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臣与英雄:曹操大传 上册
第一章 乱世少年
爷爷是宦官
说起曹操的出身,人们总会将他与宦官联系起来。曹操的父亲名叫曹嵩,他不是宦官,但他是东汉末年著名宦官曹腾的养子,曹氏一族在汉末兴起,正是从曹腾开始的。提到历史上的宦官,容易想到的是高力士、魏忠贤、冯保这几个人,但他们在曹腾面前都算不了什么。
曹腾进宫较早,因为老实,被汉顺帝刘保的母亲看中,让他陪伴时为太子的刘保读书,就这样,曹腾跟刘保成了“同班同学”。刘保当皇帝以后,不断提拔老同学,曹腾当上了小黄门、中常侍。刘保死后,他的梁皇后成为梁太后,曹腾“转岗”到太后宫任职,担任大长秋,这是当时地位最高的宦官。到汉质帝刘缵时,曹腾仍然是大长秋。这位刘缵,上岗的时候还是个“童工”,当时只有8岁。这个小朋友很不简单,就是他在朝堂上当着满朝大臣的面指着大将军梁冀“此跋扈将军也”,但也因为这句话,刘缵被梁冀在饼里下药给毒死了。
刘缵死的时候只有9岁,来不及为帝国准备好下一届接班人。在接下来推选继任者的激烈斗争中,很快形成了两种针锋相对的意见:一派拥戴蠡吾侯刘志,一派拥戴清河王刘蒜。“拥志派”的代表是辅政的梁太后,还有她的哥哥、大将军梁冀;“拥蒜派”的代表是太尉李固、司徒胡广、司空赵戒等当朝三公,以及大鸿胪卿杜乔等一批朝臣。双方势均力敌,梁家兄妹手握大权,实力占上风;李、杜等人占据道德高地,舆论占上风,一时难分高下。梁家兄妹力挺刘志有两个原因,一来刘志娶了梁太后的妹妹梁莹;二来刘志年龄相对较小,才15岁,据说有点智商不高,呆头呆脑,傻啦吧唧,而刘蒜血统更纯、更加成熟,贤明有德,在士人中颇有声望,意味着这个人很难驾驭。
两派据理不让,尤其是李固、杜乔二位,把这件事甚至上升到了国家生死存亡的高度,争得很凶。“拥志派”眼看有点撑不住了,在强大的舆论压力下,梁冀打算妥协,要不是曹操的爷爷曹腾及时介入,东汉帝国第十一任皇帝就是刘蒜了。
东汉到中期以后,政坛逐渐分化出四股势力:皇帝、外戚、宦官和士人。这四派力量分治天下,当它们势均力敌时,天下就能太平一阵,那就是国家和百姓的大幸。要是某一派或某两派的联盟突然崛起,那就不得安生,必定斗得腥风血雨。
在上面这场难分胜负的对抗中,以曹腾为首的宦官集团旗帜鲜明地站在了“拥志派”一边,使得胜负的天平瞬间向梁家兄妹倾斜。史书上说曹腾不太喜欢刘蒜,起因是某次曹腾见到刘蒜的时候曾受到了怠慢,所以怀恨在心。但是,问题也许并非这么简单,站在曹腾的立场上,刘志和刘蒜谁看着更顺眼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他们背后撑腰的人,这决定了下一步将要跟谁合作。在宦官们看来,士人们固然得民心、有面子,但士人对自己的看法实在不怎么样,在之前几十年的斗争中,宦官们的手上都沾满了士人们的血,即使眼前能苟合一次,难免事后不翻脸。
而大将军梁冀就不同了,以往的斗争经验表明,外戚更容易合作,虽然二者也有杀红眼的时候,但合作起来通常更愉快,这是因为他们都有弱点,一个靠把自家的姑娘献给皇帝而得宠,一个靠自损身体而得势,在充满洁癖的政治伦理和社会舆论面前,他们都有根深蒂固的自卑感,也都怀着超越自我的强烈渴望,更容易团结战斗在一起。
在梁冀犹豫不决甚至要让步的当口,曹腾深夜密访梁府,表示全体宦官同人坚决支持梁冀来力挺刘志。宦官是一个群体,共同的身世、经历、屈辱感和强烈的追求容易让他们结成牢不可破的同盟,每当大事来临,这种同盟将一次次显示出不可思议的力量,此前已然如此,此后还将继续如此。曹腾让梁冀明白,他不是一个人,他后面还有人,他们将全力挺梁冀、挺刘志,这让梁冀顿时感到信心大增。
朝堂上开会再议此事,梁冀耍起了横:布置甲士在宫殿门口,拥戴刘志当皇帝的可以站着走出去,支持刘蒜的躺着抬出去!
对付那些在道德和舆论方面占有先天优势的士人们,梁冀改变了策略,不再跟他们比谁更道德,而是比谁更流氓,这一下子就扎中了士人们的软肋。士人们不仅流氓不起来,更要命的是,他们往往经不起流氓的恐吓。最终,曹腾和梁冀胜利了。江湖老油条、号称官场“不倒翁”的司徒胡广第一个转变了立场,低下头来唯唯诺诺地说:“唯大将军的命令是从!”胡广的几个得意门生以及赵戒等人,看见老师和老前辈带头服软,也都纷纷表态支持刘志。
对刘志来说,这一年真是个吉祥年。年初,刘志的老爸老蠡吾侯刘翼死了,刘志由一个干什么都要被人管、整天点灯熬夜写作业的学生,一下子成了一县之侯的户主,蠡吾县全县大部分税赋收入都归他支配,想怎么花就怎么花,爱怎么玩就怎么玩。还没等他放手去潇洒,更大的好事跟着来了,帝国的实际掌门人、令人尊敬和景仰的梁太后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他小子的名字,主动要把心爱的妹妹梁莹嫁给他,迎接他的仪仗随后到达这个偏僻的北国小县,排场之大,是所有土著居民一辈子都没有见过的。
刘志到了京城洛阳,此时宫内外两派人马正闹得不可开交,没人顾得上他,把他扔在旅馆里。正当刘志心情郁闷、想找借口打道回府时,门外鼓乐大作、人声鼎沸,帝国最有权势的人物大将军梁冀带着亲王专用的青盖车,亲自把他接进了北宫,坐在了德阳殿里那个传说中的御座上,接受百官的朝贺。对刘志来说,这简直是一场盖上十八床被子也捂不出来的春秋大梦!
在这次拥立事件中,曹腾功不可没,事后也得到了应有的奖赏。汉桓帝登基后由梁太后辅政,一切大政方针都由太后的长乐宫发出,曹腾在皇太后身边当总管,实际上处于帝国权力的中心。在《后汉书》里有曹腾的传记,篇幅虽小,但作为宦官能够入传,且是以正面形象留存于史册,已经是相当的不容易了。据曹腾的传记记载,他是沛国谯县人,也就是如今的安徽省亳州市人,字季兴,这说明他不是独生子,上面至少还有三个哥哥,叫什么名字已经无法考证,但估计他们的字会是伯兴、仲兴和叔兴。
曹腾的第一个人生机遇来自顺帝刘保,历史上,靠着这种与未来天子同学加玩伴的关系日后翻云覆雨的大有人在,比如明朝的大太监冯保,但与冯保比起来,曹腾做事更谨慎和低调,他先后侍奉过安帝刘祜、顺帝刘保、冲帝刘炳、质帝刘缵、桓帝刘志,前后三十余年“未尝有过”,这堪称惊人纪录,如果把东汉末年所有大宦官的经历都考察一遍的话,会发现能数十年里成为皇帝、皇后和皇太后身边的红人,又能全身而退的几乎只有曹腾一例。
这也说明,曹腾与梁家的关系不一般。曹腾跟梁太后的老公是同学,又当了梁太后的总管,在关键时刻力挺梁大将军,种种迹象表明,他是一个忠实的“梁党”,否则,不管他多么“谨厚”,要想三十余年处在权力中枢而又“未尝有过”,那是痴心梦想。事实上,作为主要的政治同盟,曹腾一直是梁冀在宦官队伍中的代言人。
但曹腾很有心机,他虽得梁太后和梁大将军的信任,却没有干过多少欺压百姓、为非作歹的坏事,相反还做了不少好事,载于史册的,是说他推荐了不少人才,传记里列举六个人,都是汉末响当当的人物,政界的如延固、虞放,军界的如张温、张奂,学界的如边韶、堂溪隆。曹腾扶持这些人,一方面落得为国荐才的美名,同时也是为自己以及后代子孙们铺路,比如张温、张奂这些人,日后成为帝国军队里元帅级的人物,董卓、孙坚、陶谦、公孙瓒、刘表等都曾是他们的部下,他们在军中的影响力不容小视,后来曹操能以文职人员的身份直接进入军界担任重要军职,很有可能是得到了他们的相助。
可以说,曹腾的精心布局对于日后成就庞大曹魏政权居功至伟,曹氏一族百年间的繁荣兴盛正是曹腾打下的基础。
世事变幻无常
汉桓帝刘志继位后,国家大事不用他操心,其实也操不上心,内有梁太后摄政主事,外有大将军梁冀用权,刘志只是个傀儡皇帝。到了和平元年(150)初,太后梁妠因病去世,梁冀对此倒不很着急,长妹梁妠虽然死了,但他还有个小妹梁莹,是刘志的皇后,此时依然是后宫的女主人。但是,这个梁皇后跟那个梁太后比起来实在差得很远,既缺乏治理国家的能力,也缺乏贵族的教养和温良贤惠的品德,属于“三代官宦,不会穿衣吃饭”的主儿,一身的臭毛病和臭脾气。
刘志对她慢慢生厌,但不敢明目张胆地表现出来,还得好言好语敷衍着。梁家的姐妹生育能力好像都出了问题,梁皇后也没有生育,她生性善妒,每当其他妃子、美人怀孕,她都想办法把孩子弄死。刘志对她厌恶到了极点,但仍不敢发作,刘志很郁闷。
梁莹也郁闷,因为皇上不怎么待见她,索性连面也很少见,夫妻俩的感情迅速降温到零度。在忧愁和怨愤之中,梁莹没有熬过她的丈夫刘志,延熹二年(159)忧愤而死。这一下梁冀慌了神,因为一个重大问题摆在了面前:谁来填补后宫女主人留下来的空位?
这个时候汉桓帝刘志已经二十七八岁,皇帝的身边如果没有了梁家的姑娘,理论上说梁冀这个外戚就成了“原外戚”或“前外戚”。所以,必须尽快在梁家姑娘里找一个长相出众的送进宫里,并且刻不容缓。
但其实,合适的人并不好找,首先长相要过得去,有高贵的气质,能母仪天下。其次要合乎辈分,皇帝是大将军的妹夫,只能在大将军这一辈里找。梁冀和夫人孙寿急得脑门子冒汗,但找来找去,符合条件的姑娘居然没有一个。要么很丑,要么辈分太低。情急之下,孙寿想起了一个人,是她舅舅家的女儿,名字很奇怪,叫邓猛。孙寿的舅舅叫梁纪,虽然姓梁,却不是梁冀的同族。梁纪娶了个老婆,史书上说名字叫宣,但不知道是姓还是名,“宣”嫁给梁纪的时候已是二婚,她的前夫叫邓香,早年死了,有两个女儿,长女嫁给了议郎邴尊,次女就是邓猛。
这个邓猛长得很漂亮,梁冀夫妇悄悄把她接到家里,秘密改姓为梁,邓猛就成了梁猛,变身为梁冀的另一个妹妹。这时候邓猛的母亲还健在,她的家住在洛阳城里一个叫延熹里的地方。“延熹”这个词是刚刚使用了不到两年的年号,延熹里恐怕是为纪念这次改元而新建居住区。孙寿使出毕生的本事,给梁猛搞起了强化培训,内容是如何吸引男人的注意力。孙寿是这方面的专家,由她亲自出马,教学效果立竿见影,梁猛被送到宫里,立即引起了刘志的强烈好感,很快便如胶似膝,离不开了。
梁冀、孙寿暗自舒了口气,危机总算化解了!接下来,就等着梁猛被封皇后,梁冀继续他的外戚生涯,在梁家的族谱上,可以在皇后榜里添上第四个名字了。可惜,有一个小人物不想让他们的美梦继续做下来,梁家的噩梦就要开始了。
要坏梁家好事的人就是那个叫邴尊的议郎,是梁猛的姐夫。作为梁猛货真价实的娘家人,看到梁冀自作主张给自家人改了姓,惹得邴议郎很不痛快。邴议郎到梁猛的母亲、自己的岳母那里一顿劝说,岳母表示反对女儿改姓。这件事让梁冀知道了,派了个刺客,就把邴议郎给做了。梁猛的母亲见女婿遭遇不测,吓得够呛,待在延熹里自己家里不敢出门。
这天夜里,月黑风高,一个人影蹿上梁猛母亲家邻居的屋顶,这个人的目标显然是冲着梁猛母亲而来,但却惊扰了邻居。史书说这位邻居叫袁赦,他发觉后立即擂鼓呐喊,刺客被吓跑,梁猛的母亲吓得半死,不知道该怎么办。袁赦说,要不然到我上班的地方先躲躲吧,那里最安全。袁赦上班的地方果然很安全,因为那里是皇宫。原来,袁赦也是个宦官,在他的安排下,梁猛的母亲不仅顺利进了宫,而且当天晚上便见到了她的另外一个女婿:当今天子刘志。
刘志让人秘密把梁猛找来,母女见面抱头痛哭,一番诉说,刘志全明白了。刘志怒不可遏,他已经无法再忍受,决定向梁冀集团发起挑战。后宫里到处都是梁家的人,身边只有一个叫唐衡的宦官,平时看着还比较可靠。刘志找来唐衡,问他有没有可靠的帮手。唐衡告诉他,中常侍单超、徐璜,黄门令具瑗,小黄门史左悺,平时都痛恨梁家人放肆蛮横,只是敢怒不敢言。刘志让唐衡把这几个人叫到厕所里,召开秘密会议。皇宫里的厕所十分豪华、宽敞,不仅是方便的地方,而且有个最大的好处是隐秘,大家可以一块装着来方便,不容易引起外人的注意。
刘志对这五个宦官说:“梁氏一家专横霸权,三公九卿以下都听他们指使,我打算诛掉他们,你们几位意下如何?”如果眼前这五个人里有一个是梁家或曹腾安插的卧底,刘志恐怕就活不到明天了。幸运的是,这五个兄弟平时早就对梁家人看不顺眼了,对曹腾等同僚也愤恨不已,总想取而代之,现在机会来了,跟着皇上干,就当赌一把了!
于是大家纷纷表态愿意跟着陛下干。想到事情一旦成功荣华富贵唾手可得,一时间更是情绪激昂。刘志觉得这个时候最好搞点什么仪式才显得悲壮,他一把扯过中常侍单超的胳膊,在上面咬了一口。因为不是自己的胳膊,这一口咬得就比较果断,血一下子流了出来。刘志带头用手指蘸了点儿血,其他几个人也都跟着学了。六个人竖起滴着血的手指,在厕所里阴暗的灯光下,用低沉的声音来了个歃血盟誓。单超兄弟的血没有白流,几天后,他们几个都将成为万户侯,因为在这次事件中他比别人多出了一口血,胜利后其他人得到的食邑都是一万户,而单超得到了两万户。
八月十日晚上,由具瑗带队,对宫中亲梁冀的宦官进行了秘密抓捕。之后,刘志亲自来到设在宫中的尚书台,召集尚书令尹勋以下所有人员,正式宣布实施政变计划。尚书令尹勋立即表态忠于皇上,单超他们弄来一批武器,把尚书台的笔杆子临时武装起来,他们的职责是保护天子的符节、印信,因为下面所有的命令都将从这里发出。
刘志签发的第一道诏令是撤销梁冀的一切职务,改封比景乡侯。诏令得到了光禄勋袁盱、司隶校尉张彪等人的支持,当天夜里即召集虎贲、羽林等武士一千多人包围了大将军府。由于事发突然,驻扎在洛阳城几十里外的北军各营没有得到消息,梁冀的嫡系大都在那里。
眼看家里被层层包围,梁冀知道末日到了。北军虽然强大,但是在他们到来之前自己的人头肯定已经落地。比景乡是个什么鬼地方他根本没去想一下,他知道二十多年来自己作恶多端,即使天子本人肯放过他,在这个世界上他也断然没有活的可能了,大将军梁冀和老婆孙寿于是双双自杀。之后,梁冀的人头迅速被传到北军各营外,五营的将士知道天下已变,就把在此统兵的梁让、梁忠、梁戟等梁家人抓起来送交司隶校尉。刘志下诏,梁氏、孙氏五服以内的男人,无论长幼一律斩杀,尸体扔到市场外示众。
被杀的人中,担任朝廷高官的不在少数,品秩在二千石以上的就多达数十人。至此,政变计划大获全胜,貌似强大的梁氏帝国一天之内便土崩瓦解。对于洛阳城的百姓和百官来讲,这件事实在有点太突然,以至于感到不太适应,《后汉书》记载:“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来回传令的人跑来奔去(使者交驰),朝中的公卿们不知道怎么回事,也不知道该如何办,从官府到市井到处人声鼎沸,好几天才稳定下来。之后,百姓无不称庆。”
侥幸躲过清算
现在,汉桓帝刘志坐在北宫的德阳殿里,这是宫里最雄伟的建筑,建在一片高台之上,站在门口可以俯视整个南城,也可以远眺洛水。没有梁太后,没有梁大将军,作为这次成功政变的总指挥,刘志在心情无比舒畅之余,对自己的能力也充满了自信。
梁冀专权太久,朝廷内外已面目全非,刘志下诏,对三公九卿及以下各级官员进行清理,查一查这些人跟梁家都是什么关系,并且欢迎互相检举。一查下来,发现朝中已经没有多少人是清白的了,刘志下诏,太尉胡广、司徒韩演、司空孙朗阿附梁冀,没有尽到保护天子的职责(不卫宫),本应判处死刑,现作减刑处理,将他们免为庶人。与此相关的其他人,也都分别予以降职、撤职、移交司法机关处理。短短几天,因梁冀事件受到株连失去官位的多达三百多人,史称“朝廷为空”。
清查发现,九卿之中除了事变中立下大功的光禄勋袁盱,就要数黄琼最为清正、有名望,不与梁氏结党。刘志下诏,擢升黄琼为太尉,在不设大将军的情况下,黄琼就是百官之首。在黄琼等人的主持下,大量引进人才,弥补官员骤然减员带来的政府运行困难,朝廷总算慢慢步入正轨。对此次政变中立功最大的唐衡等人,刘志开出了重赏,这五个人一天之中全部封为县侯,各食邑一万户,单超增加一万户。在即此次事变两年前全国刚搞过一次人口普查,当时人口总数是5648万,户数是1067万。六万户已超过了全国总户数的千分之五,被汉桓帝一天之内派发出去,实在是大手笔。唐衡等五个宦官,即后世所称的“五侯”。
接下来是清查处理梁冀的财产,梁家的金银珍宝、房地产和一切值钱的东西在洛阳令袁腾的主持下先登记造册,然后进行拍卖。最后清理的结果,梁冀一家贪污受贿的不法所得共有三十亿钱,据后汉《食货志》记载,汉桓帝时一石米大约是五十钱,汉代的一石约是现在的六十市斤,按照平价理论,汉代的一钱比现在一元钱要值钱些,约等于现在的三元。三十亿钱约等于现在的九十亿元,在当时可以买九千万石大米。如果按照购买力计算,梁冀一案的涉案金额,甚至高于清朝嘉庆皇帝办的和珅案,和珅案涉案金额折算成白银共一亿两,在当时可以买六千六百万石大米。
在这次大清算中,也有漏网之鱼:曾经担任过大长秋的曹腾及其族人漏网了。曹腾是梁氏兄妹曾经的坚定支持者,是他们在宦官队伍中的代言人,但曹腾却没有出现在被清查的名单中,原因是曹腾不久前刚刚去世了,鉴于他拥有费亭侯这样的爵位,故在官方发布的讣告中称他为薨。
九年前梁太后因病去世,昼夜忙碌的长乐宫一下子冷清了下来。长乐宫里的宦官们都开始为自己寻找新的出路,能够跻身于皇帝或皇后的身边是最理想的选择,否则只好提前退休。只有曹腾不着急,实际上着急也没有用。作为整个宦官队伍的老大,他反而不好再就业。皇帝、皇后身边已被年青一代的宦官把持,这些曾经望见他腿都会发抖的小宦官们,如今都当上中常侍、小黄门,他要是回去,他们怎么办?
曹腾确切的生年史书没有记载,根据他被选作顺帝刘保伴读这条线索判断,曹腾应该比刘保大一些,刘保生于公元115年,曹腾应该出生于这个年份之前。史书记载曹腾在汉安帝时入的宫,在宫中前后工作了三十多年。汉安帝刘祜106年继位,125年驾崩,在位十九年。曹腾入宫当在106年到125年之间,这样推算,曹腾出生于公元100年之前的可能性最大。
所以,梁太后驾崩时曹腾应该五十多岁了。此后,对于他的活动史书再没有过任何记载。可以推测,梁太后驾崩后,曹腾就要求退休(致仕)了。退休后他把全部的精力放在两件事上:一件是扶持养子曹嵩,另一件是在家乡谯县大修墓地,为百年之后做准备。
宦官是没有后代的,汉顺帝刘保当年是被宦官拥戴才当上皇帝的,为了感激宦官的功绩,刘保做出了一个史无前例的决定:允许宦官收养子以继承家业和封爵。曹腾于是在同宗里收养了一个名叫曹嵩的养子。曹腾大修的曹氏宗族墓在郦道元《水经注》里有明确记载,规模十分宏大。如今,历尽千百年风雨,它们依然骄傲地分列于曹腾的家乡安徽省亳州市区城南。
据确切的考古资料显示,这个庞大的家族墓里埋着曹腾、曹褒、曹嵩、曹炽等人,他们都是曹腾的族人。曹褒与曹腾同辈,应该是从兄或从弟的关系,因曹腾的荫护,做到了颍川郡太守,曹褒的儿子叫曹炽,做过侍中、长水校尉,是曹仁、曹纯的父亲。曹炽与曹嵩同辈,在这一辈的人里至少还有四到五个族人。一个是曹鼎,做过尚书令;曹鼎的兄弟中有一个叫曹瑜,做到了卫将军;他们还有一个亲兄弟,已不知名字,但他的儿子很有名,叫曹洪。除了曹鼎三兄弟之外,这一代人中至少还有两个支脉,其中一个当过吴郡太守,他有一个孙子叫曹休。另一个生了个儿子叫曹邵,曹邵有个儿子叫曹真。上面这些曹氏族谱听起来有些乱,可以简而化之:如果以曹腾、曹褒为“曹一代”话,“曹二代”包括曹嵩、曹鼎、曹瑜、曹炽;“曹三代”包括曹操、曹洪、曹仁、曹纯、曹邵;至于后来的“曹四代”,那就很多了,包括曹丕、曹植、曹休、曹真等。
现在可以大致推测一下,在梁冀倒台前夕,曹腾因病去世于洛阳。按照礼制,曹腾要回到家乡安葬,曹嵩等曹氏子弟必须辞去官职,在家守孝三年,梁冀倒台时曹嵩等人均不在洛阳,幸运地躲过了政治清算。
关于曹操父亲曹嵩的出身问题,必须交代一下。《三国志》的作者陈寿一句“莫能审其本末”,害得曹家人一直被当成“黑人黑户”受到歧视。有些野史认为,曹嵩是夏侯氏的后人,是曹腾当初从夏侯家抱来的。但对于陈寿写的这句话,历来都有人怀疑,要么是陈寿的专业水准出了问题,要么是他有别的动机。
陈寿始撰《三国志》是晋太康元年(280),这一年陈寿四十八岁,大约九年后他完成了该书。陈寿写《三国志》的地点在洛阳,那时他在司马氏朝廷里担任着著作郎兼中书侍郎的公职。公元280年虽然曹操已经死了六十年了,也是司马氏建立晋朝的第十六个年头,但是熟悉当朝及前朝历史掌故的人还大量在世,别的不说,单就曹氏一族中仍然健在的就有“曹五代”的曹志、曹奂等人。
曹志是曹植之子,在晋朝担任过乐平郡太守、散骑常侍、国子博士、博士祭酒等官职。太康九年(288)即陈寿写完《三国志》的前一年才病逝于洛阳。作为同朝为官的同事兼重要历史事件的当事人,曹志理应引起陈寿的足够重视,除非曹志本人对其祖上也“莫能审其本末”,否则这一历史悬案很容易解决。
曹腾弟兄们应该有四个以上,因为曹腾字季兴,上面应该还有伯兴、仲兴、叔兴,他们兄弟的后代中应该有男丁。即使一开始曹家很穷,但到汉顺帝的时候曹家应该很富有了,曹腾怎么会放着曹家的孩子不要,收养一个异姓人?
所以,合理的解释是:曹嵩是曹腾其他三个哥哥中某一家的孩子,也就是他的亲侄子。当然这也是猜测,曹嵩到底姓曹还是姓夏侯,或者像袁绍揭露的那样是从乞丐那里收养的,在没有更有力的考古发现前,恐怕还要继续争论下去。
灰色的少年时代
让我们暂时离开纷乱扰攘的京师洛阳,随着本书主人公的脚步来到他们的家乡,豫州刺史部沛国谯县,这里位于京师洛阳的东南方向,距洛阳直线距离约五百里。
曹嵩及族人大都集中在县城东边一带居住,这里是一个宅院群,许多房子都沿涡河而建。对于曹府的位置史书有确切的记载,郦道元在《水经注》里说:“城东有曹太祖旧宅,所在负郭对廛,侧隍临水。”也就是说,曹府背后是城郭和住宅小区,旁边是城壕和涡水。如今的具体位置在距亳州市区五里的涡河岸边,一个叫甘家村的地方,如今来到这里,可以看到一块牌子,上面写着“魏武故里”几个字,遗址所在处比周围地面要高,俗称“庙台子”。
曹腾在临终前一定告诫过曹嵩,今非昔比,万事切勿张扬,既不要得罪他人,也不要处处显示自家的富贵,以免招来他人的嫉妒。所以,回到家乡后曹家尽可能少跟外界接触,遇到谯县和沛国的地方官前来拜访,也都客客气气地接待,努力表现出谦卑,让人丝毫看不出大长秋家的怠慢来,但他们不会主动地与这些人交好,避免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每到年底,曹嵩还要派人到封地费亭去,收取作为食邑的赋税,这是帝国赋予他的法定权力。亭是乡下面的建制,相当于一个村,一般会有几十户到几百户不等的人家。费亭位于谯县东邻的酂县,也是沛国所辖,与谯县只隔一条叫浍河的大河。
对于曹嵩的家庭,史料记述较少。综合起来分析,曹嵩至少先后有六个儿子:长子就是曹操,小名吉利、阿瞒,本书的主人公,未来的魏武帝;接下来是曹德,曹操的异母弟;老三叫曹彬,与宋代名将同名同姓;老四叫曹玉,死得比较早,后来曹操曾把自己的儿子曹徽过继给他;老五的名字不详,只知道他的儿子叫曹安民,追随曹操起兵,在征讨张绣时战死;老六的名字叫曹疾,也有史书说,曹德和曹疾是一个人。此外,曹嵩至少还有两个女儿,即曹操的两个姐妹,一个嫁给了夏侯家,一个嫁给了江东的孙氏。曹操还有两个堂妹,即叔父家的女儿,一个嫁给了日后的部将任峻,一个嫁给了名叫宋奇的人。
曹嵩回到谯县守孝时,他的这些孩子并没有全部出生,长子曹操出生于汉桓帝永兴三年(155),此时不过四五岁,我们猜测一下,此时曹嵩家的男孩子主要是曹操和他的弟弟曹德,女孩子则未知,或许曹操已经有了姐妹。
曹操的母亲很早就故去了,提供这个信息的是曹操本人。多年以后,曹操的父亲及多位亲人同时遇害,曹操写了一组叫《善哉行》的诗表达怀念之情,其中的第二首有以下几句:“自惜身薄祜,夙残罹孤苦。既无三徒教,不闻过庭语。”大意是:母亲很早就去世了,从来没有慈母的关爱,也没有得到多少严父的训导。
心理学研究表明,单亲家庭的孩子更要给予特别关注,否则他们的性格就容易出现两种缺陷:一种是自卑、嫉妒心强;另外一种是破罐子破摔,性格暴躁,有的甚至表现为残忍。如果不注意,这些孩子容易塑造成双重人格:在家一挨训就唯唯诺诺,在外面遇到弱小者就把在家里受到的教育方式使用到别人身上,行事暴躁凶狠。
按照这个理论观察曹操的童年,情况有些不妙。曹操自幼失去亲生母亲,而父亲正忙着在洛阳做官,家里又遭受变故,没有精力管他。尽管生活在衣食无忧的家庭,但缺少亲情关爱,没有严格的管教,极容易形成放纵、随意、不服约束的性格。这些确实反映出曹操一生性格的某些侧面,这与他童年生活的经历密切相关。
同时,曹操身体发育很慢,不长个子,相貌平庸,不是一个英俊少年。对成人后的曹操,史书上有一句“容貌短小”的记载,但具体身高没有明示。有个别杂史说曹操身高是六尺或七尺,根据考古发现,汉代的一尺约为现在的23.5厘米,如果以六尺计,是1.41米;如果按七尺计,是1.64米。前一个未免太矮了点,曹操的真实身高大概在1.6米。拿破仑的身高是1.58米,这两个伟人在身高上有相似的特征。但在汉末官场和社交界,长得英俊潇洒、身材高大是一张体面的名片,如果相貌和身高上有缺陷,则会在竞争中吃亏。
关于少年时期的曹操,下面两件事在后代流传甚广。
大约在曹操十岁,有一天下午,他不好好学习,偷偷溜出来跑到附近的涡河里游泳,结果意外发生了,水里冒出来一个怪物,史书上说这个怪物叫“蛟”,它向曹操袭来。对于蛟这种怪物,《说文解字》说它是“龙之属也”,是一种没有长角的龙。但大家都知道龙其实是不存在的,所谓蛟其实是一种鳄鱼。亳州的河道里现在肯定没有鳄鱼了,全世界的鳄鱼大都集中到亚马孙河晒太阳去了。但那个时候,这种吓人的怪物在涡河里时有出没。
面对这吓人的怪物,曹操不慌不忙,“自水奋击,蛟乃潜退”。不仅如此,事后他心不惊、胆不颤,又继续在水里玩了一会儿,才上岸穿衣服回家,事后他没有对任何人提起。后来,又有人在涡河里发现了鳄鱼出没,大家吓得四散奔退,曹操一点儿都不惧怕,还笑大家胆小。经过追问,他才说出了上次的经历。这件事被梁朝人刘昭写进了一本叫《幼童传》的书里,这是当时出版的一本儿童教育读物,里面记录了大量神童的故事。
还有一本叫《曹瞒传》的书,是曹操成事以后对手孙吴方面组织一帮笔杆子编写的,尽管也记录了一些史实,但里面到处充满了造谣和诽谤,是抹黑文学的鼻祖。在这本书里,记载了曹操小时候的另一件事,那时候曹操“好飞鹰走狗,游荡无度”,他的叔父,应该是曹瑜、曹炽或曹鼎,很生他的气,经常在曹嵩面前告他的状,结果曹操挨了不少板子。
曹操心里很不爽,想找个办法报复叔父一下。这一天,曹操半路上遇到这个叔父,就装着“败面呐口”,也就是故意龇牙咧嘴,口吐白沫。叔父很惊讶,问他怎么了,曹操说:“突然中风了。”叔父赶忙告诉曹嵩,曹嵩很着急,把曹操叫过来,但这时曹操一切正常,没有异样。曹嵩问:“听你叔父说你中风了,好了吗?”曹操一本正经地说:“没有啊,我好好的,叔父一向不喜欢我,所以不盼着我好。”曹操的计谋居然得逞,以后这个叔父再打小报告,曹嵩变得将信将疑起来。
英格兰有个古老的寓言,说小孩子一定不要说谎,不然顺口一说的话迟早会应验上。曹操没有中风胡说自己中风,本是一句顺口的话。但老天爷好像有意要惩罚他的这句谎言,中年以后的曹操果然得了头风的毛病,一直到死都深受其苦。
类似上面的故事还有两件,记录在南朝学者刘义庆所著《世说新语》里。《世说新语》的特点是可读性强、真实性差,下面这两个故事在真实性方面就很可疑。
一个故事是说,曹操少年时代不仅“飞鹰走狗”,而且还喜欢搞恶作剧,这一回他有了一个同谋,即袁绍。有一次他们玩了回抢新娘的游戏,不是真要抢人家的新娘来霸占,而是一种恶作剧,把人抢过来,然后要点喜糖吃、要点喜酒喝。
他们居然得手,然后原路返回,但天黑路不平,袁绍身手又差,一不小心掉到一个坑里,情急之下袁绍怎么都爬不上来。眼看新郎家的人追过来了,这时曹操急中生智,喊了一声:“小偷在这里!”袁绍一急就从坑里蹿了出来,于是两人一起逃脱。
同书另一件事是说曹操和袁绍这两个好朋友玩崩了,也许是抢新娘事件中曹操把玩笑开大了,袁绍派了一个刺客要刺杀曹操。刺客到了曹操的卧室外,隔着窗户玩了把飞剑,但是低了点,没有刺中。曹操估计下一次刺客会调整角度,剑来得会高一点,于是把身子尽量往下贴,结果剑果然又飞高了。
这两个故事说得绘声绘色,但很不靠谱。曹操出生于公元155年,袁绍出生于何年史书无明载,但通过考证,大多数学者都认为应该在145年前后,也就是袁绍比曹操大了十岁左右。袁绍十几岁的时候曹操还在玩尿泥,到了曹操能抢新娘的时候袁绍早已经参加工作了,当的是濮阳县长。曹操与袁绍虽然在青年时代曾相识于京师洛阳,但上面两件事是不可能发生的,所以裴松之注《三国志》时只记录了前面所讲四件事中的前两件,而放弃了后两件。
上面这些故事是流转甚远、广为人知的“魏武故事”,第一个是儿童文学,第二个是抹黑文学,第三个是民间文学,第四个是传奇文学。如果考究细节,其实都漏洞百出,但既然是文学,一般就会有生活的影子,在不看细节真实性的情况下,这几个故事倒是恰当地反映了少年曹操的特点,这个单亲家庭出身的少年有如下特征:敏感、自卑、胆大、机灵、不安分,总想引人注目。
经验表明,凡是这样的孩子,将来要么成为一个败家子,人见人烦;要么会成为一个有个性、卓尔不群的人,如果又恰逢乱世的话,这样的人更容易出头,运气如果再好一点的话,就有可能成为一代英豪。
曹氏与夏侯氏
刻意的低调,长年的谨慎,不事张扬,努力缩小目标,不要被狼群盯上,这本身也是狼的战术,是受伤之后的孤狼,面对未知的世界所采取的生存策略。
今天的曹家不能说已经衰落,但至少已风光不再了。曹氏的当家人曹嵩本来并不具备在乱世中奋起的志向,养父生前,一切由养父操持,突然之间离开了养父的庇佑,肩负整个家族的重担,他的心情总也轻松不起来,总体上说,曹家这段时间处在了低谷,只与少数有通家之好的家族保持着来往。
在谯县,与曹家来往最多的是夏侯家,这两个家族的友好情谊已经历了几代人,他们相互通婚,互相扶持。这个夏侯氏,与曹家有着几代人的渊源,关于他们的出身,不妨也作一简要介绍。
夏侯氏也是大有来头的,他们的祖先可以追溯到汉朝开国时。沛国这个地方,在秦统一置天下为三十六郡时属泗水郡管辖,当时这一大片地方叫沛县,就是汉高祖刘邦的老家。所以,如果拿秦朝的行政区划来说,曹操和刘邦这两位杰出人物是同一个县的。刘邦当时在一个叫泗水亭的地方当亭长,是一个比村长大比乡长小的角色,类似于乡镇派出所所长。当时沛县县政府马房里有一个掌管养马驾车的人叫夏侯婴,也是沛县人。夏侯司机跟刘所长关系挺好,每次驾车送完客人只经过泗水亭,都要找刘所长喝酒聊天。
有一次,这哥俩开玩笑,把玩笑开大了,刘所长误伤了夏侯司机,这本来是私人之间的事,夏侯司机也没有告状,本应没有事了。但由于刘所长是公职人员,根据汉代法律,伤了人无论对方是否追究都要受罚,有人就告发到官府,兄弟俩就私下串了个供,都说没有这事。又过了一段时间,其他证人证明有这事,这样一来伤害罪就变成了伪证罪,夏侯司机被关了起来,还挨了不少板子。
后来刘所长斩蛇起义,成了沛公,夏侯司机就跑去找这个老伙计,刘邦直接任命他当了太仆,由一名县政府司机当上了国家的交通部部长,还是兵车部队司令兼刘邦的首席司机,专业倒挺对口,就是升得速度比坐火箭还快。可见刘所长这人挺重情,挺念旧,所以张良、萧何等一众有能耐的人都愿意跟着他干。
以后夏侯婴指挥刘邦的兵车部队南征北战,立下了不少功劳。有一次,夏侯婴处理一起涉及十几名士兵的贪污案,一口气处斩了十三个人,轮到第十四个人,是一名管仓库的小官,这个人临死前对夏侯婴说:“刘邦不是想打天下吗?为什么还要杀壮士(上不欲就天下乎?何为斩壮士)?”夏侯婴觉得此人口气不凡,相貌也威武,就放了他,交谈之下,对他大为欣赏,于是推荐给了萧何,这名仓库主任就是韩信。
楚汉大战中刘邦经常面临不利局面,老是被项羽追着跑。有一次,刘邦又跑路,坐的是兵车,司机就是他的老伙计夏侯婴。正跑着,路上遇见了刘邦的两个孩子也在逃命,一个是刘盈,一个是鲁元公主。兄妹俩一见老爸坐着车来了,像遇到救星一样呼喊,夏侯婴把他们弄上车,继续跑。可是追兵太急,车沉马困,眼看跑不动了。大家知道,一到危急关口刘邦的流氓本性准犯,就是只顾自己死活,不管别人,这次也不例外。情急之下,刘邦好几次用脚想把两个孩子踹下去,可每次都让夏侯婴给拦住了,真蹬下去了,夏侯婴就跳下车抱上来,两个孩子吓得紧紧搂住夏侯叔叔的脖子不松。夏侯婴毕竟是老司机,驾车技术一流,最终他们都脱离了险境。
以后夏侯婴又追随刘邦打了无数恶仗,帮助刘邦夺取了天下,他担任的太仆一职一直没有变过。刘邦死后,那个险些被踹下车的刘盈继承了皇位,也就是汉惠帝。汉惠帝非常感激夏侯叔叔,把长安城里紧邻皇宫的一处宅院给他,赐名“近我”,意思是这样就能离我最近了。到吕后、汉文帝执政时,夏侯婴仍担任太仆,一直到汉文帝继位八年后才去世。算起来,夏侯婴这个太仆前后干了三十七年,估计应该创造一项世界纪录了。
谯县的夏侯氏就是夏侯婴的后人,这个有着光荣传统的家族,虽然在夏侯婴以后再也没有出现过什么大人物,而且早在西汉时就因为什么事被剥夺了封爵,成为平民,但在谯县当地,夏侯氏一直是响当当的大家族。
曹家与夏侯家很早就开始通婚,这个传统以后还继续保持着,这两个家族结成了至亲的关系。由于这层原因,夏侯家也把孩子送到曹府开办的私学里接受教育,这些孩子中,知道名字的有夏侯惇、夏侯廉、夏侯渊等,他们父辈的名字都不可考了,他们跟曹操是同辈,年龄也相当。夏侯惇和夏侯廉是亲兄弟,夏侯渊至少有兄弟三个以上,另两个已不知道名字了,但是其中有一个,生了个儿子叫夏侯尚,夏侯尚又生了个儿子叫夏侯玄,都是以后的风云人物。夏侯渊另外一个弟弟,虽然不知道名字,但却很有意思,因为他是蜀汉大将张飞的岳父,还是蜀汉皇帝刘禅的外祖父,这是因为他的女儿在一次意外事件中嫁给了张飞,生下的女儿又嫁给了刘禅,当了蜀汉的皇后。
少年时期的曹操,虽然不是一个用功听话的好孩子,但却跟曹氏、夏侯氏一帮兄弟们处得特别好,多年之后,曹操就是领着这帮兄弟纵横驰骋,开创曹魏基业的。
未来的接班人
这一时期,曹操曾出过一次事,差点没了命。据《三国志·夏侯渊传》的记载,曹操不知道什么原因犯了罪,被官府抓了起来。
说起来少年时期的曹操也就是调皮捣蛋爱搞个恶作剧什么的,还不至于杀人放火。但这一回他运气不好,犯到了沛国相王吉的手上。这个王吉,在《后汉书》中也有传,却是在酷吏传中。酷吏是很可怕的一类人,说他们疾恶如仇是好听的,其实他们是一群变态狂,到最后,他们往往会把杀人当作一种取乐的手段。这位王吉本来也是个读书人,但一直时运不佳,饱受社会的不公,直到他认大宦官王甫为义父,情况才发生了改变,王吉马上当上了沛国相,成为副部级的地方大员。
一个人被压抑得太久不是一件好事,因为一旦掌握权力,昔日被压抑的那一面便会以另外一种形式爆发出来,变成一种偏激和残暴。历史上的酷吏往往都是这样练出来的。由于养父王甫在背后撑腰,由于年轻时有那么点小名气和小才气,更由于曾经被压抑得太久、经历的挫折太多,王吉治理沛国的手段与众不同。
王吉在沛国推行了一套严酷的白色恐怖制度。对于各种大大小小的犯罪行为,他都在朝廷的律条之外做出新司法解释,给各类犯罪者以超乎寻常的严厉打击。比如小偷小摸的行为,千万不能让王相国发现,在别的地方打二十板,在沛国就要打二百板,而且交代打板子的人,下手务必要狠,结果好多人撑不住,被活活打死了。未成年人犯罪历来都会轻判,但王相国不这么看,只要犯了事,不分男女老幼,一律重判。他还特别规定,有不孝顺父母的或者父母遗弃孩子的,一经查实,全部活埋。听起来不可思议,但那个时代的法律体系相当松弛,判案有时候拿的居然是儒家经典,比如《春秋》这样的书,所以量刑的自由度很大。
王相国杀人的方式也很不讲究,他以杀人为乐。每次杀了人,还要碎尸万段,把大卸八块的尸体放在车上,游街示众。夏天尸体腐烂了,他让手下人把骨头串起来,继续游街。每当看到老百姓吓得惊恐万状、震怖瑟缩时,王相国就会觉得特别痛快。根据《后汉书》记载,王吉任沛国相前后五年,共杀了一万多人,据汉桓帝时人口普查的数字,沛国的总人口才二十五万,五年之中,沛国老百姓因为他们的行政长官喜欢玩杀人游戏,仅此一项就使人口出生率净减4%!
曹操在这时候偏偏犯了罪,而且犯在了王吉的地盘上。要知道沛国的监狱不是那么好坐的,小罪在这里可以变成大罪,活罪也能弄成死罪,眼看曹操凶多吉少。
说起来王吉没有专门跟曹家叫劲的理由,大家井水不犯河水,而且出身又相似,不说惺惺相惜,最少也不应该“惺惺相斗”吧?可这位相国的脾气谁也摸不准,他已经由打击犯罪变成了杀人取乐,进而发展成精神分裂症和臆想狂,一旦杀红了眼就会六亲不认。不过现在还好,曹操被关在谯县的监狱里,还没有报到沛国相那里,曹嵩赶紧四处找人疏通,争取在案子报上去之前把曹操放出来。
费了好大的劲,花了好多钱,才给出一句话来,说要是有人肯主动站出来把罪行承担下来,可以考虑放人。夏侯渊第一个站出来愿意替曹操扛罪。这样曹操就放出来了,后来曹嵩又继续活动,费了很多周折,才把夏侯渊弄了出来。
曹操究竟犯的是什么罪?因为没有其他记载,就成了一个谜。不过,推测起来一个十多岁的孩子,平时喜欢恶搞,有时搞出了头,弄出一些乱子,倒是有可能,至于更严重的事件,可能性倒不大。所以,对这件事,就连以抹黑曹操为唯一目的《曹瞒传》都没有记载。
这件事也就过去了,但对曹嵩的触动很大。乱世,衰世,做个顺民很难,你不惹事事情会来找你,要做就要做个强者,否则家业难保,生命安全也没有保障。面对听话却显软弱的曹德和不听话却激情迸发的曹操,曹嵩一度曾想把曹德培养成接班人,现在看来,这种想法必须改变,只有成为一个强者,才能保护曹家在乱世里不受欺凌。
到曹操十三四岁时,按照风俗,要给他订婚了。曹嵩为曹操选了一门亲事,对方也是谯县的大族,姓丁。丁家是曹氏在谯县除夏侯氏之外另一个来往比较多的大族,这个家族里的代表人物是丁宫,此时在朝廷供职,官至尚书。丁宫的儿子丁冲日后成为曹操的好朋友和事业上的坚定支持者。丁冲的两个儿子叫丁仪和丁廙,曾经深得曹操的欣赏,并成为曹植的好朋友,后来卷入曹丕和曹植争夺继承人的斗争中。
曹操的首任妻子就是丁家的姑娘,至于跟丁宫父子是什么关系,已经不可考了。曹操跟丁夫人成婚后一直没有孩子,多年后因为一些事,她与曹操离婚,这是后话了。
丁夫人还有个亲妹妹,嫁给了夏侯渊。三国时代,江东桥公有两个女儿,大桥和小桥,分别嫁给了孙策和周瑜,成为一段佳话;丁夫人姐妹二人分别嫁给曹操和夏侯渊,也应该成为美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