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口店，一段罕为人知的故事

北京城值得走走、看看的名胜古迹实在太多了。作为金元明清到现在的几朝古都自不待说，近年来考古发现，商周时期的北方奴隶制属国古燕国，就在北京西南40多公里的琉璃河一带。也就是说，早在三千年之前，这里便是都城了。

三千年的建都史，真够古老的。但是，且慢，从琉璃河再往西偏北几公里，还有一处更古老得多、名声也更大得多的古文化遗址，那就是1991年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正式列为世界文化遗产的周口店北京猿人遗址。

还在念小学的时候，我便从教科书里知道了周口店这个地方。后来又有一部叫作《中国猿人》的科教片，看后留下深刻印象。周口店于是成了我很想去实地看一看的地方之一。然而，真正到了周口店，却没有想象中那种游人如织的景象。偌大一个龙骨山转下来，我前前后后碰到的，还不足百来号人。也许是北京城更好玩的景点太多了，也许是龙骨山附近因矿石开采破坏了生态环境和应有的氛围（据说近两年整治一下好些了），也许那座建于1971年的北京猿人展览馆里里外外都太陈旧单薄的缘故，也许这儿离市区稍远了点交通不是太方便……不论原因何在，我总觉得，这样的冷清是种不该有的遗憾。

返城的时候，途经宛平城，在一家小书店里，偶然觅得一本内部印行的《北京房山文物旅游景点秘闻》，当中有一篇关于周口店北京猿人遗址的文章。书的作者苏宝敦，是房山区文化文物局副局长，因而文章内容的可靠性，应该没有问题。文章披露的一段罕为人知的史实，令我吃惊，也使我忽然明白了许多。

第一个在周口店发现比较完整的北京猿人头盖骨的，是我国著名古生物学家裴文中，时间是1929年12月2日。这个消息当时曾轰动了全世界。1936年，又发现了三具完整的头盖骨，再次惊动了国际学术界。北京猿人化石在地下沉睡数十万年后重见天日，成为全人类不可多得的宝贵文化财富。然而，仅仅数年之后的1941年，北京猿人化石却忽然间神秘地失踪了，至今未能找到下落，成为一个巨大的悲剧性的谜。

原来，珍珠港事件前夕，日美关系日趋紧张，北京猿人化石的安全成了亟待解决的问题。当时有三种选择：一是把化石运到抗战期间国民政府的陪都重庆；二是在北京找一个地方秘密收藏起来；三是送到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去暂时保管。比较再三，最后选择了第三种办法。

1941年11月中下旬，所有已经发掘的较有价值的化石，全部被精心装入两只大木箱，准备由美国海军陆战队带去美国。12月5日早晨5点，装有化石箱的陆战队专列离开北京，驶往秦皇岛，打算12月8日在那里，把化石送上一艘由上海驶来的美国“哈里逊总统号”定期航轮运往美国。但是，就在12月7日，珍珠港事件爆发了。12月8日，日军迅速攻占了美国在京津和秦皇岛的所有机构，海军陆战队专列也在秦皇岛被截。“哈里逊总统号”从菲律宾首都马尼拉开航后，中途被一日舰追逐，并在长江口搁了浅。北京猿人化石从此下落不明。

究竟丢失了哪些化石？根据一份保存的装箱清单得知，两只大木箱中的一只，装有北京猿人头盖骨4盒，牙齿79小盒，残破股骨9件，上颌骨2件，锁骨1件，腕骨1件，鼻骨1件，腭骨1件，头骨碎片15件又1小盒，残下凳骨13件，猩猩牙齿化石3小盒，山顶洞人女性头骨2盒和北京猿人第一节脊椎骨。另一只大木箱中，则装有北京猿人头骨，山顶洞人头骨，猕猴头骨化石2件，猕猴下凳骨化石5件，猕猴残上凳骨化石3件，猕猴头骨化石残片1小盒，山顶洞人下颌骨4件，脊椎骨1大盒，盆骨7件，肩胛骨3件，膝盖骨3件，头骨残块3件，跗骨6件，下颌骨残块3件，牙齿一玻璃管。

这份清单，究竟是怎样一个概念，它包含的内容有多少，也许很难用几句话表达清楚。不过，有一个可供比照的事实情况是：我们目前所能看到的仅存的一个较完整的北京猿人头盖骨，还是1931年、1936年和1966年几次发掘出的一块额骨、一颗牙齿、两块颞骨和一些头骨碎片拼合而成的！面对这份清单，再外行的人也能意识到，这两大箱丢失的化石，是一大批何等无价之宝！

北京猿人化石丢失后，世上曾有过各种传闻，但最后都一一被澄清被否定了。国际学术界专家们著书立说，有的有识之士还公开悬赏寻找化石下落。但是，直到今天，中国猿人化石丢失之谜，依然没有解开。

痛心之余，人们不能不发出这样的诅咒：战争，万恶的日本侵华战争，造成了这等巨大的悲剧！诅咒之余，人们不能不发出这样的感叹：当时偌大一个中国，居然保不住从自己国土上出土的两箱稀世珍宝！感叹之余，又不能不引出这样的思考：一个国家，一个民族，要想不欺人也不被人欺，只有自立自强，走发展经济之路，富民强国之路，文明法制之路！

回到住处，我从怀里拿出在山顶洞剥落的岩层里拣回的两枚石头，摸了又摸，看了再看。不知怎地，我似乎隐隐有一种预感：那一大批得而复失的无价之宝，不久的将来又将失而复得，重新回到中国人的手里。

1995年4月

补记：此文写罢至今，一晃又四分之一个世纪过去了，两箱丢失的化石，依然未见踪影。果真石沉大海再也找不到了吗？果真要成为世界遗产的“遗产”了吗？国家，甚至国际有关方面，能不能够组织开展一次彻底的搜索行动？毕竟，两只大木箱不是两枚绣花针，化石不是水果，它们应该没有，也不会从地球上消失，只是不知道丢在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