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赴阙题潼关驿楼
红叶晚萧萧,长亭酒一瓢。
残云归太华,疏雨过中条。
树色随关迥,河声入海遥。
帝乡明日到,犹自梦渔樵。
诗题一作《行次潼关逢魏扶东归》,作于宪宗元和三年(808)前后。其时作者首次赴长安应举,过潼关(今属陕西)逢友人,登驿楼远眺,而有此诗。
“红叶晚萧萧”二句,写旅次潼关偶逢故人,长亭话别情景。一句画出雄关黄昏景色,满山红叶,在秋风中瑟瑟有声。而旅途邂逅的友人,适在长亭(古时道路上供行旅歇息的公共设施)酒家述旧话别。两句就勾勒出一幅秋日行旅图。按,首句一作“南北断蓬飘”,既有“长亭酒一瓢”矣,此意便不必明说。易作“红叶晚萧萧”,既见景色之宜人,又见意绪之悲凉。“长亭”与“酒一瓢”,在一句之中形成反差,悲欣交集,唱叹有味,正是人生旅途之况味。
“残云归太华”二句,大笔驰骛勾画潼关四周景色。应是根据当时气候,而得江山之助,想象飞动的产物。“残云”“疏雨”表明阵雨(“疏”字妙)刚过,而“归”“过”二字,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云雨皆具动势,又恰似旅途况味。道来不着痕迹。“太华”“中条”以山名相对,而对仗分解到单字——“太”与“中”对,“华(花)”与“条”借对,乃偶对缜密之范例,堪称字字珠玑。“太华”即华山,在今陕西东部,潼关以西,“中条”山在今山西西南部。作者视通万里,笔下雄浑苍茫,有声有色,气象万千,此联堪比美于“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孟浩然)、“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王湾)、“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杜甫),亦不知此老胸中吞几云梦也。律诗有此一联,足致不朽。
“树色随关迥”二句,以“树色”对“河声”,是上联写景的继续。“随关迥”接上文之“太华”,只见满山树木,沿关城一路远去,随山脉西向延伸。《水经注》载:“河在关内南流潼激关山,因谓之潼关。”潼关北临黄河,河从北面而来,至潼关转折,东向三门峡而去,最后入于渤海。故下句写“河声”,接上文“疏雨”。此句意同于“黄河入海流”(王之涣),却是绘声绘色,虽加入了常识与想象,却使读者如身历其境。诗中二联,四句皆写景,毫无单调的感觉,只觉一气贯注,缺一不可。
“帝乡明日到”二句,写将到达目的地时突然产生的忐忑不安。作者初次晋京,又是应进士科举考试,虽然不是怯场,兴奋中未免夹有紧张的情绪。所以上句不仅是计程,说离京都只有一天的路了,而且有一种不够踏实的心情。末句“犹自梦渔樵”,也就毫不奇怪了。这当然不是打退堂鼓,却是在给应试的热衷降温。也就是说,作者提醒自己,不要对考试抱太大希望。就算是失利,退后一步自然宽。陶诗云:“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应试自然有应试的道理,但也不是诗人唯一的出路。这样道来,读者感到悠游不迫,收束自然,极显文人的身份。
近人俞陛云对全诗有如下概括:“开篇从秋日说起,若仙人跨鹤,翩然自空而降;首句即押韵,神味尤隽。三、四句皆潼关左右之名山:太华在关西,中条在关东,皆数百里而近;残云挟雨,自东而西,应过中条而归太华,地望固确,诗句弥工。五句以雍州为积高之壤,入关以后迤逦而登,故树色亦随关而迥。六句言大河横亘关前,浩浩黄流,遥通沧海,表里山河之险,涌现毫端。篇终始言赴阙、觚棱(宫阙)在望,而故乡回首、犹梦渔樵,知其荣利之淡也。”(《诗境浅说》)
清人孙洙点赞道:“格意直追初盛。”(《唐诗三百首》五)不仅是针对三、四两句的评语,而且是就全诗通体浑成而言。诚如吴北江云:“高华雄浑,丁卯压卷之作。”(《唐宋诗举要》)作者别有《秋霁潼关驿亭》云:“霁色明高巘,关河独望遥。残云归太华,疏雨过中条。鸟散绿萝静,蝉鸣红树凋。何言此时节,去去任蓬飘。”应是最初的试笔。意犹未惬,改作此诗,保留三四句,其余另起炉灶,超然胜于前作。而前作亦不忍割爱,故两存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