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弦一柱思华年

办公室的玻璃墙外是一栋在建的大楼。绿色的防护网，密密的钢铁护栏，把高高的大楼像一枚粽子一样紧紧地包裹起来。视线被大楼拦截在三十米以内：左边是半截法国梧桐的树干，右边是半截法国梧桐的树干。这是抬头能看见的全部风景。

大楼盖得真快。前几天还看见塔吊在空中转来转去，再前几天，那地方是第二高中的操场。春天的时候，墙里面有一株怒放的红玉兰，曾经在料峭的春寒里温暖了我的双眼。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想起李商隐的这两句诗，想起一些被时光冲走的细节。

一个人，无论其思想多么自由不羁，其思想所依附的肉体总是要囿于特定的地理位置和环境，往往终其一生，大多在同一环境里重复同样的事情。一个人生命的轨迹，常常存在于一条马路的记忆里，比如梅溪路和我。

梅溪路是南阳繁华的路段，白天人流汹涌，到了深夜骤然空旷起来，偶尔会听到醉酒人的狂啸，亦不持久，如风吹过。十字路口左拐，几年前是体育场。夏夜沿着长长的跑道散步，周围卡拉OK摊点遍地开花如火如荼，男女老少全民皆歌，一块钱即可喊一曲。“我站在烈烈风中……剑在手，问天下谁是英雄？”这家正在高吼，那家又响起“我想去桂林呀我想去桂林，可是有时间的时候我却没有钱……可是有了钱的时候我却没时间”。人生就是这样充满了矛盾。身材好的时候没钱买名牌穿，有钱买名牌的时候又没了好身材；有很多选择的时候不知道如何选择，知道该怎样选择的时候却没有了选择的机会。“人世间有百媚千红，我独爱爱你那一种……”远远地还能听到那边回肠荡气的余音。是的，世界的表象是这样的百媚千红，让我们暂时忘却灵魂的孤寂。

那时候体育场周围都是碗口粗的树，中间长满了大片大片的野草。把竹席铺在草地上躺下，满天繁星都落入眼里。风过处狗尾巴草在鼻尖欢快地摇动，有蟋蟀唱着单调的歌谣，恍惚回到了童年荷塘边捕蝉的时光。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新体育场在白河岸边落成，取而代之的是中心广场。中心广场就像飘落在闹市区的一枚美丽的明信片，以前的树林子换成了品牌时装店和咖啡厅，大家也不再唱卡拉OK。一杯浓香的自磨咖啡，一碟水果沙拉和爆米花，在萨克斯低沉轻缓的诉说中品味《昨日重现》，时间也悄悄地慢下来。昔日清新自然如农家少女的体育场，就这样摇身一变成了高贵优雅的少妇，还有什么时间无法改变的东西呢。

梅溪路的南段，以前是花鸟市场。梧桐树浓重的阴影覆盖了整个路面，一条街鸟语花香。行人稀少的夏日午后，大脑在午睡的边缘徘徊，猛然听到清脆的鸟叫，看红的黑的金鱼在玻璃缸里悠闲地游来游去，仿佛误入了桃源深处。

花鸟市场早已迁到市郊去了，书店逐渐多了起来。店里常常是相互熟悉的买书人，大家互相推荐自己喜欢的书，聊聊喜欢的作家和作品。到了一定年龄，经历一些事情，发现生活和环境更多的是去适应而不是去改变。子曰：“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孔子四十岁的时候已经达到不惑的境界了，尚且惦记着五十岁的时候去学《周易》，只求没有大的过错，可见修身养性的道路是多么漫长。

这条街因了这几家书店的存在似乎清凉了许多，有点“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的味道。

事如春梦了无痕，悲欢离合就这样无风无浪地走过。但是有了记忆中这些美丽的细节，生命的存在就是一篇优美的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