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1 序曲

就要过得比你慢 作者:蔡立鹏 著


Chapter 02 与一条河的约会

01 序曲

秋天一到,我好像就变得特别慵懒,总喜欢在不忙的午后,将窗帘拉上一半,让屋外的阳光穿过树梢和玻璃,不太热烈地照在身上,懒懒散散,想很多事情,又不去深想,就像摊了一床的书,却很少有一本能真正看进去,很少有某段文字能深切地打动自己。

这个时候的自己,像极了一只猫,对,是一只安逸但是茫然的猫,四处游荡,却已经很难找到命中的天敌,只是在有风吹草动的时候还会迸发必要的警惕,一个毛线团也许就能消耗一段午后时光。

都说猫有九条命,我还是害怕凝望一只无家可归的猫的瞳孔,我知道它躲不过一场注定的宿命,在这个秋风渐凉,即将冰天雪地的世界里,哪里才会有一个温暖的地方供它留宿。

一个人的假期似乎格外漫长,在四五本题材不一的书的情节中纠结,看电视剧《刀锋1937》,看纪录片《偷》,甚至看“中国好声音”,煎荷包蛋,整理菜地,抽烟,打瞌睡,依然觉得绰绰有余。

于是,无意中翻开周华诚的《西湖时光:遇见24节气》时,突然觉得,其实,我也可以做一件类似的事情。

每月抽出两天时间,去伊犁河边走走,带上单反相机,拍些照片,写一点儿随意的感思文字,对一朵花凝望,看两只虫子打架,在新修的滨河大道上邂逅一对年轻的情侣,在芦苇荡里听蛙声一片,想想就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

其实,这些年,我一直都喜欢去伊犁河边晃悠,不为钓鱼,不为徒步,更不为谈情说爱,只是那么漫无目的地走。走过苹果园,走过芳草湖,走过水塘子,走过旱梁子,在冰封的河边上写字,远观一群野鸭子飞起又落下……

我目睹了河边这些年来发生的变化,新修了一座更雄伟的大桥,老桥也翻新了,一些精致的、宏伟的新建筑也在拔地而起,连居民小区都修到了河南岸。虽然失去了喝过酒的苹果园,在河边做地道锡伯鱼的佟师傅换了地方后依然关门了,但是,一个新的、美好的伊犁河畔正在徐徐展开,期待我每月一次的约会能发现更多新奇。

当然,一句脱口而出的承诺就像激情而发的兴趣一样,让人觉得不踏实,好在,在这点上,我是自信的。

因为,这是我喜欢的一种方式,在工作的刻板和生活的忙碌之余,兴致所致,每月去河边走两次,在培养的习惯里累积自己的小快乐,像个农人一样去关心季节转换和春种秋收,在农历纪年里留意一次发芽,一次变暖……

02 寒露:有些记忆无法被河水冲走

今天据说是一年中天气由热到冷的大转折点,也是我履行和伊犁河约会的第一个节气,本来,准备今天去单位露个脸就去伊犁河边走走的。

一大早,诗人J打电话,约我去谈一本样书的设计和打印的事宜。事毕,好客的伊犁味道文化公司负责人王志刚热情地邀请我们去桃园宾馆的老牌子拌面吃碎肉面,一直到中午两点多,我才坐着J的电动车去河边。

其时,阳光灿烂,没有感觉要变冷,市区内有了零星的黄叶,但是河边的叶子依然葱绿。

由于伊犁河边大桥从去年开始一直在封闭维修,因此我已有很长时间没有去过老桥附近了。车子沿着以前的滨河公园门口驶过去,老远就看见新修的大桥和滨河大道很漂亮。我们准备顺着河北岸的滨河大道前行,之间路面停着几辆电瓶区间车,一打听,原来可以乘坐这种车子往返两座桥之间,每人五元,倒也不贵。

我和J还是决定骑着电动车转悠。

看得出来,政府投资不少,新修的滨河大道的确很漂亮,彩色方砖的路面,花岗岩的路沿石,错落有致的台阶,伸向河边的观景楼梯。特别是丰富的景观,那各色的花卉,高矮不同的灌木和树木,造型古朴的路灯,一切都让人觉得很舒服,仿佛置身上海外滩或者孔雀河边,当然,河边的楼群还是要少很多。

漫步时,突然想起了很早以前的一些事情。

我刚参加工作的那段时间,伊犁河边也是很繁华的。依河的公园里,有几十家餐厅,大多经营当地特色小吃,有野生的伊犁河鱼,有纯正的锡伯风味快餐。有内地朋友来,一定要邀请他们去河边坐坐,吃特色,聊家常,观河景,不胜惬意。后来,说是这种散乱的餐饮经营排污设施不过关,卫生不过关,影响观瞻,一律拆除。

后来,那些餐厅就陆续拆除了,一开始,这里空寂了一段时间,后来,一些碰碰车、套圈等游戏设施搬到了这里,但人气已然不及当初。

还记得,那年,就是在这条路边的一个俱乐部,我们卧底曝光啤酒机赌博。那时候,我们的报纸好像是对很多人很有威慑力的一家媒体。

多年以后,此刻,看着河边,那家俱乐部已经找不到了,物是人非,我们的报纸也很久没有出现影响力极大的舆论监督性报道了。有时候,翻看着报纸上的餐饮美食、汽车旅游,以及草原村落,还是会回忆起那些闪光的日子,那些青春昂扬的多情岁月。想起一起骑着自行车、三轮摩托车,开着面包车,或是徒步去采访,无论白天黑夜,那种激越,那种冲动,那种慷慨激昂,那种快感,想起当年的同事,那时候,我们多年轻啊。

那一年,我们开着面包车和某位女生来伊犁河大桥上放烟火,看流星雨。

那一年,我们半夜接到通知,来伊犁河边抗洪,那时候的河水已经漫过大堤,冲到了河边的居民家中。

那一年,我们在伊犁河边暗访偷捕鱼的人,看到被毒死的数不胜数的小鱼我们泣不成声。

那一年,我们在河边的杨树林里找雨后的蘑菇,多么单纯。

那一年,我们在河边吃布尔哈雪克炖鱼,吃大盘土鸡。

歌里说,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我却深信,它带不走烙在我们生命里的记忆。

本来想像一个农人那样去关心种子,关心花朵,最后,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这也许就是一个在城市里居住的乡下人的悲哀,很多时候,你不但无法左右这个世界,甚至连自己都无法控制。

傍晚时分,夕阳从芦苇荡里影影绰绰地照过来,金黄的余晖温暖而从容,天上有不知名的候鸟飞过,仿佛携带着一些淡淡的离愁别绪。突然,一只野鸭子扑腾飞起,惊动一群不知名的小鸟,河边垂钓的渔翁神情恬淡,远处,伊犁河大桥上有维吾尔族婚礼在举行,更远处,有袅袅炊烟升起……

一幅多么令人沉醉的伊犁河边湿地风光。

这些年,其实,我们不容易看到这样的场景了,随着人类活动的频繁和城镇化的推进,安静的田园风光已成奢侈。

好在,我前几天去伊犁河边的时候,在城市海景公园的那片不大的水域里,竟然完好地保留了一大片的芦苇,它们和我很多年前看到的一样。

多么幸运的芦苇啊。

虽然,百度上说,芦苇生长于池沼、河岸、河溪边多水地区,常形成苇塘。在我国则广布,其中以东北的辽河三角洲、松嫩平原、三江平原,内蒙古的呼伦贝尔和锡林郭勒草原,新疆的博斯腾湖、伊犁河谷及塔城额敏河谷,华北平原的白洋淀等苇区,是大面积芦苇集中的分布地区。但是,坦白地说,伊犁河边的这些芦苇能保留到现在,是芦苇的幸运,也是我们的幸运。

人类因为城市化的生存,失去了多少朴素的乐趣,比如面对一丛芦苇时的安静。

当然,我们的身边现在并不缺少植物,街边和公园里那些叫不上名字的草木郁郁葱葱、姹紫嫣红,可是,我们的历史、往日的记忆或故事除了由文字、典籍、建筑来保存,似乎应该还要加上乡土植物!只有它们才能讲述土地的故事,传递曾经乡野的信息。如果有一天,我们想给孩子讲芦苇的故事时,身边不能随手拈来,水面就在眼前,河岸就在脚下,但却没有熟悉的植物。睡莲、水生美人蕉也许漂亮,但那盆栽的状态显然表明它与这片水的隔膜,它的客居的身份。也许,我们这才会更加怀念一丛芦苇。

面对着这片勃勃生机的芦苇,如果展开想象,那么芦苇定会有一个艰难的生死挣扎的过程,伊犁河边已经是未来的发展要冲,滨河大道旁一定会有更多的植物加入,但也许只有芦苇才能顽强地告诉人们这片土地的过去,河汊?湿地?只有这样的乡土植物才能提醒人们关注土地的过去,保留着对土地历史的记忆。

天才的哲学家帕斯卡尔曾经说:“人是一支有思想的芦苇。”我听后想,这是一种诗意形象的比喻,在“发展才是硬道理”的今天,“有思想的芦苇”能否给更多的芦苇和谐相处的机会?

我常常出神地想,在伊犁河畔即将装饰上五彩斑斓的灯光背后,在平坦舒适的滨河大道旁边,能不能保留一些恣意生长的芦苇,在河边扎根,无拘无束地生长着,在雄伟的伊犁河大桥边上摇曳着,蓬勃向上,那满目的芦花依然洁白光泽,充满蓬松的张力,然后在冰冷的纯洁中,画上生命的句号。只一抹淡漠漂浮,一份清高,一份落寞,一份不为人知的随意与散漫,原始般的单纯和清淡,那将是多么诗意的伊犁河啊。

03 霜降:无霜

城市的生活很容易让人对四季转换变得麻木。

我们常常记得星期几,知道离发工资还有多少天,却恍惚于季节流转。从冬天到春天,我最大的感受就是可以赏杏花、放风筝了,而从秋天到冬天,则意味着需要穿棉衣、缴供热费了。

至于伊犁从春到夏,从夏到秋,实在不是那么分明,常常会被人忽略。

当有一天,我开始留意日历上的节气时,感觉自己浮躁的灵魂仿佛在那一刻也变得沉淀起来。骨子里,我希望自己像个农人一样,春播、夏护、秋收、冬储,实际而知足,目光不会飘得太远……

昨天是霜降,早晨起床,从房间出来的确感觉冷,风衣不系扣子会肚子凉,毕竟冬天将至了。

顺便回头看了看小菜园里的苦瓜叶子,没有找到传说中的霜花,已经发黄发红的老苦瓜倔强地吊在依然黑绿的藤蔓上,白萝卜和水萝卜叶子茂盛,长了一夏的辣椒有红有绿,没看出生命力衰退的迹象。

中国实在太幅员辽阔,二十四节气在每个地方都会有差异。

04 立冬:眼前的黑不是黑

昨天的天气预报说乌鲁木齐市要下雪,伊犁河谷也要“大部降雪”。

趁着立冬的时节,我其实是盼望着一场大雪的。

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翻箱倒柜地找冬季的衣服,在经过大衣、风衣、毛衣的多项选择后,最终还是定位在了户外服,带抓绒的。等到准备停当,幻想着会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地响,朝窗外看,阴冷有余,不见雪的踪影。

或许就是这样,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希望越大就会失望越大。

本来准备坐公交车去单位,临时决定拦截“黑车”,十多分钟,终于有一辆车停在身边,上车后才发现是一个送孩子去学校的年轻人开车,那个大概五六岁的小孩嘟嘟囔囔,撒娇、哭叫、吵闹,百般武艺使出,我听出来了,她是觉得冷,不想去幼儿园。那个年轻的父亲威逼利诱,借各种手段劝说,就差跪下来求孩子了。

我是中途下的车,可以肯定的是,那个怕冷的孩子还是要去那个她不愿意去的幼儿园。

我们不是生活的主人,只是它的仆人,很多时候身不由己。

和昨天通知的一样,坐在办公室不到半个小时,如期停电。

现在的单位,停电之后基本就没有办法运作了,饮水机没有了开水,电脑没法开机,手机上不了网,连脑子似乎都停滞了。

此时,最适合的就是出去走走。

如约,我来到伊犁河边。

到河边的时候,其实不算太冷,沿着南岸滨河大道老桥向着新桥出发。

滨河大道上几乎没有人,只有桥头有七八个工人在施工,基本成型的路面和护栏以及配属设施让人非常憧憬。

河边叫不上名字的灌木和草比上次来的时候又黄了一些,毕竟是冬天了,该有些冬天的样子。水流得很缓慢,奔腾了一个夏天,大概累了吧,由于是阴天,加上大雾,河对岸的城市影影绰绰,只能看到沿河而建的恒大和融和等几座有限的小高层建筑。空旷的河堤上,我踟蹰前行,拿着相机,像个观光客般地东拍西拍,随身的便携式小音箱里播放着有关伊犁河的歌曲,有十几首,都是我从网上下载的,此刻听来倒是特别应景。

今年的河水好像比往年要小,河面分裂成无数个小的水面,好像一面打碎的镜子,荧荧闪闪,有些高大的树木倒映在水泽里,不清晰唯美,却平添了许多宁静与深邃,褪掉非黑即白的堂皇,一段灰色的河边时光让人觉得很真实。

大约走了半个小时,腿脚就有些酸痛,随手从路边捡了个树枝当拐杖,“小地雷”里唱着:“眼前的黑不是黑,你说的白是什么白?你是我的眼,带我走过四季的变换。”这首歌曲也是我喜欢的,萧煌奇和张玉霞都是盲人,他们的成长故事隐在这首歌的旋律和歌词里,点点滴滴,直抵人心,令人动容。记得前几年在无锡听露天音乐会,动力火车组合现场演唱的曲目就有这首歌,当时全场附和的场景至今难忘。

此后的一段行程,一直是塔斯肯的《无风的夜》专辑歌声陪伴我的,在河边,安静,有喜欢的歌声,很喜欢。

走累的时候,我就坐在河边的路沿石上望着河面出神,或者努力地穿过迷雾向远方眺望,努力地辨识更远处的建筑。突然,我觉得似乎有一双眼睛在暗处盯着我,低头看去,草丛里有一条叫不上名字的蛇正在呲溜呲溜,瞬间习惯性惊恐,起身跑开,却只见那条蛇懒洋洋地瞅我两眼就慢悠悠地钻到草丛里去了。

它正在铺垫一个悠长的冬眠的梦,根本无视我的存在。

我前面说过,伊犁河边的芦苇是幸运的,其实,这里的树也是幸运的。

经常去伊犁河边的人大多知道,在河南岸,从老桥往前五六百米,有一棵大树,当年修河堤的时候保留了下来,我们曾经很多次在这里烧烤,休闲,那是一段闲散岁月的记录,好在,我发现,新修的滨河大道依然保留了它。

多年以后,我会给小朋友讲这棵树的故事,会有人听吗?

走到一半路程,终于碰到了一个老头儿。

经过搭讪攀谈得知,老人家就住在河边奶牛场附近的新建住宅小区里,是退休以后从七十六团场搬到这里的,夏天的时候就回昭苏避暑,六十多岁。老汉还算健谈,说自己每天吃过饭都会来河堤上走走,不喜欢待在“鸡笼子”里,还谈起河边有钱人们开始大面积建设的小别墅,谈起自己年轻的时候,谈起农村与城市,谈起年老与年轻……

不知不觉,竟然就到了新桥边上,这里也在施工,有许多的大型设备在轰鸣,忙碌的工人们用异样的目光瞥着我,一个游手好闲的中年人和这个繁忙而现实的世界是多么脱节啊。

其实,在心里,我也是希望在这河边有一个院子,盖一栋不高的房子,有不高的围墙,种一些菜,养一些花,草丛里会有跑来跑去的小鸡,墙角会蹲着一只打瞌睡的狗,有一些石头散乱地堆在各处,有一间大大的书房,我可以舒服地躺着、站着,或者劳动,或者看书,隔三岔五会有老朋友不请自到,我们喝茶,喝酒,谈往事……

梦醒了,我抬头看去,离开发区的家还有三四公里的路要走,我捶了捶已经严重透支的腿脚,继续蹒跚前行。车水马龙的嘈杂声里,耳畔响起张玉霞的声音:“眼前的黑不是黑,你说的白是什么白?人们说的天空蓝,是不是记忆中那片白云,背后的蓝天?”

05 小雪:走在未知的路上,看鸟儿飞过天空

今天是小雪,我说的是节气。其实,今天的伊犁河边阳光灿烂,丝毫没有雪的影踪,尽管空气里带着些许寒意。

一大早赶到单位,修订打印好一些资料,随即动身前往某单位,结果约好的人去参加会议了,留守办公室的两个年轻人很热情,倒茶问候之后,我只有安静无聊地端坐在沙发上等。

等待,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无趣和折磨人的事情,没有之一。好几次,我都想起身告辞,但实在不想再来一次,只好不断地自己劝自己,有时候,你无力改变世界,那么改变自己则是最无奈也最有效的做法。

好在,接近两个小时后,等待的人终于散会归来,五分钟谈完事情,我启程前往伊犁河,赶赴预计中今冬下雪前最后的约会。

这次我想走的是从新桥到芳草湖一段。

准备从老桥右侧下去走滨河大道的时候,车在桥头被挡住了,说是车子不能进,可以步行进入。

一瞬间,我联想到新桥老桥间滨河大道上新开通的区间车,以及每人一来回五元的车费,或许是我“小人之心”了吧?

无奈掉转车头,拟走南岸滨河大道,直到走到老桥南端,记忆中的那个大门和小路也始终没有找到。

只好再折回来,从市委前那个“鸟巢”型建筑前的新修道路插进去,沿着城市海景那片著名的芦苇绕来绕去,终于拐到了北岸的滨河大道上。

毕竟是冬天了,河边的植物已经枯黄了大半,绿化的景观不如仲秋时节,但是河边的小游园已经雏形渐显,因地制宜,小桥流水,可以轻松地想到,明年开春后这里必定桃红柳绿,景色宜人。据说这里的绿化是浙江人搞的,施工和维护工期达到五年,一番塞外的江南景致令人神往。

没有想到,从新桥向西,正在施工中的滨河大道修到很远,以前湿地和沼泽的一些地方,以前长着茂盛芦苇的地方,以前一到秋天可以拍户外婚纱照的不知名灌木丛,以前遍布的小鱼塘,很多都已经消失。曾经的田园郊野似乎一夜间变得规正和现代,像是个发了财的农夫脱掉棉布的夹衣套上西装和领带,也许漂亮却还是让人觉得别扭,像是在黄土高坡上看到一个土豪,没有谁有错,是时代给我们呈现了这样一幅怪异却现实的景象。

从车里走出去,灿烂的阳光下依然让人觉得很冷,毕竟已是冬天,一些高大的树木在河边显得突兀,树下堆满片片黄叶,那是生命辉煌之后的褪落,也是保障它明年更灿烂的默默滋养。河风吹过的时候,林子里有不知名的鸟儿飞出,叽叽喳喳,一副无忧无虑、不知忧愁的样子。

芳草湖附近的河边有大片的土台子,裸露的黄土上据说有不知名的鸟儿筑巢栖息,一个个的小洞里,我看不到它们的身影,却不难想象,无论外面的世界如何风云变幻,它们的家就是那个不起眼的小洞,尽管它们的翅膀也曾遨游天空,生儿育女才是一生最大的使命。

明年开春时,我们该去哪里看大片的苹果花?去哪里的小池塘捉小泥鳅?去哪里的灌木丛里拍照?去哪里的老树间绑吊床睡觉?

或许,当务之急,我需要找一个新的地方了!

06 大雪:飘在河上的思绪

最近一直在读刘亮程和李娟,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的名气,主要是喜欢他们笔下的新疆。

来新疆十八年了,其实,我对这片土地还是只知皮毛。

我第一次见刘亮程大概是在2001年左右,那时,这个被称为“20世纪最后一位散文家”的乡村哲学家因为“一个人的村庄”正如日中天,伊宁市图书馆邀请他来做讲座,我作为年轻记者和图书馆老读友参加了活动。见面后,这个发际很高的中年人让我觉得很憨厚,这个前乡农机站管理员看上去根本不像想象中的作家,只有在他说话的时候才能感受到“幽默,有意思”,讲座的内容已经忘了,只记得在结束时,我激动地让他签字留念时,他在我的采访本上写下了“地里的玉米熟了,那香气弥漫在空气里”,并写了祝福的话和他的名字。后来,我把这张签名的纸片压在办公桌的玻璃台板下,一起压在下面的还有费翔和陈思思以及当时非常火的东南卫视“开心100”主持人签名。年轻时就这么爱显摆,不料没多久,在当时的记者部主任L的带领下,同办公室的W、J、Z纷纷在名人签名纸上留下了自己的“大名”,而且更突出、更显著、更龙飞凤舞。再后来,多次搬家,连这些纸片也不知所终,我青春时的美好记忆就这样被他们残忍扼杀了!后来,好像在一心书店组织“草原部落酋长贺雄飞”伊犁阳光茶坊的讲座上又邂逅过刘亮程,他的名气太大了,根本没有和他说话的机会。

李娟则始终没有见过真人。

说了这么多,其实我更想说的是他们的文字。

我喜欢看他们的书,他们笔下的黄沙梁和冬牧场多么有趣啊!那些栩栩如生、形态各异的牲畜和人住在一起,各怀心事,一群羊和几个哈萨克人共同度过的冬天,很有意思,不知这些文字的精灵是怎么从他们古怪诡异的脑袋里飞出来的。

我觉得,正是这些看上去土得掉渣的文字,才给我们呈现了一个真实的新疆,既没神化,也没有妖魔化,不是印在明信片上的,也不是漂在网络流言里的新疆。

回到今天的出行,和今年的雪一样,雷声大雨点小,策划筹备了半天却蜓蜻点水,行色匆匆。

今天的大雪时节毫无下雪的迹象,晴空万里,在举国雾霾的大背景下出奇的蓝,阳光一泻千里,照在身上倒有些暖洋洋的感觉。

从二桥上向两边看去,伊犁河上雾气腾腾,冬日水小,河床露出大片,一些叫不上名字的灌木影影绰绰。桥上车很多,行人却很少,没有了春夏时节的热闹,倒也清净。

过桥,沿着伊犁河新修了好几条笔直的大道,除了河边的滨河大道,不远处还有条南岸新区大路,再远些也是两条路灯崭新、路面平坦的道路,我们随便挑了一条路过去。虽然离城区并不远,这里却是标准的新农村风光,路边各种树木林立,树木掩映下,众多小院落整齐漂亮,还有些小别墅样的建筑正在兴建,听说有些伊宁市民从奶牛场的村民手里购买了宅地,过上了可以种菜养鸡的田园生活,虽然手续好像不是很好办理,也还是让人羡慕。

路上不时有运牛羊的车经过,骑三轮车的大哥穿着厚厚的大衣,坐在上面的大姐裹得严严实实,也有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聊天的闲人,鸡鸭和脏兮兮的小狗跑来跑去,一个小十字路口像巴扎一样热闹。

转了一圈,又到河畔,前几次来时还在施工的工人大概已经歇工了,河边的人更少了,几个钓鱼的汉子蹲在草丛里东张西望,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也许他们本来钓的就不是鱼,是寂寞。河中央的芦苇颜色似乎没有多少变化,倒是河水好像深绿一些了,虽然太阳照着,河边的草地上还是有薄霜,河面也凝着一层薄冰,只有那些新栽的树木被削去枝条,黑幽铁青,包着厚厚的保温布,弱不禁风却又给人希望。

有一些灌木因为施工而牺牲了,在它们残存的尸体上,不知道是杨柳还是芦苇的飞絮凝聚成团,挂在上面,透过这些或枯黄或灰色的植物看过去,远处的高楼、脚手架、水面、炊烟,以及巨大的土崖和谐共存着。仿佛可以想到,这座城市正在从种种杂乱和古旧的背景里新生出来,有破坏,有突破,有阵痛,更多的是势不可挡的改变后带来的震撼和冲击。

我游手好闲地拿着平板电脑沿河堤晃悠,拍狗尾巴草,拍一棵长得乱七八糟的树,拍高高低低的芦苇。突然,顺着大逆光,我看到平常没有的景象——灰暗的背景下,一道金光倾泻在河面上,照着一两根芦苇,像是纪录片里的画面,唯美而恬静……

正幻想得出神。

远处,妻子在车里打着喇叭,百无聊赖地催促我,她是现实和理性的,更关心粮食蔬菜,不愿意和我天马行空、不着边际的想法为伍,能陪着我来,已经难为她了。

是啊,毕竟生活更多的是实实在在的过程,柴米油盐比风花雪月更深刻。一个中年男人,不去拼命挣钱,不去努力工作,不去做那些看得见摸得着的实事,整天吊儿郎当地在河边转悠,九成多的人会认为是不务正业,不求上进。

这样说来,刘亮程和李娟他们比我更不着调、不靠谱,他们时常会盯着一只狗看半天,或者推测一头牛的前世今生,拿着铁锹在黄沙梁上乱翻,甚至一个冬天躲在冬窝子里和几个语言不通的人伺候一群牛羊……

但是,我还是乖乖地悻悻而归。

07 冬至:雪后游游荡荡芳草湖

伊犁河景观工程改造以后,我还没有认真地往芳草湖方向走过,习惯了在海景公园附近的伊犁河新老大桥之间转悠,因为方便和熟悉。就像中年的我们,总习惯于在熟悉的环境里活动,做刻板的工作,吃惯常的饭菜,欣赏一些固定主题和风格的音乐、影视和书本,能说得来的人就那么有限的几个,愿意不醉不休的酒局一定是五个人以内,墨守成规,害怕变化,不愿突破,安全感的获得依附于固化和不变。

我们像是蜷缩的刺猬,似乎躲避开了危险,却也错过了一些风景。

从冬至前几天开始,我就计划在这次游走时改变路线,给平淡如水的生活添些小波澜,也期待有不一样的风景出现。

入冬以来一直姗姗来迟、敷衍了事的雪在冬至这天还算给面子,洋洋洒洒一整天,总算是让这个历书上说的“一年中最冷的一天”看上去像那么回事。

起床后,看到漫天的雪花,我像孩子一样兴奋,吃过饭就想着尽快踏上行程。

一出门才知道,风雪交加的时候行路不仅需要勇气和兴趣,还真要有好身体做基础。

可惜,我的身体已经在繁忙、混乱的城市生活里变得脆弱而矫情。

走了几百米,我就成功地劝服自己:先回房间休息,稍后看情况再决定出行时间。

一躲进温暖如春的房间内,惰性瞬间充盈,瞌睡虫应运而生,躺在床上一觉从十点多睡到下午两点多。后来被一个哥们儿的电话吵醒了,他是约我一起开车去芳草湖的,于是,我们一行吃了冬至饺子就向着伊犁河边出发了。

雪确实大,加上昨天的小雪融化后冻结的一层薄冰,车子在上面有些滑,多亏哥们儿技术好。

车子从木材场西侧的巷子路口开下去,已经有纵横的车辄先于我们印在道路上。在市里憋得太久,很多人在这个大雪普降的冬至都想到玉树琼枝的伊犁河边转转,有带着孩子照相的,有带着女伴聊天的,有一个人坐在车里发呆的。当然,还有冒着雪拦河撒网捕鱼的,依然在雪天里紧张忙碌的转载机、挖掘机、卡车,还有赶着牛马出来放牧的农人,骑着自行车不知道要去干什么的小孩子,在树下用小刀削着枝条的巴郎子。冬日的午后,白雪皑皑的河边,一切安详庸常。

在大雪覆盖的土崖上,侧面有许多小洞,看赖主任拍摄的照片说,这些小洞里栖身着一种什么小鸟,好像挺珍稀。只是离得太远,我的近视眼什么也看不见,只看到有大鸟不时飞起,好像是乌鸦还是什么鹰隼类的,它们大概也是在为冬天的生计而忙碌吧!

有几公里的滨河景观大道已经修得差不多了,路面应该已经铺上了石板,虽被雪覆盖着,仍可以感觉得到很宽阔和平坦。路边有人行栈道,路灯的造型很漂亮,隔一段就有一处木质的观景台,还有造型时尚的白色建筑,应该是休息亭吧!北边的河面已经结冰,大多是鱼塘,南面的河面大概因为是流水,还没结冰,只是水流已经小了很多。河面上有成群的野鸭在游,这些家伙胆小又敏感,车一停下,拿出相机刚想拍,它们就起身飞开了,又不飞远,好像“逗你玩”。

少了花花绿绿,雪后的伊犁河畔似乎就成了黑白的世界,这时候,搭一条红色的围巾照相就显得很惊艳。再说,就是随便端起相机,那曲里拐弯的流水、百十年的老树、随风摇曳的芦苇、偶尔出现的院落与房舍,以及炊烟,本身就是一幅水墨画。

我们和捕鱼人、修路人、养鱼人打着招呼,我们在芦苇丛里摆着各种姿势照相,我们在大雪覆盖下寻找曾经来过的痕迹,我们不再正儿八经,而是随意地说一些可笑的话,或者恣意地打瞌睡和发呆……

时间很快,两个多小时过去了。

从木材场附近一直往西,大约十六公里,修路的师傅说,车子无法再向前开过去了,往前是兵团四师66团场地界,连通的路还没修好,我们去吃“矮桌子”“红鼻子”凉皮子的计划只好宣告破产。

回家的路上,在木材场跟前,我们竟然在无意中看到了前几天在网上看到过的“碉堡”,比画面上破败一些,里面成了人们“方便”的地方。底层的石头也松动和朽烂了不少,听边上一个闲转的三十来岁的少数民族小伙子说,他也看到了网上的信息,以为我们是过来考察开发呢!他从小在这里长大,对这个碉堡的修筑年月和目的等却知之甚少。就像我们一样,在这个城市生活那么久,还有许多地方从来没去过,还有许多东西毫无了解,就像我们后来看到的墩买里九号小区路口的那座古建筑,经常路过却对它的历史一无所知。

我们以为自己懂得很多,其实无比贫瘠。在新疆,有几个人能把新疆或者伊犁的历史流畅忠实地讲上半个小时,有几个人能准确地说出少数民族的各种乐器的名字?甚至在新疆几十年,连一句顺畅的维吾尔语、哈萨克语都讲不出来,我们苍白得不堪一击。

在这个纷扰世界,总有我们不了解的另一面,也许是一条没有走过的路,也许是一种没有吃过的食物,也许是不曾经历的困窘或者愤怒。多些万水千山就会多种曾经沧海,多些幽幽暗暗就会多种柳暗花明,多些浸淫沾染就会多些个中况味,迈出脚,总会有新鲜的东西等待着你。

08 小寒:从门到窗子是七步

“从门到窗户是七步,从窗户到门还是七步。”

“走过去是七步,走过来还是七步。”

“这个我很熟悉,是的,这个我很熟悉。”

有时候无所事事,在房间里踱步时,我就会莫名地想起这句话,这是大多数20世纪70年代出生的人都会有印象的话,出自捷克斯洛伐克反法西斯作家伏契克名著《绞刑架下的报告》里的名篇《267号牢房》。作为革命英雄主义教育的篇章,长期出现在我们的中学课本里。

当时觉得这段文字挺拗口,但也挺有意思,就记住了,一记就是二十多年。

当年,伏契克描写的是禁锢自己的狭小牢房,今天,我再度想起它时,我正待在窗明几净的家里。

从家里的卧室到房门,大概也是七步的距离,这个,我也很熟悉。

就像我熟悉此刻从家到单位上班,要走五分钟左右,再换乘两次公交;单位的楼梯上有厚重的油垢,在二楼附近经常会有一只灰色的流浪猫出现;打扫卫生的维吾尔族大姐九点左右一定会准时到来,她打扫卫生时一定会把楼梯口用花盆做的烟灰缸倒掉;从阿合买提江街到伊犁河边,大约是两公里的路程;沿着滨河大道,从伊犁河特大桥到伊犁河大桥,一路有五条道路可通河边……

对这些,我太熟悉了。庸常生活中,几乎每天都要重复这些琐碎细节,于是我们很多人就成了单调刻板、索然寡味的生命机器,日夜轰鸣却也毫无意义。

在世俗的生活里浸淫已久,安逸和波澜不惊会让我们不愿、不敢、无力走出身边的世界,日复一日,被时光消磨得有时连从门到窗户的七步都无力迈出,可这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吗?是年轻时想要翱翔的天空吗?

天空依然高远,鸟儿却已经懈怠。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也一样,懒得接触新事物,懒得去陌生的地方,甚至懒得思考,特别是到周末,待在家里连楼都懒得下。这个时候,我声称自己珍惜六楼与地面所保持的距离,这点儿距离虽然是有限的,但却珍贵,它把我的生活和情感与俗世庸常保持一些空间的错列,内心仿佛悬在蓝蓝的半空之中,显得高远而明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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