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火烧云

放河灯 作者:萧红 原著,刘黎琼 导读


 萧红-章题图

火烧云


导读:

本文选自《呼兰河传》第一章第八节。萧红最好的作品几乎都取材于童年的故乡,在她“半生尽遭白眼冷遇”的凄凉一世里,童年虽已埋伏下未来坎坷不幸的起源,但也有幸福和温暖的因子在闪光,这些闪光虽然寥落,却成就了萧红对世界和生命博大深沉的爱。其中最具有代表性并成为现代文学史上的经典的,便是这部《呼兰河传》。

文章里不断写到牛羊鸡犬,花草虫鸟,草堆柴垛,仿佛是琐屑的,却因萧红投入了全部的感情,熔铸了一种风格,而成为小说中不可或缺的构成元素,它们携带着浓厚的乡土气息和萧红独特的生命体验,将《呼兰河传》烘托得饶富天趣。茅盾称“它是一篇叙事诗,一幅多彩的风景画,一串凄婉的歌谣”,与这些俯拾皆是的小景致是不无关系的。而其为诗,为画,为歌谣,自然也是萧红随意逶迤、自由婉转的笔墨所直接促成。这景致和笔墨中就有火烧云。

萧红笔下的火烧云是有声有色的,而且时刻在变化中,萧红自由无羁的想象更赋予了这云万千形色。这是荒寒枯寂的故乡一道美丽的风景,它不仅为了无生趣的人们(尤其是孩子)带来了无穷乐趣,而且昭示了另一个不一样的世界,一个自由美丽的世界。火烧云成为美的象征。萧红带着深情和眷恋去写它,笔墨间一片天真,仿佛是孩子用稚嫩的语言在讲述一个传奇。

与人事的残酷相比,自然界是温柔善良的,它这样浸润着萧红落寞的童年记忆,并一直照耀着她成年后被抛入的世界,多少年后,在他乡的香港,贫病交困的萧红依然固执地将目光投向这里。



晚饭一过,火烧云就上来了,照得小孩子的脸是红的,把大白狗变成红色的狗了,红公鸡就变成金的了,黑母鸡变成紫檀色的了。喂猪的老头子,往墙根上靠,他笑盈盈地看着他的两匹小白猪,变成小金猪了,他刚想说:

“你们也变了……”

他的旁边走来了一个乘凉的人,那人说:

“你老人家必高寿,你老是金胡子了。”

天空的云,从西边一直烧到东边,红堂堂的,好像是天着了火。 

这地方的火烧云变化极多,一会红堂堂的了,一会金洞洞的了,一会半紫半黄的,一会半灰半百合色。葡萄灰、大黄梨、紫茄子,这些颜色天空上边都有,还有些说也说不出来的,见也未曾见过的,诸多种的颜色。

五秒钟之内,天空里有一匹马,马头向南,马尾向西,那马是跪着的,像是在等着有人骑到它的背上,它才站起来的。再过一种钟,没有什么变化。再过两三秒钟,那匹马加大了,马腿也伸开了,马脖子也长了,但是一条马尾巴却不见了。

看的人,正在寻找马尾巴的时候,那马就变没了。

忽然又来了一条大狗,这条狗十分凶猛,它在前边跑着,它的后面似乎还跟了好几条小狗仔。跑着跑着,小狗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大狗也不见了。 

又找到了一个大狮子,和娘娘庙门前的大石头狮子一模一样的,也是那么大,也是那样地蹲着,很威武的,很镇静地蹲着,它表示着蔑视一切的样子,似乎眼睛连什么也不睬,看着看着地,一不谨慎,同时又看到了别一个什么。这时候,可就麻烦了,人的眼睛不能同时又看东,又看西。这样子会活活把那个大狮子糟蹋了。一转眼,一低头,那天空的东西就变了。若是再找,怕是看瞎了眼睛也找不到了。 

大狮子既然找不到,另外的那什么,比方就是一个猴子吧,猴子虽不如大狮子,可同时也没有了。

一时恍恍惚惚的,满天空里又像这个,又像那个,其实是什么也不像,什么也没有了。

必须是低下头去,把眼睛揉一揉,或者是沉静一会再来看。

可是天空偏偏又不常常等待着那些爱好它的孩子,一会工夫火烧云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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