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 敏

萧敏，1947年生于重庆綦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散文诗集《三月·女人的三月》《萧敏散文诗》等。

独坐野码头

一

独坐野码头，怀抱一片冷风景：江湾、卵石、岩岸……

江风，漫不经心地从沙滩上掠过，那些船桅、水手、号子，那些无数与野码头有关的故事、传奇，乘着波浪而来，拍溅出远去的声音，久久在苍穹下回旋……

二

故事里的“野码头”是一个女人的绰号，是一个被玷污被损害被无数流言淹没的美丽女人的绰号。是她，竖起一面蓝色的酒旗，在野码头，风流了船夫们销魂夺魄的梦想。那些侠肝义胆的桅灯，那些拉江拽河的纤绳，那些摇山撼水的桨板，总爱把辛苦和疲惫停靠在这里，把温情和爱意泊碇在这里，把滩吼浪啸、惊魂甫定的胆识和智慧留存在这里。从此，这里声名远播，从此，这里让许多走水人、生意人怀念终生。

三

野码头吞吐过无数南来北往的货物，吞吐过许多波翻浪涌的船夫号子，吊脚楼上永远摆着大碗茶和老酒坛，永远是开怀畅饮开心大笑。

那些粗鲁的调侃，那些酡红的酒意，那些长声吆喝、野味十足的情歌破空而来，惊飞“江河水”缓缓的慢板……

岁月如水，野码头消失了雄性的喉结，消失了块状的肌肉；消失了捣衣洗菜的女子和站成石头的女子。消失了满江澄澈的流淌，消失了满眼绿莹莹的清凉。野码头属于过去，野码头的名字、风景、传说一起被日子折叠成历史……

四

独坐野码头，江风呼呼如旧，灼人心扉的号子早已沉没江底，船笛高亢的长鸣，一阵阵撕裂心旌。看两岸霓虹闪烁，看满江灯火如星，眼底却翻卷着白色的泡沫和垃圾的漩涡。推开时间，问一问过去和未来，谁在呻吟？谁在喊痛？恍如隔世的预言，让我无法表述……

独坐野码头，灵魂出窍，却无法逃避，只在心里默祷：愿所有的泥土都能填海，愿所有的岩石都能补天，轰轰烈烈之后重返自然与和谐。

选自《红岩》杂志2004年第6期

重庆半岛

划呦！划呦！

然而，雾却最爱从江上漫起。淡淡地，飘来飘去；浓浓地，挡住了视线……

那棵指示阴阳的黄桷树，已经长成高高的桅杆，桅顶似乎也在雾海里沉浮，时隐时现……

人，难道就是这样与大自然默契的吗？

划呀！划呀！

想划出几千年的迷惘，想划出重重雾障！让那些盆栽的山杜鹃，不再是千古悲怆的传说，而是红艳艳的火苗……

两弦终于伸出强有力的双桨，一支伸向嘉陵，一支伸向长江。

雾，被尾舵搅散了，化一片暮云，丢给匆匆逝水，化一抹晚霞，丢给远山的羞惭……

划呀！划呀！

水手们爬上生锈的舷梯。船头，正升起山杜鹃点燃的太阳！

选自《人民文学》1986年第7期

凉意

无风也有凉意，无雨也有凉意，无言更有凉意。月色太寒，凉意从心头掠过；山色太冷，凉意从肌肤骤起。

面壁，拈花；静坐，入禅。有谁能解悟心深之处的感应？尼僧吟诵，热闹处自有一股幽幽的凉意，从头至踵滴落。

暮色四合，夜凉如水，白日的喧嚣、争斗、欲念、躁动，渐渐消融。无韵的宁谧，静静的夜思，宇宙风轻，空间寥廓。那凉意呈现于永远不会完美的情节，永远无休止的过渡，呈现于执意伸向未来的手或者只是入定后透彻心扉的感觉。

选自《散文诗》1994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