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无尽相思无尽处

仙侣奇缘:郁达夫与王映霞 作者:张金梦 著


无尽相思无尽处

透过时光,郁达夫依然记得那是站在城站神色暗淡的自己,瞪着空洞木然的眼睛懒懒地注视着眼前铺天盖地的大雪。风悄悄地鼓动他轻盈的青布长衫,于是,那瑟瑟抖动的宽大衣摆,就成了此时此刻死气沉沉的潮湿空气中唯一的一线的自由。

回首遥望苍穹下,世事浮沉,尽管看惯了海市蜃楼的王映霞早已对他人仰慕的目光不屑一顾,但她仍旧固执地相信,总有一个人会带着炽烈的感情走向她的人生,她不知道那个人何时会到来,但她的希望如碎裂的冰河,在遇到的那个刹那,倾泻而出,席卷整个世界。

所以郁达夫的热烈让她生出了许许多多异样的猜想:

对于郁达夫如此入魔地追求我,他周围的朋友都在嘲笑他,捉弄他。有一次他们假借我的名义写信给他,约在法国公园相会。反对他的不仅有孙百刚夫妇及其朋友,还有创造社的一群小伙计如潘汉年,叶灵凤等。

他们之间的感情,横亘着一条深不见底的鸿沟,那是来自于身边人的偏见和反对。晚年的叶灵凤回忆起当时郁达夫与王映霞的爱恋时,曾唏嘘道:“在当时许多年轻的朋友中,大都是对王映霞不满的,认为是她害了郁达夫,逼他结交权贵,逼他赚钱。这种反感不仅王映霞知道,就是达夫自己也知道。因此几个年轻的朋友,不仅在口头上,就是在文字上,也狠狠地挨过了他的几次骂。”

那次车站的等候之后,郁达夫与王映霞的爱情几度濒临夭折。郁达夫回到上海,恍惚看到自己熟悉的街景,熟悉的灯火和电车,仿佛自己这一去已经过了很多年,甚至连街上人们的表情也因为多年不见而显得苍凉伤感。

在家里无法按捺住思念的情绪,郁达夫来到大街上,他不知道眼前的街道通向哪里,只觉得创造社的杂事、王映霞的离去、让自己心力交瘁,寂寥之感油然而生。好友们知道郁达夫这一次深陷其中难以自拔,纷纷劝慰他,周勤豪的太太还热心肠地将一位朋友介绍给他,已故画家陈晓江的遗孀徐之音。然而,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此时郁达夫对于他人,真的是一点心思也没有。

不知不觉又来到了尚贤坊,郁达夫却从孙百刚口中得知,王映霞与徐苕溪即将成婚的消息。

这仿佛是晴天里的一阵霹雳,郁达夫顿时失去了徒手相抗的能力,本以为自己的执着能够换来那个人的回眸一笑。可是不知不觉中,自己一味追逐的爱情就快要被毒液般的孤寂与绝望销蚀了。

“百刚,这是真的吗?王女士与苕溪兄将要完婚?”郁达夫激动得语调都变了。

“我想,是真的吧。我也是听上海的同乡说的。达夫,最近北京那边有家信吗?嫂夫人还好吗?”孙百刚缓和了语气,装作不经意地岔开了话题。

此时此刻,郁达夫哪里顾得上北京那边,他急忙问道:“百刚,你是了解我的。你可以告诉我王女士的地址吗?”

孙百刚叹了口气,知道郁达夫听不进自己的劝告,便不做多言:“杭州金刚寺巷七号。”

回到家中,孤灯凄雨,天色也是郁郁寡欢的样子,郁达夫立刻提笔给王映霞写了一封信,按照孙百刚给他的地址,连夜寄了出去。

王女士:

在客里的几次见面,就这样的匆匆别去,太觉得伤心。

你去上海之先,本打算无论如何和你再会谈一次的,可是都被拒绝了,连回信也不给我一封。

这半个月来的我的心境,荒废得很,连夜的失眠,也不知是为了何事。

你几时到上海来,千万请你先通知我,我一定到车站上去接你。有许多中伤我的话,大约你总不至于相信他们罢。

听说你对苕溪君的婚约将成,我也不打算打散这件喜事,可是王女士,人生只有一次婚约,结婚与情爱有微妙的关系,你但须想想你当结婚年余之后,就不得不日日夜夜做家庭的主妇,或抱了小孩,袒胸露乳等情形,我想你必能决定你现在所应走的路。

你情愿做一个家庭的奴隶吗?你还是情愿当自由的女王?你的生活,尽可以独立,你的自由,绝不应该就这样的轻轻的抛去。

我对你的要求,希望你给我一个“是”或“否”的回答。

我在这里等你的回信。

达夫

十二月廿五日

徐苕溪也是杭州人,郁达夫在日本留学时也与他熟识,他俩和孙百刚三人既是同窗,也是好友。

这次孙百刚把徐苕溪推出来,对郁达夫说他与王映霞即将完婚,亦是想让郁达夫知难而退。而徐苕溪尚未婚配,孙氏夫妇想来虽然是拿来抵挡郁达夫的谎言,若是能够将错就错成就王映霞和徐苕溪的一段姻缘,总好过让她在郁达夫的感情中越陷越深。

可是,感情是怎么都不可能将错就错的,如果没有遇见王映霞,郁达夫或许会过着另一种生活。与他的妻子儿女生活在平静安稳的北平。但他注定做不了这样的一个人,他遇见了,就有了盛放的渴望,他在乱世烽火之间活得肆恣洒脱,不管身边的人怎样反对阻挠,也依然我行我素,这才是郁达夫。

王映霞离开上海,乘着火车回到西子湖畔的家中,与阔别已久的家人团聚。

一踏进家门,只看见妈妈正在为王映霞的生日供奉菩萨,虔诚地保佑她一切平安顺遂,供桌上放了四盘点心,四盘水果。看着母亲微微有点驼的脊背,曾经乌黑的头发里也生出了缕缕银丝,王映霞不觉一阵难过,时间让自己成长为一个窈窕的女子,却偷去了母亲的年华。

王映霞忙奔上前去叫了声:“妈!我回来了。”

母亲回过头来,欣喜地拉着王映霞,上下打量,眼中满是慈爱:“噢!你回来了,把妈给想死了。快去看看祖父,他一整天念叨你。”

王映霞欢喜地应了一声,正准备进去,她的祖父就已经闻声出来了:“锁锁,快过来,外公好好看看。”两位老人拉着王映霞问长问短,关切地询问她在温州的生活怎么样,虽然她在写回家的信里已经讲过了。但王映霞看着老人殷切的目光,还是耐心地一一回答。两位老人问了许多,王映霞说了许多,但是一句也没有提起郁达夫。

从去温州谋职,到上海避难,再经历了郁达夫的热烈追求,王映霞顿时觉得回家是件十分愉悦和轻松的事情。和家人在一起的时光让王映霞这半个月来的紧张情绪渐渐冲淡,但是郁达夫的信件寄到杭州来,完全打乱了她的情绪。

此时的王映霞心想,假若没有这些纠缠烦乱的往事两个人或许可以做一双秉烛夜谈的好友,她将这个愿望隐晦地表露在回复给郁达夫的信件里。她曾在自传中说:“我到嘉兴以后就给郁达夫写了封信,表明我们只能做一般的朋友,不应再有进一步的发展奢望。”两颗心的距离,不是生拉硬扯就能结合在一起的,而是需要接纳真实的彼此,如果只是凭借幻想去爱一个人,得到的永远都是假象。

郁达夫对于王映霞渐渐冷淡的态度十分忧心,但是王映霞从嘉兴寄来的信件又表明了,在她的心中,还是对郁达夫怀有惦念之情的。假如这份感情只是郁达夫一个人的猜想,那么他也不会有如此纯粹的力量继续追逐,之所以伤感忧愁,都是因为她的略过,若王映霞肯停息下来听听他的心声,郁达夫也不至于在四季流转中荒废了岁月。

他曾在日记中写道:

昨天探出了王女士的住址,今晨起来,就想写信给她。可是不幸午前又来了一个无聊的人,和我谈天,一直谈到中午吃饭的时候。

……

晚上在周家吃饭,饭后在炉边谈天,谈到十点多钟。周太太听了我和王女士恋爱失败的事情,很替我伤心,她想为我介绍一个好朋友,可以得点慰抚,但我总觉得忘不了王女士。

文字是最有灵气的东西,它能传达出人心的欢乐,也能治愈思念的痛苦,甚至可以穿透灵魂、扭转人心。郁达夫所做的一切,已经在王映霞心中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这是不用刻意维系的纽带,像一盏清茶,饮到梦回时分,自然回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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