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理想的早期人生(1856—1878)

特斯拉:电气时代的开创者 作者:[美] W·伯纳德·卡尔森 著;王国良 译



我们小时候做事纯粹靠直觉,也就是那生动而又散漫的想象力之火花。随着年龄的增长,理性呈现出来,我们做事越来越系统化和工于设计。但那些早期的冲动,虽其效用没有立竿见影,却在我们的人生中占有重要位置,并且可能在很大程度上形塑我们的命运。

——尼古拉·特斯拉,《我的发明》(1919)


发明者必定生活在强烈的张力之中。一方面,他们必须触碰内心的感觉、洞见和冲动,也就是特斯拉所说的“生动而又散漫的想象力之火花”,因为这些常常就是新想法和新发明的源泉。另一方面,发明者只有把洞见跟市场和社会需求的更大世界结合起来,并通过系统化的思考与设计,才能把洞见转化为实用的发明。发明者必须融合主观的(从内心世界知道的)和客观的(从外在世界学习的)知识。特斯拉是如何在早年学会培养想象力并使之不被理性压倒的呢?

特斯拉在1919年出版的一本自传中描述了他的情感与智力发展,因而我们得以研究他身上的创造性张力这个重大问题。但是在我们能够审视特斯拉的内心生活之前,我们必须首先探索一下他出生在什么样的地方,以及他的父母是怎样的人。

异乡异客

尼古拉·特斯拉1856年出生于利卡省(Lika)的史密里安村(Smiljan),该地现属克罗地亚。当时,克罗地亚是奥地利帝国的军事前沿地区,该区域有时也被称为克拉伊纳(Krajina)。然而特斯拉的父亲米卢廷(Milutin)和母亲久卡(Djuka)都是塞尔维亚人,而塞尔维亚位于巴尔干半岛的更南部,时属奥斯曼帝国。特斯拉家族在19世纪中叶住在克罗地亚是怎么回事?他们是如何应付身为异乡异客的生活呢?

按照记者蒂姆·朱达的说法,“塞尔维亚一直是个处于迁徙中的民族”。作为自现在的德国和波兰南迁的斯拉夫人的后裔,塞尔维亚人在巴尔干半岛周期性迁徙,有时是为了寻找更好的耕地,也有时是为了应对暴力和侵略。奥斯曼土耳其人在15、16世纪的势力鼎盛时期向北扫荡了巴尔干半岛大部,让多个基督教族群流离失所。土耳其人将塞尔维亚人赶离家乡(现在的塞尔维亚和科索沃局部),导致部分塞尔维亚人迁往克罗地亚。奥地利帝国当局急于在巴尔干边境防御奥斯曼土耳其人,因而鼓励塞尔维亚人在克罗地亚定居,并利用塞尔维亚人与土耳其人的死敌关系,鼓动他们加入军队。与奥地利帝国的其他部分不同,军队长官牢牢掌控着克罗地亚,并且该地区每十二名男性必须有一人服兵役。其结果是,奥地利帝国开始把克罗地亚视为兵源地,不仅用之保卫巴尔干边境,还用之参加其他战争。

特斯拉的先祖在17世纪90年代从西塞尔维亚迁徙至利卡。塞尔维亚人在这片人烟稀少的山区艰难地耕耘着。据特斯拉说,为了调侃这片多岩的土地,利卡的塞尔维亚人有一句话常挂在嘴边:“当初上帝带了一麻袋岩石准备撒播在大地上,经过我们头顶的时候,麻袋破了。”

在塞尔维亚–克罗地亚语中,姓氏“特斯拉”有两层意思。通常,它是指斧刃与斧柄垂直的小斧头。然而该词也能用于描述暴牙的人,这也暗合了特斯拉家族常见的面部特征。

特斯拉的祖父也叫尼古拉,1789年生于利卡。在老尼古拉小时候,克罗地亚被奥地利帝国割让给拿破仑,并以伊利里亚省(Illyrian)之名成为法兰西帝国的一部分。跟其他利卡塞尔维亚人一样,老尼古拉从事军旅生涯;在拿破仑战争期间,他加入了法国军队,被擢升为军士军衔,并娶了上校的女儿安娜·卡利尼奇(Ana Kalinic)。

1815年拿破仑战败后,伊利里亚省回到了奥地利帝国的手中。为了防止土耳其人入侵以及强力控制当地的克罗地亚人和塞尔维亚人,奥地利人依旧把该省当成军事前沿来运作。尽管奥地利帝国的官方宗教是罗马天主教,他们还是允许塞尔维亚人在克罗地亚拥有自己的正教教堂。

拿破仑战争之后的几年里,老尼古拉回到了利卡,在那里他完成了从一个法国军人到服役于奥地利帝国的变迁。尼古拉和安娜有两个儿子,米卢廷(1819—1879)和约瑟夫(Josif),以及三个女儿,斯坦卡(Stanka)、亚尼娅(Janja),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已不可考。两个儿子都是先被送到一间德语公立学校,然后进入奥地利军事训练学校(可能是维也纳新城的特雷西娅军事学院)。约瑟夫在这种环境下茁壮成长,成为一所奥地利军事学院的教授。约瑟夫是一名训练有素的数学家,他写了几本数学方面的权威著作。

相较于父亲和弟弟,米卢廷不喜欢军队生活。有一次在学校因为没把黄铜纽扣擦亮而受到了训斥,他就退学了,转而选择成为一个塞尔维亚正教会的司祭。米卢廷报读了位于普拉斯基的正教神学院,并于1845年在班上以优等生毕业。

1847年,米卢廷娶了久卡(格奥尔吉娜)·曼迪克(Djuka (Georgina) Mandic,1822—1892),来自格拉查赤的司祭尼古拉·曼迪克(Nikola Mandic)的25岁女儿。就像特斯拉家族从事军旅生涯,曼迪克家族的男性则多为神职人员;除了久卡的父亲,她的祖父和兄弟也都是司祭。久卡有几个兄弟很成功:尼古莱(Nikolai)做到了萨拉热窝的大主教和在波斯尼亚的塞尔维亚正教会的都主教,帕约(Pajo)被擢升为奥地利军队的总参谋部上校,特里丰(Trifun)则成为有名的酒店老板和地主。

米卢廷与久卡成婚后不久,就被分派到克罗地亚亚得里亚海岸有40户人家的塞尼(Senj)教区。在那里,他们在一个陡峭悬崖上的石头教堂里安了家,并且久卡生了三个孩子:戴恩(Dane,1848—1863)、安吉莉娜(Angelina,生于1850年)和米尔卡(Milka,生于1852年)。

在塞尼,米卢廷被寄望建立会众集会,并在“外族和天主教徒”面前代表塞尔维亚人。米卢廷身材高大,面色苍白,颧骨高耸,胡子稀疏,这都造就了他严肃的形象(图1.1)。会众们感到他是一个精力充沛的司祭,主教也为表彰他的“关于劳动”的布道而授予他红巾奖。米卢廷是个理想主义的年轻司祭,他愿意挑战奥地利当局。1848年,他请求当地的军事指挥官允许塞尔维亚士兵在礼拜天参加正教会事奉,然而奥地利人拒绝了这个要求,并坚持塞尔维亚人继续参加天主教弥撒。

图 1.1 特斯拉的父亲米卢廷

图片来源:http://www.teslauniverse.com/

米卢廷可能是反思了他父亲在拿破仑军队中的经历,他的世界观结合了进步思想和民族主义。在拿破仑征服领土的过程中,法国人也为当地扫除了封建主义与君主专制的旧思想,带来了科学与理性,通过设立中学(预科学校)来提升教育,并因而激发着各族群对自治的梦想。这些观念无疑与奥地利人或奥斯曼土耳其人的想法水火不容。跟其他在19世纪中叶受过教育的塞尔维亚人一样,米卢廷认为,除非塞尔维亚人能够保存传统,并建立属于自己的独立于奥地利和土耳其的国家,他们的状况才能得到改善。正如米卢廷在1852年的一封信中所写的:“以上帝之名!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教会以及祖先的律法与习俗更神圣,也没有什么比自由以及人民与弟兄姐妹们的幸福与进步更宝贵,并且为了这两者,教会和人民,无论我身在何处,我都将准备献出生命。”

尽管米卢廷满怀热忱,他还是发现在塞尼任职很艰难。低薄的薪水仅够勉强维持温饱,潮湿的海边空气也影响了他的健康。因此米卢廷请求调职,并于1852年被派到利卡省史密里安的圣彼得与圣保罗教堂。

史密里安翻译过来就是“甜罗勒之地”,特斯拉一家感到跟这个村子要合契得多。圣彼得与圣保罗教区服务七八十户人家(大约一千人),包含一间白色的教堂,坐落在波格丹尼奇山脚,旁边流淌着瓦格纳兹小河。这间教堂周围风景如画,然而远离人烟,最近的邻居也在三公里之外。教堂旁边是一座适合家庭居住的房子,并配以肥沃的农田(图1.2)。为了答谢米卢廷对当地一些穆斯林的帮助,来自波斯尼亚的一位土耳其帕夏送了他一匹健壮的阿拉伯公马,使得他能方便地走访教区的家家户户。

图 1.2 特斯拉在利卡史密里安的出生地在20世纪30年代的样子

图片来源:http://www.teslauniverse.com/.

在史密里安,久卡总有办法为全家把家里弄得舒舒服服。“我妈妈从来不知道疲倦”,特斯拉回忆道。


她基本上都从早上四点忙到夜里十一点。从早上四点直到六点的早餐时间之前,其他人还在睡觉,她已经找了很多事情在忙,有时候还用跑的。每当这时,我都会睁大眼睛非常快乐地看着她。她指示仆人管好我们所有的家畜,她挤牛奶,她还独自忙着干这干那,铺桌子,准备全家人的早餐。一切都准备就绪了,家里其他人也开始起床了。妈妈的干劲感染了家里的每个人,早餐后,大家勤奋做事,热爱工作,并因而获得了某种程度的满足。


在久卡一双能手的勤勉操持下,米卢廷的健康状况也改善了,并能重新充满活力地讲道了。米卢廷开始组建图书馆,收藏宗教、数学和科学方面的书卷,以及各种语言的文学书。他对诗歌倒背如流,并自诩说,如果某个经典失传,他能凭记忆恢复回来。米卢廷最珍视的财产是一本1519年印于威尼斯的《事奉经》(Sluzhebnik,一种塞尔维亚礼拜仪式书)。特斯拉从他父亲手里继承了这本书并随身带到了美国。

米卢廷也开始为几家塞尔维亚报纸杂志写文章,包括诺维萨德的《塞尔维亚日报》、在萨格勒布出版的报纸《塞尔维亚捍卫者》(Srbobran),以及扎达尔的一份塞尔维亚–达尔马提亚杂志。虑及文盲问题会阻止塞尔维亚的社会与政治进展,米卢廷呼吁为塞尔维亚人建立以自己的语言教学的学校。因此在某种意义上,米卢廷是一位为改善塞尔维亚人民日常生活而寻求出路的改革者。

光明之子

万事俱备,特斯拉于1856年7月9、10日(旧历)间的午夜在史密里安村降生了。据家族传说,其时电闪雷鸣,狂风暴雨大作,吓坏了村子里的接生婆。惊魂未定的接生婆说:“他将是风暴之子。”产妇回应道:“不,他是光明之子。”特斯拉出生当天就在家里受了洗礼,可能是他的家人担心他出生时身子太弱。据奥地利法律要求,这个婴儿被编入利卡第一军团之总部设在瑞杜克的梅达克第九连队,预期他在15岁以后就要服兵役。作为家里的尕仔,特斯拉无忧无虑地跟哥哥姐姐们以及小妹妹马里察(Marica,生于1859年)玩耍着。他们一起在教堂或农田的空地上跑来跑去,追逐家养的鸽子、鸡鹅和绵羊。然而特斯拉最喜欢的玩伴是家里的黑猫马察克(Macak)。马察克与小尼古拉如影随形,他们在草地上滚过了无数的欢乐时光。

是马察克猫在一个干燥的冬夜把特斯拉带进了电的世界。特斯拉回忆说:“当我抚摸猫背的时候,一道奇迹出现了,让我惊讶不已说不出话来。一片光覆盖着马察克的背部,我的手经过之处喷洒着嗞嗞作响的火花,声音大得在整个房子里都听得到。”他好奇地问父亲火花是怎么来的。米卢廷犹疑了一下,最后说:“哦,这只不过是电,暴风雨的时候你在树上也能看到电。”从父亲的回答中得知猫背上的火花和天上的闪电是一回事,这个小男孩一下子就被迷住了。特斯拉一边继续抚摸马察克,一边想搞清楚:“大自然是一只巨猫吗?那么是谁在摸它的背?”他想了一想,最后说:“只能是上帝。”

特斯拉第一次观察了电之后,紧接着还有另外一件事值得一提。房间越来越暗,蜡烛也点上了,那时马察克起来走了几步。特斯拉在1939年回忆说:“它的爪子摇摇晃晃,就像是在湿地上走。”


我聚精会神地看着它。我看到了什么,还是幻觉?我紧睁双眼,确定无疑地看到它的身体环绕着圣徒般的光环!

这个奇妙的夜晚对我幼时想象力的影响是不可估量的。我日复一日地问自己“电是什么”,但怎么都找不到答案。至今八十年过去了,我还在问这个问题,仍不得其解。


就像有传说,小詹姆斯·瓦特当初曾被蒸汽掀开水壶盖的魔力所吸引,马察克猫成了促使特斯拉倾尽一生钻研电学的最初推动。

活跃的想象力

在母亲久卡的启发下,特斯拉年纪还小时就开始做修补活儿。在她身边的利卡农民还在使用几个世纪都不变的粗糙工具时,久卡就已经为更有效地做家务而改良出更好的设施。他的儿子深情地回忆道:


我妈妈是个一流的发明家,要不是远离现代生活及其种种机会,我相信她定能取得巨大的成就。她发明与制造了各种工具和设施,她还用自己捻成的线编织成精巧美丽的花纹图案……她不知疲倦地从拂晓忙到深夜,全家人穿的衣服和屋里的家具多出自她的双手。她六十多岁的时候手指还灵活得能在一根睫毛上打三个结


特斯拉小时候就学着妈妈的样子做东西。正如特斯拉所说的,他早期的一个花了工夫的发明是为了“利用自然能量服务人类”。特斯拉改良了一个纺锤,在一头装上四个可以旋转的叶片,另一头装上一个圆盘,希望能做出一个飞行器。他直觉地想到旋转的叶片可能会产生足够的提升力把整个装置带到空中,这很像现代的直升机。特斯拉打算把六月虫绑在叶片上为他的装置提供动力,不过一个陌生的男孩,一位奥地利退休军官的儿子的闯入终止了他的计划。这个男孩把六月虫囫囵吞到肚子里,让特斯拉非常作呕。特斯拉放弃了这个计划并且终其一生再也不想接触昆虫。这个飞行器夭折之后,特斯拉又做了很多其他创造性的努力。跟其他好奇的小家伙一样,特斯拉把机械钟表拆开,只是想搞清楚装回去会不会更难。他给自己做了一把木剑,并把自己想象成一名伟大的塞尔维亚战士。特斯拉回忆说:“那时我深受塞尔维亚民歌的影响,非常崇拜英雄的壮举。我常把玉米秆当成假想敌来消灭,战斗往往持续数小时。我的这种行为破坏了庄稼,妈妈也因此打了我好几顿。”

特斯拉外表看来就是个一般的快乐男孩,然而他内心超强的想象力却可能会不时失控。就像他在自传中描述的:“长到八岁的时候,……我的感觉如潮水般涌来,汹涌澎湃,并在各种极端之间不停地激荡着。我的愿望强烈有力,就像九头蛇的脑袋那样翻倍长出来。生命之痛苦、死亡和宗教恐惧这些想法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受制于迷信的信念,生活中常充满了各种恐惧:邪灵、鬼魂、食人魔和黑暗中的其他邪恶怪兽。”

让特斯拉更加困扰的是,他很难分清臆像和现实:


我在幼年时遭受了特别的痛苦,常伴有强烈闪光的影像在我眼前浮现,遮蔽了我视野中的真实物体,并干扰了我的思想和行动。这些影像是我真实见过的事物与场景的图像,而不是凭空想象出来的。当你跟我讲一个词的时候,这个词所指的物体的形象就会生动地展现在我眼前,以致有时我很难分清所看到的是不是实在的东西。这使我极其焦虑不安……我的问题看来是独一无二的,尽管我这样说可能先入为主,因为我知道我哥哥也经历过类似的麻烦……在其他方面我很正常和镇定,所以这些肯定不属于那种在心理疾病和心灵痛苦时所产生的幻觉。为了说明我的苦况,设想我目睹了一场葬礼或其他此类折磨心神的景象。然后在寂静的夜晚,那个场景的生动画面就会不可避免地冲到我的眼前来,我拼尽全力也挥之不去。有时候画面甚至会停在空中,推也推不开。


面对无法控制的影像,特斯拉感到无力又无助。

家人离世

除情绪困扰之外,特斯拉还生活在大哥戴恩的阴影之下。父母认为戴恩特别有天赋。作为长子,戴恩被寄望追随父亲和舅舅从事神职。不过在1863年,戴恩死于父亲的那匹阿拉伯烈马之下,而时年七岁的尼古拉目睹了这场悲剧。

失去爱子的米卢廷悲痛欲绝,举家彻底搬离史密里安,迁往附近较大的城镇戈斯皮奇(Gospić),即利卡–塞尼的郡府,也是奥地利军事前沿的行政中心。在那里,米卢廷在大殉道者乔治教堂的洋葱形圆顶下又讲道了16年。米卢廷继续履行教牧职务,并在当地学校讲授宗教,然而他更少写文章和从事改良事业了。他养成了“自言自语的古怪习惯,并经常进行逼真的对话和沉溺于激烈的争论当中”。他变换着声音,因此听起来就像是几个不同的人在讲话。米卢廷从来都没有从戴恩的死中走出来,并且过早地开始了他被称为“老头米洛万”的岁月。

大哥的死和突然搬往戈斯皮奇都让特斯拉深感不安。他喜欢乡间的家,并且怀念在农场里看动物的日子。他刚在史密里安读完一年级,而大城镇的喧嚣让他不知所措。特斯拉写道:“在我们的新房子里,我不过是个囚犯,通过百叶窗观看过往的陌生人。我是如此害羞,宁肯面对一只咆哮的狮子,也不愿碰到闲逛的城里人。”特斯拉非常喜欢他家乡的村子,以至于他在美国提交第一个专利的时候,他自称来自利卡的史密里安,而不是戈斯皮奇。

大哥的突然离世不可避免地改变了特斯拉与父母的关系,特别是与父亲的关系。米卢廷和久卡曾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戴恩身上,现在又沉浸在丧子之痛当中,他们无法赏识其他儿子的前程。特斯拉回忆说:“我做的任何值得称许的事只会令父母更深地感触他们所失去的,所以我在成长的过程中对自己没什么信心。”(亚历山大·格雷厄姆·贝尔的哥哥梅尔维尔·詹姆斯和弟弟泰德在1870年猝死,他的家庭深受影响;不过在贝尔的例子中,全家转而一致对剩下的儿子报以厚望。)像许多孩子一样,特斯拉努力做到最好,试图赢回父母的爱。米卢廷现在希望第二个儿子能成为司祭,并对他进行了“各种训练——例如,猜测彼此的想法,发现某种形式或表达的缺陷,复述长句子或进行心算。这些日常课程是为了加强记忆,培养理性并特别是发展批判意识,而且无疑是非常有益的”。然而根据特斯拉回忆录中的讲述,读者能感觉到他是把这些当成对父亲的责任来做。

大约就是在这个时期,特斯拉发现了在父亲图书馆里阅读的乐趣。然而对于第二个儿子的阅读热情,米卢廷不但没有高兴,反而很生气。特斯拉解释说:“他不允许我这样做,并且如果当场抓到我的话他就会大发雷霆。他发现我偷偷读就把蜡烛藏起来。他不想我把眼睛弄坏。”但这也阻止不了特斯拉,他偷偷拿到油脂并自制了蜡烛。有了这些私家蜡烛,他就能整夜阅读,经常经常读到黎明。

然而跟父亲相处最差的时刻,在一个礼拜天到来了,那时特斯拉在教堂里帮着敲钟。正如他在自传里回忆的:“镇上有一个富有的贵妇,人很好,不过爱炫耀。她经常打扮得花枝招展,穿着夸张的大裙子,带着侍从来教堂。有一个礼拜天,我刚在钟楼敲完钟,就匆匆冲下楼,正赶上这位贵妇飘摇而过,我一下子踩到了她的裙子上。裙子一下子裂开了,撕裂的声音就像一队新兵在齐射步枪。我父亲气得脸色都变了。他在我脸颊上轻轻打了一下,那是他对我做过的唯一的体罚,然而直到现在我几乎还能感受到。这件事给我带来的尴尬和困惑难以名状。”

由于无法取悦父亲,特斯拉“染上了许多奇怪的喜好、厌憎和习惯”,用现在的话说,可能是强迫症。他极端厌恶女人的耳环,还有珍珠,尽管对其他珠宝尚能忍受。他拒绝触摸别人的头发,并且樟脑之类的味道让他心烦意乱。他记录道:“当我把小方块纸丢进装满液体的盘子时,我的嘴巴里总会感觉到特别而又可怕的味道。我会数自己走路的步数,计算汤盆、咖啡杯和每份食物的体积,不然的话,我就会食之无味。我所做的重复性的行为或操作必须能被三整除,要是不能的话,我会忍不住从头全部再做一遍,哪怕花上几个小时也在所不惜。”这些强迫症困扰了特斯拉一生,并且尽管他努力了解了病因,这些问题毋庸置疑还是妨碍了他与别人的关系。

意志力的初作为

由于父母分神于对戴恩的悲伤,以及失望于自己的作为,男孩特斯拉“被迫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并变得内省。开始的时候他很痛苦,然而不久之后,他发现能够审视内心是上天极大的祝福,也是取得成就的途径之一。

通过审视内心,特斯拉在12岁时经受了深刻的变化。在阅读的过程中,他畅览了著名匈牙利作家米克洛什·约西卡(Miklós Jósika)的小说《阿巴菲》(Abafi,1836)的塞尔维亚译本。这本历史小说的故事发生在16世纪时约西卡的故土特兰西瓦尼亚公国,其中讲述了西吉什蒙德·巴托里王子(1572—1613)为保卫其公国而反抗匈牙利人、土耳其人和奥地利人的斗争史。序幕拉开,“破败的城堡、古老的风俗、闪亮的盔甲、土耳其帕夏和厚颜无耻的宫廷阴谋”一一呈现,约西卡在书中虚构的年轻贵族欧利韦尔·阿巴菲成为故事的主人公。阿巴菲起初举止轻浮,不守规矩,但随着小说的展开,他道德日长,并最终为王子和国家牺牲自我。正如当代一位评论家所说的,约西卡用阿巴菲展示了“一个年轻人如何被放荡享乐毁坏,又是如何通过坚定的意志和顽强的决心晋身于这个国家最受尊敬的模范英雄之列。坚定不移的目标能克服一切”。

特斯拉深受阿巴菲转变的鼓舞,这部小说唤醒了他的意志力,并且他意识到自己能练习控制情绪。他回忆道:“最开始我的决心就像四月的雪那样很快消逝,但不久以后我克服了我的弱点,并且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快乐——我能按我的意志做事。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强烈的脑力锻炼成了我的第二天性。起初我还需要降服我的愿望,不过渐渐地,欲望和意志合二为一。”

强化了意志力之后,特斯拉试图控制一直困扰他的幻视问题。特斯拉提到,幻视“通常会在我身处危险或痛苦之中或在极度兴奋时发生。在某些情况下,我曾看到我周围的空中充满了逼真的火舌”。为了消除这些磨人的影像,特斯拉曾尝试把注意力转移到别的事情上,但是囿于他对这个世界的有限见识,用于转移注意力的替代物很快就用完了。然而现在他发现最好与这些影像打成一片,让他的想象力展翅翱翔,并进而把这些影像纳入彀中。


接着我就本能地开始遨游于我已知的有限狭隘的世界之外,在那里我看到了新的风景。这些风景起初模糊不清难以辨认,并且我越想专心捕捉,它们溜得越快,不过渐渐地,我成功地把它们锁定了;它们越来越强,越来越清晰,并最终具备了真实事物的实在性。我很快发现,我只需在幻视中越行越远,并时时感知新印象,那样我最怡然自得,因此我理所当然地开始了畅游内心世界之旅。每天晚上(有时是在白天)当我独自一人的时候,我就开始了我的旅程,看新的地方、城市和国家,住在那里,跟人见面、交友和相识。然而更不可思议的事实是,这些都跟我在现实生活中遇到的人和事一样真实亲切,其表现形式的强烈程度也毫不逊色。


尽管特斯拉那时还没有意识到,他其实已经开始通过发展自控力和学习引导他强大的想象力而获得了使他成为一个好的发明家所需的心智技能。这些技能使得他不仅能在头脑中自由地探索新想法,而且还为他提供了在内心形成与修正想法以转化为实际设备所需的纪律和集中力(参见第十二章)。

特斯拉在学习引导控制他的影像时,慢慢找到了他对这些影像的合理解释。他注意到,通常令他不安的影像似乎不是来自他的内心,而是由他曾在外在世界中所见过的事物造成的。最初他认为这可能只是巧合,


但是我很快说服自己,事情不止如此。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收到的,视觉印象总是先于影像出现。渐渐地,我在内心产生了一个愿望,我想找出到底每次是什么导致了影像出现,并且很快这个愿望到了非满足不可的程度。我所做的下一个观察是,就像这些影像是源于我看过的东西,我的思想活动也类似地受到了影像的暗示。我又一次经历了非满足不可的愿望,想锁定那些导致思想的影像,并且这种对最初视觉印象的寻找也很快成为了我的第二天性。我的头脑变得就像是自动的,并且在后续的年头里,我几乎是无意识地获得了一种能力,能立即锁定……启动思想的视觉印象。


有了这些观察之后,特斯拉断定他的每一个思想和行动都可归因于某种外部刺激,即其所见所闻所品所触。如果这是真的,那么他推定他是“一台被赋予生命能力的自动机,只会对冲刷我感官的外界刺激做出反应,并相应地思考、执行和移动”。尽管有血有肉,他只不过是一台输入决定输出的机器——他曾把这叫作“肉机”(meat machine)。这种机械论的看法抛弃了对自由意志或灵魂的需要,因而让人不禁怀疑特斯拉是否曾与父亲讨论过这个理论;这些看法肯定会让米卢廷父子之间渐行渐远。

现在特斯拉能够控制他的内心生活,他也开始更多地从大千世界而不是从父亲身上寻求认可。在戈斯皮奇市民拿到一辆新消防车之后发生的一件事说明了这一点。市民们在一个年轻商人的带领下组建了消防部门,还配备了制服和红黑抽水消防车。为了展示这辆消防车,消防部门自豪地列队游行,穿街过巷,并来到河边。16个消防员在那里拼命地上下摇动消防车的手柄,不过就是没有水从水管里出来。在观看事件发展的时候,特斯拉承认:“我没有机械原理方面的知识,对空气压力的了解也仅胜于无,但我本能地感觉到问题出在水里(也就是河里)的吸水管,并发现水管憋了。”认识到水管不通是问题的原因,特斯拉走到水里解开了入水管的纽结。消防车马上能用了,并且水从水管的另一端汩汩涌出。为感谢他挽救了那天的局面,消防员们把尼古拉举到肩膀上并给予他英雄般的祝贺。特斯拉从这件事学习到解决技术问题能带来肯定和认可。

预科教育

到达戈斯皮奇之后,特斯拉在当地上了三年常规小学。在其中一间教室里,他发现了水车和涡轮机的演示模型。特斯拉被这些设备深深吸引着,他复制了几个并在当地的溪流中做了测试。特斯拉骄傲地向一个舅舅展示了这些轮组,不过这位舅舅非但不欣赏这个男孩灵巧的机械才能,反而责备他把时间浪费在这些事情上。不管怎样,特斯拉继续思索涡轮机,并且当他读到一篇尼亚加拉瀑布的描写时,他梦想用一个巨大的轮子去捕获瀑布的能量。“我告诉舅舅我要去美国实施这个方案”,特斯拉回忆说,并且“三十年后,我看到我的想法在尼亚加拉实现了”(参见第九章)。

十岁的时候,特斯拉进入戈斯皮奇的普通预科学校,在19世纪相当于初中。就像他的父亲和叔叔约瑟夫一样,特斯拉擅长数学。通过利用在脑海中可视化事情的能力,特斯拉做运算很快,并获得了数学老师的赞扬。虽然特斯拉数学学得不错,不过他发现必修的图画课很难。这是令人吃惊的,因为他的其他家庭成员可以很容易地画画,而特斯拉把这个困难归咎于他对安静思考的偏好。而且特斯拉小时候还是左撇子,这让他不能很好地完成通常是为主要用右手的学生设计的作业。他的绘画成绩太差了,以致为了让他还能继续就读该校,父亲不得不向校方求情。因此,特斯拉在他的整个发明生涯中避免采用绘图也就不足为奇,即使绘图可能有助于他把想法传达给他人。

在戈斯皮奇预科学校的第二年,特斯拉沉迷于制造飞行器。他经常想象飞向远方旅行,但他不知道这事是怎么发生的。消防车里产生的真空能把河里的水提升起来并利用压力泵进水管里,特斯拉对此印象深刻,他努力在头脑中想办法把真空跟大气中的空气在每平方厘米上承载着一公斤的压力这一事实结合起来。经过数周的内心加工,特斯拉想出了一个设计,传记作家约翰·奥尼尔用以下方式描述了这个设计:


他算出每平方厘米一公斤的压力应当能让圆柱体高速转动起来,并且通过用真空包围圆柱体的一半,而让其表面剩下的一半暴露在气压当中,他就能安排利用这种压力。他仔细做个了木头盒子。盒子开放的一端严丝合缝地装了一个圆柱体,因此盒子能做到不透气;并且圆柱体的一面与盒子的边缘呈直角接触。圆柱体的另一面与盒子呈切线或平滑接触。这样安排是因为他想让气压沿切线方向作用于圆柱体表面——他知道这是产生旋转所必需的条件。如果他能让圆柱体旋转起来,那么所有剩下要做的事就是把螺旋桨接到圆柱体的轴上,把盒子绑在身上,并从真空盒获得把他抬升到空中所需的连续动力,那样他就能飞起来。


为了测试这个想法,特斯拉精心构建了一个木制的模型。当他抽出了圆柱体里的空气,转轴轻微地转动起来,这让他欣喜若狂。他后来写道:“现在我有一个具体的东西,一个简陋得只有一根转动轴、摆动的翅膀以及能提供无穷动力的真空的飞行器!从那时起,我每天都乘坐舒适豪华大概能配得上所罗门王的交通工具进行(假想的)空中旅行。”当然,像这样的设备,那得是一台永动机,并且多年以后特斯拉意识到,大气压其实是垂直作用于圆柱体表面,而他所看到的轻微转动现象是由于他的装置漏气。特斯拉后来回忆道:“尽管是慢慢认识到这一点,我还是受到了沉痛的打击。”这表明他确曾真心希望能建造一台连接梦想与现实的实际的机器。

特斯拉于1870年在戈斯皮奇的预科学校完成了学业,不过就在这时,他“被一场大病,或者毋宁说是被其名目,打趴下了,并且我的情况非常不容乐观,连医生都放弃了”。我们不禁好奇,这些不明缘由的问题是否与过度强烈的臆像有关联,因为正是大约在这个时期(12岁)特斯拉通过结合意志力和学习引导臆像逐渐克服了它们。

在康复的过程中,特斯拉阅读不辍。鉴于特斯拉旺盛的阅读欲望,当地的公共图书馆把所有没编目的书卷送到特斯拉那里,让他阅读和分类。在这些新书中他碰到了马克·吐温的几本小说。特斯拉发现它们跟他之前读过的东西都不一样,“如此吸引人,以至于让我完全忘了自己的绝望状态”。多年以后特斯拉跟吐温成了朋友,并且当特斯拉把这个故事讲给他听时,吐温潸然泪下。

一旦恢复了气力,特斯拉就在克罗地亚卡尔洛瓦茨(Karlovac)的高级普通预科学校继续学业。在那里和特斯拉住在一起的是,姑姑斯坦卡和姑父班科维奇上校(Colonel Bankovic),“一匹身经百战的老战马”。卡尔洛瓦茨位于四条河的交汇处,地势低,多沼泽,特斯拉在那里感染了疟疾,并被施以大量奎宁治疗。

米卢廷没有动摇让儿子追随自己从事司祭职业的决心,所以才送儿子到卡尔洛瓦茨学习以便为神学院的学习做准备。一方面这种前途让特斯拉害怕,另一方面他发现自己对物理学的兴趣日增,特别是电的研究。在卡尔洛瓦茨他最喜欢的老师是物理教授,他采用演示模型授课,其中一些模型是他自己设计的。其中特斯拉最着迷的是英国科学家威廉·克鲁克斯爵士发明的辐射计。辐射计由真空灯泡里枢轴上的四片锡纸叶片组成,特斯拉兴奋地看到叶片在强光下迅速转动。忆及他的教授展示这个不寻常的设备时,特斯拉说:“我在目睹他展示这些神秘现象时所经历的强烈感受是难以言传的。每一个印象都在我的头脑中回荡了千百次。对这种奇妙的力量我想了解更多。”说到做到,他阅读了他能找到的关于电的一切,并且开始试验电池、感应线圈和静电起电机。尽管他热爱这些研究,但是特斯拉知道他的父母希望他从事司祭职业,只好“痛心地顺从不可避免之事”。

父亲的许诺

在卡尔洛瓦茨完成了学业后,特斯拉打算返回戈斯皮奇的家里,不过在动身前收到父亲的消息让他到山里去打猎探险一阵子。由于父亲向来不赞成狩猎,特斯拉对这个指示感到迷惑,他决定不理它,并且回了家。回到那里他才发现该镇霍乱疫情肆虐,那也正是米卢廷提议他去狩猎旅行的原因。一回到家,特斯拉就病倒了,他卧床不起,疲弱地挣扎了九个月。他的病情恶化,发展成“水肿、肺部问题和各种疾病,最后连棺材都订了”。

在特斯拉看似濒临死亡的特别严峻时刻,父亲冲到他身边并鼓励他重振力量。望着父亲苍白而又焦虑的脸,特斯拉说:“如果你能让我学习工程学,可能我就好了。”尽管违背了自己的意愿,但是米卢廷不想再失去一个儿子。父亲郑重许诺:“你会上世界上最好的技术学院。”而特斯拉“知道他言出必行,顿觉心头重重一振”。在这个许诺的力量下,再加上草药治疗(“一种特别的豆子煎出来的苦汤”)的一点帮助,特斯拉“就像另一个拉撒路,在众人的无比惊讶中”活过来了。

尽管特斯拉急于开始他的工程学习,但他和他的家人现在面临另一个障碍:特斯拉已经到了服役的年龄。在那个年龄,居住在克拉伊纳的塞尔维亚人会被要求在奥地利军队服役三年。尽管他们可能能把他安排到他一个姐夫的兵团,米卢廷还是担心他的儿子还不够强壮因而经不起军队生活。因此,尽管逃避兵役是一项重罪,米卢廷还是决定特斯拉应当从戈斯皮奇消失并藏在山里,与此同时他和兄弟们好为儿子的未来想出个办法。从1874年早秋到次年夏天的九个月里,特斯拉辗转于克罗地亚的山间,“身着猎人的装备并带着一捆书”。

森林里的流浪生活让特斯拉的体力和脑力都更加发达。在远足的同时,他还做了几个有远见的发明。例如,他开发了一个在各大洲之间通过海底管道运送信件和包裹的方案。邮件会被放在球形容器中,然后在管道中通过液压投送过去。尽管他精心设计了用抽水机使水在管道中高速流动的方法,但他没有意识到流体速度越高,管道壁对流体流动的阻力也会越大;结果可想而知,他不得不放弃了这个宏大的想法。

另一个方案涉及建造一个环绕地球赤道的环路以改善旅客的旅行。特斯拉想,通过应用适当的反作用力,当地球持续转动的时候,这个环能保持静止。那么人们将会坐在这个环上旅行,等到目的地在下方出现,就跳回地球上。特斯拉认为这一计划能让人们每小时旅行大约一千英里,不过他承认不可能建成这个环。这些不切实际方案揭示了特斯拉从一开始就展望覆盖全球的系统,那也是在他的无线电力工作中举足轻重的主题。在虚构这些方案的过程中,特斯拉认识到他生成心智图像的强大能力。他不仅能使用他的想象力进行奇妙的旅程,还可以把这个天赋导向新机器的创造。他后来提到:“我很高兴看到自己能用这个完美的天赋进行视觉化思维。我不需要模型、图纸或实验。我能在头脑中栩栩如生地把它们画出来。”而且对特斯拉来说,以心智图像的方式工作也意味着他能专注于识别与探索发明背后的理念。

但特斯拉是怎么知道找出作为发明基础的理念是那么重要?我怀疑这个寻求理念的意愿发端于他在塞尔维亚正教会从父亲和舅舅那里获得的宗教信仰。

就像所有的基督徒,正教会相信圣父、圣子、圣灵三位一体。在西方基督教,他们进一步相信,通过圣子,“道成了肉身,住在我们中间”(《约翰福音》1:14),并且通过道成肉身,耶稣生活在地球上,并为我们的罪死了。然而在正教会看来,神之子就是道这件事具有更深的含义;卡利斯托斯·瓦雷主教解释道:


三位一体的第二个位格是神之子,也就是他的“道”或逻各斯……就是以人的身份从圣母马利亚生在地上的伯利恒城的那一位。但是作为道或逻各斯,他在道成肉身之前也在施为。他是弥散在万物中的秩序与目的的基本原理,吸引万物在神那里同一,并因此让宇宙万物成为“宇宙”(cosmos),即一个和谐完全的整体。造物主–逻各斯已赋予每件事物它自己内在的逻各斯或基本原理,从而让那个事物成为它自己,并同时吸引那个事物指向神。我们人作为工匠或制造者的任务是识别存在于每件事物中的逻各斯,并显明地呈现它;我们不是力图主宰,而是协作。


对于正教基督徒来说,物质宇宙不仅井然有序,而且它当中的每一件事物(自然的和人造的)各有其天赋的基本原理,即能被人所发现的逻各斯。事实上,人(不论是作为工匠、制造者,还是发明者)能赞美上帝的方式之一便是找出万事万物的逻各斯。因此,正教会的以神之子为道或逻各斯的信仰可能促使特斯拉去寻求其发明背后的理念。

可以肯定的是,尽管特斯拉后来在生活中称自己为基督徒,不过他似乎没去过正教教堂或实践他的信仰。然而,这并不意味着他的宗教背景跟他的发明方法之间毫无关系。事实上,在正教司祭(他的父亲和舅舅们)的环抱中长大,特斯拉不可能没吸收他们世界观中的某些方面;他对找出每个发明背后的理念的兴趣根植于他们的信仰。

家训

当特斯拉结束山区旅居返回戈斯皮奇的时候,他得知父亲已遵照诺言帮他从军事前沿管理机关获得了奖学金。这笔奖学金将会每年支付420基尔德,为期三年,使得特斯拉能去上奥地利格拉茨(Graz)的约阿内理工学校。完成学业之后,特斯拉将欠军事当局八年兵役。

当特斯拉准备离开戈斯皮奇以开始在格拉茨的学习时,妈妈送给他一个自己做的肩袋。这个袋子色彩斑斓,刺绣精美,是出自特斯拉家乡利卡省的特有纺织品。特斯拉很珍视这个袋子,并且终生都带着它。

就像特斯拉把这个袋子当成对家人和家园的有形纪念,我们也可以探讨一下他在离家赴格拉茨时带走了什么无形的东西。作为居住在奥地利军事前沿的塞尔维亚人,他两边的祖父母都学会了如何在异乡求生;他们已经学会了通过进入对他们开放的神职和军事职业而与奥地利当局和平相处。我们会看到,来自这一背景的特斯拉将会为适应美国生活做好准备,他将具备作为一个在19世纪80年代来到纽约的移民而在美国迅速上升所需的情感和智力资本。与此同时,我们可能也会猜测,特斯拉在克罗地亚作为“外族”成长的经历是否也导致了他在成年后对陌生人小心多疑,从而经常选择不与人来往。

从母亲和父亲那里,特斯拉带走了将会使他很好地成为发明家的特质。他从母亲那里继承的,不只是灵巧的手工,还有那种从创造有用事物中获得满足的意识。尽管与父亲关系紧张,特斯拉还是吸收了父亲作为社会改良者的某些价值观。特别是,随着年龄增长,特斯拉对从发明中赚钱变得不那么感兴趣,而是更关心发明怎样帮助人类。他父亲希望教育和政治自治能改善塞尔维亚人的生活,与之非常相似的是,特斯拉逐渐开始相信他的发明(例如无线遥控船和无线电力)将会结束战争,并开辟一个全新而繁荣的时代。

不过最重要的是,特斯拉在少年时代逐渐掌握了对发明来说至关重要的智力能力。他生而具有异常强大的视觉想象力,强大到以致有时他不能分辨臆像和现实。然而,作为一个青少年,特斯拉学会了如何控制、引导和指引这种想象力。起初他只是在头脑中进行精心设计的旅行,但他慢慢发现他能控制其想象力用以构想新的机器。为此,特斯拉学会了必须在任凭想象力自由驰骋与约束想象力以完成一台新机器的详细实现之间取得平衡。他也借鉴了自己的正教宗教背景,知道一个发明背后必有其基本原理,即理念。对于自己能用想象力找出那些原理并设想新技术,特斯拉喜不自胜,并从心底里知道他想成为一个发明家。因此,当特斯拉把农民包轻轻搭在肩上向格拉茨进发的时候,他离开了利卡的家,也带走了助其圆发明家之梦的传承、特质和技能。

  1. Schumpeter, “Rationality in the Social Sciences.”
  2. Nikola Tesla, “My Inventions,”Electrical Experimenter, May–October 1919; reprinted as NT, My Inventions.注释中使用的页码是针对1982年本·约翰逊(Ben Johnson)编辑的版本。
  3. Tim Judah, The Serbs:History, Myth, and the Destruction of Yugoslavia (New Haven:Yale University Press, 1997), 5.
  4. http://en.wikipedia.org/wiki/Lika.
  5. http://en.wikipedia.org/wiki/Military_Frontier.
  6. NY Herald, 1893, 92.See also Notecard on Kosanović's criticism of O'Neill's mss., KSP.
  7. http://en.wikipedia.org/wiki/Illyrian_provinces.
  8. NY Herald, 1893.
  9. Cheney and Uth, Master of Lightning, 5.
  10. Mrkich, “NT Father.”See also [Dan] Mrkich, Nikola Tesla:The European Years (Ottawa:Commoners' Publishing, 2004), 52–53.
  11. 法国在伊利里亚省设立的25个预科学校,参见:http://en.wikipedia.org/wiki/Illyrian_provinces.
  12. Mrkich, “NT Father.”
  13. Mrkich, Tesla:The European Years, 53.这间教堂在1941年被烧毁,并在20世纪80年代被修复,不过很快在1992年战争期间再次被毁(Mrkich,“NT Father”)。克罗地亚政府在2006年重建了这间教堂。
  14. NT, My Inventions, 28; Mrkich, Tesla:The European Years, 62.
  15. NT, “A Story of Youth Told by Age,”http://www.pbs.org/tesla/ll/story_youth.html.
  16. 特斯拉死后,这本书传到了他时任南斯拉夫驻美大使的外甥萨瓦·科萨诺维奇手里。1950年,科萨诺维奇把这本珍贵的经卷赠送给了哈里·杜鲁门总统,该经卷现放置在密苏里州独立城的杜鲁门总统图书馆。参见:George C.Jerkovich, “An Unusual Treasure:Library's Serbian Book of Liturgy Found to Be a Rarity,”Whistlestop:Harry S.Truman Library Newsletter 5, no.4 (Fall 1977) and Mrkich, Tesla:The European Years, 67.
  17. Mrkich, Tesla:The European Years, 54.
  18. 直到现在,塞尔维亚正教会还是在遵循儒略历(旧历)。换算成公历或格里历的话,特斯拉出生于1856年7月20、21日的午夜。参见:Nikola Tesla:Lecture before the New York Academy of Sciences, April 6, 1897, ed.Leland I.Anderson (Breckenridge, CO:Twenty-First Century Books, 1994), ix.
  19. Mrkich, Tesla:The European Years, 55–56.
  20. NT, My Inventions, 46.
  21. NT, “Story of Youth Told by Age.”
  22. NT, My Inventions, 30; NY Herald, 1893.
  23. NT, My Inventions, 45.
  24. Ibid., 46.
  25. Ibid., 36, 31–32.
  26. Ibid., 28.
  27. 在20世纪90年代的克罗地亚独立战争期间,戈斯皮奇惨遭重创。反抗方克罗地亚政府军控制着该镇,然而塞尔维亚–克拉伊那共和国的塞族军队占领了正东的位置,并经常从那里轰炸该镇。在美军“风暴行动”期间,该地区的控制权最终于1995年8月落到了反抗方克罗地亚政府军手中。参见:http://en.wikipedia.org/wiki/Gospić.
  28. Mrkich, “NT Father”; NT, My Inventions, 30.
  29. NT, My Inventions, 46–47.
  30. Ibid., 28; Robert V.Bruce, Bell:Alexander Graham Bell and the Conquest of Solitude (Boston:Little, Brown, 1973), 66–69.
  31. NT, My Inventions, 30.
  32. Ibid., 36.
  33. Ibid., 47.
  34. Ibid., 36.
  35. Albert Tezla, Hungarian Authors:A Bibliographical Handbook (Cambridge, MA:Belknap Press of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70), 256–262; “Hungarian Novels,”Foreign Monthly Review and Continental Literary Journal (1839):203, viewed on Google Books; A History of Hungarian Literature:From the Earliest Times to the mid-1970's, chapter 10, “Social Criticism and the Novel in the Age of Reform,”http://mek.niif.hu/02000/02042/html/23.html.
  36. NT, My Inventions, 36–37.
  37. Ibid., 34, 32–33.
  38. M.K.Wisehart, “Making Your Imagination Work for You,”American Magazine 91 (April 1921):13ff., on 60.
  39. NT, “Problem of Increasing Human Energy,”184.特斯拉与传记作家约翰·奥尼尔交谈时提出了人是“肉机”的理论,参见:John O'Neill, Prodigal Genius, 261–262.
  40. NT, My Inventions, 47–48.
  41. Ibid., 48.
  42. Ibid., 51.
  43. 除了消防车,我们不禁好奇,特斯拉当时是否知道托马斯·纽科门于1712年发明的大气蒸汽机,该机也采用真空和气压产生运动。
  44. O'Neill, Prodigal Genius, 26.
  45. NT, My Inventions, 51–52.
  46. Ibid., 52.
  47. NT, My Inventions, 53.特斯拉在别处还提及,他1873年从霍乱中康复的时候在读马克·吐温的《汤姆·索亚历险记》,参见:NT to Watson Davis, 27 March 1938, Notecard, KSP.
  48. NY Herald, 1893; NT, My Inventions, 53–54.
  49. NT, Edison Medal Speech, 8.
  50. NT, My Inventions, 54.
  51. Mrkich, Tesla:The European Years, 73–74; O'Neill, Prodigal Genius, 36; NT, My Inventions, 55.
  52. NT, My Inventions, 33; Wisehart, “Making Your Imagination Work for You,”60.
  53. Ware, The Orthodox Way, 32–33.
  54. Mrkich, Tesla:The European Years, 8–9.马尔基奇引用的档案的标注日期是1876年9月22日,不过特斯拉在约阿内的入学时间是1875年秋天,因此这份档案可能是关于特斯拉第二年的奖学金。
  55. Nikola Tesla Museum, 1952–2003 (Belgrade:NTM, 2006), 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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