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回归五四·后序》发表后，友人纷纷来信，表示赞同。父亲又进一步阐述自己的思想，并写了那封被学界十分重视的致程千帆先生的信，其中有那段多次被人引用的话：

“理力论”公式虽简，然乃自近百年历史概括而来，实乃至理。此理与力，又非自古以来帝王圣哲之理之力，而是划分人类“史前时代”与“真正人类自觉时代”之理之力，以“科学”与“阶级”之名，起大信，成大业，前史无可例比。千百万志士仁人，为之抛头颅，洒热血，不可简单地断为“盲从”。其以力运理之机，至微至隐。当时信众，无不自以为所信者科学，所循者规律，故艰难险阻而不辞，摩顶放踵而不悔。今日事后追论，轻易名之曰“主流”，曰“权力意志”，其实当时居主流地位有权力后盾者，是三民主义、法西斯主义、周孔之道等等，而科学社会主义之归宿则在雨花台、渣滓洞，乃千万人共见共知之事实。

的确，几十年来父亲就反复思考这个问题，想得甚为痛苦，怎么当年被全国各界人士由衷拥护的政权后来令人这么寒心？怎么当年这样诚心诚意的革命，对真理的忘我的信仰，结局会这样令人悲愤？这种被愚弄，是无以言说的悲哀。

到了晚年，他终于发表了阐明当年思想观点的《回归五四·后序》，毕竟经过几十年的思考，可以说得透彻一些。没想到却依然招来许多不伦不类的指责，依然是“依附主流”，投靠“权力意志”。反正他怎么说都是错的，都要引来攻击。

至此，父亲两次对我说《论语》里的这段话：

子曰：“予欲无言。”子贡曰：“子如不言，则小子何述焉？”子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

“天何言哉？”这一句里，寄托了父亲巨大的沉痛！

“人生实难”，台静农先生这一感慨，父亲晚年不断引用，深有同感。

孟子言“君子可欺以其方”，中国的知识分子们，特别是父亲，不幸而被言中。

天何言哉？人生实难！

2009年12月

「1」周绍良(1917—2005)，著名佛学家、敦煌学家、红学家、收藏家、文物鉴定专家。编著有《敦煌变文汇录》《敦煌变文论文录》《唐代墓志汇编》《唐代墓志汇编续集》《清代名墨丛谈》《蓄墨小言》《红楼梦书录》等。

「2」虞愚(1909—1989)，字竹园，号北山，现代著名佛学家、诗人、书法家。著有《因明学》《中国名学》《印度逻辑》等。

「3」沈玉成(1932—1995)，当代古典文学研究家。1955年7月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1958年10月毕业后被分配到中华书局古代文学编辑室任编辑。1974年调文物出版社任编辑。1980年调到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古代文学研究室工作，从事先秦汉魏晋南北朝文学研究。曾任古代文学研究室主任、文学所学术委员会委员、《文学评论》编委、《中国大百科全书·中国文学卷》秦汉分支副主编等职。曾先后发表《谢灵运的政治态度和思想性格》《宫体诗和玉台新咏》等论文多篇。并著有《左传译文》《左传选注》，与曹道衡合作点校《文选李注义疏》等。

「4」昆虫类，又称为土元、土咩咩、簸箕虫、观音虫(西南地区)等。

「5」胡风于1950年3月29日给舒芜复信中有这样一段话：“你看出了从暴露思想实际来改造思想的实效，我想，你们那里的工作当是非常坚实的。从这里，你就接触到了毛泽东思想的最生动的例子。我希望你更深入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