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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学宗师:朱熹传 作者:卜耕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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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之后,范汝为也走到了尽头。

金国和立张邦昌为帝的伪大楚国联手,几年来,自北而南,攻打南渡临安(今杭州)的南宋政权。金兀术的军队分两路渡过长江,连破建康等重要城镇,直逼临安。当时赵构星夜从临安出逃,经越州转明州、定州,后乘船南逃,避难于台州、温州之间的沿海各地。情急之中,性命交关,害怕像父辈一样被虏,也顾不得天子颜面,狼奔豕突,为避金兵锋芒四处乱窜。地上避不开,便藏到东海上。金兀术的军队紧追不舍,连连攻破了明州、临安、越州。紧要关头,反倒是普通军民奋起反击,同仇敌忾,击退猖獗一时、嚣张跋扈的金人,终于度过凶险,将皇帝迎回临安皇宫。外贼既退,顿时一身轻松,多年奔波的赵构堂而皇之地做起皇帝来了。

听得内贼范汝为又作乱,还有起义的湖南钟相、杨幺,赵构龙颜大怒,一肚子恶气全撒他们身上了。

赵构:“北狼伤人犹可谅,内犬作吠不可恕。几个草寇,能逞几点星光?杀!”

于是,枢密院依诏急令分部剿灭,入闽的是从抗金前线回来的左军都统制韩世忠为宣慰副使,率领三万精锐之师疾速“征剿”。很快,韩世忠之部骤围建州城,并以天桥、对楼、云梯和火炮昼夜攻城。万余农民起义军英勇战死,范汝为眼见大势已去,只得退到回源洞自焚了结。范汝为死后,他的另一支手下范忠,仍集结千余名义军负隅顽抗。该部义军于绍兴二年(1132)十一月攻占松溪,杀了吴县尉及泉州郡守陈戬的妻子。继而进入浙江龙泉,围攻处州(今丽水)。

范汝为死了,灰飞烟灭,闽北归于宁静。

战争停息。可是,朱熹一家仍旧没有走出窘境,反而愈往谷底走了。与朱松同年的进士张浚,那时并未称相,远在西北与刘子羽率军民抗敌,谁也帮不了谁。但是,也有短暂一阵,朱松稍有人生转机,不过是昙花一现。

那还是一家逃难到福州一带的过程中,朱松不仅连连给朝中好友去信,也厚着面皮拜访了过闽或在闽的几个执事官,陈述了自己的遭遇与拮据。

有个常州晋陵人胡世将,范汝为犯闽时为监察御史、福建路抚谕使。在福州朱松拜见了胡世将,并献了平贼之策。胡世将并没有追究朱松乱中弃官保命之罪,还对他心生赏识。范汝为一事了了,胡世将回朝担任尚书右司员外郎,他记起了远在闽中山深水冷中打转的朱松,给他在朝廷荐才名单中添了一笔。

任命下来了,比以前几任官还小。不过,总算东山再起。等米下锅的朱松没有耐心再等了,绍兴二年(1132)六月,带了一岁多的朱熹及家人南下石井镇赴任。

捧得个饭碗总比讨饭强,便有人写了一首诗赠予朱松《送朱乔年祔举荐监石井镇》:“石井镇初腾一鹗,管城子健干千钧。已然自足雄吾党,其进祗应轶古人。衣被卉裳殊俗惯,解捐犊佩猾商驯。万钟他日扶危平,五斗怡怡为奉薪。”

乱世出英雄,也屈英才,有济世报国之志的朱松,在海港小镇当了一名监税小官。石井是个滨海重镇,连接泉州湾沿海各地,独有“四海四陆”八奇和“春夏秋冬晨午夕晚远近”。隋之时,就有人迹,于此渔耕生息;唐代开辟了“海上丝绸之路”;宋设“石井津”,置“巡检司”,由泉州下派榷税吏在港口设立津卡,坐收舶税,称“石井津”。镇监朱松必须亲力亲为,既得动手也得动嘴,并不大波大澜,显然也不轻松,每日追着海边日影,晨始暮止,带着几个小吏在几条街巷与码头走上串下,搞得鞋祙泥湿,一身鱼腥。

“试吏驰驱,厌鱼盐之琐碎。”朱松不幸陷入此等境地。想到自己是程颢、程颐再传弟子,师公杨时还在将乐,授业老师罗从彦在沙县,小师叔刘勉之和师兄李侗分别在崇安与南平,都在潜心传授理学。作为一名闽中屈指可数的理学人士,虽不得志,政务之余,朱松不甘落寞,还是忍不住挑选镇子里一些愿读书的年轻人,义务听他讲学。富绅黄护看在眼里,在镇西鳌头境捐建一所镇廨,并于廨畔筑“鳌头精舍”,作为朱松讲学馆所。

一天,祝五娘抱了沋郎到城隍庙拜了一回,顺路去衙门看了眼朱松,发现朱松拿着一根腰带,对着案上一封书信泪流满面。祝五娘看了看,却是郑德予写来的,转告朱松,邓肃早在绍兴二年(1132)五月躲范汝为时就病逝福清,其家人已将他归葬于沙县八都邓墩。

“就在我来石井之时,栟榈兄便撒手人寰,才四十二岁。”朱松捶着自己的头,叹道,“如果他栟榈兄迁就一点,不上那《论留李纲疏》,就不会被免去左正言之职,谪贬回乡,就不会如此下场。大宋不幸,天妒奇才。”

邓肃是朱松好友,出入朱家,均是祝五娘款待的。出身大家的祝五娘也钦佩邓肃谈吐不俗。邓肃仪表堂堂,也是理学人才,深得杨时先生器重。其二十六岁入太学,靖康元年(1126)进士出身,补承务郎,并授以鸿胪寺主簿之职,同年十二月,邓肃使金,被扣为人质,全无丝毫奴颜媚骨,一时传为美谈。去年有一次邓肃携母避乱,来到尤溪找朱松,两人畅饮,大醉不起。第二日,朱松故意扣下冠带,戏说:“这个暂不给你了,知道你在朝中带回不少好纸笔,不妨拿与来换。”邓肃一笑,下次果真带纸来了。朱松还了冠,但耍赖留下腰带,本想做个念想,故意说:“有纸无笔,不够,这东西还得留下。”邓肃又是一笑,当场赋了《谢朱韦斋》诗:“归帽纳毫真得策,要笺留带计还疏。公如买菜苦求益,我已忘腰何用渠。闭户羽衣聊自适,堆窗柿叶对人书。帝都声价君知否?寄付新传折槛朱。”如今,物是人非,不能不令人唏嘘。

念及这些,祝五娘也不去劝解丈夫,眼窝一酸,竟也哭了。

沋郎略晓人事,见父母都在流泪,便猴过身子,帮父亲拭泪,以头轻叩母亲的头,使得头上帽子的上八洞神仙银饰、项上长命锁一个劲发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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