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篇 《咬鬼》：见鬼的真相

咬鬼

沈麟生讲给蒲松龄一个恐怖故事：有个老头，夏天大白天的在家里睡觉，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看到一个女人掀开门帘走了进来，往里屋去了。奇怪的是，这个女人穿一身白色丧服，要说是邻居过来找老太婆拉呱，也不能穿这身不吉利的衣服到人家里来啊！正狐疑着，女人又从里屋出来了，老头仔细看，这女的挺年轻，三十来岁，面色黄肿，紧锁着个眉头，神情可畏，怎么看怎么不舒服。该女子在那里徘徊，慢慢地靠近了老头的床铺。老头装作睡着了，偷眼观看女子的一举一动。又过了一会儿，该女子爬到床上来，趴到老头的身上……

她是要耍流氓吗？应该不是。这个女人压在老头身上，老头只觉得如百斤沉重，心里倒是很明白，但是想伸手，手动弹不得；想伸脚，脚也动弹不得；想呼救，也发不出声音来。到底是怎么了？该女子开始用嘴嗅起老头的脸来，上上下下嗅了个遍。老头感觉女子的嘴冷如冰，寒气透骨。怎么办？老头急中生智，她不是嗅我的脸吗，我就找机会咬住她的腮……过了一会儿，女子果然嗅到了老头的脸颊，她的腮帮子正好贴着老头的嘴，机不可失，老头趁机使劲咬下去，齿没于肉！女子疼得大叫起来，拼命要挣脱，而老头咬得更加用力，感觉满嘴都是湿水，都渗流到了枕头上。

双方正在僵持，突然听到门外有脚步声，这是有人来了，老头赶紧大呼有鬼救命，这么一张口，刚才的女子已趁机飘忽遁去，不见了踪影。这时，老太婆跑进来了，什么都没看到，数落老头子是不是做噩梦了啊！老头把刚才发生的事详细讲了一遍，并信誓旦旦地说枕头上还有血证呢！一起看时，枕头上确实浸湿了，就如被屋漏之水所浸泡，腥臭异常。老头一看自己竟然咬过这些脏东西，禁不住大吐了一场，接连好几天都觉得嘴里臭烘烘的。

鬼压床

《咬鬼》的内容荒诞不经，是一个典型的恐怖鬼故事，但假如我说《咬鬼》讲的完全是真事，你信不？

确实，仔细考证起来，“咬鬼”故事在很大程度上是真实不虚的。现代医学理论已经可以给“咬鬼”故事以比较合理的解释。实际上，“咬鬼”就是一起非常典型的“睡眠瘫痪症”（也就是中医所说的“梦魇”，民间俗称的“鬼压床”）事件的真实记录，故事里的各种细节充分证实了这一点。

老头所遭遇的情况表现为：“如百钧重。心虽了了，而举其手，手如缚；举其足，足如痿；急欲号救，而苦不能声。”而这几点，正好是“睡眠瘫痪症”的典型症状。

睡眠瘫痪症，“通常于入睡或觉醒过程中，突然发现肢体、躯干及头部麻痹，不能睁眼、讲话或呼救。呼吸存在，但常觉窒息感。意识清楚，感到恐怖。”《咬鬼》里所记载的“如千钧重”对应着上文的“觉窒息感”；“心虽了了”对应着“意识清楚”；“举其手，手如缚；举其足，足如痿；急欲号救，而苦不能声”对应着“肢体、躯干及头部麻痹，不能睁眼、讲话或呼救”。这种完全对应，说明“咬鬼”故事所记载的，很可能正是一起典型的“睡眠瘫痪症”事件。

现代医学已经明确“睡眠瘫痪症”的发生机理：“睡眠瘫痪多发生在刚入睡或者将醒未醒时，这时正是人们进入熟睡，开始做梦的睡眠期（REM期）。在REM期，人的肌肉系统除了呼吸肌及眼肌外，都处于极低张力状态，这时候若意识清醒过来，但肢体的肌肉张力仍没有回复，便造成不听意识指挥的情形。”其中“睡眠瘫痪多发生在刚入睡或者将醒未醒时”的说法，跟老头“夏月昼寝，朦胧间见……”的细节相吻合，因为“朦胧间”指的正是刚入睡或将醒未醒时，这个细节上的暗合可作为“咬鬼”所记为“睡眠瘫痪症”的支持证据之一。

“睡眠瘫痪症”的发生非常普遍，很多人都亲身经历过。“45％～50％的正常人群一生中至少会有一次发作，但反复发作的患者非常少见，发作性睡病中17％～40％有睡眠瘫痪”，所以老头在睡觉时发生“睡眠瘫痪”，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

幻视幻听与幻触

但是，且慢，老头亲眼看到的、亲口咬到的女鬼又该怎么解释？其实这也简单，不过是“睡眠瘫痪症”里所伴生的幻象（幻视、幻听、幻触）。

现代医学明确认定“睡眠瘫痪症”可能会伴生某些恐怖的幻觉。“睡眠麻痹常与入睡前幻觉同时发生，使得恐惧的感觉体验得到强化……可出现生动的、经常是不愉快的感觉体验，包括视觉、触觉、运动或听觉的现象。可表现为梦样的经历。或者描述这些幻觉比一般的梦更可怕，因为这种梦境是从真实的（醒着的）环境中而来，区分现实状态与梦境十分困难。”《咬鬼》里，老翁所看到的咬到的“女鬼”，正是“睡眠瘫痪症”中所伴生的幻视、幻听与幻触。

因为“睡眠瘫痪症”常伴生着恐怖的幻觉，所以中医把“睡眠瘫痪症”称作“梦魇”。《说文解字》里说：“魇，梦惊也。”《字苑》里说魇为“眠内不祥也”“梦魇是以睡眠中噩梦惊扰，梦境离奇，或有如重物压身，引起突然惊觉，恐惧不安为主要临床表现的病症，又有魇、鬼魇、卒魇、恶梦、噩梦等名称”。可见，“魇”字本身就包含了睡眠中产生恐怖幻觉的意思。

古人在“梦魇”中，经常会出现所谓的“见鬼”幻象，所以民间形象地称梦魇为“鬼压床”。由于古人的鬼神观念浓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在梦魇时当然会表现出来。“我国的传统中历来就有很深的鬼怪文化，古人将人类对未知事物的恐惧解释为鬼，现代人是通过小时候听的故事、书本和电影等各种传媒了解鬼……因此在梦魇的时候会害怕，然后就产生了鬼的幻觉。”并且，很多时候“梦魇时产生的幻觉极为真实，通常自己醒来时都无法辨别梦魇中一些幻觉事件的真实性”。可见，老翁描述自己“见鬼”的经历应该也不是撒谎，很可能他自己也信以为真了。“咬鬼”里所描述的“女鬼”，应当正是“鬼压床”中所伴生的幻象。

鬼压床的诱因

如果上面的解释还是不充分，别着急，还有其他的证据。咱们继续看老头做梦的诱因，及此诱因为何会诱发这样的梦魇。

西医理论认为“睡眠瘫痪症”的诱因主要有过分疲劳、压力过大、长期焦虑、受到惊吓、体质虚弱、睡姿不正确（如睡觉的时候手压在胸口上）等。中医则把“梦魇”辨证分为惊恐伤神、心肝血虚、痰血内阻、痰火扰神四类，这些分类跟西医所指的诱因有很多是重合的，例如受到惊吓可以导致“惊恐伤神”，过分疲劳、体质虚弱可辨证为“心肝血虚”，长期焦虑可辨证为“痰火内扰”……

那《咬鬼》里梦魇的诱因又是什么？其实细节已经透露给我们了：“相与检视，如屋漏之水流浃枕席。伏而嗅之，腥臭异常。翁乃大吐。过数日，口中尚有余臭云。”这段记录，其实已经暗示了老翁梦魇的诱因，就是枕席上的腥臭污水。这里有一个细节要注意，文章里直接说“如屋漏之水流浃枕席”，用了这么肯定的语气，加上老头、老太年纪不小了，还能不认识屋漏之水吗？由此可以确定，“咬鬼”之后，流满枕席的臭水正是屋漏之水，只是老头遇鬼的感觉实在太过真实，所以老头自己也不敢肯定这是屋漏之水而已。

虽说“腥臭污水”看似并不在中西医所述“鬼压床”的多种诱因里，但在精神分析学说看来，人在阴暗潮湿的环境中入睡，就会引发睡眠不适，并且在梦境中以特定的意象表现出来，所以心理学里出现了一种专门学说对人做的梦进行分析阐释。看来，不止中国有《周公解梦》啊！

梦的解析

外界刺激引发梦境中的幻象，这种观点在“精神分析学说”创始人弗洛伊德的著作《梦的解析》里有详细阐释：“我们说梦是睡眠被打扰的结果。如果不是睡眠受到打扰，我们是不会做梦的……隐约听到的每一个声音都可以引起相应的梦意象。一声响雷可以把我们送到激战的战场……夜间睡衣脱落，我们可能梦到赤身裸体在行走或落入水中……还有一例是他穿了一件未干透的睡衣睡觉，结果梦见他被人从河里捞上来。”这么说吧，梦里的一切景象，都可以用现实生活中所受的刺激加以解释。

下面，我们就拿弗洛伊德的释梦方法，试着解释下老头的“梦魇”内容，看能否对得上号。夏天里，老头大白天的在屋子里睡觉，因为下雨（夏天多雨），导致了屋漏（主人公年纪挺大，他所住的屋子应该有年头了，就比较容易漏水）；漏下来的雨水，经由屋顶的腐草，变得又脏又臭，然后滴漏到床上的枕席上。雨水是冰凉的，这些又冷又脏的污水，浸湿了枕席，让老头睡得很不舒服，但是因为睡得沉而醒不过来，于是就开始做梦，表现在梦里就是看到一个白布裹首、缞服麻裙的凶衣女人（按中医理论，白色、凶衣性寒，与冰冷的雨水性质类似）。因为潮湿引发了不适，睡眠中的老头就会本能地挪动，以求躲开污水，表现在梦魇里就是凶衣女人并不是直接过来找老头，而是“往内室去”。但是躲避只能是暂时的，污水越来越多，后来终于躲不开了，表现在梦魇中就是凶衣女人逡巡了良久之后还是过来找老头了，她“年可三十余（对应的是刚下的雨水），颜色黄肿（对应的是水肿样），眉头蹙蹙然，神情可畏（对应的是雨水冰冷刺骨及其污浊可厌）”“逡巡不去，渐逼近榻（对应着床枕上污水的缓慢增多）”，最后终于发展成了“鬼压床”，况且“喙冷如冰，气寒透骨”，更是与冰冷的雨水相对应。这么一来，现实与梦境确实做到了完美印证，老头发生“梦魇”的诱因，正是污浊的屋漏之水。

打开突破口

如果还是不服气“咬鬼”就是“睡眠瘫痪”（鬼压床）的话，这里再提供一个细节，作为一锤定音的最后证据。那就是老头是如何摆脱“鬼压床”的。

不过，首先还是看看现代医学提供的建议。“睡眠瘫痪”在医学上有相应的防治方法。一般认为，合理安排作息时间，保证充足休息，调整饮食习惯，避免情绪激动与过分紧张，可以消除鬼压床，稍严重者也可以进行适当的心理治疗。在西药里可以选择部分中枢神经兴奋剂、抗抑郁剂药物进行治疗。不过这都是对常发睡眠瘫痪的预防与治疗，对大多数人来说，例如《咬鬼》篇的老头，他们的睡眠瘫痪（梦魇）多是偶发的，所以上述办法并不适用。

那么老头是如何摆脱“鬼压床”的呢？原文说：“翁窘急中思得计：待嗅至颐颊，当即因而啮之……乘势力龁其颧，齿没于肉。女负痛身离，且挣且啼。翁龁益力”，靠的正是这个“咬”字，老头终于从“鬼压床”里摆脱了出来。

“咬”摆脱鬼压床的效果，有来自医学原理的支撑。“睡眠瘫痪”的发生机理是人的意识部分清醒，但肌肉因张力尚未恢复而暂时不听从意识指挥，所以手足无法动弹。这个时候，只需要在肌肉上打开一个突破口，鬼压床就能解除。所以有的西医建议，发生睡眠瘫痪的时候不必刻意追求手脚的大幅度运动，而应该退而求其次，从运动一个小指头开始，这样就能够较轻松地摆脱“睡眠瘫痪”。为什么呢？手脚的大幅度运动是很多大块肌肉运动的协调配合，只要其中一块肌肉尚未恢复，那手脚就难以动作。而运动一个小指头牵扯到的肌肉非常少，因此更容易打开突破口，进而摆脱睡眠瘫痪的状态。

中医里也有类似的说法。有位中医提供了一个病案：“每次出现时不必慌张，而是全身放松，放松之后意念集中到颈部，然后尝试把脖子活动一下，就会发现这时全身都能活动了。此人运用这个方法非常有效。”这个扭脖子的方法跟西医讲的运动小指头的办法，可谓异曲同工，都是从小的方面打开突破口，进而摆脱睡眠瘫痪。

对比一下老头的“力龁其颧”，我们会发现，“力龁其颧”正是通过小范围的肌肉运动而打开突破口，进而恢复整个身体的运动协调能力，同样能够很快摆脱“鬼压床”。

事到如今，真相已然大白，《咬鬼》并不是真的“见鬼”，而是一次“鬼压床”事件的真实记录。老头手脚无法动弹的状况完全符合“睡眠瘫痪”的症状；老翁所见的恐怖场景正是“睡眠瘫痪”中常伴生的幻象；老翁所遭遇的景象完全可以用精神分析里的“释梦”理论进行解释；老翁摆脱梦魇的方法“力龁其颧”也完全合乎医学原理，这些细节都绝非小说家所能虚构。由此推知，《咬鬼》篇所载事件为“睡眠瘫痪症”确凿无疑，其真实性也确凿无疑。

欺软怕硬

真相大白了，不过还是意犹未尽，关于对付“鬼压床”的法子还值得一说。要说通过从小处入手打开突破口来摆脱“鬼压床”，有效的确是有效，但是也不过是应急之用，怎么样根除鬼压床才是王道，在这方面，上面的法子显然是无能为力的，这就需要一些其他的法子。

例如这个“硬碰硬”的法子，经过多人试用还是蛮有效的。民间传说“鬼怕恶人，鬼怕屠户”之类，也正是这个意思。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民间认为，“欺软怕硬”的原则不但在阳间，在阴界也是大行其道的。既然是被“鬼”压身，那说明你还不够横，所以就得横起来。很多脾气大的人，一碰到“鬼压床”，马上火冒三丈，心里大喝一声“滚”（虽说嘴里出不了声），或者以最恶毒刻薄的语言来咒骂压床之“鬼”，总之什么难听就骂什么，千万不要骂些无关痛痒的话，比方说“你好坏啊”之类。一通恶骂之后，摆脱“鬼压床”的效果往往不凡。

这个办法我也曾试过。我上学的时候曾有那么一段时间午睡常遭遇“鬼压床”（可能是午时一阴生的缘故），身体动弹不得，非常不爽。刚开始的时候没有经验，就是试着努力挣脱，要过很长时间才能够缓过劲来，继续睡继续被压，真是无可奈何。再后来，有一次压着压着就发怒了，开始在心里破口大骂，并且意念掐住鬼的脖子要跟它拼个鱼死网破，结果很快就恢复过来。欺软怕硬，看来凶恶的“鬼”也不过这么回事啊！

有的朋友拘泥于应该骂什么，其实是胶柱鼓瑟，这些都是外在形式而已，关键要从心底生发起那种强大的杀气，与其拼命的杀心，有了这股杀气，“鬼”当然会望风而逃。《咬鬼》里的老头横下心来“啮其颧”，其同时也是杀气生发的典型表现，结果“鬼”真的就跑了。民俗文化里，说在枕头底下放刀可以辟邪，应该也是这个思路，乃是告诉妖邪自己不是好惹的，别来找事之意。

六字大明咒

还有人建议，“鬼压床”的时候要念六字大明咒、阿弥陀佛圣号，或者其他所信仰神灵的名讳，相应的神灵就会前来把压床的“鬼”驱走。

这个办法还真不好说有没有用，对有的人可能有用，对另一些人却是毫无用处。这里面的关键，其实就是信念的问题。如果一个人有着坚定的信念，例如他对六字大明咒是极为信任的，那么他念咒时的心灵状态就是安定而专注的，这时候念咒，是全身心在念，因而能够调集起全身心的力量来驱除鬼压床，效果自然是好；但对更多的人来讲，对咒语或神灵是缺乏坚定信念的，只是听人推荐要念咒，那么他在念咒的时候就无法做到全身心地念，而是边念心里边打鼓：“唵嘛呢叭咪吽……这个咒有用吗？观音菩萨的咒语，当然有用了……要是没用怎么办？别想那么多，心诚则灵……万一心诚也不灵呢？”你看，不停地肯定又否定，这么个念法，不可能调动起全身心的能量，有用那才怪呢！

所以，念某个咒语或者佛号，只是外在的形式或辅助，真正的关键不在于神灵，而在于心定而专注，一个人定力强大了，所谓的“鬼”就拿你没办法了。

以定静祛魔

《阅微草堂笔记》里有个故事讲的就是“定力”。戴某曾租赁了一座荒僻宅落，久无人居，周围的人都说那里闹鬼，戴某则厉声回应：“有鬼又如何，我不怕！”当天晚上就住进去了。

到了晚上，房间里果然有恶鬼现形，其阴惨之气砭人肌骨。恶鬼对着戴某怒目而视，呵斥说：“你当真不怕鬼？”戴某相当强硬，回答：“当然不怕！”恶鬼就翻白眼、吐舌头、扮鬼脸、挖鼻孔，表演出种种凶恶的怪相给戴某看，然后又问：“你还不怕吗？”戴某一如既往地嘴硬：“不怕！”

恶鬼的脸色就稍微温和了一些，好言劝慰：“我也不是非得把你赶离，就是看不惯你说话太狂妄而已。这么着吧，咱们双方各退一步，你说一个‘怕’字，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来骚扰你，如何？”现在轮到戴某怒火中烧了：“不怕就是不怕，干吗假惺惺地说‘怕’，我就不说，爱咋咋！”任恶鬼苦口婆心，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戴某都懒得搭理。最终，恶鬼一声叹息：“我在这宅里住了三十多年，别人都是一看到我就吓得腿软，就从来没见过你这么强项不服的，尔这种不开窍的蠢货，本鬼不屑跟你住一起！”说完，就消失了，不复再来。

后来这事传出去，有人劝戴某：“怕鬼是人之常情，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你姑且跟它说一声‘怕’，就可以息事宁人了。要是激怒了恶鬼，怕是以后会来找麻烦啊！”戴某回答：“道力深者，以定静祛魔，吾道力不深，只知道在气势上绝对不能输。你气势强盛，鬼就拿你没办法；要是稍微迁就，气势就弱了，一气馁则鬼就能乘虚而入了。所以不是我不说‘怕’字，而是实在不能说‘怕’啊！”

戴某虽然自言道力不深、定静不够，不过听他能说出这番言语来，显见其定静的功力已经相当深厚了。

扶正祛邪

以腾腾杀气逼退“鬼压床”，以“定静”祛魔，效果是好的，但是对当事人的要求比较高，这对部分人来讲可能不太好操作。更大的问题在于，这不是从病根上解决问题，而根治“鬼压床”的最好办法，乃是培植自身的正气，扶正以祛邪。

中医里讲“正气内存，邪不可干”，正气、阳气充足了，阴邪自然就不敢靠近。“鬼压床”按中医的说法，是身体虚弱、阴邪太盛所致，对治的方法当然就是有意识地去扶助阳气了。扶助阳气的方法有很多，简单列举如下：

碰到有“鬼压床”或梦魇的人，我一般建议他把被褥拿出去晒一晒、枕席晒一晒、床铺晒一晒，把自己也晒一晒，总之是全面地晒一下。床铺最好摆在房间的阳面，白天要能见着阳光，也不能太潮湿，要把阴邪的环境消除，效果相当不错。“鬼压床”其实就像霉菌，需要依附于阴暗潮湿的环境存在，环境改变了，“鬼压床”也就不复存在了。

中医认为艾草为纯阳之性，可以扶阳祛阴，由此发展出艾灸这种养生祛病的好办法。艾灸尤其适用于阴寒之症，《扁鹊心书》里甚至专以艾灸治诸病。风湿、类风湿、强制脊柱炎、颈椎病、鬼压床、免疫力低下等诸多阴寒过盛的病症，都可以灸法作保健之用，常常可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用艾灸来对付鬼压床也相当有效，阳光普照，阴霾自消。艾灸不但可以扶植阳气，在阴暗潮湿的房间里点上那么一两只灸条，也可驱除屋子里的阴气，当然要注意防火哦！

服中药是更有效的办法。“鬼压床”者往往阳虚、气虚，这时候吃一些补阳、补气的中成药或汤剂，诸如十全大补丸之类的，能够振奋阳气，提升体质，很快“鬼压床”就会无影无踪了。

有的“鬼压床”情况比较严重，单凭一种办法可能没法奏效，这时可以考虑一下多管齐下，多种手段都采用，既晒太阳，又艾灸，再加上服中药，枕头下放桃枝，感觉不过瘾，把一整棵桃树都放床底下，总之把“十大酷刑”都用上，就不信它还能负隅顽抗下去。

有鬼无鬼的交锋

“鬼压床”只是民间用语，学名则是“睡眠瘫痪症”，那么，这里面应该是没有鬼了。“鬼”到底存在不存在？在科技昌明的当代，多数人是不信的，少数人仍然是相信的，有鬼无鬼的交锋，也一直在延续着。

记得小时候学过一篇《鲁迅踢鬼》的课文，说鲁迅在家乡教书的时候，晚上回家要经过一片坟地。这天很晚了，鲁迅又经过这片坟地，无意中往坟地里一瞧，看见一个白色的影子。鲁迅学过医，当然不相信有鬼，所以仍然大胆地往前走。只见那个白影子一会儿消失了，又出现了，一会儿高，一会儿低，一会儿大，一会儿小……乖乖，这不是传说中的鬼是什么！鲁迅还是往前走，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等他走到那个白影子旁边，影子又缩小了，在一个坟堆旁边蹲了下去。鲁迅正好穿着硬底皮鞋，就朝着那个白影子使劲踢了一脚，白影子“哎哟”一声惨叫起来。仔细一看，原来是个盗墓的。这个故事当然是倾向于宣扬无鬼。

另一个故事则倾向于宣传有鬼。《阅微草堂笔记》里记载：及孺爱、张文甫两人，都是私塾先生。他俩曾一块到野外去散步，来到一处荒凉地方，天色也晚了，张文甫有点害怕就想回去，说：“墟墓间多有鬼，不可久留，咱们赶紧回去吧。”话刚说完，那边走过来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老人给两人作揖说：“世上怎么会有鬼呢？你们都是儒弟子，怎么能去信佛教那些鬼神妖妄之言！”于是就跟两人阐发起程朱二气屈伸、天下无鬼的道理，三人相谈甚欢。正谈得欢畅时，那边来了几辆大车，正在侃侃而谈的老人急忙振衣站起说：“两位抱歉啊，其实我乃泉下之人，待在这里寂寞很久了。如果不持无鬼论，你俩哪里肯跟我聊天呢，现在告诉你们实情，请不要介意啊！”说完就不见了，这里识字人不多，只有董空如先生的墓在附近，可能这就是董先生的鬼魂吧！

那到底有没有鬼呢？我们来看纪晓岚的逻辑有无道理：“有讲学者论无鬼，众难之曰：‘今方酷暑，能往墟墓中独宿纳凉一夜乎？’是翁毅然竟往，果无所见，归益自得，曰：‘朱文公岂欺我哉。’余曰：‘重赍千里，路不逢盗，未可云路无盗也；纵猎终日，野不遇兽，未可云野无兽也。以一地无鬼，遂断天下皆无鬼；以一夜无鬼，遂断万古皆无鬼，举一废百矣。’”按照纪晓岚这个说法，从逻辑思辨的角度来讲，无解……

二气之良能

张载说：“鬼神者，二气之良能也。”我喜欢这个说法。有没有鬼得看你对于鬼的概念。在我看来，鬼神乃是能够引发某事的某种功能而已。比方说夏日雷电大作，肯定是有某个功能使得雷电得以产生，古人没有弄清这个功能的背后真相，暂时先把这个功能加以人格化，定义为“雷神”，似乎也无不可。古人不清楚“鬼压床”的现代医学机理，但是肯定有个功能导致了“鬼压床”，那暂且把这个功能加以人格化地命名为“鬼”，又有何不可？古人以自己的思维方式描述世界，他们的话是说给同时代的人听的，现代的人就容易听不懂，乃至嗤之以鼻。只有把鬼神视作某种功能，而不是随便地肯定或否定，才能够真正明白古人要表达的意思，从而契入心印。

真正的迷信

我给人讲《咬鬼》的故事，讲完后一般都要问一句：你认为这个故事是真的假的？多数人的答案都一致——假的。问为什么？因为唯物主义认为鬼是不存在的，《咬鬼》是讲“鬼”的故事，当然就是假的。我就把《咬鬼》实为“睡眠瘫痪症”（鬼压床）的证据详细讲解一番，借此证明“咬鬼”故事的真实性确凿无疑。

讲完以后，听众也首肯了，我就再追问一句：“你相信唯物主义，并且因此认为‘咬鬼’是假的，但实际情况是‘咬鬼’是真实的，并且也不违背唯物主义。那问题就来了，你信仰唯物主义的这种行为，算不算是迷信？”长时间的哑然……

在这个例子里，唯物主义没有错，信仰唯物主义也没错，“咬鬼”是真的也没有错，那错的又是谁呢？弄清这个问题，就得搞清楚什么才是真正的迷信。

我上中学的时候，政治课学得还算不错，掌握了一点政治经济学的皮毛知识，知道生产资料的重要性、资本主义的金融危机等。外出路过一家单位，看到门匾上写着“生产资料公司”，就认为这个公司肯定大有发展前途；看电视看到美国股市下跌，就认为资本主义又要金融危机了，生产过剩的资本家又要倾倒牛奶了……事实证明，这些预测简直是错得离谱。

即便在今天看来，生产资料的理论没有错，金融危机的理论也没有错，相信这些理论也没错，那么错的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