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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古韻標準》和《六書音均表》的斂侈

文献语言学(第一辑) 作者:华学诚 编


三、《古韻標準》和《六書音均表》的斂侈

王力《清代古音學》對《標準》的“斂侈”之説極爲推崇,所謂“江氏‘斂侈’之説,亦甚精確”(《清代古音學》第58頁)。《標準》多次提“斂侈”的問題,不過學者多集中在討論江永分真元爲兩部。《標準》提到斂侈大致有下列各條(下面圖表徑列頁碼,不另注出):

平聲第四部總論愚獨以爲不然,真諄臻文殷與魂痕爲一類,口斂而聲細;元寒桓删山與僊爲一類,口侈而聲大。(頁27)
平聲第五部詩韻已上五韻,本與僊通,口呼微有侈弇,相去非遠。(頁29)
平聲第六部總論愚謂不然,此部之音,口開而聲大;十一部之音,口弇而聲細。(頁31)
平聲第八部總論大抵古音今音之異,由脣吻有侈弇,聲音有轉紐。(頁38)
平聲第十二部詩韻(臨)方音口斂,近侵韻也。(頁46)
平聲第十二部詩韻(音)方音口斂,近侵韻也。(頁46)
平聲第十二部詩韻(綅)方音口斂,近侵韻。(頁46)
平聲第十二部總論愚謂此九韻與真至仙十四韻相似,當以音之侈弇分爲兩部。神珙等韻,分深攝爲内轉,咸攝爲外轉,是也。南男參三等字,古音口弇呼之。(頁46)
上聲第二部詩韻(悔)案:今韻賄隊二韻皆收,古惟入上聲。又吴氏云:今聲濁叶隊,古聲清韻志,即晦明之晦,亦然。愚謂古今口有侈弇,音有粗細耳,非清濁之謂。(頁49)

王力曾經就第四部(真部)與第五部(元部)[16]、第十二部(侵部)與第十三部(談部),這兩組分立加以討論,認爲:“所謂斂(又叫“弇”),就是[image]系統;所謂侈,就是[a]系統”(《清代古音學》第58頁),耿振生也討論到第六部(宵部)和第十一部(幽部)的分立(《古音研究中的審音方法》)。江永所謂説到斂侈,跟他的韻圖理論相關,因此有“大細”、“脣吻”、内外轉、粗細之分。耿振生討論到“侈弇洪細推證法”時,也引用《切韻表》中分等的説法,不過説到後面只用了王力主張[image]和[a]的區分(《古音研究中的審音方法》)。可能是因王力和耿振生深知大家都認爲江永使用了韻圖的理論,不再重複。

《音均表》裏面也談到斂侈,分别見諸《寄戴東原先生書》(第2頁)、代吴省欽所寫的序(第4~5頁)、《古十七部音變説》(第15~16頁)和《弟二與弟一部同入説》(第32頁),不少學者都就《古十七部音變説》的“音之斂侈必適中,過斂而音變矣,過侈而音變矣”這個説法,加以討論。而王力在《漢語語音史》和《清代古音學》中,對《古十七部音變説》斂侈的説法作了不同的解釋,《清代古音學》指出斂侈之説導源於江永,認爲是[image]和[a]的區分,由此發展成段玉裁“古本韻”的説法(第254頁),兩書都認爲段玉裁的説法是對古韻的擬測[17],這裏對此作點補充。王力在《漢語語音史》裏説(第42頁):

段氏的意思是,古本韻還保存在今天的口語中,所謂古斂今侈,是説古多細音(齊齒、撮口),今多洪音(開口、合口)。

如果就《古十七部音變説》而言,這個看法大致可以接受。不過《音均表》中斂侈不止這一個意思,如《弟二與弟一部同入説》(第32頁):“古音多斂,自音侈變肴豪韻。”這裏的“斂”大約跟入聲相關,因爲這一節説的是“異平同入”的關係。在《古十七部音變説》裏也説,“尤侯者,音之正也;屋者,音之變也”(第15頁),“尤侯”即爲第三部和第四部,第三、第四兩部同入(第32頁),也是入聲和陰聲韻之間的關係[18]。因此歛侈的説法應該包括入聲韻和陰聲韻之間的音變,如果這個推論正確的話,段玉裁也開始萌生了陰入對轉的理論。

下面把《古十七部音變説》列成圖表並略加案語,圖中列《七音略》和《切韻指掌圖》以作比較,段玉裁可能使用數韻合併的韻圖,因而《切韻指掌圖》的歸併情况也列出[19]。圖表中的中文數字表示韻圖所列的等,阿拉伯數字表示韻圖的轉或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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續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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續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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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上面圖表可見王力的説法大體正確,問題是段玉裁能夠這樣仔細區分等位和開合口,那麽可以肯定他一定運用了韻圖的知識,而且運用斂侈的道理討論尤侯兩韻和入聲屋韻之間的關係,那麽他跟所謂“審音派”只差一步之遥[20]。因此要將當時的學者分出“考古、審音”兩派,是否還有意義?希望大家重新思考一下。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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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本文得蒙魯國堯教授、喬秋穎教授、蕭振豪教授及許明德先生指正,謹此致謝!

[2] 《聲類表序》(《經韻樓集》第121頁):“始余乾隆癸未請業戴東原師,師方與秦文恭公論韻,言江慎修先生有《古韻標準》,據《毛詩》用韻爲書……余聞而異之,顧未得見江氏書也。丁亥,自都門歸里,取《毛詩》韻字,比類書之,誠畫然分别……總之爲十七部,其入聲總爲八部,皆因《毛詩》之本然。已乃得崑山顧氏《音學五書》、婺源江氏《古韻標準》讀之,歎兩先生之勤至矣。”

[3] 段玉裁代吴省欽(1729~1803)所撰的《六書音均表·序》:“於言古音之書則考顧氏《音學五書》、江氏《古韻標準》;以《三百篇》及周秦所用正漢魏以後轉移之音,而歷代音韻沿革源流以見,而陸氏部分之故以見,而顧氏、江氏之未協者以見,彼吴氏棫、楊氏慎、毛氏奇齡之書無論矣。”

[4] 戴震《江慎修先生事略狀》:“卒年八十有二,所著書……《古韻標準》六卷,《四聲切韻表》四卷,《音學辨微》一卷。”見江永《善餘堂文集》,第265~266、270頁。

[5] 乾隆四十年(1775)重編《江慎修先生年譜》提到:“二十八年癸未,十月初十日,奉上諭,現在修輯韻書,聞安徽婺源縣有已故生員江永,曾著《四聲切韻表》及《音學辨微》二書,稿本已成,未經刊刻。著傳諭該撫,即飭該縣,就其家購覓。如因一時抄謄不及,竟將原本隨奏摺之便,附封送京,以備采擇。書竣,即行發還。欽此。”見江永《善餘堂文集》第350頁。

[6] 《江慎修先生墓志銘》:“乾隆二十八年,命秦文恭公蕙田修《音韻述微》,公奏先生精韻學,詔取《古韻標準》《四聲切韻表》進呈,以備采擇。”見《善餘堂文集》第276頁。

[7] “江永年譜”:“江永於乾隆六年八月自都歸里,故知《答戴生東原書》《答甥汪開岐書》二文書應撰於江永歸里之後,而東原向江永請業的時間亦同。段玉裁《東原先生年譜》記戴震此年自邵武歸。一見江永傾心,取平日所學就正焉。其記載應可信。”見《善餘堂文集》第332頁。

[8] 《標準》除“例言”外,在“詩韻舉例”和卷一均標記“婺源江永慎修編,戴震東原參定”。見江永《古韻標準》第3、13頁。

[9] 《切韻表》没有收入《四庫全書》,只列於“存目”,《提要》(《四庫全書總目》卷四四[册一]第942頁)批評说:“永作《古韻標準》,知不以今韻定古韻。獨於此書,乃以古韻定今韻,亦可謂不充其類矣。”如果這是出於戴震的意思,似乎也是針對江永的字母之说。

[10] 《音均表》録的《寄戴東原先生書》:“又知有《古韻標準》一書與顧氏少異,然實未能深知之也。丁亥自都門歸。憶《古韻標準》所稱元寒桓删山先仙七韻與真諄臻文欣魂痕七韻,《三百篇》内分用。”此段與上面所引的《聲類表序》没有矛盾,《標準》的内容,甚至原書的分部情况,段玉裁大致已從戴震那裏得知,由此推論,江永的《切韻表》的内容,也許已從戴震那裏知道。

[11] 上引《古韻標準》卷二“上聲第一部”的“總論”,只提到平聲、上聲和去聲,因此也可以推論入聲不能簡單歸併在一起。

[12] (清)江永《四聲切韻表》第34頁。案:董忠司稱爲第九圖(董忠司《江永聲韻學評述》第31頁)。

[13] “二十一侵至二十九丸九韻”的“丸”當爲“凡”,又“神珙等韻分聲攝爲内轉”的“聲”疑爲“深”。

[14] 《詩古音表二十二部集说》的“婺源江氏十三部表”引了《標準》這一段,並加案語(第6B~7A頁),把江永第四、第五這兩部陽聲韻,配上入聲(第4B~5A頁)。

[15] 案:顧炎武已把入聲配陰聲韻,夏炘不應把江永第四、第五這兩部陽聲韻配入聲。又案:陳新雄(1935~2012)《古音學發微》(第184頁)認爲“婺源江氏十三部表”“亦不知何所據而云然也,意者亦有見於《四聲切韻表》之分配而爲此乎?”

[16] 案:括號内是王力分部。

[17] 王力《漢語語音史》第41~42頁。王力《清代古音學》第254~255頁。

[18] 《古十七部音變说》附注:“入聲沃燭爲正音,屋韻過侈爲音變。”見(清)段玉裁《六書音均表》第15頁。則爲同屬第三部的入聲之間的音變,沃燭兩韻屬合口,而屋韻屬開口。

[19] 由於《切韻表》有些韻並没有列出,而《切韻指掌圖》是較早期歸併的韻圖,至於《七音略》跟《切韻表》關係密切,因此這裏列這兩個韻圖。

[20] 有不少學者討論段玉裁斂侈的说法,如孫玉文《音有正變:音之斂侈必適中——讀段玉裁〈六書音均表〉札記之一》,李文《段玉裁古音學的理論建樹》,郭必之《〈说文解字注〉段玉裁古音學運用之研究》等,請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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