,周王卿士。[2]卫巫:卫国的巫师。[3]弭(mǐ):消除。[4]宣:开导。[5]瞽:盲人。[6]瞍:目中无瞳仁的盲人。[7]矇:有瞳仁而看不见东西的盲人。[8]耆、艾:古时称六十岁的人为耆,五十岁的人为艾,这里是指德高望重的长者。[9]隰(xí):低湿的地方。衍:低而平坦之地。[10]彘(zhì):晋地,在今山西霍州市。

【译文】

周厉王暴虐无道,国都里的人指责他的过失。召公告诉厉王说:“百姓受不了你的政令了。”周厉王很恼怒,找来一个卫国的巫师,监察指责自己的人,只要巫师来报告,厉王就将被告发的人杀掉。国都里的人于是都不敢说话了,在道路上碰见,彼此只用眼神示意。

厉王很高兴,对召公说:“我能够消除谤言了,他们不敢说话了。”召公说:“这是堵住了百姓的嘴呀!不让百姓说话,比堵截江河水流还要危险。河流被堵塞,最终会造成堤坝崩溃,被伤害的人一定很多,禁止人们的言论也是这样。所以治理水患的人,会疏通水道以使水流畅通无阻;治理国家的人,应该开导百姓,让他们敢于讲话。所以天子处理政事时,让公卿大夫到下层官员都可以进献讽谏的诗歌,让盲艺人进献反映民意的歌曲,让史官进献可资借鉴的史书,让乐师进献规劝天子的箴言,让者背诵,让者吟咏,让各种艺人工匠向天子进谏,一般百姓的意见则间接地传达给天子,亲近的大臣要尽规劝国君的责任,和国君同宗的大臣要弥补国君的过失并监督国君的行为,乐师和史官要用乐曲和史书来对国君进行教诲,朝中老臣要对天子进行劝诫,然后由天子亲自斟酌裁决,从而使自己的行为不与常理相违背。

“百姓有嘴,就像土地上有山与河流,财富由此产生;就像其上有原野沼泽,衣食皆从中出。让百姓知无不言,国家政事的好坏就能从他们的言论中反映出来。推行百姓认为好的东西,防范百姓认为坏的东西,这正是使衣食财富增多的好办法。百姓在心中思考,然后用言论表达出来,反复思虑成熟后便付诸行动,怎么能堵住他们的嘴呢?如果堵住了百姓的嘴,那又能堵塞多久呢?”

厉王不听召公的劝告,国都里没人敢讲话。三年后,大家就把厉王流放到了彘地。

召公谏厉王止谤

襄王不许请隧

【原文】

晋文公既定襄王于郏[1],王劳之以地,辞,请隧焉[2]。王弗许,曰:“昔我先王之有天下也,规方千里以为甸服[3],以供上帝山川百神之祀,以备百姓兆民之用,以待不庭、不虞之患。其余,以均分公、侯、伯、子、男,使各有宁宇,以顺及天地,无逢其灾害,先王岂有赖焉?内官不过九御[4],外官不过九品,足以供给神祇而已[5],岂敢厌纵其耳目心腹以乱百度?亦唯是死生之服物采章,以临长百姓而轻重布之,王何异之有?

“今天降祸灾于周室,余一人仅亦守府,又不佞以勤叔父[6],而班先王之大物以赏私德,其叔父实应且憎,以非余一人,余一人岂敢有爱也?先民有言曰:‘改玉改行。’叔父若能光裕大德,更姓改物,以创制天下,自显庸也[7],而缩取备物以镇抚百姓。余一人其流辟于裔土[8],何辞之有与?若犹是姬姓也,尚将列为公侯,以复先王之职,大物其未可改也。叔父其茂昭明德,物将自至,余敢以私劳变前之大章,以忝天下[9],其若先王与百姓何?何政令之为也?若不然,叔父有地而隧焉,余安能知之?”

文公遂不敢请,受地而还。

【注释】

[1]郏(jiá):邑名,在今河南洛阳附近。[2]隧:指墓道。[3]甸服:离王城五百里的区域叫甸服。[4]九御:即九嫔。[5]神祇(qí):指天神和地神。[6]叔父:天子称同姓诸侯为叔父。[7]庸:功劳。[8]流辟:流放退避。裔土:边远的地方。[9]忝:玷辱。

【译文】

晋文公使周襄王在郏地复位后,襄王赏文公土地作为酬劳,晋文公不接受,请求死后用天子的葬礼,挖掘隧道埋葬自己。襄王不同意,说:“过去我们的先王得到天下,划出离王城五百里的土地叫作甸服,用它来供应上帝以及山川百神的祭祀,准备百姓万民的用度,以便应对不服从朝廷的人和不能预料的灾祸。另外还分别将土地分给了公、侯、伯、子、男,使他们各自安定,以顺应天地尊卑的法则,不至于遭受灾害,先王哪里还有什么特别的好处呢?天子内官只有九嫔,外官也只有九等官员,只是足够供奉天地神明罢了,难道敢放纵耳目心腹的嗜好来扰乱法度?只有生前死后的衣物和用品的颜色花纹有所不同,用以表示是百姓的君长,表明贵贱等级罢了。其他方面,天子和大家又有什么不同?

“现在上天降灾祸给周室,我仅仅是能保住先王的成法,又因为自己缺乏才能,辛苦了叔父,但如果颁赐先王的重典来报答私人之间的恩德,您也会一面接受一面厌恶,责备我的不是,我个人又怎敢吝惜将这葬礼赏给您呢?从前有句话说:‘改变佩玉,就要改变位置。’假若您能将您的盛德发扬光大,使天下改变姓氏,使民众官员改换衣服的颜色,为天下创立新的制度,显示自己的功劳,那就请直接享用天子的服物彩章来抚佑百姓。我一人即使流落到边远荒凉之处,又有什么可说的呢?如果还是周室姬姓天下,您还列于公侯,还要执行先王所给予的职责,那么只有天子才能用的隧葬礼就不能更改。叔父如能继续发扬美德,天子之隧葬礼自然会到来,我哪敢因个人受到恩惠就改变前人留下的重要制度来玷辱天下,这样做把先王和百姓放到了什么位置?颁布政令又有什么用处呢?若不是这样,叔父自己有土地,您自己挖掘隧道举行葬礼,我哪里能知道?”

文公于是不敢再请求,便接受土地回国去了。

单子知陈必亡

【原文】

定王使单襄公聘于宋[1],遂假道于陈,以聘于楚。火朝觌矣[2],道茀不可行也[3],候不在疆[4],司空不视涂[5],泽不陂,川不梁,野有庾积[6],场功未毕[7],道无列树,垦田若蓺[8],膳宰不致饩[9],司里不授馆[10],国无寄寓,县无旅舍,民将筑台于夏氏[11]。及陈,陈灵公与孔宁、仪行父南冠以如夏氏,留宾弗见。

单子归,告王曰:“陈侯不有大咎,国必亡。”王曰:“何故?”对曰:“夫辰角见而雨毕[12],天根见而水涸[13],本见而草木节解,驷见而陨霜[14],火见而清风戒寒。故先王之教曰:‘雨毕而除道,水涸而成梁,草木节解而备藏,陨霜而冬裘具,清风至而修城郭宫室。’故《夏令》曰:‘九月除道,十月成梁。’其时儆曰:‘收而场功,偫而畚挶[15],营室之中[16],土功其始。火之初见,期于司里。’此先王之所以不用财贿,而广施德于天下者也。今陈国,火朝觌矣,而道路若塞,野场若弃,泽不陂障,川无舟梁,是废先王之教也。

“周制有之曰:‘列树以表道,立鄙食以守路。国有郊牧,畺有寓望,薮有圃草[17],囿有林池,所以御灾也。其余无非谷土,民无悬耜[18],野无奥草。不夺农时,不蔑民功,有优无匮,有逸无罢。国有班事,县有序民。’今陈国道路不可知,田在草间,功成而不收,民罢于逸乐,是弃先王之法制也。

“周之《秩官》有之曰:‘敌国宾至,关尹以告[19],行理以节逆之,候人为导,卿出郊劳,门尹除门,宗祝执祀[20],司里授馆,司徒具徒[21],司空视涂,司寇诘奸[22],虞人入材[23],甸人积薪[24],火师监燎,水师监濯[25],膳宰致飧,廪人献饩[26],司马陈刍[27],工人展车,百官各以物至,宾入如归。是故小大莫不怀爱。其贵国之宾至,则以班加一等,益虔。至于王使,则皆官正莅事,上卿监之。若王巡守,则君亲监之。’今虽朝也不才,有分族于周,承王命以为过宾于陈,而司事莫至,是蔑先王之官也。”

“先王之令有之曰:‘天道赏善而罚淫。故凡我造国,无从匪彝[28],无即慆淫[29];各守尔典,以承天休[30]。’今陈侯不念胤续之常[31],弃其伉俪妃嫔,而帅其卿佐以淫于夏氏,不亦渎姓矣乎?陈,我大姬之后也[32],弃衮冕而南冠以出[33],不亦简彝乎?是又犯先王之令也。

“昔先王之教,茂帅其德也,犹恐陨越[34];若废其教而弃其制,蔑其官而犯其令,将何以守国?居大国之间而无此四者,其能久乎?”

六年,单子如楚。八年,陈侯杀于夏氏。九年,楚子入陈。

【注释】

[1]单襄公:名朝,也称单子,周定王的卿士。[2]火:古星名,又叫商。觌(dí):见。[3]茀(fú):荒芜。[4]候:候人,主管迎送来往的小官。[5]司空:古代中央政府中掌管工程的长官。涂:通“途”。[6]庾(yǔ):露天的谷堆。[7]场功:指收割庄稼。[8]蓺(yì):茅芽。[9]饩(xì):粮食或草料。[10]司里:主管房屋的官员。[11]夏氏:指陈国大夫夏征舒家。[12]辰角:即角宿,寒露节的早晨出现。[13]天根:氐宿的别名,寒露节后五日出现。[14]驷:房宿。[15]偫(zhì):备办。畚(běn)挶(jū):盛土和抬土的器具。[16]营室:室宿,夏历十月黄昏时,出现在正南方。[17]薮(sǒu):洼地。圃草:茂盛的草。[18]耜(sì):古代农具名。[19]关尹:古代把守关门的官员。[20]宗祝:主管祭祀等礼仪的官员。[21]司徒:掌管土地、人口等事务的官员。[22]司寇:掌管刑狱、纠察的官员。[23]虞人:主管山泽的官员。[24]甸人:主管柴薪的官员。[25]水师:管水的官员。[26]廪人:古代管理粮仓的官员。[27]司马:主管养马的官吏。刍(chú):喂牲畜的饲料。[28]匪彝(yí):违背常规。[29]慆(tāo):怠惰。[30]休:吉祥,吉庆。[31]胤续:继嗣。[32]大姬:周武王的女儿。[33]衮冕:古代帝王与上公的礼服和礼冠。[34]陨越:比喻败绩、失职。

【译文】

周定王派单襄公去宋国访问,于是向陈国借道,以便访问楚国。

这时候,已经是商星在早晨升起的夏正十月了。进入陈国,看到野草塞路,难以通行。迎送宾客的官员不在边境,主管路政的司空不巡视道路,湖泊不设堤坝,江河不设桥梁,田野有露天堆集的谷物,农场的农事也是还没有做完就被搁置在一边,道路两边没有树木,已经开垦的田地却像荒草地,膳夫不向宾客供应粮食,司里不把宾客接进客馆,国都里没有旅店,老百姓要去替夏氏修筑楼台。到了陈国国都,陈灵公和大夫孔宁、仪行父头戴着楚国的帽子前往夏姬家,把宾客丢在一边不接见。

单襄公返回周朝,向周定王报告说:“陈侯本人即使没有大的过错,他的国家也一定会灭亡。”定王说:“为什么?”回答说:“角星出现,雨水就快要停了;天根星出现,河中的水便要干涸了;氐星出现,草木便要凋落了;房星出现,就要有寒霜降落下来;商星出现,凉风便预告寒冷的到来。所以先王教导说:‘雨水停了就清理道路,河水干涸了就修好桥梁,草木凋落了就开始储备粮食,寒霜降临了就要置办好冬衣,凉风吹来了就修葺城郭和宫室。’所以《夏令》上说:‘九月清理道路,十月建成桥梁。’到时还要告诫百姓说:‘收拾好你们的农活,准备好你们盛土抬土的用具,定星出现在中天的时候,土木工程就要开始;火星开始出现在天空中的时候,就到司里那里集合。’这就是先王之所以能不浪费财物却广布恩德于天下人的缘故。现在的陈国,商星已经在早晨升起,而道路还被野草堵塞,田野、禾场都无人问津,水泽不设堤坝,江河上没有船只和桥梁,这是废弃先王的教导啊。

“周朝的制度规定:‘排列树木来标识道路的远近,在偏远的地方提供饮食给往来的行人。京都的郊外有牧场,边境上有客舍和迎接客人的人,洼地里长有茂盛的草,园囿里有树木和池塘,这些都是用来防御灾害的。其余的地方无不是庄稼地,农家没有农具闲挂着,野外没有深草。不要耽误农时,不要浪费人民的劳力,这样才能使人民生活富足而不困乏,安定而不疲劳。都城的劳役有一定的安排,乡村里的人们有秩序地服役。’现在的陈国,道路通向何方无从知晓,农田杂草丛生,庄稼熟了没人收割,百姓为了陈侯的淫乐而精疲力竭。这是废弃了先王的法制呀。

“周朝的《秩官》上这样说:‘对等国家的宾客到来,关尹要上报国君,行理拿着符节去迎接,候人负责引导宾客,卿士出城去慰劳,门尹打扫门庭,宗伯和大祝陪同宾客进行祭祀,里宰安排住处,司徒调派仆役,司空巡察道路,司寇盘查奸盗,虞人供应木材,甸人堆积柴火,火师监管门庭的火烛,水师督察盥洗诸事,膳宰送上熟食,廪人献上谷米,司马拿出喂牲口的草料,工匠检修客人的车辆,各种官吏都按照自己的职责来接待,宾客来了,如同回到了自己的家一样。因此宾客不论身份高低,没有不感激的。若是尊贵国家的宾客到来,就派高一等的官员去款待,态度更加恭敬。若是天子的使臣到来,那就派各部门长官亲自照看接待事宜,派上卿加以监督。若是天子来巡视,那就由国君亲自监督接待事宜。’我单朝虽然没什么才能,但也是周室王族中的一员,我奉天子之命借路经过陈国,陈国的相关官员却没有一人出面迎接,这是蔑视先王的官员啊。

“先王的训令中曾说:‘天道奖赏善良,惩罚荒淫。所以凡是我们创建的国家,不许有人从事非法的事情,不应该有人走上懒惰荒淫的道路,你们要各自遵守自己的法度,以此来接受上天的赐福。’现在陈侯不考虑继嗣的常法,抛弃他的妃嫔,率领大臣到夏家淫乐,这不是亵渎他祖上的姓么?陈是我武王的女儿大姬的后代,陈侯扔掉礼服礼帽而戴着楚国的帽子外出,这不是有违常理吗?这也是违犯先王的训令呀。

“从前先王的教令,全力遵行,还怕坠落跌倒;假若废止他的教导,丢掉他的制度,轻视他的官员,违反他的教令,这将如何保住自己的国家呢?处在大国中间,却没有这四种东西,难道还能长久存在吗?”

周定王六年,单襄公到楚国。八年,陈侯为夏氏所杀。九年,楚庄王攻入陈国。

展禽论祀爰居

【原文】

海鸟曰“爰居”,止于鲁东门之外二日。臧文仲使国人祭之[1]。展禽曰[2]:“越哉,臧孙之为政也!夫祀,国之大节也,而节,政之所成也,故慎制祀以为国典。今无故而加典,非政之宜也。

“夫圣王之制祀也,法施于民则祀之,以死勤事则祀之,以劳定国则祀之,能御大灾则祀之,能捍大患则祀之。非是族也,不在祀典。昔烈山氏之有天下也[3],其子曰柱[4],能植百谷百蔬;夏之兴也,周弃继之[5],故祀以为稷。共工氏之伯九有也[6],其子曰后土,能平九土,故祀以为社。黄帝能成命百物[7],以明民共财,颛顼能修之[8]。帝喾能序三辰以固民[9],尧能单均刑法以仪民,舜勤民事而野死,鲧障洪水而殛死[10],禹能以德修鲧之功,契为司徒而民辑[11],冥勤其官而水死[12],汤以宽治民而除其邪,稷勤百谷而山死,文王以文昭,武王去民之秽。故有虞氏禘黄帝而祖颛顼,郊尧而宗舜[13];夏后氏禘黄帝而祖颛顼,郊鲧而宗禹;商人禘舜而祖契,郊冥而宗汤;周人禘喾而郊稷,祖文王而宗武王。幕[14],能帅颛顼者也,有虞氏报焉;杼[15],能帅禹者也,夏后氏报焉;上甲微[16],能帅契者也,商人报焉;高圉、太王[17],能帅稷者也,周人报焉。凡禘、郊、祖、宗、报,此五者国之典祀也。

展禽论祀爰居

“加之以社稷山川之神,皆有功烈于民者也;及前哲令德之人,所以为明质也;及天之三辰,民所以瞻仰也;及地之五行,所以生殖也;及九州名山川泽,所以出财用也。非是,不在祀典。

“今海鸟至,己不知而祀之,以为国典,难以为仁且知矣。夫仁者讲功,而知者处物。无功而祀之,非仁也;不知而不问,非知也。今兹海其有灾乎[18]?夫广川之鸟兽,恒知而避其灾也。”

是岁也,海多大风,冬暖。文仲闻柳下季之言,曰:“信吾过也[19],季子之言,不可不法也。”使书以为三策。

【注释】

[1]臧文仲:鲁国大夫。[2]展禽:鲁国大夫,名获,字禽,又叫柳下惠。[3]烈山氏:即神农氏。[4]柱:在夏代以前已被祀为谷神。[5]周弃:周族的始祖。[6]共工氏:上古时代的部落首领。[7]黄帝:姬姓,号轩辕氏,中原各族的共同祖先。[8]颛(zhuān)顼(xū):传说中的上古帝王,黄帝之孙。[9]帝喾(kù):传说中的古代帝王名,即五帝之一的高辛氏。三辰:指日、月、星。[10]殛(jí):诛杀。[11]契(xiè):传说中商族的始祖,帝喾的儿子。[12]冥:传说是契的五世孙,夏代的水官。[13]禘(dì)、祖、郊、宗:古代帝王对祖先的四种祭祀仪式。[14]幕:传说是舜的后代。[15]杼(zhù):传说是禹的后代,少康的儿子。[16]上甲微:契的后代,商汤的六世祖。[17]太王:高圉的曾孙,文王的祖父。[18]兹:年。[19]信:确实。

【译文】

有种海鸟叫“爰居”,在鲁国都城东门外停了已经两天了。臧文仲命令城中居民祭祀它。展禽说:“超出祭祀的范围了,臧孙就是这样主持政事的吗!祭祀,是国家的重大礼节,而礼节是国家的政治能够取得成功的重要因素,所以历来都是慎重地制定祀礼,以作为国家的大典。现在无缘无故地增加祭祀,为政不应该这样啊。

“圣明的君主制定祀礼,对于那些确立法度并使法度广施于民的,就祭祀;对于那些为国事勤劳而死的,就祭祀;对于那些辛勤劳苦而使国家安定的,就祭祀;对于那些能够抵御大灾难的,就祭祀。不是这几类人,就不在祭祀的范围之内。从前炎帝掌管天下的时候,他有个儿子叫柱,能种植各种谷物和蔬菜,后来夏朝兴起,周人的祖先继承了柱的事业,所以把他当谷神来祭祀。到共工氏掌管天下的时候,他有个儿子叫后土,能治理九州的土地,所以把他当作土神来祭祀。黄帝能为各种物品确定名称,使百姓明白,向国家供给财用;颛顼能继续他的功业。帝喾能依据日、月、星的运行规律使百姓安居乐业,尧能尽力使刑法的施行趋于公正,舜为百姓之事辛勤劳苦而死在苍梧之野,鲧因为没能成功拦阻洪水而被杀,禹却能靠高尚的德行继承并补救鲧的事业,契做司徒主使得人民和睦,冥因为勤劳肯干、忠于职守以致死在水中,汤以宽厚仁德的政令治理百姓并且消灭了欺压百姓的夏桀,稷因为忙于种植百谷而死于山上,文王以文德著称于世,武王去除了祸害百姓的商纣。所以有虞氏禘祭黄帝,祖祭颛顼,郊祭尧而宗祭舜;夏后氏禘祭黄帝而祖祭颛顼,郊祭鲧而宗祭禹;商代禘祭舜而祖祭契,郊祭冥而宗祭汤;周代禘祭帝喾而郊祭稷,祖祭文王而宗祭武王。幕能遵循颛顼时的成法,有虞氏就对他举行报祭;杼能遵循禹时的成法,夏后氏就对他举行报祭;上甲微能遵循契时的成法,商代就对他举行报祭;高圉和太王能够遵循稷时的成法,周代就对他举行报祭。禘祭、郊祭、祖祭、宗祭、报祭这五种祭礼,是国家的祭祀大典呀。

“再加上社稷山川的神明,都是有功于人民的;以及过去有智慧、有美德的人,是百姓所信赖的;天上的日、月、星,是百姓所仰望的;地上的金、木、水、火、土,是百姓赖以生存繁衍的;还有各地的山川湖泊,是财用的出产之地。不属于这些的,就不在祭祀的范围之内。

“现在海鸟来了,自己不了解它的来历却要祭祀它,用了国家大典,这很难说是仁智之举。仁爱的人讲求功绩,有智慧的人定夺事物。没有功绩而去祭祀它,不是仁爱;不知道而不去问,不是明智。今年大海该有灾害吧?大海的鸟兽,经常知道预先逃避灾祸的。”

这一年,海上大风多,冬季暖和。文仲听到柳下季的话,说:“真是我的过失,柳下季的话,不能不照办啊。”他叫人把这些话书刻在竹简之上,分为了三份。

里革断罟匡君

【原文】

宣公夏滥于泗渊[1],里革断其罟而弃之[2],曰:“古者大寒降,土蛰发[3],水虞于是乎讲罛罶[4],取名鱼,登川禽[5],而尝之寝庙[6],行诸国人,助宣气也。鸟兽孕,水虫成,兽虞于是乎禁罝罗[7],矠鱼鳖以为夏槁[8],助生阜也。鸟兽成,水虫孕,水虞于是乎禁罜[9],设阱鄂[10],以实庙庖,畜功用也。且夫山不槎蘖[11],泽不伐夭,鱼禁鲲鲕[12],兽长麑[13],鸟翼卵[14],虫舍蚳蝝[15],蕃庶物也,古之训也。今鱼方别孕,不教鱼长,又行网罟,贪无艺也[16]。”

公闻之曰:“吾过而里革匡我,不亦善乎?是良罟也,为我得法。使有司藏之,使吾无忘谂。”师存侍,曰:“藏罟不如置里革于侧之不忘也。”

【注释】

[1]滥:下网捕鱼。泗:泗水,在今山东境内。[2]里革:鲁大夫。罟(ɡǔ):渔网。[3]土蛰:在地下冬眠的动物。[4]水虞:掌管水产及有关政令的官。罛(ɡū):大渔网。罶(liǔ):捕鱼的竹篓子。[5]登:通“得”,求取。[6]寝庙:宗庙,也指宗庙中藏祖先衣冠的后殿。[7]兽虞:掌管鸟兽及有关政令的官。罝(jū):捉兔子的网。罗:捕鸟的网。[8]矠(cuò):用叉矛刺。[9]罜(lú):小渔网。[10]鄂:捕兽器。[11]槎(chá):用刀斧砍斫。蘖(niè):树木经砍伐后再生的新枝。[12]鲲(kūn):鱼苗。鲕(ér):鱼子。[13]麑(ní):小鹿。(yǎo):小骆驼。[14]鷇(kòu):初生的小鸟。[15]蚳(chí):蚁的幼虫。蝝(yuán):蝗的幼虫。[16]艺:限度。

【译文】

鲁宣公夏天到泗水深处下网捕鱼,里革割断了他的渔网,然后将其扔掉,说:“古时候,大寒之后,冬眠在土中的虫类便开始活动,水虞于是开始整理渔网、鱼篓,捕捉大鱼,捞取龟鳖等,拿到宗庙里用于祭祀,再叫百姓也照着这样做,这样做是为了帮助地下的阳气得到宣泄。当鸟兽开始孕育,水中的生物正在成长的时候,兽虞官就禁用兽网、鸟网,只许刺取鱼鳖,做成夏天吃的鱼干,这是帮助鸟兽生长繁衍。当鸟兽成长、水中生物开始孕育的时候,水虞就禁止小网入水,只设陷阱捕捉禽兽,用作祭品,款待宾客,这是为了储存物产,以备四季取用。到山中不砍伐树木新长出来的枝条,在湖泊里不采摘还没长成的草木,不捕捉小鱼,捉兽时要留下小鹿和走兽的幼子,保护小鸟和鸟蛋,杀虫时要舍弃对人无害的昆虫,这是为了万物的繁殖生长。这是古人的教导。现在鱼类正在孕育,不让它们长大,却要下网捕捉,实在贪得无厌!”

宣公听到了这些话,说:“我错了,里革便纠正我,这不是很好吗?这是张好网,让我得到了关于天地万物的取用方法,这张网要让有关官员保存起来,使我不忘这次的劝谏。”当时乐师存在宣公旁边服侍,他说:“保存起这张网,不如把里革放在您的身旁,那就更不会忘记了。”

敬姜论劳逸

【原文】

公父文伯退朝[1],朝其母,其母方绩。文伯曰:“以歜之家而主犹绩,惧干季孙之怒也[2],其以歜为不能事主乎!”其母叹曰:“鲁其亡乎!使僮子备官而未之闻邪?居,吾语女。

“昔圣王之处民也,择瘠土而处之,劳其民而用之,故长王天下。夫民劳则思,思则善心生;逸则淫,淫则忘善,忘善则恶心生。沃土之民不材,淫也;瘠土之民莫不向义,劳也。

“是故天子大采朝日[3],与三公、九卿祖识地德[4];日中考政,与百官之政事,师尹惟旅、牧,相宣序民事。少采夕月[5],与太史、司载纠虔天刑;日入监九御[6],使洁奉禘、郊之粢盛[7],而后即安。诸侯朝修天子之业命,昼考其国职,夕省其典刑,夜儆百工,使无慆淫[8],而后即安。卿大夫朝考其职,昼讲其庶政,夕序其业,夜庀其家事[9],而后即安。士朝受业,昼而讲贯[10],夕而习复,夜而计过无憾,而后即安。自庶人以下,明而动,晦而休,无日以怠。

“王后亲织玄[11],公侯之夫人加之以纮、[12],卿之内子为大带,命妇成祭服,列士之妻加之以朝服,自庶士以下,皆衣其夫。

“社而赋事[13],烝而献功[14],男女效绩,愆则有辟[15],古之制也。君子劳心,小人劳力,先王之训也。自上以下,谁敢淫心舍力?

“今我寡也,尔又在下位,朝夕处事,犹恐忘先人之业;况有怠惰,其何以避辟?吾冀而朝夕修我曰:‘必无废先人。’尔今曰:‘胡不自安?’以是承君之官,余惧穆伯之绝祀也。”

仲尼闻之,曰:“弟子志之,季氏之妇不淫矣。”

【注释】

[1]公父文伯:即公父(chù),敬姜之子,鲁国大夫。[2]季孙:季康子,鲁国大夫。[3]大采:五彩礼服。朝日:朝拜日神。[4]三公:周朝中枢的最高长官,即太师、太傅、太保。九卿:周朝中枢分管各部门的最高行政长官,即冢宰、司徒、宗伯、司马、司寇、司空、少师、少傅、少保。[5]少采夕月:穿着三彩的礼服祭祀月神。[6]九御:九嫔。[7]粢(zī)盛:古代盛在祭器内以供祭祀的谷物。[8]慆(tāo)淫:怠惰、放荡。[9]庀(pǐ):治理。[10]贯:复习。[11](dǎn):古时冠冕上用来系瑱的带子。[12]纮(hónɡ):系于颌下的帽带。(yán):覆在冠冕上的布。[13]社:古时祭祀土地神的活动,在立春后第五个戊日举行。[14]烝(zhēnɡ):古代特指冬天的祭祀。[15]愆(qiān):过失。

【译文】

公父文伯从朝廷回家,去看母亲,他的母亲正在纺麻。文伯说:“像我家这样的情况,您还纺麻,我怕季孙发火,认为我没能好好孝敬您呢!”他的母亲叹着气说:“鲁国大概要灭亡了吧!让无知的童子去做官,你没有听说过做官的道理吗?坐下!我告诉你。

“从前圣明的君主治理百姓,选择贫瘠的土地让他们去居住,使他们辛苦并且支配他们,所以能长久地统治天下。百姓辛劳了才会去思考,思考了才会产生善心;安逸了就会放纵,放纵了就会忘记善良,忘记了善良就会产生邪恶之心。在肥沃的土地上居住的百姓不成材,就是放纵的缘故;在贫瘠的土地上居住的百姓没有不向往道义的,这是辛劳所致。

“因此天子穿着五彩礼服祭祀太阳,和三公九卿一起熟悉土地的功用;白天考察朝政的得失和百官办理政事的情况,大夫官和地方长官,辅佐天子宣布政教以使百姓有条不紊。天子穿上三彩礼服祭祀月亮,和太史、司载恭敬地观察上天的吉凶征兆;到了黄昏就监察九嫔,让她们把一切祭品整理洁净,然后才去休息。诸侯们早上处理天子布置下来的职责与命令,白天考察自己国内的事务,傍晚检查自己执行法令的情况,晚间告诫各官,使他们不懈怠不放纵,然后才去休息。卿大夫们早上考察自己的职责,白天办理各种事务,傍晚整理自己所经办的事务,晚间料理他的家务,然后才休息。士人们早晨接受学业,白天研习,黄昏复习,晚间反省自己有无过失,确认没有什么过失,然后才休息。一般百姓以下,天亮劳动,天黑休息,没有一日能够懈怠。

“王后亲自纺织悬在礼帽两边的黑色丝绳,公侯夫人还加做系帽子的小丝带和大礼帽上的方布,卿的妻子要做大带,大夫的妻子缝制祭服,列士的妻子还要做朝服,一般百姓的妻子都要为各自的丈夫缝制衣服。

“春分祭社的时候就开始一年的纺织耕作,冬日祭祀的时候就献上劳动成果,男女都尽力做出成绩,有过失就加以责罚,这是古代的制度。君子劳心,小人劳力,这是先王的训示。从上到下,谁敢放纵而不尽心竭力?

“现在我是寡妇,你又在下大夫的职位上,就是早晚工作,还怕忘掉祖宗的业绩,何况已经有了松懈的念头,这样还如何能够逃避灾祸呢?我希望你时常告诫我说:‘一定不要断送了祖上的功绩!’你今天却对我说:‘为什么不自己寻些安逸呢?’我担心你亡父的祭祀要断了。”

孔子听说了这事,说:“学生们记下来,季氏的妇女真是勤劳而不放纵呀。”

叔向贺贫

【原文】

叔向见韩宣子[1],宣子忧贫,叔向贺之。宣子曰:“吾有卿之名,而无其实,无以从二三子,吾是以忧,子贺我,何故?”

对曰:“昔栾武子无一卒之田[2],其宫不备其宗器,宣其德行,顺其宪则,使越于诸侯。诸侯亲之,戎狄怀之,以正晋国。行刑不疚[3],以免于难。及桓子[4],骄泰奢侈,贪欲无艺,略则行志[5],假货居贿;宜及于难,而赖武之德,以没其身。及怀子[6],改桓之行,而修武之德;可以免于难,而离桓之罪[7],以亡于楚。夫郤昭子[8],其富半公室,其家半三军;恃其富宠,以泰于国,其身尸于朝,其宗灭于绛[9]。不然,夫八郤——五大夫、三卿,其宠大矣;一朝而灭,莫之哀也,惟无德也!

“今吾子有栾武子之贫,吾以为能其德矣,是以贺。若不忧德之不建,而患货之不足,将吊不暇,何贺之有?”

宣子拜,稽首焉,曰:“起也将亡,赖子存之。非起也敢专承之,其自桓叔以下,嘉吾子之赐。”

【注释】

[1]叔向:晋国大夫。韩宣子:韩起,晋国上卿。[2]栾武子:栾书,晋国上卿。一卒之田:即百顷田地。上卿享受的待遇应该是五百顷田地。[3]疚:弊病。[4]桓子:栾黡。栾书之子,晋国大夫。[5]略:犯。则:法。[6]怀子:栾盈。栾黡之子,晋国下卿。[7]离:同“罹”,遭受。[8](xì)昭子:至,晋国卿。[9]绛:晋国的国都,今山西绛县。

【译文】

叔向去见韩宣子,宣子正为穷困发愁,叔向向他道贺。宣子说:“我有卿之名,但无卿之实,连和几个卿大夫来往应酬都常常是捉襟见肘,我因此正在发愁,你却祝贺我,这是什么缘故?”

叔向回答说:“过去栾武子不曾有一百顷的田地,家里连祭器都不完备,但他发扬德行,顺应法度,名声传播于诸侯之间。诸侯亲近他,戎狄归附他,晋国因此得到了安定。他执行刑法没有弊病,后来也因此而避免了灾难。他儿子桓子骄傲奢侈,贪得无厌,忽视法制,逞纵私欲,放债取利,囤积财富,这人本该受到灾祸,但赖于栾武子的德行,竟然得以善终。到了怀子,他一改父亲桓子胡作非为的行为方式,而继承了武子的德行,本该免于灾祸,但终究因为父亲罪孽深重,自己不得不逃亡到楚国。再说郤昭子家吧,郤昭子的财富抵得上王室的一半,家人属下占据了军中一半的官职,可是他凭借财势,横行国内,结果尸体摆在朝廷示众,宗族也在绛被诛灭。不是这样的话,那郤家出来的八个人,有五位是大夫,三位是卿相,可谓是显赫庞大之极了,而一旦灭亡,没有一个人同情,就是因为没有德行的缘故。

叔向贺贫

“现在您像栾武子一样贫乏,我以为也应该继承他的德行,因此向您祝贺。假若不担忧德行尚未树立,却只担忧财产不够,我哀吊你都来不及,哪有什么可祝贺的?”

宣子听了作揖下拜,并向他叩头说:“我也是将要被灭亡的啊,都是依靠您得以继续。不但我蒙受您的教诲,先祖桓叔的后代,都要拜谢、赞颂您的恩赐啊。”

王孙圉论楚宝

【原文】

王孙圉聘于晋,定公飨之。赵简子鸣玉以相,问于王孙圉曰:“楚之白珩犹在乎[1]?”对曰:“然。”简子曰:“其为宝也几何矣?”

曰:“未尝为宝。楚之所宝者,曰观射父[2],能作训辞,以行事于诸侯,使无以寡君为口实。又有左史倚相[3],能道训典,以叙百物,以朝夕献善败于寡君,使寡君无忘先王之业;又能上下说乎鬼神,顺道其欲恶,使神无有怨痛于楚国。又有薮曰云连徒洲[4],金、木、竹、箭之所生也,龟、珠、角、齿、皮、革、羽、毛,所以备赋,以戒不虞者也,所以共币帛,以宾享于诸侯者也。若诸侯之好币具,而导之以训辞,有不虞之备,而皇神相之,寡君其可以免罪于诸侯,而国民保焉。此楚国之宝也。若夫白珩,先王之玩也,何宝焉?

“圉闻国之宝,六而已:圣能制议百物,以辅相国家,则宝之;玉足以庇荫嘉谷,使无水旱之灾,则宝之;龟足以宪臧否[5],则宝之;珠足以御火灾,则宝之;金足以御兵乱,则宝之;山林薮泽足以备财用,则宝之。若夫哗嚣之美,楚虽蛮夷,不能宝也。”

【注释】

[1]珩(hénɡ):系在玉佩上部的横玉。[2]观射(yì)父:楚国大夫。[3]倚相:楚国史官。[4]薮(sǒu):大泽。云连徒洲:即云梦泽。[5]宪:表明。臧否(pǐ):吉凶。

【译文】

王孙圉访问晋国,晋定公设宴款待,赵简子作陪,故意弄响身上的佩玉,问王孙圉说:“楚国的白珩还保存着吗?”回答说:“当然。”赵简子说:“它作为宝贝,有多大价值?”

王孙圉回答说:“楚国从未把它看成宝贝。楚国所视为宝贝的东西,得说是观射父,他能够写外交辞令,用以在诸侯间进行外交活动,使别人无法拿我国君主的话做话柄。还有左史倚相,他能够说出历代君主的教训和各种典章制度,把楚国事务安排得秩序井然,早晚将善恶、成败的情况向我们的君主陈说,使君王不忘记祖宗的功业;他还能得到天地神明的欢心,顺应他们的好恶之情,使神明对楚国没有怨恨。还有一个大泽名叫云连徒洲,是金、木、竹、箭、龟、珠、角、齿、皮、革、羽、毛的产地。这些东西可以用来供给兵赋,以戒备意外的祸患;可以作为礼品,以招待和馈赠诸侯。假若诸侯喜欢这些礼品,并且用好的辞令对他们加以劝说,我们自己有了防止意外的准备,还有了神明的保佑,我们的君王也许就可以不得罪诸侯,国家和人民也得以保全。这些才是楚国的宝贝。至于白珩,不过是先王的小玩意儿,有什么值得珍贵的?

“我听说国家之宝,不过六种:能够讨论各种大事,制定相关的制度,帮助治理国家的人,就拿他当宝贝;玉能够保护谷物,不致有水灾旱灾,就拿它当宝贝;龟甲可以判定吉凶,就拿它当宝贝;珍珠足以抵御火灾,就拿它当宝贝;五金制成兵器则足以抵抗战乱,就拿它当宝贝;山林湖泊能提供人们所需,就拿它当宝贝。至于叮当作响的美玉,楚虽是蛮夷之地,也是不能把它视为宝贝的。”

诸稽郢行成于吴

【原文】

吴王夫差起师伐越,越王勾践起师逆之江[1]

大夫种乃献谋曰[2]:“夫吴之与越,唯天所授,王其无庸战。夫申胥、华登[3],简服吴国之士于甲兵,而未尝有所挫也。夫一人善射,百夫决拾[4],胜未可成。夫谋,必素见成事焉,而后履之,不可以授命。王不如设戎,约辞行成,以喜其民,以广侈吴王之心。吾以卜之于天,天若弃吴,必许吾成而不吾足也,将必宽然有伯诸侯之心焉。既罢弊其民,而天夺之食,安受其烬,乃无有命矣。”

越王许诺,乃命诸稽郢行成于吴[5],曰:“寡君勾践使下臣郢,不敢显然布币行礼,敢私告于下执事曰:‘昔者,越国见祸,得罪于天王。天王亲趋玉趾,以心孤勾践,而又宥赦之。君王之于越也,繄起死人而肉白骨也。孤不敢忘天灾,其敢忘君王之大赐乎?今勾践申祸无良,草鄙之人,敢忘天王之大德,而思边陲之小怨,以重得罪于下执事?勾践用帅二三之老,亲委重罪,顿颡于边[6]。今君王不察,盛怒属兵,将残伐越国。越国固贡献之邑也,君王不以鞭箠使之[7],而辱军士,使寇令焉。勾践请盟:一介嫡女,执箕帚以晐姓于王宫;一介嫡男,奉槃匜以随诸御;春秋贡献,不解于王府[8]。天王岂辱裁之?亦征诸侯之礼也。’

“夫谚曰:‘狐埋之而狐搰之[9],是以无成功。’今天王既封殖越国[10],以明闻于天下,而又刈亡之[11],是天王之无成劳也。虽四方之诸侯,则何实以事吴?敢使下臣尽辞,唯天王秉利度义焉!”

【注释】

[1]逆:迎击。[2]种:即文种,越国大夫。[3]申胥:即伍子胥,楚国大夫伍奢之子。华登:吴国大夫。原为宋人,因避祸逃到吴国。[4]决拾:决是射箭用的扳指,拾是射箭用的皮臂衣。[5]诸稽郢:越国大夫。[6]顿颡(sǎnɡ):即叩头。[7]鞭箠(chuí):鞭打。[8]解:通“懈”。[9]搰(hú):掘出。[10]封殖:培植。[11]刈(yì):割除。

【译文】

吴王夫差起兵攻打越国,越王勾践率军到江边迎战。

大夫文种于是献计说:“吴国和越国,只看上天授命于谁,您用不着作战。伍子胥和华登训练的士兵,在战争中从来没有遭受过挫败。一人善于射箭,就有成百的人张弓效仿他,我们能否战胜吴国,还很难说。计谋一定要事先能料到它会成功,然后才可以去执行,不可轻易去拼命。君王不如一面积极准备防御,一面用谦卑的话向吴国求和,让它的百姓高兴,使吴王的心变得更加骄傲。我们可以向天占卜,天如果要弃掉吴国,吴国就一定会答应我们的求和,并且会不把我们放在心上,然后就会肆无忌惮地企图实现称霸诸侯的野心。等吴国的百姓因为要满足吴王的称霸之心被搞得疲惫不堪了,又有天灾夺去他们的粮食收成,我们就可以毫不费力地收拾吴国的残局,吴国也就从此灭亡了。”

越王同意了,便派诸稽郢到吴国去求和说:“我们的国君勾践叫下臣郢来到这里,不敢公然按外交礼节呈献礼物,只敢冒昧地私下告诉您的手下人说:‘过去上天降下了灾祸给越国,使越国冒犯了天王。天王亲自前来讨伐,本来打算要归罪勾践,却又赦免了他。君王对于越国,如同是让死人复活,使枯骨生出肌肉。我们的越王不敢忘记上天降下的灾祸,又怎敢忘记天王的厚赐呢?今天勾践重遭灾难,都怪他自己不好,自作自受,但我们这些粗野鄙陋的人,又怎敢忘记天王的大恩大德,对边境上一些小的争端耿耿于怀,再来得罪您手下的人呢?勾践因此率领他的几个老臣,亲自承担重罪,在边境上磕头求饶。现在君王还不了解情况,就在盛怒之下调集军队,打算严惩越国。越国本来是向您纳贡称臣的地方,君王不用鞭子驱使它,却使您的军队屈尊前往,把越国当作敌人来讨伐。勾践请求讲和并订立盟约:让一个嫡生的女儿,拿着簸箕扫帚在王宫中侍奉您;还送来一个嫡生儿子,让他捧着盛水器,跟着那些服侍的人伺候您盥洗;春秋两季的贡献,将会按时送到您的府库中,绝不敢懈怠。天王何必要屈尊发兵来制裁我们?这也符合天子向诸侯征税的礼节呀。’

“俗语说:‘狐狸自己埋藏东西,又自己将其刨出来,所以是白费力气。’天王既然已经扶植了越国,以明达著称于天下,而今却又要剿灭它,这样天王对越国的扶植便徒劳无功了。今后四方的诸侯即使想要侍奉吴国,但又如何信任吴国呢?让我冒昧地把想要说的全都说了出来,只请您权衡利弊,从情理上细细考虑!”

申胥谏许越成

【原文】

吴王夫差乃告诸大夫曰:“孤将有大志于齐,吾将许越成,而无拂吾虑。若越既改,吾又何求?若其不改,反行[1],吾振旅焉。”

申胥谏曰[2]:“不可许也。夫越非实忠心好吴也,又非慑畏吾甲兵之强也。大夫种勇而善谋,将还玩吴国于股掌之上,以得其志。夫固知君王之盖威以好胜也,故婉约其辞,以从逸王志[3],使淫乐于诸夏之国,以自伤也。使吾甲兵钝弊,民人离落,而日以憔悴,然后安受吾烬。夫越王好信以爱民,四方归之,年谷时熟,日长炎炎。及吾犹可以战也,为虺弗摧[4],为蛇将若何?”

吴王曰:“大夫奚隆于越?越曾足以为大虞乎?若无越,则吾何以春秋曜吾军士[5]?”乃许之成。

将盟,越王又使诸稽郢辞曰:“以盟为有益乎?前盟口血未干[6],足以结信矣。以盟为无益乎?君王舍甲兵之威以临使之,而胡重于鬼神而自轻也?”吴王乃许之,荒成不盟[7]

【注释】

[1]反:通“返”。[2]申胥:即伍子胥。[3]从逸:放纵安逸。[4]虺(huǐ):小蛇。[5]曜(yào):通“耀”,炫耀。[6]口血未干:指定盟时间不长。古人盟会时,微饮牲血,或含于口中,或涂于口旁,以示信守誓言的诚意。[7]荒:空。

【译文】

吴王夫差对众大夫说:“我要对齐国采取大的行动,因此准备答应同越国讲和,希望你们不要反对我的想法。假若越王变得真心服从于我,我还求什么?若他不悔改,等我回来,再调集军队征讨他。”

申胥劝阻说:“您不能同越国讲和呀。越国不是真心实意要同吴国交好,也不是惧怕我们武力的强大。大夫文种勇敢而善于谋略,他是要把吴国放在股掌之上来玩弄,以此来实现他平生的抱负。他本来就知道您喜欢威风又争强好胜,所以故意使自己说出来的话顺耳动听,以此来使君王的心意放纵,使您想称霸中原诸国,到那里享乐,最后使我们自己受到伤害。他想使我们的军队在争霸中筋疲力尽,失去锐气;使我们的人民离散漂泊,国力一天比一天削弱,然后他们就能毫不费力地收拾我们的残局。越王是一个崇尚信用而又爱护人民的君主,邻国都归服他,越国每年庄稼丰收,国势蒸蒸日上。趁我们还能与其战斗,就应该抓住时机消灭它。小蛇不除,等它成大蛇了,将如何对付?”

申胥谏许越成

吴王说:“你为什么这样看重越国?越国什么时候变成这么大的隐患了?若是没有越国,我怎能在春季、秋季炫耀我的军力?”于是同意与越国讲和。

就要举行盟誓的时候,越王又派诸稽郢来推辞说:“盟誓有什么益处吗?前次歃血为盟时留在嘴唇上的血迹还没有干,足以表明信义了。盟誓没有益处吗?您舍弃武力来和我们订立盟约,为什么看重鬼神而轻视自己呢?”吴王于是同意了,仅仅是讲了和而没有盟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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