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疗养中摆脱工作
1876年7月底,尼采回到了巴塞尔。
他双目疼痛,视力很差,因此有两个朋友前来帮助他。其中一个叫作科斯莱茨,他很年轻,尼采给他取了个昵称叫彼得·加斯特,意思是客人彼得;另一个是保尔·李,他是尼采在两年前认识的朋友,一个才思敏捷的犹太人。
由于朋友的帮助,尼采才得以重新阅读写于克林根布隆的日记。尼采希望能从这些笔记里提取一些东西作为《不合时宜的思想》第二部分的素材。
当时保尔·李刚刚发表了他的《心理学考察报告》,他给尼采朗读了自己的作品。
尼采很欣赏这篇短小的作品。文中在处理思想时表现出的谨慎作风让他钦佩。此外,尼采还作出了一个重要决定,他要到保尔·李及其老师的学校去学习。
9月,尼采已经申请到了假期,现在他生活中的唯一快乐就是他能够有几个月的时间来摆脱老师的工作。
10月底,阿尔弗雷德·布伦纳和保尔·李陪伴尼采离开了瑞士。这三个德国人一直走到了热那亚,又在热那亚乘船前往了那不勒斯,此时梅森伯格正在那里等候着他们的到来。
梅森伯格发现尼采情绪很低落,因为他经历了长途跋涉,到达的却是一个喧闹嘈杂、人群缠绕不休的城市,这让他感到十分不快。
然而,到了晚上情况就不一样了。梅森伯格邀请他们乘车去波西利普观光,在那儿可以看到十分美妙的夜色、天空和大地,在无法描摹的色彩的光晕中荡漾着的大海,这一切就像迷人的音乐一般充溢于心,天地仿佛一曲和声,在这种美景面前,所有不协调的音都消失了。
此时,尼采像孩子一般快乐,他对眼前的景象感到十分惊讶,他容光焕发,完全沉浸在了极度的激动之中,他对自己看到的一切都发出了热烈的赞叹。
梅森伯格已经租了一幢陡峭斜坡上的别墅,陡坡上长满了橄榄树、柠檬树、柏树,葡萄藤也顺势而下,与海波相接。尼采他们住在底楼带阳台的房间,梅森伯格的女仆住在二楼,另外还有一个客厅。
她把客人们安顿在了她预先订好的休养所里,但是此时瓦格纳正住在休养所附近,在拜洛特获得巨大的成功之后,瓦格纳和家人便来到了索伦托进行休养。
虽然经过了长期的工作,此时的瓦格纳依然毫无倦态。他白天在附近散步,晚上和不同的人交谈。
自己的老师以这种方式再次出现了,散步和晚会是尼采无法回避的活动,但是他至少在参与的时候表现出了一丝细微的冷淡。每当瓦格纳畅谈其未来的计划,谈到他即将开始的工作和想要表达的宗教思想时,尼采却与保尔·李一起谈论钱福特和司汤达的话题。
瓦格纳自然注意到了尼采和李的谈话,当时瓦格纳排斥犹太人,同时李也不喜欢他。瓦格纳自以为好心地告诉尼采:“和他交往要当心,那个人对你没好处。”
但尼采明显不打算改变自己的态度。他几乎一直都在沉默着,即使被带入了交谈,他脸上那不自然的热情和快乐也传递出了他内心的勉强。梅森伯格不止一次地感到惊奇,她感到,他们曾意气相投拥有共同的神圣秘密,但是现在他在中间“却撒下了混乱和分裂的种子”。
10月即将过去的时候,瓦格纳离开了索伦托,梅森伯格和尼采这才得以有空闲重新调整生活。他们对自己的时间作出了详细的安排:午前每个人都独自工作,中午一起进餐,接着外出散步、交谈,黄昏的时候依然独自工作,晚餐后进行阅读。
尼采和梅森伯格都近视,布伦纳有肺部疾病,唯一的健康者就是保尔·李,他承担了朗读的任务。他要给大家读雅各布·布克哈特关于希腊文化的演讲,另外还有米什莱、希罗多德、修昔底德的一点作品。有时候,听众总是因为自己的问题或者对文章的疑问而打断李的朗读,而最后几乎都是尼采来解决这些问题,打消听众的疑问。
在朋友中间,相处时间长了,尼采性格中那些使人愉快的方面越来越明显地表现出来:他不仅在智力上出类拔萃,而且为人风趣幽默,待人善良友好,平时在外人面前那种不苟言笑、沉默拘谨的面具早已摘下。在严肃认真的精神交流和探讨中,尼采常常开几句玩笑,来消除伙伴们的疲劳和轻松一下气氛。大家都公认他是一个难得的好伙伴。
尼采非常懂得获得快乐的方法,懂得在笑话中寻找乐趣,正是这些笑话扫除了这个小圈子中的严肃气氛。晚上大家在一起时,尼采坐在扶手椅里,扶手椅处在窗帘的阴影之下,而尼采也会为自己选择一个舒服的姿势,桌子上放着灯。
李就坐在一旁朗读,年轻的布伦纳则坐在靠近壁炉架的地方,边听着朗读边帮梅森伯格削做饭用的橙子。
梅森伯格常常开玩笑说:“我们几个人在一起简直就是一个理想的家庭。我们四个人从前素不相识,没有血缘关系,没有共同的经历,但我们现在却完全和谐地住在了一起,保持着自己的个人自由和心灵的完全充实。”
因此,他们很快便草拟了一个计划以补充和扩大这种愉快的经历。
尼采从未放弃过创建那个世俗修道院的古老梦想,这一老一少的希望正好契合,保尔·李和阿尔弗雷德·布伦纳对这个计划也表示了赞同,因此,这四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对这项计划进行了严肃的思考。
他们为设想寻找了一个合适的地方,就是索伦托,它不在闭塞的城市之中,而是位于美丽的风景区中。
在海岸附近,他们发现了各种各样由人工扩建过的宽敞岩洞,他们进去查看发现里面竟然还有着类似讲坛的东西,它们看上去完全是为一个演讲家而准备的。大家设想,如果夏天天气闷热时,可以把这里当作教室。他们还构思了学校的计划,这个计划的基础以古希腊为模型。而主要的教学方式则是承袭逍遥学派的互相训导。
尼采对这进一步的计划感到高兴,他写信对妹妹说道:“我关于教育者的学校的理想,或者是你提到的那种现代修道院,理想聚居地和自由大学……我们预计这个机构包括40个人,并决定任命你为这个机构里的女校长和行政官。”
初春季节到来时,布伦纳和保尔·李离开了索伦托,只剩下了梅森伯格和尼采两个人。他们互相给对方朗读,但因为阅读太费眼力而两个人的视力都不好,他们放弃了阅读,选择了交谈这种更简单的方式。
梅森伯格向尼采讲到了1848年那些崇高的日子,尼采喜欢这些内容,而且尤其喜欢涉及马西尼的话题。
尼采一直记得,在1871年4月,当他穿越阿尔卑斯山时,他意外地与这位意大利英雄在同一辆马车上成为了同路人。马西尼向他转述了歌德的格言:“永不妥协。完全生活在整体、全部和美之中。”每当想到这个人时,尼采就会想起这句格言。
梅森伯格和马西尼则是在伦敦结识的。她一直钦佩他在指挥上的魄力,在服从时的严格,还有他对每一个同志的热心肠。但是马西尼也为这种谦卑付出了代价,在胜利的时刻,人们遗忘了他的付出,将他一个人放逐了。
马西尼最大的希望就是能够在他热爱的利古里亚度过余生,他隐姓埋名,并在那里了却余生。当他临死时,他一口纯正的意大利语让护理他的医生大吃一惊,因为他一直将他当作是英国人。他向医生说道:“你瞧,从来没有一个人像我这样深爱过意大利。”
尼采仔细地聆听了这些故事。他对梅森伯格说:“我最敬重马西尼。”
尼采明确地表达了这样的一套生活原则:对人保持中立,不涉政治,保持中产的经济地位,不走显贵者的生活道路,不同自己生活圈内的人结婚,让朋友照顾孩子,排斥任何宗教信仰。
梅森伯格最终明白了尼采的心意。一天,尼采将一堆手稿交给她说:“请读一读这些东西,这都是我在树下产生的想法。我从来不会坐在那棵树的阴影下而忽略它的思想。”
梅森伯格读了这些东西,她在文字中发现了一个全新的尼采,这是一个兼批评家和否定者于一身的尼采。她告诫尼采:“不要着急将它发表。这需要好的时间,你最好再想想。”
尼采对她好心的告诫报之一笑。
5月初,天气开始变得炎热。尼采变得烦躁起来,他想要离开休养所。梅森伯格想要他推迟行期,至少得从先前的疲劳中恢复过来之后才能离开。
尼采拒绝了这个提议。一旦他下定决心,便立即就要行动,要从那不勒斯乘船去热那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