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2 与一条河的约会
01 序曲
秋天一到,我好像就变得特别慵懒,总喜欢在不忙的午后,将窗帘拉上一半,让屋外的阳光穿过树梢和玻璃,不太热烈地照在身上,懒懒散散,想很多事情,又不去深想,就像摊了一床的书,却很少有一本能真正看进去,很少有某段文字能深切地打动自己。
这个时候的自己,像极了一只猫,对,是一只安逸但是茫然的猫,四处游荡,却已经很难找到命中的天敌,只是在有风吹草动的时候还会迸发必要的警惕,一个毛线团也许就能消耗一段午后时光。
都说猫有九条命,我还是害怕凝望一只无家可归的猫的瞳孔,我知道它躲不过一场注定的宿命,在这个秋风渐凉,即将冰天雪地的世界里,哪里才会有一个温暖的地方供它留宿。
一个人的假期似乎格外漫长,在四五本题材不一的书的情节中纠结,看电视剧《刀锋1937》,看纪录片《偷》,甚至看“中国好声音”,煎荷包蛋,整理菜地,抽烟,打瞌睡,依然觉得绰绰有余。
于是,无意中翻开周华诚的《西湖时光:遇见24节气》时,突然觉得,其实,我也可以做一件类似的事情。
每月抽出两天时间,去伊犁河边走走,带上单反相机,拍些照片,写一点儿随意的感思文字,对一朵花凝望,看两只虫子打架,在新修的滨河大道上邂逅一对年轻的情侣,在芦苇荡里听蛙声一片,想想就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
其实,这些年,我一直都喜欢去伊犁河边晃悠,不为钓鱼,不为徒步,更不为谈情说爱,只是那么漫无目的地走。走过苹果园,走过芳草湖,走过水塘子,走过旱梁子,在冰封的河边上写字,远观一群野鸭子飞起又落下……
我目睹了河边这些年来发生的变化,新修了一座更雄伟的大桥,老桥也翻新了,一些精致的、宏伟的新建筑也在拔地而起,连居民小区都修到了河南岸。虽然失去了喝过酒的苹果园,在河边做地道锡伯鱼的佟师傅换了地方后依然关门了,但是,一个新的、美好的伊犁河畔正在徐徐展开,期待我每月一次的约会能发现更多新奇。
当然,一句脱口而出的承诺就像激情而发的兴趣一样,让人觉得不踏实,好在,在这点上,我是自信的。
因为,这是我喜欢的一种方式,在工作的刻板和生活的忙碌之余,兴致所致,每月去河边走两次,在培养的习惯里累积自己的小快乐,像个农人一样去关心季节转换和春种秋收,在农历纪年里留意一次发芽,一次变暖……
02 寒露:有些记忆无法被河水冲走
今天据说是一年中天气由热到冷的大转折点,也是我履行和伊犁河约会的第一个节气,本来,准备今天去单位露个脸就去伊犁河边走走的。
一大早,诗人J打电话,约我去谈一本样书的设计和打印的事宜。事毕,好客的伊犁味道文化公司负责人王志刚热情地邀请我们去桃园宾馆的老牌子拌面吃碎肉面,一直到中午两点多,我才坐着J的电动车去河边。
其时,阳光灿烂,没有感觉要变冷,市区内有了零星的黄叶,但是河边的叶子依然葱绿。
由于伊犁河边大桥从去年开始一直在封闭维修,因此我已有很长时间没有去过老桥附近了。车子沿着以前的滨河公园门口驶过去,老远就看见新修的大桥和滨河大道很漂亮。我们准备顺着河北岸的滨河大道前行,之间路面停着几辆电瓶区间车,一打听,原来可以乘坐这种车子往返两座桥之间,每人五元,倒也不贵。
我和J还是决定骑着电动车转悠。
看得出来,政府投资不少,新修的滨河大道的确很漂亮,彩色方砖的路面,花岗岩的路沿石,错落有致的台阶,伸向河边的观景楼梯。特别是丰富的景观,那各色的花卉,高矮不同的灌木和树木,造型古朴的路灯,一切都让人觉得很舒服,仿佛置身上海外滩或者孔雀河边,当然,河边的楼群还是要少很多。
漫步时,突然想起了很早以前的一些事情。
我刚参加工作的那段时间,伊犁河边也是很繁华的。依河的公园里,有几十家餐厅,大多经营当地特色小吃,有野生的伊犁河鱼,有纯正的锡伯风味快餐。有内地朋友来,一定要邀请他们去河边坐坐,吃特色,聊家常,观河景,不胜惬意。后来,说是这种散乱的餐饮经营排污设施不过关,卫生不过关,影响观瞻,一律拆除。
后来,那些餐厅就陆续拆除了,一开始,这里空寂了一段时间,后来,一些碰碰车、套圈等游戏设施搬到了这里,但人气已然不及当初。
还记得,那年,就是在这条路边的一个俱乐部,我们卧底曝光啤酒机赌博。那时候,我们的报纸好像是对很多人很有威慑力的一家媒体。
多年以后,此刻,看着河边,那家俱乐部已经找不到了,物是人非,我们的报纸也很久没有出现影响力极大的舆论监督性报道了。有时候,翻看着报纸上的餐饮美食、汽车旅游,以及草原村落,还是会回忆起那些闪光的日子,那些青春昂扬的多情岁月。想起一起骑着自行车、三轮摩托车,开着面包车,或是徒步去采访,无论白天黑夜,那种激越,那种冲动,那种慷慨激昂,那种快感,想起当年的同事,那时候,我们多年轻啊。
那一年,我们开着面包车和某位女生来伊犁河大桥上放烟火,看流星雨。
那一年,我们半夜接到通知,来伊犁河边抗洪,那时候的河水已经漫过大堤,冲到了河边的居民家中。
那一年,我们在伊犁河边暗访偷捕鱼的人,看到被毒死的数不胜数的小鱼我们泣不成声。
那一年,我们在河边的杨树林里找雨后的蘑菇,多么单纯。
那一年,我们在河边吃布尔哈雪克炖鱼,吃大盘土鸡。
歌里说,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我却深信,它带不走烙在我们生命里的记忆。
本来想像一个农人那样去关心种子,关心花朵,最后,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这也许就是一个在城市里居住的乡下人的悲哀,很多时候,你不但无法左右这个世界,甚至连自己都无法控制。
傍晚时分,夕阳从芦苇荡里影影绰绰地照过来,金黄的余晖温暖而从容,天上有不知名的候鸟飞过,仿佛携带着一些淡淡的离愁别绪。突然,一只野鸭子扑腾飞起,惊动一群不知名的小鸟,河边垂钓的渔翁神情恬淡,远处,伊犁河大桥上有维吾尔族婚礼在举行,更远处,有袅袅炊烟升起……
一幅多么令人沉醉的伊犁河边湿地风光。
这些年,其实,我们不容易看到这样的场景了,随着人类活动的频繁和城镇化的推进,安静的田园风光已成奢侈。
好在,我前几天去伊犁河边的时候,在城市海景公园的那片不大的水域里,竟然完好地保留了一大片的芦苇,它们和我很多年前看到的一样。
多么幸运的芦苇啊。
虽然,百度上说,芦苇生长于池沼、河岸、河溪边多水地区,常形成苇塘。在我国则广布,其中以东北的辽河三角洲、松嫩平原、三江平原,内蒙古的呼伦贝尔和锡林郭勒草原,新疆的博斯腾湖、伊犁河谷及塔城额敏河谷,华北平原的白洋淀等苇区,是大面积芦苇集中的分布地区。但是,坦白地说,伊犁河边的这些芦苇能保留到现在,是芦苇的幸运,也是我们的幸运。
人类因为城市化的生存,失去了多少朴素的乐趣,比如面对一丛芦苇时的安静。
当然,我们的身边现在并不缺少植物,街边和公园里那些叫不上名字的草木郁郁葱葱、姹紫嫣红,可是,我们的历史、往日的记忆或故事除了由文字、典籍、建筑来保存,似乎应该还要加上乡土植物!只有它们才能讲述土地的故事,传递曾经乡野的信息。如果有一天,我们想给孩子讲芦苇的故事时,身边不能随手拈来,水面就在眼前,河岸就在脚下,但却没有熟悉的植物。睡莲、水生美人蕉也许漂亮,但那盆栽的状态显然表明它与这片水的隔膜,它的客居的身份。也许,我们这才会更加怀念一丛芦苇。
面对着这片勃勃生机的芦苇,如果展开想象,那么芦苇定会有一个艰难的生死挣扎的过程,伊犁河边已经是未来的发展要冲,滨河大道旁一定会有更多的植物加入,但也许只有芦苇才能顽强地告诉人们这片土地的过去,河汊?湿地?只有这样的乡土植物才能提醒人们关注土地的过去,保留着对土地历史的记忆。
天才的哲学家帕斯卡尔曾经说:“人是一支有思想的芦苇。”我听后想,这是一种诗意形象的比喻,在“发展才是硬道理”的今天,“有思想的芦苇”能否给更多的芦苇和谐相处的机会?
我常常出神地想,在伊犁河畔即将装饰上五彩斑斓的灯光背后,在平坦舒适的滨河大道旁边,能不能保留一些恣意生长的芦苇,在河边扎根,无拘无束地生长着,在雄伟的伊犁河大桥边上摇曳着,蓬勃向上,那满目的芦花依然洁白光泽,充满蓬松的张力,然后在冰冷的纯洁中,画上生命的句号。只一抹淡漠漂浮,一份清高,一份落寞,一份不为人知的随意与散漫,原始般的单纯和清淡,那将是多么诗意的伊犁河啊。
03 霜降:无霜
城市的生活很容易让人对四季转换变得麻木。
我们常常记得星期几,知道离发工资还有多少天,却恍惚于季节流转。从冬天到春天,我最大的感受就是可以赏杏花、放风筝了,而从秋天到冬天,则意味着需要穿棉衣、缴供热费了。
至于伊犁从春到夏,从夏到秋,实在不是那么分明,常常会被人忽略。
当有一天,我开始留意日历上的节气时,感觉自己浮躁的灵魂仿佛在那一刻也变得沉淀起来。骨子里,我希望自己像个农人一样,春播、夏护、秋收、冬储,实际而知足,目光不会飘得太远……
昨天是霜降,早晨起床,从房间出来的确感觉冷,风衣不系扣子会肚子凉,毕竟冬天将至了。
顺便回头看了看小菜园里的苦瓜叶子,没有找到传说中的霜花,已经发黄发红的老苦瓜倔强地吊在依然黑绿的藤蔓上,白萝卜和水萝卜叶子茂盛,长了一夏的辣椒有红有绿,没看出生命力衰退的迹象。
中国实在太幅员辽阔,二十四节气在每个地方都会有差异。
04 立冬:眼前的黑不是黑
昨天的天气预报说乌鲁木齐市要下雪,伊犁河谷也要“大部降雪”。
趁着立冬的时节,我其实是盼望着一场大雪的。
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翻箱倒柜地找冬季的衣服,在经过大衣、风衣、毛衣的多项选择后,最终还是定位在了户外服,带抓绒的。等到准备停当,幻想着会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地响,朝窗外看,阴冷有余,不见雪的踪影。
或许就是这样,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希望越大就会失望越大。
本来准备坐公交车去单位,临时决定拦截“黑车”,十多分钟,终于有一辆车停在身边,上车后才发现是一个送孩子去学校的年轻人开车,那个大概五六岁的小孩嘟嘟囔囔,撒娇、哭叫、吵闹,百般武艺使出,我听出来了,她是觉得冷,不想去幼儿园。那个年轻的父亲威逼利诱,借各种手段劝说,就差跪下来求孩子了。
我是中途下的车,可以肯定的是,那个怕冷的孩子还是要去那个她不愿意去的幼儿园。
我们不是生活的主人,只是它的仆人,很多时候身不由己。
和昨天通知的一样,坐在办公室不到半个小时,如期停电。
现在的单位,停电之后基本就没有办法运作了,饮水机没有了开水,电脑没法开机,手机上不了网,连脑子似乎都停滞了。
此时,最适合的就是出去走走。
如约,我来到伊犁河边。
到河边的时候,其实不算太冷,沿着南岸滨河大道老桥向着新桥出发。
滨河大道上几乎没有人,只有桥头有七八个工人在施工,基本成型的路面和护栏以及配属设施让人非常憧憬。
河边叫不上名字的灌木和草比上次来的时候又黄了一些,毕竟是冬天了,该有些冬天的样子。水流得很缓慢,奔腾了一个夏天,大概累了吧,由于是阴天,加上大雾,河对岸的城市影影绰绰,只能看到沿河而建的恒大和融和等几座有限的小高层建筑。空旷的河堤上,我踟蹰前行,拿着相机,像个观光客般地东拍西拍,随身的便携式小音箱里播放着有关伊犁河的歌曲,有十几首,都是我从网上下载的,此刻听来倒是特别应景。
今年的河水好像比往年要小,河面分裂成无数个小的水面,好像一面打碎的镜子,荧荧闪闪,有些高大的树木倒映在水泽里,不清晰唯美,却平添了许多宁静与深邃,褪掉非黑即白的堂皇,一段灰色的河边时光让人觉得很真实。
大约走了半个小时,腿脚就有些酸痛,随手从路边捡了个树枝当拐杖,“小地雷”里唱着:“眼前的黑不是黑,你说的白是什么白?你是我的眼,带我走过四季的变换。”这首歌曲也是我喜欢的,萧煌奇和张玉霞都是盲人,他们的成长故事隐在这首歌的旋律和歌词里,点点滴滴,直抵人心,令人动容。记得前几年在无锡听露天音乐会,动力火车组合现场演唱的曲目就有这首歌,当时全场附和的场景至今难忘。
此后的一段行程,一直是塔斯肯的《无风的夜》专辑歌声陪伴我的,在河边,安静,有喜欢的歌声,很喜欢。
走累的时候,我就坐在河边的路沿石上望着河面出神,或者努力地穿过迷雾向远方眺望,努力地辨识更远处的建筑。突然,我觉得似乎有一双眼睛在暗处盯着我,低头看去,草丛里有一条叫不上名字的蛇正在呲溜呲溜,瞬间习惯性惊恐,起身跑开,却只见那条蛇懒洋洋地瞅我两眼就慢悠悠地钻到草丛里去了。
它正在铺垫一个悠长的冬眠的梦,根本无视我的存在。
我前面说过,伊犁河边的芦苇是幸运的,其实,这里的树也是幸运的。
经常去伊犁河边的人大多知道,在河南岸,从老桥往前五六百米,有一棵大树,当年修河堤的时候保留了下来,我们曾经很多次在这里烧烤,休闲,那是一段闲散岁月的记录,好在,我发现,新修的滨河大道依然保留了它。
多年以后,我会给小朋友讲这棵树的故事,会有人听吗?
走到一半路程,终于碰到了一个老头儿。
经过搭讪攀谈得知,老人家就住在河边奶牛场附近的新建住宅小区里,是退休以后从七十六团场搬到这里的,夏天的时候就回昭苏避暑,六十多岁。老汉还算健谈,说自己每天吃过饭都会来河堤上走走,不喜欢待在“鸡笼子”里,还谈起河边有钱人们开始大面积建设的小别墅,谈起自己年轻的时候,谈起农村与城市,谈起年老与年轻……
不知不觉,竟然就到了新桥边上,这里也在施工,有许多的大型设备在轰鸣,忙碌的工人们用异样的目光瞥着我,一个游手好闲的中年人和这个繁忙而现实的世界是多么脱节啊。
其实,在心里,我也是希望在这河边有一个院子,盖一栋不高的房子,有不高的围墙,种一些菜,养一些花,草丛里会有跑来跑去的小鸡,墙角会蹲着一只打瞌睡的狗,有一些石头散乱地堆在各处,有一间大大的书房,我可以舒服地躺着、站着,或者劳动,或者看书,隔三岔五会有老朋友不请自到,我们喝茶,喝酒,谈往事……
梦醒了,我抬头看去,离开发区的家还有三四公里的路要走,我捶了捶已经严重透支的腿脚,继续蹒跚前行。车水马龙的嘈杂声里,耳畔响起张玉霞的声音:“眼前的黑不是黑,你说的白是什么白?人们说的天空蓝,是不是记忆中那片白云,背后的蓝天?”
05 小雪:走在未知的路上,看鸟儿飞过天空
今天是小雪,我说的是节气。其实,今天的伊犁河边阳光灿烂,丝毫没有雪的影踪,尽管空气里带着些许寒意。
一大早赶到单位,修订打印好一些资料,随即动身前往某单位,结果约好的人去参加会议了,留守办公室的两个年轻人很热情,倒茶问候之后,我只有安静无聊地端坐在沙发上等。
等待,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无趣和折磨人的事情,没有之一。好几次,我都想起身告辞,但实在不想再来一次,只好不断地自己劝自己,有时候,你无力改变世界,那么改变自己则是最无奈也最有效的做法。
好在,接近两个小时后,等待的人终于散会归来,五分钟谈完事情,我启程前往伊犁河,赶赴预计中今冬下雪前最后的约会。
这次我想走的是从新桥到芳草湖一段。
准备从老桥右侧下去走滨河大道的时候,车在桥头被挡住了,说是车子不能进,可以步行进入。
一瞬间,我联想到新桥老桥间滨河大道上新开通的区间车,以及每人一来回五元的车费,或许是我“小人之心”了吧?
无奈掉转车头,拟走南岸滨河大道,直到走到老桥南端,记忆中的那个大门和小路也始终没有找到。
只好再折回来,从市委前那个“鸟巢”型建筑前的新修道路插进去,沿着城市海景那片著名的芦苇绕来绕去,终于拐到了北岸的滨河大道上。
毕竟是冬天了,河边的植物已经枯黄了大半,绿化的景观不如仲秋时节,但是河边的小游园已经雏形渐显,因地制宜,小桥流水,可以轻松地想到,明年开春后这里必定桃红柳绿,景色宜人。据说这里的绿化是浙江人搞的,施工和维护工期达到五年,一番塞外的江南景致令人神往。
没有想到,从新桥向西,正在施工中的滨河大道修到很远,以前湿地和沼泽的一些地方,以前长着茂盛芦苇的地方,以前一到秋天可以拍户外婚纱照的不知名灌木丛,以前遍布的小鱼塘,很多都已经消失。曾经的田园郊野似乎一夜间变得规正和现代,像是个发了财的农夫脱掉棉布的夹衣套上西装和领带,也许漂亮却还是让人觉得别扭,像是在黄土高坡上看到一个土豪,没有谁有错,是时代给我们呈现了这样一幅怪异却现实的景象。
从车里走出去,灿烂的阳光下依然让人觉得很冷,毕竟已是冬天,一些高大的树木在河边显得突兀,树下堆满片片黄叶,那是生命辉煌之后的褪落,也是保障它明年更灿烂的默默滋养。河风吹过的时候,林子里有不知名的鸟儿飞出,叽叽喳喳,一副无忧无虑、不知忧愁的样子。
芳草湖附近的河边有大片的土台子,裸露的黄土上据说有不知名的鸟儿筑巢栖息,一个个的小洞里,我看不到它们的身影,却不难想象,无论外面的世界如何风云变幻,它们的家就是那个不起眼的小洞,尽管它们的翅膀也曾遨游天空,生儿育女才是一生最大的使命。
明年开春时,我们该去哪里看大片的苹果花?去哪里的小池塘捉小泥鳅?去哪里的灌木丛里拍照?去哪里的老树间绑吊床睡觉?
或许,当务之急,我需要找一个新的地方了!
06 大雪:飘在河上的思绪
最近一直在读刘亮程和李娟,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的名气,主要是喜欢他们笔下的新疆。
来新疆十八年了,其实,我对这片土地还是只知皮毛。
我第一次见刘亮程大概是在2001年左右,那时,这个被称为“20世纪最后一位散文家”的乡村哲学家因为“一个人的村庄”正如日中天,伊宁市图书馆邀请他来做讲座,我作为年轻记者和图书馆老读友参加了活动。见面后,这个发际很高的中年人让我觉得很憨厚,这个前乡农机站管理员看上去根本不像想象中的作家,只有在他说话的时候才能感受到“幽默,有意思”,讲座的内容已经忘了,只记得在结束时,我激动地让他签字留念时,他在我的采访本上写下了“地里的玉米熟了,那香气弥漫在空气里”,并写了祝福的话和他的名字。后来,我把这张签名的纸片压在办公桌的玻璃台板下,一起压在下面的还有费翔和陈思思以及当时非常火的东南卫视“开心100”主持人签名。年轻时就这么爱显摆,不料没多久,在当时的记者部主任L的带领下,同办公室的W、J、Z纷纷在名人签名纸上留下了自己的“大名”,而且更突出、更显著、更龙飞凤舞。再后来,多次搬家,连这些纸片也不知所终,我青春时的美好记忆就这样被他们残忍扼杀了!后来,好像在一心书店组织“草原部落酋长贺雄飞”伊犁阳光茶坊的讲座上又邂逅过刘亮程,他的名气太大了,根本没有和他说话的机会。
李娟则始终没有见过真人。
说了这么多,其实我更想说的是他们的文字。
我喜欢看他们的书,他们笔下的黄沙梁和冬牧场多么有趣啊!那些栩栩如生、形态各异的牲畜和人住在一起,各怀心事,一群羊和几个哈萨克人共同度过的冬天,很有意思,不知这些文字的精灵是怎么从他们古怪诡异的脑袋里飞出来的。
我觉得,正是这些看上去土得掉渣的文字,才给我们呈现了一个真实的新疆,既没神化,也没有妖魔化,不是印在明信片上的,也不是漂在网络流言里的新疆。
回到今天的出行,和今年的雪一样,雷声大雨点小,策划筹备了半天却蜓蜻点水,行色匆匆。
今天的大雪时节毫无下雪的迹象,晴空万里,在举国雾霾的大背景下出奇的蓝,阳光一泻千里,照在身上倒有些暖洋洋的感觉。
从二桥上向两边看去,伊犁河上雾气腾腾,冬日水小,河床露出大片,一些叫不上名字的灌木影影绰绰。桥上车很多,行人却很少,没有了春夏时节的热闹,倒也清净。
过桥,沿着伊犁河新修了好几条笔直的大道,除了河边的滨河大道,不远处还有条南岸新区大路,再远些也是两条路灯崭新、路面平坦的道路,我们随便挑了一条路过去。虽然离城区并不远,这里却是标准的新农村风光,路边各种树木林立,树木掩映下,众多小院落整齐漂亮,还有些小别墅样的建筑正在兴建,听说有些伊宁市民从奶牛场的村民手里购买了宅地,过上了可以种菜养鸡的田园生活,虽然手续好像不是很好办理,也还是让人羡慕。
路上不时有运牛羊的车经过,骑三轮车的大哥穿着厚厚的大衣,坐在上面的大姐裹得严严实实,也有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聊天的闲人,鸡鸭和脏兮兮的小狗跑来跑去,一个小十字路口像巴扎一样热闹。
转了一圈,又到河畔,前几次来时还在施工的工人大概已经歇工了,河边的人更少了,几个钓鱼的汉子蹲在草丛里东张西望,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也许他们本来钓的就不是鱼,是寂寞。河中央的芦苇颜色似乎没有多少变化,倒是河水好像深绿一些了,虽然太阳照着,河边的草地上还是有薄霜,河面也凝着一层薄冰,只有那些新栽的树木被削去枝条,黑幽铁青,包着厚厚的保温布,弱不禁风却又给人希望。
有一些灌木因为施工而牺牲了,在它们残存的尸体上,不知道是杨柳还是芦苇的飞絮凝聚成团,挂在上面,透过这些或枯黄或灰色的植物看过去,远处的高楼、脚手架、水面、炊烟,以及巨大的土崖和谐共存着。仿佛可以想到,这座城市正在从种种杂乱和古旧的背景里新生出来,有破坏,有突破,有阵痛,更多的是势不可挡的改变后带来的震撼和冲击。
我游手好闲地拿着平板电脑沿河堤晃悠,拍狗尾巴草,拍一棵长得乱七八糟的树,拍高高低低的芦苇。突然,顺着大逆光,我看到平常没有的景象——灰暗的背景下,一道金光倾泻在河面上,照着一两根芦苇,像是纪录片里的画面,唯美而恬静……
正幻想得出神。
远处,妻子在车里打着喇叭,百无聊赖地催促我,她是现实和理性的,更关心粮食蔬菜,不愿意和我天马行空、不着边际的想法为伍,能陪着我来,已经难为她了。
是啊,毕竟生活更多的是实实在在的过程,柴米油盐比风花雪月更深刻。一个中年男人,不去拼命挣钱,不去努力工作,不去做那些看得见摸得着的实事,整天吊儿郎当地在河边转悠,九成多的人会认为是不务正业,不求上进。
这样说来,刘亮程和李娟他们比我更不着调、不靠谱,他们时常会盯着一只狗看半天,或者推测一头牛的前世今生,拿着铁锹在黄沙梁上乱翻,甚至一个冬天躲在冬窝子里和几个语言不通的人伺候一群牛羊……
但是,我还是乖乖地悻悻而归。
07 冬至:雪后游游荡荡芳草湖
伊犁河景观工程改造以后,我还没有认真地往芳草湖方向走过,习惯了在海景公园附近的伊犁河新老大桥之间转悠,因为方便和熟悉。就像中年的我们,总习惯于在熟悉的环境里活动,做刻板的工作,吃惯常的饭菜,欣赏一些固定主题和风格的音乐、影视和书本,能说得来的人就那么有限的几个,愿意不醉不休的酒局一定是五个人以内,墨守成规,害怕变化,不愿突破,安全感的获得依附于固化和不变。
我们像是蜷缩的刺猬,似乎躲避开了危险,却也错过了一些风景。
从冬至前几天开始,我就计划在这次游走时改变路线,给平淡如水的生活添些小波澜,也期待有不一样的风景出现。
入冬以来一直姗姗来迟、敷衍了事的雪在冬至这天还算给面子,洋洋洒洒一整天,总算是让这个历书上说的“一年中最冷的一天”看上去像那么回事。
起床后,看到漫天的雪花,我像孩子一样兴奋,吃过饭就想着尽快踏上行程。
一出门才知道,风雪交加的时候行路不仅需要勇气和兴趣,还真要有好身体做基础。
可惜,我的身体已经在繁忙、混乱的城市生活里变得脆弱而矫情。
走了几百米,我就成功地劝服自己:先回房间休息,稍后看情况再决定出行时间。
一躲进温暖如春的房间内,惰性瞬间充盈,瞌睡虫应运而生,躺在床上一觉从十点多睡到下午两点多。后来被一个哥们儿的电话吵醒了,他是约我一起开车去芳草湖的,于是,我们一行吃了冬至饺子就向着伊犁河边出发了。
雪确实大,加上昨天的小雪融化后冻结的一层薄冰,车子在上面有些滑,多亏哥们儿技术好。
车子从木材场西侧的巷子路口开下去,已经有纵横的车辄先于我们印在道路上。在市里憋得太久,很多人在这个大雪普降的冬至都想到玉树琼枝的伊犁河边转转,有带着孩子照相的,有带着女伴聊天的,有一个人坐在车里发呆的。当然,还有冒着雪拦河撒网捕鱼的,依然在雪天里紧张忙碌的转载机、挖掘机、卡车,还有赶着牛马出来放牧的农人,骑着自行车不知道要去干什么的小孩子,在树下用小刀削着枝条的巴郎子。冬日的午后,白雪皑皑的河边,一切安详庸常。
在大雪覆盖的土崖上,侧面有许多小洞,看赖主任拍摄的照片说,这些小洞里栖身着一种什么小鸟,好像挺珍稀。只是离得太远,我的近视眼什么也看不见,只看到有大鸟不时飞起,好像是乌鸦还是什么鹰隼类的,它们大概也是在为冬天的生计而忙碌吧!
有几公里的滨河景观大道已经修得差不多了,路面应该已经铺上了石板,虽被雪覆盖着,仍可以感觉得到很宽阔和平坦。路边有人行栈道,路灯的造型很漂亮,隔一段就有一处木质的观景台,还有造型时尚的白色建筑,应该是休息亭吧!北边的河面已经结冰,大多是鱼塘,南面的河面大概因为是流水,还没结冰,只是水流已经小了很多。河面上有成群的野鸭在游,这些家伙胆小又敏感,车一停下,拿出相机刚想拍,它们就起身飞开了,又不飞远,好像“逗你玩”。
少了花花绿绿,雪后的伊犁河畔似乎就成了黑白的世界,这时候,搭一条红色的围巾照相就显得很惊艳。再说,就是随便端起相机,那曲里拐弯的流水、百十年的老树、随风摇曳的芦苇、偶尔出现的院落与房舍,以及炊烟,本身就是一幅水墨画。
我们和捕鱼人、修路人、养鱼人打着招呼,我们在芦苇丛里摆着各种姿势照相,我们在大雪覆盖下寻找曾经来过的痕迹,我们不再正儿八经,而是随意地说一些可笑的话,或者恣意地打瞌睡和发呆……
时间很快,两个多小时过去了。
从木材场附近一直往西,大约十六公里,修路的师傅说,车子无法再向前开过去了,往前是兵团四师66团场地界,连通的路还没修好,我们去吃“矮桌子”“红鼻子”凉皮子的计划只好宣告破产。
回家的路上,在木材场跟前,我们竟然在无意中看到了前几天在网上看到过的“碉堡”,比画面上破败一些,里面成了人们“方便”的地方。底层的石头也松动和朽烂了不少,听边上一个闲转的三十来岁的少数民族小伙子说,他也看到了网上的信息,以为我们是过来考察开发呢!他从小在这里长大,对这个碉堡的修筑年月和目的等却知之甚少。就像我们一样,在这个城市生活那么久,还有许多地方从来没去过,还有许多东西毫无了解,就像我们后来看到的墩买里九号小区路口的那座古建筑,经常路过却对它的历史一无所知。
我们以为自己懂得很多,其实无比贫瘠。在新疆,有几个人能把新疆或者伊犁的历史流畅忠实地讲上半个小时,有几个人能准确地说出少数民族的各种乐器的名字?甚至在新疆几十年,连一句顺畅的维吾尔语、哈萨克语都讲不出来,我们苍白得不堪一击。
在这个纷扰世界,总有我们不了解的另一面,也许是一条没有走过的路,也许是一种没有吃过的食物,也许是不曾经历的困窘或者愤怒。多些万水千山就会多种曾经沧海,多些幽幽暗暗就会多种柳暗花明,多些浸淫沾染就会多些个中况味,迈出脚,总会有新鲜的东西等待着你。
08 小寒:从门到窗子是七步
“从门到窗户是七步,从窗户到门还是七步。”
“走过去是七步,走过来还是七步。”
“这个我很熟悉,是的,这个我很熟悉。”
有时候无所事事,在房间里踱步时,我就会莫名地想起这句话,这是大多数20世纪70年代出生的人都会有印象的话,出自捷克斯洛伐克反法西斯作家伏契克名著《绞刑架下的报告》里的名篇《267号牢房》。作为革命英雄主义教育的篇章,长期出现在我们的中学课本里。
当时觉得这段文字挺拗口,但也挺有意思,就记住了,一记就是二十多年。
当年,伏契克描写的是禁锢自己的狭小牢房,今天,我再度想起它时,我正待在窗明几净的家里。
从家里的卧室到房门,大概也是七步的距离,这个,我也很熟悉。
就像我熟悉此刻从家到单位上班,要走五分钟左右,再换乘两次公交;单位的楼梯上有厚重的油垢,在二楼附近经常会有一只灰色的流浪猫出现;打扫卫生的维吾尔族大姐九点左右一定会准时到来,她打扫卫生时一定会把楼梯口用花盆做的烟灰缸倒掉;从阿合买提江街到伊犁河边,大约是两公里的路程;沿着滨河大道,从伊犁河特大桥到伊犁河大桥,一路有五条道路可通河边……
对这些,我太熟悉了。庸常生活中,几乎每天都要重复这些琐碎细节,于是我们很多人就成了单调刻板、索然寡味的生命机器,日夜轰鸣却也毫无意义。
在世俗的生活里浸淫已久,安逸和波澜不惊会让我们不愿、不敢、无力走出身边的世界,日复一日,被时光消磨得有时连从门到窗户的七步都无力迈出,可这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吗?是年轻时想要翱翔的天空吗?
天空依然高远,鸟儿却已经懈怠。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也一样,懒得接触新事物,懒得去陌生的地方,甚至懒得思考,特别是到周末,待在家里连楼都懒得下。这个时候,我声称自己珍惜六楼与地面所保持的距离,这点儿距离虽然是有限的,但却珍贵,它把我的生活和情感与俗世庸常保持一些空间的错列,内心仿佛悬在蓝蓝的半空之中,显得高远而明净。
我沉浸在往事里,沉浸在书本里,沉浸在虚拟世界里,无意走过七步,走出门去。
我知道,这是不对的。
应该走出去,亲近自然。
于是,我为自己制定了这个“伊犁河畔·约会24节气”的计划。
七彩广场在伊犁河北岸滨河大道一侧,秋天时这里曾摆过很多菊花,和周围的“鸟巢”造型体育馆,还有附近的其他建筑,相映成趣,很漂亮。据说还有彩色的喷泉,我没有注意,因为当时我还不大喜欢外出。
小寒这天,伊犁并不算最冷,只是雪开始下得有些正式了。
从乌鲁木齐回伊犁当天就要按时赴约,于我而言的确有些困难。
河边风大,河面的冰更结实了,溜达时要戴上围巾和帽子以及手套,视野所及,全是白色,纯洁却也单调。
依然不时会在河畔碰到一两个行人,大家碰面时会心一笑,好像在灵魂里有了某种契合与沟通。
坦白说,此时的河畔风景乏善可陈,或许只是因为心里有了某种情愫,才会在平常的地方发现动人的瞬间,才能在树林里看一只独行的鸡蹒跚,才能看着河面一个取水的冰洞发呆……
走出去,只需要七步,就会发现不同的世界!
09 大寒:如果河畔有一所老房子
大寒是一年最后一个节气,过完大寒,就离春节不远了。
去河边,在城市海景往东的方向,穿过一片芦苇荡,有一块一块的鱼塘。现在河面冰封了,水域中的冰一直冻到水中央,且最结实、最厚,孩童们可以尽情在河上溜冰,只有在靠近岸边的地方,有养鱼人凿出的洞口,间或有鱼儿吐着泡泡,鼓鼓的眼睛偷瞄着这个世界……
冬日伊犁河畔,有丝丝迷恋在蔓延,厚厚的积雪让人觉得纯洁而踏实,曾经郁郁葱葱的小树和灌木此刻像褪去青涩的姑娘,在季节轮回中已经披上了洁白婚纱。河边没了夏日的喧嚣,宁静而辽远,站在河边的雪地里,极目远眺,畅想如果河畔有一所老房子,木板茅草的那种,屋外有鱼塘,廊檐下挂着金黄的玉米棒子和鲜红的辣椒串,有一只大型中华田园犬进进出出。房间有两三间,每间都有炉子和火墙,炉子上始终坐着一壶红茶,煮茶的声音不绝于耳,袅袅蒸汽在弥漫。房梁上挂着成排的腊肉和熏肠,有土炕,炕上有炕桌,随时可以摆上花生米、酸萝卜片等凉菜,或是煮羊肉、炒白菜粉条等佳肴。墙角永远有两瓶酒。有一张书桌临窗而放,房子里随时可以拿到一本书捧读,有很棒的功放和音乐,有免费的WiFi,有奇石,有根雕。偶尔有些朋友不请自来,聊天,喝酒,创作,出门钓鱼,玩雪,讨论陈年旧事,听让人潸然泪下的老歌,说令人捧腹大笑的段子……院子不要水泥砖头的墙,一定是树枝编插的栅栏,院里有几棵老品种的果树,有白葡萄,每天早上要起来扫雪,要架炉子烧奶茶……一阵风吹来,身体一激灵,梦醒了。
拥有一个这样的院子,对我来说,现在无异于痴人说梦。我们从故乡出发,从村庄开始,现在已经离开泥土很多年了,“进不去的城回不去的乡”,像浮萍一样的生活,一所河边的老房子就像梦一样飘忽。
此刻,我在这个雪夜里会做一些怪诞的梦,它们时而缥缈,时而清晰;会写一些奇怪的文字,看夜色从笔管里一点一点地流出来,笔管是夜隐秘的巢穴;会有一些杂乱的想法,它们有的后来变成了现实,有的则消失在水一样的时光里,好像从来不曾存在过。
10 立春:伊犁河,一条命里的河
入冬以来一直羞羞答答的雪,在过年这段时间好像完全放开了,肆无忌惮地飘飘洒洒,从三十到初五,几乎没停过。街道两边林带的雪堆大概也创了近几年的新高,高大笔直的杨树还好,那些榆树、白蜡等树冠较大的家伙,身上挂满了雪,像是恪尽职守的白头翁。
今天是立春,昨晚的雪依旧没停,白天的温度也格外低,窗上凝结了窗花,厨房的窗户开了一小会儿,自来水龙头就差点儿冻结。
这实在不是一个适合外出的日子,但今天是立春,又是破五,不破不立,还是出去走走吧!
天寒地冻,我决定坐公交车出行,17路,二十二中、党校、敦买里、光明街、电厂,换201,伊毛、伊犁河大桥、奶牛场、平原林场……
我其实是不甚了解这些公交线路和站点的,只是随意行走。
在平原林场下车后,我发现这里就是以前来过的湿地公园附近,有半开冻的小河,有老态初现的树木,夏天时是游野泳的圣地,现在则是个拍照的好地方。由于人迹罕至,雪厚得可以没过膝盖,听着歌,胡乱地拍,胡乱地想,倒也自得其乐。
随后,原路返回,到老桥南段下车,准备继续走走南岸景观大道,天很冷,但是桥边的人不少,有摆摊卖烤面筋和肠子以及馕的,有经营雪地摩托的,有牵着马和骆驼供人骑乘拍照的,有许多大约是放假回来的学生放声大笑,当然,也有一些和我一样目的不明、游游逛逛的人。
大雪之后的伊犁河以白色为主色调,明晃晃得刺痛眼睛,走了一半,雪太厚了,担心时间来不及,我选择返回桥头。
顺着老桥,走到桥北,北岸滨河大道更热闹,从桥上看,在整条景观大道上居然都有来来往往的行人,我的热情被再次激起,索性,顺着北岸走回去吧!
北岸的景色是我最熟悉的,就以走路为主了。
在河畔的雪地上走路,我清楚地听到了脚踩雪地的咯吱声,听到风吹过发梢时的轻微呼啸,看到野鸭子旁若无人地游弋,一切多么美好!
我突然在想,这一切真实发生却又像一场梦,冥冥之中,我和这条叫伊犁河的河流是不是有某种神秘情缘?我从千万里之外的故乡来到这里,难道就是赶赴一场命定的约会?
我是唯物主义者,但我也相信神秘力量的存在,在我们一生的跌跌撞撞中,暗含着多少我们不能解释的因缘际会?
当年,如果我不是因为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影响学习,我就不会高考落榜,如果不落榜,就不会当兵,不当兵就压根不知道新疆和伊犁,不来到伊犁就不会爱上伊犁河……可是,没有如果,事实上我最终留在了伊犁,至今已经在这里度过了和在故乡几乎一样长的岁月,我身不由
己地走近了这条命定的河!
因了这条无法改变的命里的河,我已经习惯了在河边吹风,听杨柳树抽节的声音,看小小的波浪拍打河岸溅起水花,或者,只是默默地在它边上行走,一句话不说,但是觉得好像彼此懂得,宛如两个多年的老朋友。
于是,我无法抗拒地就要在这条河边消磨许许多多游手好闲的日子,我喜欢这河边曾经花儿朵朵的苹果园,喜欢在桥头看夕阳西下,听到伊犁河奔腾的声音就特别踏实,我想,这辈子大概是离不开这个地方了!
命,是什么?命定,又是什么?
我们活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其实是无力改变的。与某个陌生人的相遇,和某个美好梦想的失之交臂,一场事后觉得毫无意义的争吵,某些抗争,某些期盼……当我们有一天觉得生活原本就是一出安排好的戏剧,有看不见的导演,有摸不着的剧本,我们只是用一生的时间去本色参演罢了,这个时候,我们常常会想到那个叫“命”的东西。
对命定的接受,有无奈,但更多是一种曾经沧海之后的宽容,是一种豁然开朗之后的不再强求,是一种对自然、对生活的顺从。
我们每个人,似乎都有一个命定的东西,或许是一座山,或许是一条河,或许是某个人,或许是某个场景,那个经常出现在你梦里的东西,那个你成功和失败时都第一个想到的东西,或许就是你不要试图改变的命里的东西!
11 雨水:寻找理想之城
其实,原本计划今天走得更远。但受时间和身体等条件限制,似乎,远行也只能想想而已。于是,只好借助于交通工具。然而,因为出行方式的不同,所以人们观察的角度、行走的路线,以及思维的方式都会不同。
我们今天是从伊犁河大桥北端东侧开始踏访的,顺着一段滑溜溜的冰面斜坡下去,远远地就看见河边居然停泊着一艘两层的钢铁轮船。只是,这已然是一艘很破的船,尽管在2004年的夏天,这艘造价百万、被冠名为“梦幻之旅号”的游船曾经有包厢,有散台,有卡拉OK,曾经计划漂在伊犁河上供游客们吃喝玩乐,他的主人创造过伊犁餐饮史上辉煌的一页——主导肉夹馍和擀面皮风行一时,也开天辟地操盘过伊犁河边室外金沙滩。文章记载说起十年前那场试航:“按照我们的设计速度,四十多公里,最慢一天也能到达。但出乎我们预料,河况复杂,我们索性一路摸底,左绕右拐地蹚了整整三天,带的食物都吃光了,但一路的风景却让我们兴奋不已。我们看到了野鸭滩,成千上万只野鸭在河滩上栖息,我们一声汽笛,野鸭惊恐得拍翅腾空,太阳都被它们飞翔的身影挡住了,这个兴奋还没有平息,我们又惊奇地看到了野鸟滩,我们静静地将船驶近河滩,细细一数,天哪!有十来种鸟呢,只见大鸟喂小鸟,正在孵化的鸟窝一个挨着一个,各种鸟和谐相处着,太美好了!”
一座城市,如果有一条依城而过的河流,必然会增了灵性。
如果我能坐一条船,沿着伊犁河一路欣赏这样的美景,多好啊!
可惜,和这条船的主人一样,我们多少美好的向往都在时日里沦落成了一张旧船票,恐怕很难登上梦想的客船,而这条据说曾经安置康明斯发动机的“梦幻之旅号”业已在伊犁河边孤独静卧快十年了,装饰褪去,只有钢铁的船体似乎还掩藏着昔日的雄心,飞鸟和昆虫在此安逸度日。
这条路并不常走。
虽然,我在经过修葺的公路上行驶的时候,还依稀可以看到曾经非常著名的塔什库勒克果园,耳边恍惚可以听到热闹的麦西来甫的声音,但我知道,这样密集和宽广的果园正在渐渐被蚕食,一些美好,恐成记忆。
乌鸦实在是一种奇怪的动物,冰天雪地的,它们如此密集地成群扎堆,在这河边的一隅热闹狂欢。据说乌鸦是一种不吉利的动物,它喜欢吃腐烂的食物,出门看见那么多的乌鸦并听到那种奇怪的叫声,好像不是一件特别好的事情,但是,我还是对这群生命力旺盛的不速之客表示佩服。
毕竟已经是春天了,尽管雪依旧在下,显然却已经不再冰冷,在高大的白杨树丛林里,在匍匐的次生林灌木里,影影绰绰,可以看到小动物爬过的痕迹,或许,它们也按捺不住,呼唤春天的到来呢。
冬去春来的此刻,伊犁河水面变得开阔,水流声也汹涌起来,比冬日更有激情,看得人热血沸腾。
东行约五公里,来到传说中的“绿城房产”。“绿城”和“恒大”进入伊宁市场也就三五年的事情,但是其与众不同的开发方式让伊犁人眼前一亮,“恒大”先盖售楼处和配套,样板房早早就做出来了,开发的全是三十多层的高层,销售房屋为精装修,购买家具后就可拎包入住。“绿城”则以多层电梯房为卖点,绿城公寓的一楼带直入式地下室,复式楼布局新颖,独立餐厅和主卧卫生间及衣帽间,下沉式前后花园,地下车库直入式电梯较有特色。整个小区建筑质量看起来不错,特别是据说以每平方米近五千元的费用装修出的样板间非常不错,书房、影音室、酒窖、花房等豪华考究。除了总价较高、位置稍偏外(距离花城九公里,不塞车情况下车程约二十分钟),真心喜欢。
伊宁市老城区的开发和建设已经空间有限了,沿着伊犁河的“一河两岸”日益成为开发重点,各种文化设施、公园、步行道已经雏形渐现,据说万达广场也有望落户于此,而设计中经过两个观光电站抬升水位后,两座桥之间的水上娱乐设施必将更加丰富。未来的孔雀河,未来的外滩,一座“理想之城”呼之欲出!
12 惊蛰:爱的能力
经常有人问我,你很闲吗?怎么整天东逛西逛的。我一般不会回答这个问题,因为答案太过简单。我的确闲,但也不是很闲,每天需要按时上下班,需要逐字逐句审核几万字的无聊文字,需要吃三顿饭,需要搭乘两三次黑车,所以,我至多只能算是一般的闲。
只是,我乐意把所有吃饭、工作之外的闲散时间用来游走和晃荡,用来观察和记录,这是我固执坚持的一种生活方式。
我会花十元钱打车去一个地方,再慢悠悠地走回来;或者把本来只有三四公里的回家的路绕来绕去,走出七八公里的样子;再或者,避开一条车水马龙喧哗的阳关大道,一头钻进冷冷清清偏僻的小巷。甚至,一个人坐车、走路千方百计地到达伊犁河畔,就为了在河边坐一会儿,发呆,看河水滚滚西去,小小的浪涛会把思绪拽得悠远……
更有一些时候,空荡荡的伊犁河边,我蹲在一棵年华老去的树下,盯着一丛芦苇自说自话,拍两张照片,然后回家吃饭喝酒看电视。
我是农村出生和长大的孩子,我的生活的每一步都不容易,我有我的快乐欣喜和苦痛悲伤,我有爱,也有恨,我是一个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人。
这段时间,给别人讲了两次课,说是讲课,其实就是交流和分享,我站在台上,台下大多是出生在20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年轻人。我侃侃而谈,我用心良苦,其实,我也知道,我的这些受众并不是都在认真地听,他们看上去在本子上认真地记,谁知道,他们写的不是一句歌词或者一段无厘头的自白,甚至“狗吃屎,狗屎”呢?
坦白地说,我们还算是感情比较复杂和深厚的一代人,而现在的孩子们已经很少全身心地投入地去干一件事情了,不管是爱,还是恨,一切都在流水线的生活场景里被固定和简化。
现在,我们不仅仅缺少了爱的能力,也缺少了恨的能力。
每天,电视剧都会给我们呈现众多的有关爱恨情仇的狗血剧情,加之每天网络上的各种社会新闻,人们在极致的情感体验中已经变得心灵麻木和见怪不怪,不会轻易地爱和恨了。
其实,对这个世界保持必要的敏感是很有必要的,记录是一种生活态度和方法,而感悟和分享则是一种快乐。勇敢地爱,赤裸地恨,才是一个人正常的反应。
我之所以会不厌其烦地行走于伊犁河边,其实就是希望有一件事情能持续地刺激自己的情感,对周遭的事物抱有孩童般的惊奇,在陈旧刻板、死水微澜的生活里,能有一些动情动容的瞬间。
我认识一些年轻人,他们换女朋友比换衣服勤快多了。恋爱对于他们而言,似乎只是一种临时情感或者身体需要,没有多少人愿意为一句海枯石烂的誓言从一而终了,那些美丽哀婉的爱情故事只能在书上找了。离婚率上升,大龄未婚剩男剩女增多,这些都是人们不再敬畏爱情的明证。
很多人,已经极度匮乏爱的能力。
我在伊犁州奶牛场一个流浪狗收容中心看到几百条各种品种的狗,它们脏、丑,有些已经病入膏肓,它们看到人来就会贱兮兮地在你脚上蹭,就为了博得你一个笑脸或者一个拥抱。而曾经,它们或许也是主人的最爱,曾经衣食无忧,曾经在沙发上打滚,曾经吃专业的狗粮,曾经穿得花枝招展像个贵妇……可是,那个很爱它的人已经残酷地抛弃了它,就像丢了一件玩腻的玩具。
这或许也是现代人的悲哀,有爱的冲动,缺爱的能力,没有了爱的持久性。
伊犁河边已经有不知名的鸟儿飞来飞去,泛青的草丛里,有了昆虫活动的痕迹。春天来了,惊蛰了,它们要学会迎接新生活了。
13 春分:如何记得住乡愁
此刻,站在这条端详过无数遍的河边。
此刻,我看得见远处的乌孙山,尽管雪峰隐隐约约,也自然看得见水,这条伊犁河比冬日里汹涌多了,但是,还有多少乡愁可供我回味?
孔子曰:智者乐水,仁者乐山。汪峰的歌里唱道:我不是一块石头,也不是一滴眼泪,我只是一只小鸟,寻找家的方向……
曾经的家,曾经的故乡,是老屋,是梁上的燕巢,是地里的小麦,是清澄的星空,是对门的大爷和村头的小芳,是儿时的玩伴和看家护院的阿黄。可是往事越来越模糊,谁还能透过钢筋水泥的丛林寻找到小时候的家园?
一位同事说,现在养一个孩子,学习好就是国家的,人家将来肯定是选择国外,或是去中国香港,若留在内地,起码也是北上广。辛苦养大的孩子就飞走了,连接彼此的就是隔三岔五例行的电话或者微信,偶尔的一沓冷冰冰的钞票。不像以前,每家都是七八个孩子,简单养,自由长,孩子中总有当官的、发财的,也有出力的、砌墙的、种地的。一年到头,一大家子聚到一起,多么热闹和温暖。
现在,人们都站在飞滚向前的生活流水线上,在风起云涌的世道里,经历着类似的事,做着相近的工作,甚至经历着接近的苦痛欢乐,看上去个性张扬,其实,人人都在失去自我。
那种传统的靠血缘和乡情维系的情感正在崩溃,我们日常更多接触的是因为工作、因为彼此需要、因为事业、因为种种社会关系而牵扯在一起的关系,家园、故乡,以及亲情,正在异化和褪色。
现在的小孩,记得住老师的名字,记得住小区的楼号,记得住无数阿拉伯数字组成的电话号码和QQ号码,却未必知道姨姨和姑姑的区别,未必能分清麦苗和韭菜的差异。我们的生活在变得方便,也在形成隔膜,在速成,也在畸形。
现在到农村去,看到红顶子的房子越来越多,传统的巴扎也大多被成排的两三层的楼房替代,网吧、迪厅、酒楼成了最浓墨重彩的主色调,那些有关乡村的记忆几乎很难找到,是不是城镇化就是这样的呢?好在,我们的当权者已经意识到这些。听说内地一些村镇在小城镇建设中开始设置“乡情记忆馆”,我觉得是一个非常好的举措,还听说霍城县的三宫乡也在收集村民的一些老照片,进行集中展览,这些都是好的现象。就应该注意保护能代表乡村记忆的文化符号,如一座祠堂、一块石碑、一棵古树、一座戏台,甚至一套碾盘等,这些都是故乡人的精神家园,是一种精神寄托和支柱。城镇化“化”的是农民,拆掉的是破旧的危房和沉闷的居住环境,绝不是消灭传统文化。让农民过上城镇生活、乐享新文化是我们的追求。对于那些新型社区和保留的村庄,必须保存好传统文化建筑、历史资料和物品,把新型城镇建设成为文化个性鲜明的精神家园。
很难想象,在一个没有乡情的城市里,诗人们靠什么“乡愁”?
多希望,某一天,在伊犁河边,可以看到一处简单的建筑,内有一些我们曾经无比熟悉的老物件。有陕西的、甘肃的,也有广州的、湖南的;有屯垦的记忆,也有公社的痕迹;有放牧的图景,也有社教的影子,不同籍贯的人在这里都可以找到共鸣。
那就是我们寄托乡情的地方,门口最好有一处水磨,一年年咯吱咯吱地转动,像是不能忘记的回忆。
放眼望去,伊犁河边那丛曾被我冠以“幸运的芦苇”的芦苇好像被收割了,只剩几根影影绰绰,像是一个秃顶的男人,一副肾亏和肺部不适的样子,我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推测,只能善良地想:一定是有人对这里的芦苇进行优化整合或者除老换新的吧!但愿明年,我还能看到那丛茂密的芦苇,像是失而复得一个玩具的孩子一样兴奋。
14 清明:走在生死的边缘
这是一个适合踏青的时候,巷子里的杏花和山竹绽放了,随便钻到哪个平房居多的小巷里,都可以轻松地度过一段午后时光。
从江南加油站边上的巷子走进去,是维吾尔风情一条街。两边盖着漂亮的小洋楼,巷子很整洁,当天有大风,不像别的巷道里满是塑料袋和其他杂物,这里干净整洁,让人连吃剩的果核都不好意思随地扔。
清洁是一种习惯,会感染人,这想必也是巷子里的人家的功劳。
一路上,看到小巷边的庭院里大多有果树,有花卉,有绽开的花朵,也有待放的苞蕾,闹中取静,让人感到惬意。
顺着巷道走过去,一拐弯,就到了新华西路,再往前走,就是伊犁河了。
依旧从城市海景的地方走下去,树木和草地明显浓绿了许多,河边的池塘里和回流处,有不少钓鱼的人。据说现在在这有人承包的鱼塘里钓鱼,一天的费用已经涨到了一百元。
河边有许多在搞绿化的工人,新栽了一些叫不上名字的树木和灌木,它们被绳子拉着,被木棍支撑着,一副初来乍到的陌生感。
停下来拍了几张照片,一些熟悉的背景已经模糊了,一些经常闯进我镜头的树已经消失了,我只有失败地一路默然。
突然下起了雨,我欣慰地微笑,因为每年的清明似乎都会下雨,我今天一直在等,像是等待楼上的“脱鞋的声音”,迎合某种习惯会让人释然。
清明,是一个让人怀念的日子。
怀念一些已经远行的人,怀念一些阳光灿烂的日子。
死亡实在是一件让人绝望的事情,虽然它保持着难得的公平。想一想,一个生命经由多少年的积累,在无数的偶尔中,有幸来到这个世界。而有朝一日,你会长眠,会尘归尘土归土,会成为一具白骨,甚至成为某种肉眼看不到的微物质,那种没有尽头的沉寂让人如同坠入黑洞般深深绝望。
然而,有生必有死,谁也躲不过。
实质上,我们每天都走在生死的边缘,谁知道,某一刻,某种原因,就会让我们微小的生命瞬间消失。或许是一个刚吃完满月酒席的司机开车时“一不小心”,或许是因为突然从楼上掉下的一个花盆,或许是身体的某个管道突然堵塞,某个脏器突然罢工。富有也好,贫穷也好,不舍也罢,留恋也罢,此刻,绝对公平。
清明了,自然要去上坟,看到路上络绎不绝的人流,不管是谈笑的,还是纷争的,一旦走到坟墓的跟前,一旦对着墓碑上的某个名字,情感通道瞬间打通,人们大多会动情,会有一些真挚的感情在其间涌动。
人从生到死的过程很短,一生几十年而已,而此前后的漫漫空寂是无限的。作为唯物主义的信仰者,我从来不相信前生后世,活在当下,且行且珍惜吧!
15 谷雨:晚风里,夕阳下
晚上八点,伊犁河边。
其时,刚刚从霍城县大西沟看完杏花回来,今年春天,没有像往年一样带着很多人的读者俱乐部一起去享受“伊犁花之旅”,而是小团队出征,因此也有了更多个人时间好好地看看伊犁四月的花。
我并不是一个浪漫的人,却是一个固执的人,赏花,是我给自己规定的一个“任务”。这段时间看的主要是杏花,从伊宁县弓月城的田园杏花,到新源吐尔根的杏花沟,再到大西沟的山野杏花,相似的花,不一样的地方,也就有了不一样的感受。
就像我每次到这伊犁河边,看着一样的水,看着一样的树,但心情和收获还是不一样的。
新疆的天不同于内地,此刻,依然是太阳高悬,虽然没有了晌午的火热,却也多了几分温柔。
坐着经过改装的军绿色高赛摩托车,从城市海景的入口一路风驰电掣,马达轰鸣里,周围的人和景色迅速划过,像是看一场快进的电影。
河中心的T形台上,新婚的维吾尔族新娘和新郎一会儿坐下,一会儿站立,并肩的,牵手的,甚至亲吻的,拥抱的。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有游船缓缓划过,远处,是雄伟的伊犁河特大桥,更远处则是慢慢西沉的夕阳,一切唯美得像是一幅动人的画。
此刻,我站在这如诗如画的伊犁河边,有了些浪漫的感觉,虽然,和我同行的是一个健壮的男人,而不是撑着油纸伞的姑娘。
滨河大道现在全部封闭了,不允许汽车行驶,在这花砖和大理石铺就的路面上,机动车确实是一种摧残,不过,我们还是把高赛不道德地拐了进去,在起伏的高地上,在曲折的小路上,和一些人一样疯狂地驶过。
对于一个经常循规蹈矩的人而言,偶尔不依常规是一种释放。
从老桥到新桥,滨河大道上不时有三三两两的行人或急或缓地步行,有一家三口,有情侣一双,有白发苍苍的老伙伴,更多的是四五十岁身材走样的中年男人。
燃烧脂肪,重塑自我,散心,交流,谈情说爱,大抵是大家的目的。
滨河大道两旁新栽的树木已经开始发芽,有的已经显示出郁郁葱葱的架势,有很多叫不上名字,花池里有郁金香含苞待放或者傲然吐蕊,几乎每一个接近河面的入口处,都有钓鱼人淡定地站立着。
晚风里,夕阳下,实在是一段让人觉得浪漫的时光。
同行的小伙伴忙着拍摄夕阳,“伊犁河夕照”曾经是伊犁老十景之一,我跟好几个人去河边拍过,不过,每一次我都是安静地站在边上看他们拍。
面对这夕阳,我只想静静地欣赏。
太阳从金黄慢慢变成火红,云彩不多,西天最后成了一片红色,身边有很多人拿着相机或手机在拍,都想留下这温情的一刻。
不到十分钟,太阳彻底没了影踪,大概下班休息了。
我们继续从新桥往西走,走路的人少了些,但是这一段好像车可以开进来,有一些轿车停在河边。看着河床上有两个大男人就着一个小烤炉烤串吃,好像有啤酒,有香味传来,同行的小伙伴羡慕地说,这才叫生活。
是啊,这才叫生活,快乐地寻找,安静地享受,率性地释放。
在芳草湖一带,有很多钓鱼的人,虽然天色已经黑了,可是他们还是很执着地坚持着。
早前,一个朋友一直让我跟他一起去钓鱼,我不以为然。我觉得钓鱼大概是世界上最无聊的事情之一,要找人少的地方,要有足够的耐心,有时候混了一天,什么也钓不上,多悲催啊!
可是现在,我突然来了兴致,走上前去,仔细地看钓鱼的人,大约和我们差不多年纪,却一副稳重的样子。希望钓到鱼,但是也抱着愿者上钩的心态。时间的流逝里,浑然是笑看风雨的架势,不急不缓,平和宁静。
这不正是我现在最缺的东西吗?看来,我应该去学学钓鱼了。
四月的伊犁河边,夜晚的风还是有些冷的,一转眼都晚上十点多了,该回家了。除了浓重的鱼腥味,我也清晰地从各种纷纷扰扰的味道里,嗅到了某种经常弥漫的熟悉味道,但愿,它不会飘得太久。
16 立夏:邂逅三公里的清凉
进入五月,伊犁的天气一直飙升在三十摄氏度以上,谁能想到,前几天还时不时刮风降雪,间或霜冻,经历了2008年以来最冷的四月和八年来最大的狂风。倒春寒让我清明前后种的瓜点的豆小苗备受摧残,有的只剩光秃秃的杆子,有的一片枯黄,还有的已经不幸玉碎,只有趁着假期买苗补苗。看到网上疯传杏花带雪的照片,我为那些认为这是美图的网友而不安,少年不识愁滋味,商女不知亡国恨,饱汉不知饿汉饥啊,明年的本地杏还有吗?价格会是多少呢?
做个靠天吃饭的人真是不易。
好在,持续亢奋的天气让脱秋裤穿秋裤的节奏得以终结,随机播放变成单曲循环了,尽管早晚温差依旧很大,毕竟,大部分的时间可以穿短袖了,身材好的女孩子终于可以尽显婀娜了。
据说连续五天气温超过二十七摄氏度就真的立夏了,切实的初夏时光一晃就来了。
今年立夏的具体时间是5月5日21点59分,我决定把出行的时间定在下午七点以后,刚好也想躲开火辣辣的阳光。不想,新疆夏日午后的阳光更毒辣,从阴凉的办公室一出去,走在马路边,没有树荫的地方,加一把孜然,人好像就随时会被炙烤成肉串,我失误了。
乘坐18路公交车前,我到旁边的小卖店买了一瓶可乐,一摸还是冰镇的,于是美美地喝了一大口,等坐到车上闲来无事翻看时,才发现居然已过期许久。胃内一阵翻腾,“问候”了无良老板后,我默默地把可乐丢到了垃圾桶里,一点儿都不可乐,我又失误了。
来到老桥边,走过无数遍的滨河大道上人依旧很多,我想图个清静和新鲜,就拐进了路边的丛林里。本以为这片丛林尚未进行开发建设,应该人不多。不想,一走进去,就发现这片曾经是伊犁河公园的地方,经过多年的搬迁和封闭式养护,草木茂盛,新修的林间小道全是水泥路,平整而又别有风味,徜徉其间的人远远多过滨河大道,我再一次失误了。
其实,我本身就是一个喜欢计划且经常失误的人。好在,失误和失算有时候也能带给人意料之外的惊喜。
鬼使神差,我就邂逅了三十三摄氏度高温里,伊犁河边这三公里多的清凉。
这是怎样一种清凉呢?闭上眼睛,你想象:在汉人街某条小巷深处,某个不被时间胁迫着疾行的维吾尔族庭院里,厚密的葡萄架下,洒着水的地面,坐在摇床上,一杯土法制作的冰激凌或者冰镇西瓜汁,再或者从巨大的土冰上铲下冰渣子制作的酸奶刨冰,那种清凉由外及里,是一种从眼睛到心肺都愉悦的享受。
曲径通幽,沿着拐来拐去的小道,我看到周围的杨树和榆树,以及许多叫不上名字的灌木都郁郁葱葱,很多参天大树的树冠里,有鸟儿的鸣叫,树荫下至少比市内温度低十摄氏度,搭在手上的风衣也不得不穿在短袖之外。林子的草坪上星星点点地坐着三三两两聊天的人,有打扑克的,有谈情说爱的,还有的年轻人背着双肩包戴着墨镜神情忧郁,有维吾尔族的父母带着三五成群的孩子在草地上追逐。由于禁止车辆进入,小路上不时驶过的大多是电动车和摩托车,还有大概是景区租赁的各种代步观光车,有像是跑车或者吉普车之类造型怪异的车子从路上经过时,在碧绿的草坪与茂密的大树陪衬下,宛如电影《非诚勿扰》里日本北海道的场景,唯美得不真实。
偶尔有几家出租双人自行车等游乐器具的场所,摊主大多不急不忙,一副不仅仅为了挣钱的洒脱样子。这个燥热的黄昏,能有一方栖身的阴凉已经是这个世间最惬意的事情之一了,其他的,还重要吗?向内走了不久,看到一排房子,印象中,这大抵应该就是以前我写过的《伊犁曾经造轮船》一文里提到的原伊犁造船厂,只是房子经过了修葺,现在好像是某个施工单位的驻地。院子里停放着许多铲车、卡车等,还有一排马槽子在门口一棵老树下堆成一排,问门口坐着的维吾尔族小伙子,这里是以前的伊犁造船厂吗?他愣了一下,从打盹的思绪里挤出一些汉语单词,组成一句话就是:这个嘛,我嘛,不知道嘛,车嘛放,口里人住的有……我知道,再追问下去也是徒劳,他还年轻,对于几十年前的事情又怎么可能知道呢?
再说,谁又愿意在这么一片令人享受的树荫下被吵醒呢?尤其是被一个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人问一个奇怪的问题。
我确实是一个奇怪的人,像是刘亮程笔下那个整天在黄沙梁上瞎转悠的“闲锤子”。一位政治老师在讲课时说,有一次他看见一个老同学在家属院的空地上坐着发呆,就问他干啥呢,那人回答,今天的天空真蓝……一个中年男人说出这样的话实在让人吃惊。我知道老师说的是那个人为什么这样“不成熟”,一阵耳热,好像说的就是我。
我也试图努力变得“成熟”起来,做这个年龄该做的事情,比如为当官殚精竭虑,比如为挣钱卑躬屈膝,可是,好像做不到,内心的习惯强大到不由自主。
其实,我真的想和许多人一样,躺在大树下厚厚的草地上睡一觉,让这宝贵的清凉在我身上多停留一会儿,让河畔湿润的风在身上多吹一会儿。放空大脑,做一场不着边际的梦,享受这安宁与自认为的幸福。
在以前的伊犁造船厂院子里,工作的痕迹已经几乎全无,只有挖出的土坑里有绿莹莹的积水,水边有芦苇,不知道什么原因,这些芦苇只有根部泛绿,其他都还是呈现着冬日的黄色。大概是时间长了,寿命到了,自然规律使然吧!谁又能永远保持青春的样子呢?
一路上,有许多在市区已经很少见的大杨树,粗壮的枝干上歪歪扭扭地刻着许多人名,以及一些诸如“我爱你永远”之类的话语,刻痕深重,或许由于年代久远,一些字已经随着树木生长变形了,要认出来还得费些事。有的则刻着具体的时间,依稀看得出是“2006年”,算起来也有七八年了。不想发表环保和文明的义正词严,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些用刀刻下的字是否还留在当年人的心里,那些曾经海誓山盟的话语是否还有人记得?
时光能带来缓慢的成长,也能产生让一切记忆变得模糊的强大力量,最冷酷的是,时间对此从来不做解释。
正走着,一辆三轮车开了过来,除了驾驶员,车厢里放着的一张木板上还坐着三个人,都是二十郎当岁的维吾尔族小伙子,穿着短袖,唱着歌,很高兴的样子。走了两三公里感觉有些累的我试着招手,车子停了下来,我问他们去哪里,说,海景。哦,就是以前的城市海景,我刚好要去七彩广场,顺路。“可以捎我一段吗?”“来,上来。”一路上,坐三轮车和步行的感觉果然不一样,前者更生活,他们一路疾驶,大声地说笑,还冲着树林深处和小河边上的姑娘打口哨,青春的恣意毫不掩饰。路过钓鱼的老汉身边时,他们会蹑手蹑脚,可能也害怕惊着河里的小鱼。
他们一直把我送到海景的门口,也是车子能走的最远地方,离七彩广场很近。我下车后试着问,多少钱?他们哄笑着说,哇,朋友,钱不要。说着,调转车头,朝着另外一个方向驶去,大概是有朋友正在海景的另一个地方举行婚礼。走了很远,还能听到他们的笑声……
生活的快乐来自态度,那种源自内心的快乐让人羡慕。
在七彩广场,没了大树,盛开的郁金香在阳光直射下也蔫头耷脑,我也没了欣赏的雅致。坐上车,在闷热的午后踏上了回家的路,瞬间淹没在人与车的洪流里,让人怀念那河畔的清凉。
17 小满:“轻成熟”的时光
我突然怀念老家的麦田,每到这个时节,麦子就该抽穗了,六一之后,它们就会从绿油油变成金灿灿了。“盼黄盼割”的布谷鸟就会鸣叫,根旺叔就该赤膊蹲在洋槐树下磨镰刀了,那金色是农人一年的收获,是生存的保障和希望啊!我们活在世上,就像一株田里普通的麦苗,经历发芽、开花、结果,最后归于尘土。
住在城里,我们连面粉都难得一见,因为一般都是买现成的馍馍,更别说是长在地里的麦子了。那种破土而出的欣喜,那种夜夜拔节的快乐,那种麦穗金黄的欢喜真是久违了。
今天小满,我突然想到了麦子,想到了农村。
据说,小满是和农事联系得最密切的一个节气。这个时候,夏熟作物的籽粒开始饱满,但还未成熟,只是小满,还未大满,我谓其“轻成熟”。
其实,“轻成熟”又叫“轻熟”,是现代都市比较流行的一种状态,一般说的是一定年龄的男女,主要是泛指二十五至三十五岁的未婚女子,书上叫“轻熟女”。
这是一群新兴的都市精英女性,“轻”,指外貌年轻;“熟”,指内心成熟。她们大多装扮得体,谈吐优雅,独具品味。残酷的社会竞争使得她们历经风雨,也见过彩虹,基本能克制欲望,对人生的方向和设计有自己的主见,处世得当,享受流行又不盲从,既脱离了最初的青涩,又尚未陷入即将的世故,属于当前最走红的气质型美女,惹人喜欢。
当然,每个人有“轻成熟”的时光,城市亦如此,河流也一样……
今日小满,本想去河边寻访一些有关谷物和麦子的故事,抚慰一颗摆脱不了乡情、泥土及粮食的心。时间匆忙,无果而终,好在,看到了涅槃之后重生更加葱绿的芦苇,以及一些采摘芦苇叶备战端午的老人家,饮食烟火的尘世味道,加上湖畔清水绿叶的浪漫气息,好时光。
“轻成熟”时期的人有着迷人的色彩,我看到河边那些开着车子的年轻人,他们或独自一人,或三两人一起,在这里安静地坐着,欣赏美景,或垂钓,或发呆,或拿着相机随意地拍,有几分文艺气息。你或许想不到,他在生活中可能是个严谨的银行职员,是位辛苦的人民教师,是个奔波的保险推销员。在这种角色的分化里,在时间和空间的移动里,我们得以看到人生最令人回味的一段时光,它好过无知、鲁莽、轻薄,也好过成熟、世故、一潭死水,当你对一些事情知道了却不全说出去,当你知道有悲观的结局还报以积极的态度,当你能保持着孩童样的眼光却还有洞察一切的目光时,你就正在享受这最好的“轻成熟”的生命时光。
“轻成熟”时期的城市也有着一种特殊的吸引。曾经是巷陌纵横的伊宁,后来出现了楼房,从最高六七层,到现在的高层和小高层为主多层变为稀缺,我们生活的地方日新月异。这种建筑格局的变迁也对我们的视野和心灵产生影响,我欣赏老城区的沉稳与怀旧,也不排斥未来城市的通畅、宏伟与便捷,但我更喜欢当下这个城市“轻成熟”的样子……一切应该具有的已经存在或者雏形初现,拥有一些,却还在追求一些,好像,明天还有无数可能,一切尚未定格,有经历,有梦想,多好啊!
18 芒种:对不起,麦子
昨天看电视,新闻里,河南的农民正在热火朝天地夏收,安徽的农民则为收割后的秸秆处理进退两难,这让我想起了家乡此时的田野,好像一幕幕电影场景……
远景,贫瘠的山梁上,六月的天空下,一片片的金黄在肆意地绽放。远近高低各不同,随风起伏,比黄土地的黄要明澄一些,我知道那是希望的颜色。
近景,一种植物在倔强地站立着,它们密密麻麻,簇拥在一起,每一棵都高傲地昂着头,颗粒饱满。几个月来,它们从种子,到青苗,再拔茎抽穗,灌浆,生命历经了成长的种种,那些艰难的滋润,那些厚重的掩饰……
白天,缺了几颗牙的老人家穿着汗衫,提着镰刀,辛苦而兴奋地奔走在陇上塬头,一只手抓着,一只手挥镰,植物的锋芒在胳膊上划出一道道血印子……
午后,微风乍起,吃过油饼,喝过米汤,心满意足地戴着草帽来到晒场,要展开将颗粒和外壳分离的工作——扬场。
……
你应该知道了,我说的是收割麦子的事。
北方人爱吃面,从陕西到新疆后,我只是从吃手擀面转换成了手拉面(拉条子)。对面的感情专一、执着、一往情深,总是神经兮兮地“同情”那些三餐吃米的朋友,觉得只有一碗面下肚才踏实,胃才会感到熨帖而舒服。
做面自然需要面粉,面粉的前身就是小麦,所以,我理所当然地对小麦充满感情。
每个人心里都有某一种扯不断的情结,它在年岁的增长里持续沉淀,我们常会深陷其间不可自拔。
尽管,已多年未与小麦亲近,已经多年没有用手捧起那橙黄的麦粒了,多年没有在收割后的麦茬地里穿着凉鞋走,感受那种被刺的幸福微痛了,再没有蹲在大槐树下端一碗新麦磨面做的油泼辣子干调面了。
无意中,我们正在疏离土地,正在模糊麦子最初的形象。
这个芒种的节气,我是很想找一片麦地的,就像一个断奶后吃奶粉长大的孩子,迫切地寻找记忆里母乳的味道。
为了扩大寻找的范围,我与妻子开车从伊犁特大桥南下西行,在平原林场附近的湿地公园停下。记忆里,这里应该有一片麦田,然而此刻,我看到这地里种植的应该是某一种苗木,想来,大概是种苗木能比小麦更挣钱吧!农民是最倔强和朴素的人,也是很脆弱和无力的人,在现实巨大的潮流面前,他们唯有迎合与顺从,不仅会翻掉麦田种树苗,甚至会让出田地,让别人“种”高楼大厦。
绿荫庭院路对面的那条小河流依旧流淌,开春时看上去枯黄,以为会死掉的几棵榆树在河水滋润下重新焕发青春,郁郁葱葱,生命就是这样奇怪,有时候会出现突如其来的转机。河边的杨树林长势不如往年,有大片的树木树梢发黄,叶子也掉了,一副无奈又不甘的样子。
可能是去得早,经常在这里钓鱼的人还没有去,倒也安静,但是渠道边和树丛里,各种烧烤之后留下的垃圾很刺眼,给这片本来很有情调的溪水边增添了一些不和谐。于是,我们转身,继续寻找记忆中大片橙黄的麦子。
突然,手机响了,一件无法推辞的事情横空而来,让我们没有时间去更远的地方寻觅。
于是,我们将车拐向城市海景的七彩广场,这里的风景最熟悉,但也百看不厌,那丛芦苇,那湾碧波,那些翠柳,那些沙枣,以及那些叫不上名字的新栽的外来草木,一切都让人觉得从容,当然,这里看不到麦子的影踪。
绕水泊转了不到一半,再次接到电话,只得返回。
在这流俗的世上,急功近利和浮躁虚无的追求太多,很多时候好像都忘记了本初的自己,以及那些曾经真正滋养我们生命的粮食。我们热热闹闹,忙忙碌碌,忽视了对一束麦子投以感激的目光。
如果没了小麦,人类将会怎样?我不敢想象。
伊犁河畔寻麦子再次未果,我只能说,对不起!
伊犁河依城而过的这段是我最熟悉的,它变得越来越漂亮了,却也越来越陌生了。鲜花、绿树、亭台楼阁、观景大道登堂入室,小麦水稻向远处退去,让生活愉悦的风景上位,让生命存在的粮食失宠,人们在忙碌的都市里心安理得地、毫无顾忌地娱乐自己,却常常忽视了存活的根基。
河畔的芦苇茂盛了许多,葱绿、挺拔,叶子宽厚,大部分集中在湖中央,有的在湖边成排成行,显示着勃勃生机,比曾经让我迷恋的秋冬时萧瑟和倔强的芦苇多了些希望。想起二三月因看到这些芦苇被砍掉而懊恼和遗憾,我就为自己的无知和臆断而羞愧。它折腰断臂原来是为了重生,这生命此刻多有韧度,不会逆风生长以保持活着,时刻选择向上保持尊严。沙枣树默默无闻,甚至看不到细碎的白花隐藏在枝叶间,香气却让人沉迷,仿佛可以看到沙枣即将挂满枝头。新栽的花草树木有的正在适应水土,有的挂着吊针积蓄营养,一副初生牛犊、意气风发的样子。
植物此时的生长,就像这初夏对于四季更迭,“轻成熟”是一段实在美好的时光!
19 夏至:生命中那些有意无意的错失
今天已经是小暑了,我还没有完成“伊犁河畔·约会24节气”有关夏至节气的“作业”,想起来就懊恼,特别是在这么热的天气里。
很惭愧,算上此前元旦时的小寒,我的这个雄心勃勃的写作和走读计划已经有两次爽约的记录了。虽说这两次都是因为去乌鲁木齐参加学习,似乎有不可协调的原因,可是我知道,这不能算是理由。
我们多少信誓旦旦的承诺,在现实的风雨摇曳里是多么脆弱。生命中不可预料的事情太多了,就像你千里迢迢地去登一座山,等千辛万苦满怀希望地来到山脚下,却接连碰到雨雪天,于是只好望山兴叹,只好独自咀嚼失望,告诉自己以后还有机会。
人生的无奈大抵如此,曾经信誓旦旦地要这要那,不料那些轰轰烈烈的设想时常会被这样那样的插曲打断,生活的错失无处不在。
掐指算算,我这些年失去的东西远比得到的东西要多好多。
为了身体安逸,失去心的自由;因为锻炼偷懒,失去身体的健康。自以为是地贪恋一些芝麻,于是顺理成章地失去了一些西瓜。
记得当初买房子的时候,我觉得多层的六楼价格便宜,考虑到钱的因素,就欣欣然地买了。多年以后的今天,再回头想想,其实当时的六楼和一楼每平方米相差不过两三百块钱,分摊到总房款的首付里,也没有多少,想想办法也是可以解决的,如果那样,我现在就不用再羡慕那些住一楼的朋友了。
可是,有这样的“如果”吗?
还记得,在供职单位,其实我在很多岗位工作过。十多年前,伊犁的大企业刚刚崭露头角,我还做过一段时间的广告推广。那时候,房产、通讯、餐饮、保险的一些大客户都是我在做……那时候天真的我却厌烦了那些仰人鼻息、频繁应酬的生活,以为在新闻单位,只有做采访才是最靠谱的,加之内心深处那可怜的“清高”和“虚荣”,使我没有继续加强和深入广告的业务拓展和维护,而是完全放弃,去写那些以为可以“铁肩担道义”的文字,为民请命、呼唤爱心、协调帮助。看上去忙忙碌碌,也获得了一些写着“获奖证书”的纸片。结果,多年以后,我只有满足在这些虚幻的满足里,看那些后来居上的同事开上了好车,住上了大房子,和我聊天时候说起某个现在的“大佬”如何厉害,某人在某次饭局上还提起过我等,津津乐道。
想想,我是失去了,还是获得了?的确失去了一些挣钱的机会,看上去有些不值,可是,真的不值吗?这个问题有时候还真不好回答。
就算在游走伊犁河边的过程中,为了方便和可行,我也只是在老桥和新桥这一段走得更多些,这段路程里,又以北岸为多,一方面是因为这段路程距离适中,绿化和美化得很好,观赏性强。另一方面,觉得这段路从单位坐公交车可以直达出发地,走完后顺道就可以直接回家,比较方便,走起来就更轻松一些。其实,因此,我错失了塔什库勒克果园下面到吉尔格朗河一带的丛林与四季变迁,错失了老桥到芳草湖一带的次生林风景与垂钓和野炊的烟尘气息。
或许,人生就是这样,选择一些,必然失去一些。
有时候,看那些马牛羊,觉得挺可怜,它们从出生起就已有命定的结局——大多会被人宰杀食用,同为生命,它们是不是更可怜呢?但是有人却说,一个人平生所得的快乐未必多过一头牛,因为快乐的定义不同。我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当初拟定“伊犁河畔·约会24节气”系列写作计划时,就有朋友告诉我,这样的计划会很麻烦,不一定能够坚持,不如率性而为,想写就写。我当然是知道的,虽然每月只有两次,可是对于一个朝九晚五上班的人来说,这都很难保证。我们常常需要在早上睡意正浓的时候极不情愿地起身上班,中午有时候还不知道晚饭会在哪里吃,和谁吃。更何况,每月要有那么两天,必须有时间,有心情,有体力,去伊犁河畔走走,还要承受很多人的不理解,孤独而辛苦。
虽然,我因此失去了一些自由,自己增加了一项额外的负担,但是,现在看到那些因此而产生的文字和图片,却也有一些难得的小兴奋。
那个“塞翁失马”的故事让中国人念叨了多少年,其心灵鸡汤的作用被充分发挥。是呀,在这个世界上,得到和失去永远是如影随形,有得必有失,选择了这个,就无法选择那个,拥有了这个,就会失去那个。只要我们放宽视野,从纵横的角度、长远的角度去看问题,一些错失,未必是真的错失。
能量守恒是自然界的规律,我们此时失去的东西,一定会在某个彼时重新出现和补偿,尽管这个彼时太不确定,但这毕竟能给我这样的理想主义者一些念想和慰藉,权且相信吧!
20 小暑:在河边,想起古诗词
不知为什么,今天当我走在伊犁河边的石子路上时,在艳阳和绿荫之间穿梭时,我突然莫名地想起了古诗词。
记得看伊犁史志方面的书籍时,读到过不少描写伊犁河的古诗词,当时读起来就觉得意境很美,甚至穿越数百年的历史风尘,依然可以感受到作者当时的情感,好像这些文字是有温度的。
可是,当我此刻站在伊犁河畔时,想把酒临风,风雅一下的时候,居然一句也背不出来,这大概是“百度”后遗症之一,也是我们这些人的悲哀与通病:似乎懂得很多,实际上能记住的不多,看上去感情丰富,实则空虚苍白。
也可能是我的记忆力大不如前了,还是已经习惯了这种好读书不求甚解的恶习。记得当年上学时,我和同座“猴子”最喜欢背诵语文课本后面的文言文附录,特别是古诗词,很多不做考试要求的文字都背诵得滚瓜烂熟,年轻真好啊。
六月,我和中国传统文化有过两次交集。
一次机会是在月初,受朋友J的邀请,陪几位诗词大赛的评委采风几天。这几位都是中国诗词界的翘楚,学问深厚,为人谦和,从他们身上我仿佛读到了汉唐遗风,仿佛和历史深处的回忆对话,又一次感受到古诗词的魅力。
这是怎样的一种语言呢?它简单明了,却意境深远,能精准地概括,又能启发你的思维,多么美妙啊。
说起来,我们也算是靠写字谋稻粮的人,可是心得体会的文字动辄就要两千多字,除了仰仗百度的复制粘贴外,还有几个人会动真情实感?而电视和互联网的泛滥,图片和视频在传播中被极大放大,文字的地位被日益边缘,我们除了高考,能轻松地写出一篇文章的人大概都不多了吧!更何况,是用五个字,七个字,就营造出一幅画面感极强的场景。
很多年以前读古诗文的时候,我们年轻,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今天,再次聆听这些字字珠玑的语言,感觉大不一样。
第二次机会是在六月下旬的时候,我有机会参观了新疆双年展,看到这些世界各国的文化创意产品和齐白石、张大千、傅抱石等以前只出现在书本上的大家的作品,受到直抵内心的冲击式震撼。这些穿越百年的文字和绘画如今已经是文物了,站在画前欣赏,会觉得不仅仅是看一幅画,而是和笔墨背后的一位长者对话,一瞬间,仿佛自己也厚重起来了。
古代的文人,大多能写会画,今人大不如昔矣!
想起清人邓廷桢多年以前在画作《伊犁河上》题诗:万里伊犁水,西流不奈何。驱车临断岸,落木起层波。远影沉鸥没,寒声独雁过。河梁终古意,击剑一长歌。仅四十个字就描绘出了一幅多面的图景,除了感官的体验,还有一些情感的互动,这大概就是古诗词的魔力,比一条微博更吸引人。
我平常也写点儿东西,大多是中规中矩的新闻作品,大概有九成以上寿命超不过一年,偶尔写些体裁模棱两可的文字记录生活,对于古诗词已经陌生很久了。
在这些年里,关于古诗词印象最深的是兄长L,他迷恋古诗词,常会即席吟诗,作品高产而优秀。在一阙《破阵子·伊犁特大桥上凭栏》里写道:抬眼长河上下,拍栏弦月圆缺。走过桥头人两岸,远黛乌啼是旧约。田间芳未歇,暮色沙洲寂静,晚风芦荡层叠。雨点蛙声惊燕雀,又见夕阳雁阵斜。归来小巷街。和我看到的图景一样,我却写不出这样的文字,于是我们只有从中仔细品味人生的长长短短,其实,生活中的他是一位非常忙碌的官员,能有这样的心境和诗情画意,实在难得。除了欣赏他平易近人的作风,他言谈之中对生活的态度,对人生的品读,也常常让我记忆深刻,而他发来的诗词作品,我一定会珍藏在手机里,有事没事就拿出来玩味,学习。我佩服他。
还有一个就是战友J了。我们去伊犁河边的绿荫庭院吃饭,酒酣耳热之际,他在餐巾纸上写下了“菊黄落叶飞,水消鱼儿肥,放歌又纵酒,人人醉不归”的诗句,这浓烈的感情让人瞬间热血沸腾,我想,我应该好好学学古诗词了。
“伊犁河落日”是传统的伊犁十景之一,美如梦境。站在七彩广场前的河堤上,三三两两的人们此刻忙着拍照,老人大多垂手或背手肃立,晚风吹过,儿孙绕膝,多么幸福啊。年轻人就不那么规矩了,他们有的跳跃,有的伸手拖着红彤彤的夕阳,有的则滑着滑板想留下闪电似的动感,不一而足,年轻就该不同啊。
我和妻子站在树下,等着落日之后打一场羽毛球,夕阳红色的光晕将桥的方向渲染得像某部抗战剧的结尾一样宏大。我脑海里突然闪现出一句“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来,想象那位长袍髯须的古人在汉唐的岁月里活灵活现。
21 大暑:滨河大道走N遍
走路的时候想坐车,坐车的时候想买车,买了车后得了“三高”,又想走路。现在的生活就这么奇妙,得不到的永远最令人向往,失去的才觉得可贵。我们曾经很多热血沸腾的欢喜与向往,在时间面前显得肤浅、无趣、短视又理所当然,我在伊犁河边还经常看到,有开着车过来停下然后走路的,他们的折腾精神让我觉得不像锻炼更像“娱乐”,倒也符合这个全民娱乐的时代。
有一段时间,我以为自己在伊犁河边固执行走的行为是孤独的,尽管已经孤独了N遍。
如今,无论何时,走在新老桥之间的滨河大道上,都会碰到走路休闲的人,很多时候还会邂逅熟人。特别是晚饭过后,选择在这里消暑消食散步的人络绎不绝,有三五知己组团的,有一家几口扶老携幼的,有青年男女人约黄昏后的……白日里的紧张忙碌,带孙辈的抱怨,下厨做饭的麻烦,仕途的艰辛,职场的打拼,柴米油盐的琐碎,此刻都化作其乐融融,目标变得简单,生活变得简单,多么美好的画面。
其实,这段时间,每天早上在边合区三中周围,也有一支百余人的徒步队伍,这些人只为锻炼身体而自发组织起来。有军人经历的王哥是队长,他还像部队出操一样喊着铿锵有力的“一二三四”,他们还有指导员和领队,一个混搭编制的团队从最初的几个人在一两个月间就形成现在的规模。他们有专门的群,每天有人发布养生知识,进行新队员辅导打气,交流生活,甚至还贴心地提供“起床叫醒”服务……我观察了一下,参加者中以四十岁左右的人为主。这个年龄段的人过了不知天高地厚的青春年纪,经历了职场和仕途的历练,风雨之后归于平静,知道了自己是谁,自己能做什么,什么对自己最珍贵,于是,一呼百应,对“好身体”的向往让大家很快拧成了一股绳。或许,这些白日里的公务员、个体户、生意人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和大家一样为了职称而拼凑论文,为了糊口而违心周旋,为了家长里短而肝肠寸断,但到了徒步队,他们变得简单、快乐、阳光。
无独有偶,同事布衣最近也组织起了一个伊犁河边“夜行队”。这些成员主要是年轻人,他们大多没有时间晨练,夏日午后,九点到十一点,去伊犁河边走一趟,大汗淋漓之余,还能结识新朋友,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嘛!
原先,我是一个不爱走路的人,曾经不到一公里的路程也搭过出租车。说得时尚一些叫“宅”,说得直白一些叫“懒”,基本可以归入四体不勤的一类。
后来,大约两三年前,出于工作原因我经常组织一些户外活动,曾经惹人关注的“伊犁花之旅”系列也让我接触了很多“驴友”,他们热爱自然,挑战身体极限,热心公益,性格阳光,感染了我。
从此,我喜欢上了走路。
现在的我,基本上是“能走路不坐车,能坐公交车不坐轿车”。尽管由于各种原因,我不多参与集体性的暴走,大多是一个人独自游荡,但依然收获不少。一方面是身体觉得好多了,因为要走路,能推掉的应酬自然就推掉,更多的时间留给健康的习惯,慢慢就觉得“腿不疼了,腰不酸了,上楼不喘了,早上起床咳嗽也少了”,体力增强了。一般情况下,走三四公里是没有任何问题的,我为此感到骄傲。另一方面就是有更多发现生活细节美的机会,“车览”自然比不上“深度游”,因为经常走路,我熟知了从家到单位的每一个公交站点,每一个小巷里的烤肉摊,每一个会开到深夜两点的饭馆、超市、药店。我比百度地图更明确地知道伊宁市内两个地方之间哪条线路“少步行”,哪条线路“少换乘”。我知道山桃花会在哪个巷道里先开,我知道哪一处庭院最有伊犁味道,这些也丰富了我的文字,充实了我的视野和脑海,使我更新疆、更伊犁。当然,长期走路,还有一个间接的效果就是让人变得心胸开阔和性格阳光了,面对着那些修鞋的、摆摊的、保洁的朋友,你还会抱怨自己的工作无趣吗?面对那些热烈的、淡雅的、冲动的、朴素的花开,你还会觉得生活枯燥吗?面对那些简单的、无欲无求的、自发松散的交往,你还会纠结于人际交往的复杂吗?于是,会看淡一些事情,会看远一些事情,会看清一些事情,会看透一些事情,会慢慢地心平气和起来。
前两天,我随手发了一组在滨河大道走路时用手机拍摄的照片,那些娇艳的花朵,那清凉的河面,那唯美的夕阳,那芦苇,居然引发很多人问我“在哪里拍的”。我笑了,其实很多人走过与我一致的线路,却没有发现,这些只不过是伊犁河最平常的景致,不是一时好奇,不是匆匆而过,带着一颗发现美的心,任何人都可以拍到这样的照片。同事Z说:“伊犁河滨河大道好像就是给你建设的,从早到晚走,常在河边走,小心……”我又笑了,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各人有各人的喜好,一件事情莫谈太多目的,觉得舒服,觉得享受,就去尝试,何尝不是呢?长期在媒体供职,写的东西很容易“高大上”,“素材为主题服务”,刻意也难避免,这是我以前文字的硬伤。近日,一个很久没有联系的朋友在QQ上留言:“你的文字越来越亲切,越来越从容了,喜欢看。”我并未把这理解为恭维,与供职单位无关的文字好像更真实,更自我。
人到中年,我不会唱歌,但是我很喜欢迪克牛仔,喜欢赵传,喜欢动力火车。“我从日走到夜,心从灰跳到黑,我多想跳上车子离开伤心的台北,忠孝东路走九遍,穿过陌生人潮搜寻你的脸,有人走得匆忙,有人爱得甜美,谁会在意擦肩而过的心碎?”这首《忠孝东路走九遍》是我最近经常听的一首老歌,喜欢揣摩那字里行间渗透的一丝情感,有感追忆,有关过去,有关人生。
到了今天,在伊犁河畔行走似乎已经不再仅仅是为了兑现一个自我的承诺了,更像一种习惯,不由自主,不由分说,不知所终……
22 立秋:这小城本来的模样
此刻,西环路上车流滚滚,晚高峰刚过,伊宁的夜还没有降临,燥热的城市令人想要逃离,清凉的伊犁河畔吸引着很多人。
本来,我计划在河边溜达两个小时的,妻子这个“老磨”为了观看《湄公河惨案》的大结局,不惜用一个小时吃饭,然后各种软磨硬泡兼消极抵抗,导致我们九点多才从家里出来,又加上晚上十点要开夜班编前会,使得我的徒步游荡计划变成了“车览”。
“开,往城市边缘开,把车窗都摇下来,用速度换一点痛快,孤单,被热闹的夜赶出来……”汽车CD里传来这首《你把我灌醉》,“中国好声音”张赫宣版本的。
其实,我原先更喜欢辛晓琪版的,因为我喜欢她唱“想念你白色袜子和身上的味道,我想念你的吻,和手指淡淡烟草味道”,淡淡伤感和江湖不羁的味道符合年轻时的心思。后来才知道,这首经典浪漫情歌《你把我灌醉》发行于1994年,由黄大炜原唱,后来被刘德华、梅艳芳、王杰、动力火车等人翻唱过。
有些事就是这样,你以为的经典只是复制的经典,你看到的辉煌,只是二次启动的辉煌,生活剧情的精彩程度因演绎者不同而参差不齐。
嘶哑的歌声里,我懒洋洋地窝在副驾驶位置,正在为这次“潦草”的立秋出行而懊悔和叹息,侧头,却看见西边的天空,一片火红,太阳正在慢慢降落。“看夕阳去!”脑子突然蹦出这个念头。
伊犁河落日是伊犁最美的景致之一,错过了芳草萋萋,不能再错过夕阳西沉,在巨大的失望里,应该学会发现小快乐,并自得其乐。
妻子也来了兴致,我们加速行驶,最终以二流偏上的车技和一流偏上的胆量,追着夕阳,不到五分钟就赶到了七彩广场。
七彩广场新修的核心景观大桥实在是拍摄和观看伊犁河落日的绝好地方,小桥、流水、长河、落日,唯美得像是张艺谋的电影结尾。
路边不让停车,妻子无奈地开着车在滨河的支一路和支二路之间转圈,我游手好闲地在桥上转悠,像个摄影师似的用手机不断咔嚓,以谋杀菲林的心态满足某种欣赏美景的欲望。
看着伊犁河大桥上穿梭的车辆,看着慢慢下落的太阳,正午时的狂热此刻已然化为淡漠宁静以及温和,逆光中的芦苇曼妙摇曳,缓缓的河水倒映着天际两三片白云,有风吹过,提示进入秋日了。
和我一起拍照的,应该是个三口之家。女主人不断摆出手托夕阳、头顶夕阳、怀抱夕阳等造型让男主人用手机拍摄,四五岁的小孩好像对此不大感冒,拍照时总是恶作剧地不配合,我看他眼睛盯着大桥的前方,似乎那里才有他喜欢的风景。
孩子的心不加掩饰,年少时谁不是向往着远方呢?总以为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而有更好的则在你暂时看不到的地方。
还有两位老人也在拍照,他们自然没有那么多花样,只是背着手或垂着手安静地拍照,按一下,停一会儿,等姿势调整好再按,不像年轻人那样噼里啪啦连拍。白发是岁月的馈赠,沧桑的脸在夕阳的勾画下棱角分明,中规中矩的动作表达着曾经沧海后的淡然,我在心里祝福他们。
昨天晚上,我和几个朋友来过伊犁河边,在凌晨一点的时候。
我们是突然脑子发热做出这个决定的,不过大家出奇地一拍即合,在伊犁河路一家深夜营业的小卖部买了三四瓶啤酒,一包怪味豆,一包散称的花生,我们就到了河畔。
河畔居然还有三三两两的车子,有三三两两的男女,看不清脸庞。此刻没有黄昏时的喧嚣,夜凉如水。我忆起了少年时在农村的夏夜,我们经常卷着一张席子在屋外的树下或者辗麦场乘凉,彻夜不归,听老人讲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和神鬼故事,或者数星星……多久没有在这夜空下安静地沉思了?
担心这样的场景被人判断成鬼片的序曲,我们打开啤酒,点燃香烟,播放歌曲《荷塘月色》,一下子,滚滚红尘的味道扑面而来,我们深深地接地气了。
此刻,我左拍右拍,一会儿让几棵芦苇在镜头前做前景,夕阳则是远方的点缀;一会儿把镜头拉近,让火红的一片刺激感官;一会儿俯下镜头,看水里倒映的那抹绚烂;一会儿镜头抬向蓝天,让夕阳成为远空的天际线。
经过一番折腾,开会的时间眼看到了,妻子催我,匆忙结束了最短时间的“约会”。
晚上夜班的时候,同事建议步行,我们走在月朗星稀下的军垦路上,他突然说了一句,伊宁现在搞得像个大城市样!我随口问,小城伊宁原本该是什么样?他说,夜里,拐弯时会看到星星点点的灯光。我知道,他是想说,灯光后面有个至少开了十年的不打烊的商店,老板一定是懒洋洋却温和的,店里随时会有一张有年头的桌子,有鱼皮花生,有伊犁大曲,有缓慢得好像停滞的时间,没有过分的热情,没有虚假的讨好,随意地喝两杯,恣意地说几句,那种平和与安静再也找不回来了。
同事LD说,你太怀旧了,应该写点儿科幻文字可能会积极一些。我笑了,恐怕以我现在的状态,写科幻,也只能写成《后天》《2012》或者《暮光之城》之类,更深的绝望,更大的忧伤。
不要误解,文字里的我只是生活的一面,我是喜欢回忆,可能这也是我们这些70后当前最易呈现的一种状态。这一代人青年时期恰逢20世纪八九十年代,一个文艺青年丛生的年代,大多有农村的亲戚,大多如今已经事业人生基本定型。于是,这些复杂的因素促成我们集体陷入回忆——对田园的回忆,对年轻梦想的回忆,特别如我一样辗转异乡的,更添了些对故土乡情的回忆。我念起一首童谣,或许是在想念一段时光;我说起一条小巷,其实是想告诉你小巷的水渠旁曾经有一对青年男女的身影;我和你喋喋不休地说某一首歌、某一个酒局、某一次约会、某个星空下的夜晚,或许是想告诉你一个年轻时才有的秘密。我用这些琐碎的时间,在记忆的河里拎起一个个或圆或长,或大或小的鹅卵石,不为溅起多大浪花,只是能铺一条供自己年老时回忆的路,那些陈旧的,那些乏味的,那些曾经电光石火的,那些时不时会钻到梦里的,我都努力记录下来,像是一个操劳半生的农人,在收割以后的田野里,捡拾起遗落的麦穗……
今年是伊犁州成立六十周年,媒体上多了些回忆的和新旧对比的文字。喜欢阅读,喜欢听那些经历过战火的老人说起当年的硝烟弥漫,喜欢听上山下乡过的人说起激情燃烧,喜欢听文化界老前辈说伊犁的文坛掌古,这也是一种回忆吧!
前几年,我策划过一次“一百年前的伊犁”系列报道,通过记者的笔,我们从浩如烟海的故纸堆里勾勒出了一个遥远过去的伊犁。今天,我想透过一个个奇妙的文字,窥见六十年前的伊犁,五十年前的,甚至十年前的,你能想象出来吗?这小城本来的模样。
23 处暑:充实的一天应该怎样度过
朋友的朋友说,霍城境内的伊犁河边,有一大片湿地,非常漂亮,适合摄影和游玩。
心向往之。
今日处暑,按计划,我是应该继续在伊犁河畔晃荡的,但是止不住对新风景的渴望,又考虑到要找的湿地应该也在伊犁河边,而且可以和热情善良的Z姐姐一家同行,更是一件快乐的事,就立即将“近郊单人徒步游”改成了“县乡举家自驾游”,本质上,我是感性的。
一拍即合,我们欣然相约前往,风景固然重要,一起看风景的人其实也很重要。
妻子一大早要去办事,Z姐姐一直耐心等候,我们的出行计划拖到十二点才成行。
寻找之旅开始。
从开发区到巴音岱西出口,一路堵车,短短几公里走了将近二十分钟,上了清伊高速就好多了,技术很好的老Z风驰电掣,十分钟就赶到了六十六团场。
我们要捎带着吃“著名”的“矮桌凉皮”。
早就听说十二点之后那里的凉皮基本就卖光了,我们到团部时已经十二点半了,但是依然心存幻想——不至于没有我们四个人吃的吧!
穿过巴扎,来到小小的凉皮店,里面排队的食客很多,老板冲我们大声说,没有了。我听出他底气里的骄傲,生意做到这种奇怪的“卖方优势”的确奇葩,也值得骄傲。
看到老板面前还有一盆的凉皮,妻子恬恬地走过去说恭维的话套近乎,想匀出几份给我们尝尝,意志坚定的老板丝毫不为所动,再次骄傲地称,等的人大多是带几十份,不可能剩下。
那些人真的那么爱吃凉皮?我们悻悻离去。
好在,菜市场内还有几家凉皮摊位。当年,上一辈的老人就是在这里把六十六凉皮做出大名气的,那时几家凉皮摊子名气差不多,生意都好,不知后来为什么就“矮桌”一家独大了。循着记忆,我们在一家写着“红鼻子”的摊前坐下。
这个奇怪的名字据说是因为做凉皮要起早,老太太冻得鼻子一年四季红彤彤,人们就以这个特征冠名凉皮摊,如今老人好像已经不在了,但这名字还留着。
“红鼻子”的老板显然比那家“著名的店”态度要好很多,擦桌子、倒水、打招呼,还和忙里偷闲买了块石头的老Z套近乎。很快,辣子红红的几份凉皮就端上来了。恕我迟钝,没有吃出和“著名的那家”有多大区别。
有时,我们吃饭吃的不是味道,是名气,是感觉,就像玩的不是风景,而是心情。
吃完凉皮我们继续寻找传说中的湿地,因为向我们介绍这个景点的人有事没来,我们只能跟着感觉走。
从六十六团场出来,我们一路向西,穿过惠远古城、三国沙枣林,顺着图开沙漠南段前行。
这时候,新修的柏油马路左手边,一大片一大片的草场经过最近一场雨的滋润,看上去绿油油的。其间穿插着时隐时现的水泽,有的连成好看的弧线,像九曲十八弯,远远看去在太阳底下闪着银光,非常漂亮。偶尔会有几棵树叶繁茂的树,孤独地站在天地间,像是一个个忠诚的哨兵。
听说,这也是伊犁河的一部分。
路上车很少,云天一色。汽车高速行驶时带来的凉风,让人觉得,一切就像一场辽阔的梦。
其实,一场连绵的雨过后,天气已经明显开始变凉,秋的味道越来越重。特别是处暑前后,走在这户外原野,地里的庄稼和路旁的树叶都有了秋的颜色,一些性急的小伙伴都开始去莫合预习红叶遍山的秋景了。
而秋天对于我而言,它的计时功能正在弱化,更多的时候是一种心境,仿佛人生的某个阶段,有成熟和绚烂,也有落寞与伤感。
从这个时候开始,听说白天变短,夜晚变长。可对于我们这些经常晨昏颠倒的生物来说,要清晰地计量出白天和夜晚的准确长短幅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们很多人已经习惯了粗枝大叶和混沌麻木。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夜晚更干净。你看那星空,你看那皓月,甚至连白昼里习惯伪装保护的人们,也卸下面具。穿着背心跑步的,很可能是一位领导;不施粉黛,穿着花睡衣在小区里遛弯的,可能是一位高级女白领。深夜里的人们更真实。
所以,我喜欢上夜班,喜欢走在避开霓虹灯的街上,享受那片刻的宁静,就像此刻,我很享受这段人迹罕至、没有喧嚣的宁静路程。
向西,继续向西,直到柏油马路分成了两个岔口。根据感觉判断,一条通往霍尔果斯附近,另一条应该是伊犁河方向。
我们选择了可能会通向河边的那条路,一条两边全是草场的便道。
其时,我们对寻找到推荐中的湿地还抱有希望。
一路驶过,路况差,两边人烟越来越少,草色越来越黄,不大像想象中的湿地。
一直来到河边,有一户牧民人家,哈萨克族的男主人热情地和我们聊起来,他懂双语的儿子还和我们开起了玩笑。他们四季都住在河边,我们羡慕地说“空气好”,他们懊恼地说“蚊子多”。
喝了一碗奶茶,拍了他家的老油灯和半导体,“导演”了一幕“篱笆女人和狗”的画面,在河边清澈、浅浅的河滩里洗了把脸,我们驶向下一个地方。
妻子和小狗旺财一路昏昏欲睡,这时才苏醒过来,焕发兴致。
我们寻找湿地的想法此时已经可有可无了。人生就是如此,带着一份满满的希望和宏伟的理想上路,变化和不测经常会带来失望。
可是,那是真的失望吗?我们经常在一个计划里做破败的梦,在另一段现实里幸运收获快乐,接下来的行程便证明了这点。
我们沿着伊犁河边东返,由于今年大旱,身边不时有枯死的树木和草,让人心疼,但也有很多洼地水草丰茂。又走到一户牧民家,老Z过去找哈萨克老汉攀谈,我们则跑到了门前的草场上照起相来,一直想以满地的草垛和芦苇、蓝天做背景,拍几张“文艺范”的片子,可是水平有限,加之“模特”表演不到位,无论怎么拍都像“到此一游”。又返老还童地想拍“跳起来”那种草原照,依然因为老腿老腰跳不好而告终,还把在脚下跳来跳去兴奋不已的旺财踩了一下,让它撕心裂肺地叫了一阵子,真不好意思。
那边,老Z的“聊天”很有效,不但和哈萨克牧民一家成了朋友,还成功获得四块酸奶疙瘩的馈赠。当然,作为回报,Z姐姐给了哈萨克小朋友一袋苹果。牧民家人还给我们准备了奶茶。
从牧民家出来,我们开始跟着老Z去他的朋友家。
在第一家种百十亩红薯的人家,吃了甜瓜,在西瓜地里摘了几个西瓜,喊旁边一个一直张望的小伙子过来“给钱”,人家理直气壮地说“不是我的,为啥要收钱”,搞得我们很尴尬。
在老Z的百十亩林地里,我们热烈地讨论,深情地憧憬,要把地里的杂草除掉,部分树木更新一下,过两天还要盖几间房子,要留个院子,铺砖搭棚子的那种,能在这里烤肉煮肉吹牛,能种菜住宿……在这片地上说起这些的时候,我很向往,戴墨镜的老Z像个农场主。
和老Z的朋友研究完住房规划和其他事宜,我们又去了他的东乡族朋友BB的姐姐家。这个大大的院子有大大的葡萄架,据说是从南疆专门买回来的品种,此时正是硕果累累,我们一进院子眼睛就挪不开了。聪明的主人自然知道我们的想法,立即搬来凳子给我们剪葡萄,端着一大盘子葡萄我们争相拍照,像是第一次看到这场景。女主人在一旁暖暖地看着,他们家的胖小子则和旺财玩成了一团。
摆上干果和糖,将葡萄放到茶桌上,又倒上浓茶,切开西瓜,老Z和BB聊了起来,我看见女主人拎着一只宰好的鸡仔和辣子及西红柿默默地走向了锅台,能干的小姑娘也开始忙乎开了……
善良的Z姐姐也看出了苗头,及时地催促我们“回家”,不想麻烦别人,我们依依不舍地驱车离开。
我看见旺财临走的时候多次回头,遗憾地凝望着锅台上的地道农家土鸡流口水。
我们本来准备是去来时路过的六十六团场的青冈木农家吃饭的,进去以后发现那儿不营业,我们拍了一会儿青冈木,旺财在草地上追赶两只芦花鸡玩闹了一会儿,就出来了。
看湿地的事这时候早跑到了九霄云外,现在只剩下一个事情——找地方吃饭。
记得这个附近以前有个牛家辣子鸡,可是一看要走回头路,我们就横下心继续往前走,看情况,不行就回伊宁市吃。
出六十六团场大门口不远,一个叫“一家农家”的庭院吸引了我们,走进去一看,好几棚的葡萄正处于盛果期,令人垂涎,无奈我们已经吃了太多的葡萄。老Z请客,要了一份红烧鹅和一盘毛白菜,配合十多个花卷,旺财在桌子底下也忙乎着大快朵颐,我们的午餐和晚餐一并进行得很丰富。
晚上九点多,回到了家中,本来还计划要去伊犁河边走走,可是几件事情搅和了,加之确实有些累,就放弃了。
这一天,我们前后吃了苹果、西瓜、甜瓜、白葡萄、红葡萄、瓜子、桃子等多种水果;吃了凉皮、花卷、鹅、毛白菜等各种主食;认识了长在地里的甜萝卜,知道了“玉米一公斤两块六,小麦是两块三”,知道了“一个大工的工钱大概是两三百,盖两间房子大约需要一万块红砖”……
看了很多,吃了很多,学了很多,很充实的一天。
有时候,计划不如变化;有时候,寻找不如偶遇;有时候,追求不如等待;有时候,理想抵不过现实。就这样。
我们是普通人,我们的生活就该和这些琐碎的、不起眼的,却又真实的、让人踏实的东西枝节相连,在平庸的生活里寻找和创造乐趣,才能找到弥漫内心的充实。
24 白露:质朴的梦想带着“露珠”
今日白露,适逢中秋,是个很容易遐想的时节。
三十岁以后,我一直在做一个梦,一个有关田园和土地,蔬菜和庄稼的梦。在所谓工作和理想的灰烬里淘拾残存的快慰,应该有树,有麦子,有一挂在枝头带着露珠的果子。西瓜和香瓜散乱地滚在地里的蔓丛中,豆角秧攀缘在随手折去的树枝上,有两间房子静静地端立在地头,一定是最朴实的那种。门前搭着茅草顶棚,一座烧柴火的土灶火光熊熊,燕子或麻雀筑巢在门框上,一抬头可以看见蓝得澄亮的天空和飞翔的鸟儿。身边有水曲曲弯弯,是那种发自地下泉眼的水,水里有野生的鱼儿,溪畔有暮归的牧人,他的牛羊一定慢慢悠悠,野草在这里生长,风是温柔的,夜是静谧的……有一天,我做梦醒来,看到有人把梦变成了现实。
太阳再毒,阳光下滚着汗珠的脊梁与草帽下黝黑的脸膛都不会觉得痛苦。
这世界需要一个怎样的地方才能安放我们俗世里碎成渔网的心?
一叶知秋,一叶障目,从生活的细节里享受欢愉,迷失在无谓争执里的烦恼或许只是生命中灰色的一刻。
遇见快乐,露出超过八颗牙以上的那种,才能遇见真实的自己。
感谢生命里那些共度真实快乐的朋友!
老徐是我的同事小孙的朋友,他的乐园就是伊犁河特大桥南侧一块一百多亩的园子,园子里有鱼塘,有果树。果树有桃,有杏,有苹果,有核桃,还有成群的鸡鸭,有懒洋洋的牛,以及几间临河而建的房子。
我和小孙常去那里烧烤、捡蘑菇,有时钓鱼、摘野果。
人到中年的老徐曾经是国企的工人,下岗后和家人承包了这块荒地,平整、灌溉、种植,一番辛苦没有白费,十几年后,这里花红柳绿,草长莺飞。
特别是随着南岸新区的建设,老徐的地方成了离城市最近的好去处,周末休闲的好地方。每到春夏季节,钓鱼的,游玩的,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老徐夫妇经营着鱼塘,还捎带着用家里的芦花鸡做些土鸡之类,生意也算兴隆。
现在,老徐的地盘也在政府改造征收的范围,就补偿价格,双方已经交涉一两年了,“拉锯式”的谈判里,老徐在这块曾经的世外桃源里坚强地做着斗争。
我经常看到他一个人优哉游哉地在林地里放牛,在河边赶鸭子。
冬季里,我们常去老徐的乐土喝酒、吹牛,吃他用果木熏制的腊肉腊肠,喝高度酒、烤鱼烤肉,说些往事,很开心。
很久没去河边了,那天过去,一切还是那么熟悉,静谧的河水,丰收的菜园,调皮的风,健谈的妇人……牛棚新修了,鸡仔又带回来一些小鸡,鸭子已经在河面上游刃有余,七八个硕大的笋瓜骄傲地挺着肚皮,罩着沙网的葡萄吸引着喜鹊垂涎三尺的眼神,两只身份不明的鸟冒充鸽子在咯咯叫,流浪狗小白俨然已经将这里当成了家,芦花鸡的叫声自大而幸福……真是美好时光。
另一个朋友老朱虽然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但也是个不安分的人,买车雇人搞运输、贩白菜,每天都像打了鸡血一样,生活热情极富感染力。
自从去年老朱承包了块地,整个人像得了病:话里话外都是地,开车在路上看到附近有一截电线,半根管子,甚至一堆农家肥都想着咋样弄到地里去,真是干一行爱一行,我们都说他得了职业病。
周末老朱邀请我们去视察一下他近期的工作成绩,顺便探讨一下种菜的事,这可是一件大事,被列入2015年年度大事。我其实对种菜没有多大兴趣,一心只想着去挖野菜完全是打酱油的角色。开车很快就到田间地头了,以前高低不平的地都平整如一,绿幽幽的小麦长势喜人,麦田里还种了树苗,本来还担心如何收割,精明能干的老朱心里早有打算,树苗间的行距刚好不影响机器收割。
种地除了要有技术,还要有对土地的热爱,老朱成了地道的庄稼人,对土地的了解,对庄稼地的热爱,不亚于对家人的爱。
菜种在哪块地里好呢?要考虑浇水方便,当然现在地里都安装滴灌、喷灌,水的问题不用担心了,还要考虑阳光,种在阴面会不好好长,也不能种得太靠路边,要不哪个大西瓜好不容易长大,再被人摸了去……最后我们选中了一块,翻地、打亘、浇水,先要把地浇透、施肥,才能下种,这可真是个技术活儿呀,算了,我还是去挖野菜吧,现成的多好,种地太操心了。
直到太阳下山,夜幕降临,老朱才恋恋不舍地放下铁锹和扳钳,脱下工作服,我们四个才一起踏上回家的路。
又看见了万家灯火,又看到了车水马龙,夜的喧嚣与安宁在这里仿佛一分为二,一半留给生活,一半渗透在灵魂里。
车上有人问:城市好还是农村好?我沉默不语。
因为,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理性的自己和感性的自己哪一个更真实?人只要投入地干一件事,并享受由此带来的快乐,即是幸福,在哪里并不重要,表现出什么形式更不重要。
25 秋分:习惯,来自时间的力量
我一直认为,芳草湖是伊犁河最有情趣的一段。
我喜欢到芳草湖去,一则因为距离住处比较近,三四公里的样子,走路也不需要太久;再则,这里的春花秋叶、冬天的候鸟以及夏日茂盛灌木丛点缀的片片水域,四季如画,各自成趣,什么时候去都不虚此行。
还有,就是习惯了去那里转悠。
习惯有时候是一个很可怕的东西,一个人最难以改变的就是习惯。在日复一日中,你会对一个本来陌生的地方产生奇妙的情感,对一个本来没什么感觉的人滋生依赖,这也许就是时间的力量。无限拉近,开始熟悉,开始迷恋,最后离不开。
芳草湖就是这样一个我热爱的地方。
我无数次去过芳草湖,以乘车、徒步、骑车各种方式,以游玩、锻炼、发呆、捡蘑菇等各种借口,在春夏秋冬各个季节,因为开心、忧郁、迷乱、无端等各种心境去过那里。
最早去芳草湖,应该是十六七年前。
记得那次好像是供职的媒体接到举报,说芳草湖一带有大量鱼类死亡,举报者怀疑与污水和投毒有关,要求记者采访。那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芳草湖”——一个多么诗意的名字,怎么能和死亡、污染联系起来呢!
那时候,芳草湖一带大概是伊宁市周边最好的湿地,有生长茂盛的灌木、次生林和芦苇,沼泽很多,钓鱼的人很多。我去的时候正是秋天,夕阳下,粼粼水光倒映着河畔的柔枝,微风吹过,芦苇摇曳的身姿令人愉快。
那次采访事后证明是一件“同行举报”的乌龙事件,可是芳草湖却深深地留在我脑海中。
后来,我们陆陆续续去芳草湖春游、秋游过几次,吃烧烤,摘浆果,抓泥鳅,不亦乐乎。
再后来,一河两岸工程陆续进行,伊犁河畔得到了最大程度的保护和开发,芳草湖更美了。
现在的芳草湖,没有新桥和老桥之间的这一段热闹,也就少了嘈杂,成了这个小城喧嚣之余一处消磨时光的好地方。
那里的植被和湿地被保护得更好一些,摄影的人喜欢去,捡蘑菇的人喜欢去,骑车的人喜欢去,散步的人喜欢去。特别是周末黄昏,经常可以看见目的不详的人们在滨河大道上和林荫小道上游荡,他们是这个城市最懂生活的一群。
芳草湖是摄影者的天堂。
芳草湖有一片较大的水域,生长着伊宁市周边最茂盛的芦苇,也聚集着无数水鸟,鸬鹚、天鹅、斑鸠、野鸭子、白鹭、翠鸟等,这些世居于此或者途经路过的精灵声音清脆,在水面上舞姿翩翩。时间长了也不害怕人了,甚至学会了配合镜头,吸引了摄影爱好者的长枪短炮,有人专门划着橡皮艇到芦苇荡深处给水鸟投食,吸引鸟儿拍照。听说有的人几乎每周都来,拍出的鸟儿照片囊括进食、窸窣、喂食等日常场景,有的照片非常漂亮,还获得各类自然摄影大奖。
除了拍摄鸟儿,芳草湖还被称为“人像圣地”。
在秋天的夕阳下依着芳草湖的影影绰绰,面向伊犁河看潮起潮落,或坐在伸出的石头堤坝上做沉思状,或手牵手走在暮光里,或穿着洁白的婚纱走在弯曲的丛林小路上,或是在杨树林和桦树林里,透过星星点点的树影抬头,都能拍出唯美的人像。
夏天雨后,去芳草湖附近的林子里捡蘑菇,是另一件开心的事情。
肥沃的土壤,多年生长的林带,经年的腐殖。芳草湖滋养了大量野生菌类,有羊肚菌、平菇、草菇、圆菇、木耳菇、树菇、鸡腿菇,林林总总。一场大雨之后,这些可爱的家伙就探头探脑,露出胖嘟嘟的身体。男男女女的捡蘑菇队伍就分散到丛林里,大家细心耐心地寻找,开心地采摘,惊叹声、欢呼声、嬉闹声,很多父母带着孩子在这里度过欢乐的亲子时光。
当然,芳草湖丰富的水域也吸引了大量的钓鱼人,他们坐在小板凳上,或是静静地站着,鱼竿随意地洒在水面上,一副姜太公的逍遥样,没有几个人是冲着必须钓多少大鱼而来的,度过一段宁静惬意和学会等待的时光,才是最重要的。
如果下午去芳草湖,还可以看到骑行的人们,他们戴着头盔,蒙着飞巾,穿着骑行服车轮滚滚,从身边疾驶而过,随身携带的迷你音响里播放着动感的音乐,阳光健康的姿势会打动路过的人。
更多的人,如我一样,不分季节、漫无目的地走在芳草湖边,走在这水天相接的地方,品味夕阳,笑看落花,在小径幽深处发呆,在古木参天处端详。那些自由行走的日子,那些胡思乱想的日子,就这样,和芳草湖一样潮涨潮落,起起伏伏。
芳草湖只是伊犁河悠长身段美妙的一截,它平静,它多姿,它在这个城市的身边幽幽暗暗,像神一样的存在,这个地方,必将陪伴我生命很长的时间。
我喜欢在伊宁市走街串巷,像个手艺人一样目光定格在某一棵粗壮的树木或者某个精雕细琢的木门上。我无比羡慕那些巷道平房里的住户,他们幽静的小院、茂盛的花儿和攀缘的葡萄藤时不时会勾住我的眼睛。
当然,我也喜欢小巷里某个拐角处,某个树荫下,某个庭院里散发出的饭菜香,那是真正尘世的烟火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