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教育
父亲教会我许多实用的技能。他曾就职于不同的企业;以前他时常跟我讲他工作上的事情,教我做生意的原则和方法。还很小的时候我就有了个小本子,我记得我叫它“记账本A”——这个小本子我至今还保留着——里面记录着我的收入和支出,以及定期捐出的小数目的款项。
一般来说,在中等收入的家庭里,家人的关系更加密切,家庭成员需要共同处理的家庭事务更多,不像富有的人家,什么事情都可以由用人代劳。我很幸运地出生在前一种家庭。七八岁时,我在妈妈的帮助下做起了人生的第一笔生意。我养了一群火鸡,妈妈给我一些牛奶的凝乳作为饲料。我自己照顾它们,养大之后将它们卖掉。我的记账本中只有收入,因为没有什么需要支出的,不过每一笔收入我都一丝不苟地记下,写得清清楚楚。
我很享受这种小经营。时至今日,闭上眼睛,我仍可以清晰地看到一群火鸡优雅地沿着小溪踱步,或是安静地穿过丛林,小心翼翼地挪向它们的窝。时至今日,我仍很喜欢火鸡,并且一有机会便花时间研究它们。
母亲对我们管教严厉,我们一有变坏的苗头她便用桦树条伺候。有一次,我由于在学校里捣蛋回家受到了惩罚。一顿鞭打之后,我突然想起其实我是无辜的。
“没关系,”妈妈说,“这次打都打了,可以用来抵消下一次,下次你犯了错就不用打了。”很多时候,妈妈还是比较公正的。我记得有一天晚上,我们几个男孩子忍不住诱惑,跑出去溜冰,而之前大人已经明令禁止我们晚上溜冰。我们还没开始溜,就听到了求救的呼声,接着发现有一个邻居掉到冰下溺水了。我们把一根长杆伸到冰下,成功地搭救了他。他的家人对此感激不尽。虽然并不是每一次偷偷出去溜冰都会救人一命,但我和我的兄弟威廉一致认为,我们违抗指令是情有可原的,即使是误打误撞做的好事,我们也是功不可没。后来证明我们的想法是错误的。
开始工作
16岁时,我正在上高中,即将完成中学的课程。家里人原来计划送我去读大学,但后来还是决定先让我去克利夫兰的商业学校上几个月,那里教授簿记和一些商业贸易的基本原则。这些训练虽然只进行了几个月,但对我而言非常珍贵。但是怎么找到工作——这是个问题。我走遍大街小巷,问商人和店主需不需要雇人,但都遭到了拒绝。没有人愿意请一个小孩,有些人甚至没有什么耐心跟我说话。最后克利夫兰码头有一个人跟我说吃完午饭去他那里。我欣喜若狂,心想终于可以开始工作了。
我很紧张,生怕失去自己好不容易争取到的机会。终于,时间差不多了,于是我来到我未来雇主的公司。
“我们将为你提供这个机会。”他说,但丝毫没有提到薪酬的问题。这一天是1855年9月26日。我兴致勃勃地上岗了。公司名叫赫维特—塔特尔。
在工作上我有一些优势。正如我前面所提到的,父亲的训练非常实用,商业学校的课程也教会了我商业贸易的基本原理,为我打下了一定的基础。同时,我很幸运地跟随一位优秀的前辈学习,他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并且对我十分热情。
转眼到了1856年。塔特尔先生给我50块钱作为三个月的工钱。当然这是我应得的,我感到很满意。
第二年,我的月薪是25块,还是做原来的职位,学习公司的业务细节和做一些文书工作。我们公司的主要业务是代理、批发和运输农产品,我所在的部门是做账的。我的上司是公司的总簿记员,加上分红,他的年薪是2000块。第一年年底,他离开了公司,我接任了他的文书和簿记工作,我的年薪是500块。
回首这段学徒生涯,我感触良多,这段生活对我后来的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首先,我的工作地点就在公司里。他们讨论问题、制订计划、做出决策的时候,我几乎都在现场。于是我比同龄的男孩子多了一些优势,而实际上,他们可能比我反应更快,计算和书写也强于我。公司业务众多,所以我所受的教育也很多样化。公司旗下有住宅、仓库、办公楼等供出租,而我则负责收租金。我们通过铁路和水路运输货物,经常需要进行各种各样的谈判和交易,而这些都是我必须密切跟进的。
和今天很多职员的工作相比,我的工作要有趣得多。工作对我来说完全是一种享受。渐渐地,我掌管了所有账目的审计。所有账目都必须先由我过目,而我也一丝不苟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
我记得有一天,我在邻居的公司里,正好遇到当地的一位铅管工来收账。这位邻居事务非常繁忙,我总感觉他所拥有的公司不计其数。他瞥了一眼账单,就对簿记员说:
“请付钱给这位先生。”
我的铅管工也是同一位,我自己每次都是认真地检查他的账单,仔细核对每一项收费,即使是一分一厘也要替公司节省下来。我做事情从来都不会像我的邻居这么随便。我的想法跟今天许多年轻人一样,那就是,这些账单将使老板钱包里的钱流进别人的口袋,我必须认真核对,必须比花自己的钱更小心谨慎。而像我邻居那样做生意,我确定是不会成功的。
整理账单、收租金、计算索赔金额等工作让我接触到各种各样的人。我必须学会怎么和不同的人打交道,并协调好他们与公司的关系。谈判的技巧非常重要,我竭尽所能地争取圆满的结果。
例如,我们经常接收从佛蒙特州运到克利夫兰的大理石,这些大理石一般经铁路、运河、湖泊三程运输。运输过程中出现的货损货差须由三个承运人共同承担,而三方承担的责任大小是事先约定好的。对于一个17岁的男孩子来说,如何处理好这个问题,让所有相关方,包括我的老板满意,确实需要费一番脑力。但我一点都不觉得这个任务有难度,我记得我从未和承运人有过任何纠纷。在易受外界影响的年龄,处理所有这些事务,遇到紧急情况时可以向前辈请教——这些经历对我来说弥足珍贵。这是我学习谈判艺术的第一步,后面我将更深入地谈谈这一点。
尽心尽责地工作并从中得到锻炼,我感到受益匪浅。
我那时的薪水还不及今天同等职位人员的一半。第二年公司付给我700块,但实际上我是应该得到800块的。四月份的时候公司还没有给我一个满意的说法,而当时正好有一个比较好的机会,可以自己做生意,我便辞职了。
在当时的克利夫兰,大家几乎都是互相认识的。有一个叫克拉克(M.B.Clark)的商人,比我大十来岁的样子,当时想开家公司,正在寻找合伙人。他有2000块的资金,要求他的合伙人也出同样的钱。这对我来说是个很好的机会。我已经存了七八百块钱,但怎么解决剩下的钱还是个问题。
我和父亲商量了这件事,他告诉我他本来打算每个小孩21岁的时候都给1000块钱。他说如果我想当时拿的话,他可以预支给我,但是在满21岁之前,我必须付这笔钱的利息。
“但是,约翰,”他补充道,“利率是10%。”
当时,年利率10%是很平常的。银行的利率可能不会这么高,但金融机构当然不可能满足一切需求,所以民间也有很多放高利贷的。因为急需这笔钱入股,我欣然接受了父亲的提议,成为公司最初的股东,我们新成立的公司名叫克拉克-洛克菲勒。
自己当老板很过瘾。我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感——我是一家拥有4000美元资金的公司的大股东!克拉克先生负责采购和销售,我负责财务和账款。我们的生意很快红火起来,自然也就需要越来越多的资金来拓展业务。资金从何而来?唯一的办法便是尝试从银行贷款,但银行会借给我们吗?
第一笔贷款
我去找一位相识的银行行长。我清楚地记得自己有多么渴望得到那笔贷款,并且极力地给这位银行家留下好印象。这位银行家叫汉迪(T.P.Handy),是一位友好、温和的老先生,性格出了名的好。50年来他帮助了许多年轻人。我在克利夫兰上学的时候,他就认识我了。我向他介绍了公司所有的信息,坦诚地向他讲述了我们的业务内容——我们将把钱用在何处等等。之后,我诚惶诚恐而又满怀期待地等候他的裁决。
“你需要多少钱?”他问。
“2000块。”
“好的,洛克菲勒先生,我们借给你,”他回答道,“只需要给我你们的仓库收据就可以了。”
离开银行的时候,我简直喜不自禁。我高昂着头——想一下,银行借了2000块钱给我!我觉得自己现在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了。
从此,汉迪行长成了我的朋友;他在我需要资金的时候贷款给我,而我几乎每时每刻都需要资金,并且是需要他所有的资金。后来,怀着感激之情,我推荐他买一些标准石油的股票。他表示他也想买,但当时没有足够的钱,于是我提出借钱给他。后来他拿回了本金,并得到了相当可观的收益。经过这么多年,他仍然对我如此信任,我实在备感荣幸。
恪守商业原则
汉迪先生之所以信任我,是因为他相信我们会谨慎而恰当地管理我们新成立的公司。我清楚地记得当时发生的一件事情,这件事情正好说明了有时候,坚守自己认为正确的商业原则是多么难。公司刚成立不久时,我们最重要的客户——也就是货运量最多的客户——要求我们在拿到提单之前提前放货给他。我们当然希望可以满足这个重要客户的要求,但是,作为公司的财务人员,我拒绝了,虽然我很担心我们将失去这个客户。
情况似乎很严重。我的合伙人很不耐烦,不明白为什么我不愿意妥协。在这种尴尬的状况下,我决定亲自去拜访客户,看看能不能说服他。通常,与别人面对面接触时,我总能幸运地赢得他们的友谊,而合伙人的不满也激励着我背水一战。我觉得,和这位先生见面之后,我可以让他相信他的提议将带来严重的后果。我的说理(我自己在脑海中演练了一遍)具有很强的逻辑性,足以令人信服。我去见了他,摆出了所有精心设计的论点论据。然而他大发雷霆,最后我还是惭愧地向我的合伙人坦白我失败了。我完全没有达到我的目的。
自然地,我的合伙人很担心失去我们最重要的客户,但是我坚持我们必须坚守自己的原则,不能答应货主的要求。令我们惊讶和感动的是,这位客户继续和我们保持合作,似乎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也再没提起过提前收货的事情。后来我得知这位客户在诺瓦克有一位关系紧密的银行家朋友,叫约翰·加德纳(John Gardener),一直在密切关注着这件事情。直到今天,我仍认为是加德纳建议我们的客户用这种方法考验我们,看看我们是否会违反自己的原则。而他的关于我们公司坚守商业原则的故事也为我们带来许多商机。
差不多在这个时候,我开始自己出去寻找商机——这一部分的工作我之前从未尝试过。我几乎拜访了附近所有与我们所从事的业务有一点联系的人,也走遍了俄亥俄州和印第安纳州。我认为最好的方法是先简单介绍我们的公司,而不是急于推销我们的服务。我告诉他们我们是经营农产品贸易的克拉克-洛克菲勒公司,我没有任何扰乱他们目前经营方式的意思,但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们愿意竭诚为他们提供服务,等等。
振奋人心的是,我们很快便接到了很多生意,几乎有点应付不过来了。公司成立的第一年,我们的销售额达到了50万美元。
然后,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在之后的很多年里,我们不断地需要资金来维持和拓展业务。成功接踵而来,每天晚上睡觉之前,我都要对自己说:
“现在只是小小的成功,很快你就会摔跟头,很快你就会跌倒。只是开了个好头,你就以为自己是多么了不起的商人了吗?小心点,不要昏了头——一步步来。”我相信,这些与自己的对话对我的生活产生了深刻的影响。我担心自己不能守住成功,于是不断地提醒自己不要得意忘形。
我向父亲借了很多钱。我们在金钱上的关系对我来说是种无形的压力,也并不像现在回过头看时这样轻松。他时不时会跟我说如果生意上需要钱他可以借一些给我。资金对我来说一直很紧缺,所以我很感激父亲这样做,即便是要付10%的利息。然而有时他会在我资金最紧缺的时候跟我说:
“儿子,我现在急需用到那些钱。”
我会说:“当然,应该的,我马上还给你。”但我知道他并不是真的需要钱,我还给他之后,他只是把钱原封不动地存起来,然后过段时间再借给我。我承认这点小小的约束对我可能有帮助,但我并不是非常喜欢他通过这种方式考验我的经济能力,看我能否承受住突如其来的打击,当然,这一点我从未对他提起过。
10%的利率
向父亲贷款的事情让我想起了早年,人们经常讨论贷款利率应为多少的问题。很多人抗议说10%简直是暴利,只有丧尽天良的人才会收如此高的利率。但我认为这么高利率的贷款是物有所值的——如果贷款不能带来更大收益的话,没有人会多花10%、5%、或者3%的钱贷款。当时我一直是借钱的一方,但我从来不会质疑利率过高。
我曾和别人进行过无数热烈而持久的讨论,其中和一位房东太太的讨论让我印象深刻。她是我和威廉上学时寄宿的房东。我很喜欢和她谈话,她是个能干的女人,也是个优秀的演说家。她每周收我们的食宿费才一块钱,但把我们照顾得很好,所以我更喜欢她了。当时,在一些小镇里,食宿费基本上都是这个价格,所有食品几乎都是寄宿家庭自家种的。
这位可敬的女士强烈反对放高利贷的行为。我们经常讨论这个问题。她知道我经常向父亲借款,并且利率是10%。但就算我们讨论得再多,利率也不会因此而下降,利率只有在现金十分富足的情况下才会下降。
我发现,在商业问题上,公众的意见很少会受既有的经济理论影响——匆忙制定的条规条例并不能够提高公众的认知。
现在的人们很难想象当时为企业筹集资金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在西部一些边远的地区,甚至有人放更高利率的贷款,而这些贷款通常都由个人承担风险。今天的商业环境与过去相比已是大不相同。
反应迅速的贷款人
提起向银行贷款的事情,我想起一次最艰苦的贷款经历。我们要买下一家大型企业,需要几十万美元的现金——不能用证券代替。我大约在中午接到消息,而三点前必须完成任务。我开车去了一家又一家银行,见了我所能找到的第一个人——行长或者是出纳员,请求他们尽最大的可能出手相助。我让他们先准备好现金,我稍后来取。我去了市里所有的银行,又再兜了一圈到各家银行取现金。就这样,我终于在三点前筹集到足够的资金,完成了交易。在那些日子里,我是个停不下来的旅行者,每天忙于视察工厂,开发新客户,拜访老朋友,制订计划拓展我们的业务——而这些经常都要求高效率地工作。
筹集教会资金
十七八岁的时候,我被选举为教会的理事。我所在的是教会的分会,我经常听到主堂的会友评论我们的教会,似乎我们办得没有主堂好。这让我下定决心为自己争一口气,向他们证明我们可以自力更生。
我们的教会不大,但有抵押借款2000美元,这对教会来说是件不光彩的事情。
债权人很早之前就要求还款,但却几乎连利息也收不回。终于他威胁说要把教堂卖掉。这位债主是教会的一位执事,尽管如此,他仍然决意要回他的钱,或许他真的急需。总而言之,他提出要卖掉教堂,要回他的钱。这件事情的结局是,一个周日上午,牧师在讲坛上宣布,这些钱教会将向会友们筹集,否则我们将失去教堂。于是,我开始站在教堂门口,向前来做礼拜的会友募资。
有人过来时我便拦住他,说服他捐款帮助教会渡过难关。我言辞恳切,百般劝说。有人答应捐款后,我便把他的名字和捐赠的金额记在我的小本子上,然后继续向下一个人募资。
这次募资从牧师宣布的那个早上开始,一直持续了几个月。捐款有几分钱的,也有慷慨的,每个星期捐25分或50分的,通过这些小小的款项筹集2000美元,是个非常了不起的工程。这个计划深深地吸引了我。我全力以赴地筹集资金。这件事情以及其他类似的活动燃起了我最初的赚钱的欲望。
最后,终于筹集到了2000美元。还清贷款的那天,我们都觉得扬眉吐气。我希望让主堂的人刮目相看,自惭形秽,但现在回想起来,我并不记得当时他们有多吃惊。
在那个时候,筹募资金,完成自己的任务对我来说是件有趣的事情,是一种骄傲,而不是羞耻。这件事情我一直做了下去,直到肩上的担子和身上的责任越来越重,无暇顾及琐事的时候,才让别人代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