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 娅

韦娅，原名左韦，1956年生于青岛，宁波成长，1990年代初定居香港。历史学硕士，香港演艺学院语言系中文导师。著有小说、散文、散文诗、新诗及儿童文学等不同体裁的作品集五十余种。获“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等多种奖项。

鹤魂

一

她是来自大地的鹤。她飞翔，因为她热爱；她沉寂，因为她欢喜。她是天地间的不安的灵魂，她是大自然跃动的精灵。

可此刻，飞翔已成为她往日的情节。蓝天在她眼前飞快地旋转，白云在她羽毛上痛苦地翻卷。她的翅翼扑打着，发出悲恸的哀号。

胸前，刚刚穿过寻欢者射出的子弹。

二

她多么不愿意、多么不愿意下坠。风飕飕地在她耳边低唤，白云为她拭去惊慌的汗水。可她分明在下坠，身不由己。

让她停留吧，让她寻找清静的湖泊、她故乡的芦苇丛。

辽阔的天空里，她如一片冬日的雪花，凄迷地飘落。薄雾哭了，泣出一片雨雾，阳光不忍了，躲进哀伤的云层。

她开始怀念水湄之上的恋歌，思念平静如镜的往昔。哀伤伴着绝望撕扯着她的心，记忆如秋日残败的落叶，美丽的往事纷纷凋零。

三

她飘落着。

前面有烧毁的林木，身后是淹没的村庄；山地里奔走着哭泣的生灵，江面上漂浮着污染的泡沫。什么时候开始，这天空不再湛蓝，这雨水不再清润，这土地越来越少，这森林愈来愈疏。辛劳的农人踩亮了每一个清晨，却走不出贫困和不幸；珍禽奇兽躲过了频繁的天灾，却未能躲过野蛮的人祸。

渐趋澌灭的难道仅仅是白鹤吗？

她愿最后一次轻盈地舞蹈，让善良与美丽再一次呈现人间。持枪的人，你黠慧的眼睛为何合上，你的手心可曾战栗？山脚旁炊烟下那惊呆了的女孩子，你可否肯竖一方小小的墓碑，凭吊一只鹤的眼泪？

她渴望停留，渴望一双有力的臂弯，将她承托。

四

她苦痛，她挣扎，她舞蹈，她悲吟。

多想展开她的翅膀，飞向清新的天空。前胸已染成一片灿红，浸透着一只鹤深情的牵挂；鼻翼微微地翕动，喘出她最后的气息。一滴滴血带着她的悲咽与哀矜，燃成一片思念的红霞。

她听见草叶们伤悼的哭声，听见空山长长的祈祷：覆盖她吧，天空！还有大漠，还有沼泽。让一朵柔弱而美丽的灵魂安息。

苍茫大地，只遗下几片殷红，几声空怅的回音。

选自台湾《自立晚报》1998年6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