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正当一家人还在为那五个香甜可口的月饼欢天喜地的时候,却不知外头传起了不堪入耳的谣言。
第二日,罗兰沉着脸听二弟媳妇李定芳讲:“我家阿成大清早儿就带着渔网去清水湾捞虾子去了,刚走到大竹林,就碰到几个婆娘在那里嚼舌根。说的话,能气死个人!”
郭家有兄弟两个,父母早亡,老大郭子民和老二郭子安都住在村北头的山洼里,两家也是东西紧邻,一向关系很好。
“哪些人在说?都说些啥子?”罗兰愤愤地想,自己家没招谁惹谁,一向与四邻都是和睦相处,怎么今儿就有人说我的坏话了?是她不小心得罪了人还是有人故意跟她作对?
“好几个人在说!”李定芳也很着急,“你侄儿亲耳听见的,那还有假?人家那嘴,无事生非,唯恐天下不乱呢!”
罗兰暗呼不好,忙道:“这事儿得跟几个娃儿说一声,得去瞧瞧去。”说着,转身进了屋。
“我跟你一块儿!”李定芳紧跟着罗兰进了屋。
不一会儿,罗兰就带着春桃和春兰两姐妹朝村东头的大竹林那边赶去。
从东头往西,有一条叫作清水湾的小河沟,弯弯曲曲地穿过整个村子,缓缓流向十几里外的一座大水库。而高庙村也由此得名。过了大竹林,沿河一直往东,有一片大石滩。石滩平坦宽阔,河水水量正常时,正好贴着石面儿淌过,是村民们洗衣、娃子们戏水玩耍的好地方。平时有许多婆娘、女娃儿都爱在这儿一边洗衣裳,一边扯闲话。
罗兰几个从石滩旁路过时,正好有几个婆娘在洗衣服。
见罗兰带着两个女儿急匆匆走过,有人赞道:“郭子民虽然命短,却娶了个能干婆娘,养了几个好女娃儿。瞧春桃、春兰几姐妹,各有各的好。尤其是大女儿春桃,这一两年越发出落得高挑俏丽,这身材,这模样,真是个不错的!不晓得有多少男娃儿盼着娶这样的媳妇呢。”
“哎哟!这话可不是这样讲的哦。”说话的是莫万秀的大儿媳妇,李宝琴。她一边狠劲儿地将手里衣服捶得啪啪作响,一边用一种鄙夷的调儿说:“你没听说呀!这个罗兰,看着是个正经的,实际早不知什么时候就指使大女儿去勾引男人呢!”
“会有这种事?你听哪个讲的哦?”这话引来所有人的惊呼,全都停下手中活计,又惊又奇地望着李宝琴。
李宝琴故意欲言又止地调众人胃口:“这,我就不好说了噻。常言说得好,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自己做得出,就不怕别人晓得。”说到这里,停了一下,接着神神秘秘地说,“要是没有这事,人家乡上来的知青,显成,能瞧得上她?能成天往她家跑?昨儿显成会特意让曹水仙从乡上给她家捎了一大包东西?他那是捎给他的对象哩!我听说,有人还亲眼看见显成晚上留在她家吃饭呢!你们要是不信,你们就去问曹水仙,看是不是有这一回事!我可是石狮子打报告——实话实说哦。”
得到这么些惊人的“内幕”,这群妇人顿时如滚油锅里撒了一把盐——炸开了锅。
李宝琴见状,愈发得意地讲得唾沫横飞:“你们还在这里蒙在鼓里听打雷——弄不清。依我看呀,不晓得两人是不是已经——偷过腥了哦。”说着,脸上挤出几丝猥琐的笑容,引得几个脾气暴躁的妇人立马骂开了。
“就是就是!不自重还不算,还偏要勾引知青!我看那个老东西,就不是啥子好人!”
“人家可是乡里的知青!家里也富裕!哪里看得上她哦?长得有几分人才,就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你们说,村里出了这样的事儿,这样的人儿,连我们都跟着丢人!”
一个身材矮胖的妇人恶狠狠朝水里啐了一口:“呸!好不要脸!要我说,我们虽是乡下人,可也不能丢了礼节规矩。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大可以寻人提亲,等过了门儿,两口子想怎么搞,想怎么亲都不关别人的事。偏偏要招蜂引蝶,勾引男人,不要坏了我们高庙村的风气!”
一路走得急匆匆、大汗淋漓的母女三人,绝没想到竟会在这河滩上,亲耳听到这样一场赤裸裸的、污言秽语的污蔑和诽谤。
春兰心里火气翻腾,直直地瞪着那群嚼舌的妇人。
罗兰气得气都快透不来了,转头看看春桃,已是满脸通红,委屈的泪水迷蒙了她明亮的大眼睛。她们万万没想到,昨儿才发生的事,这么快就在村里传得沸沸扬扬,而且还被说得这样不堪入耳。
罗兰极力压住心中的怒火,朝着那一群妇人快步走上前去。李定芳和春桃、春兰两姊妹紧紧地跟在她身后。
见她们过来,几个妇人纷纷闭嘴不言,脸上却显出一副古怪的神色。
罗兰几个走得更近了一些,就听人群里的一个妇人冷哼一声,起身将手在身上擦擦,端起木盆就走了。
“哪个在这里嚼舌?有胆子,就站出来!背后说三道四,算什么玩意!”罗兰厉声朝她们问道,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些可憎的面孔。她是个性格柔弱的人,但惹毛了,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现在为了护住大女儿,她已顾不得别的,就算和她们撕破脸皮,打得头破血流,她也绝不会退让半步。
“没说啥子。大家在开玩笑。”一个老婆子和气地笑着说。
罗兰刚要说话,一旁的李宝琴嗤笑一声,用一种阴阳怪气的语调说:“我们呀,树叶落下怕打破头——胆小得很。比不得有些人哪,没脸没皮,做下那样的事,也还有脸出来,满处地跑,还生怕别人不晓得呀?”
听这话,明显是冲着自己来的,罗兰沉下了脸:“你们刚才在这嘀嘀咕咕的,以为我耳聋了,没听见,是不是?”她来回扫了扫几个妇人的脸色,似乎除了这个老婆婆外,其他几人都是一副古怪的神情。
见势,李定芳赶紧朝李宝琴挥挥手,却对众人说:“日头老高了。大过节的,赶紧洗完了衣服,回家去各忙各的事吧。”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有什么不敢说的?”这回,李宝琴干脆站起身来,直冲冲地盯着罗兰,“做得出丢人现眼的事,别说被别人说、被别人骂,就是被扒光了衣服,游街示众,然后再浸猪笼淹死,也难消众怒。”
“李宝琴!你说的啥子话?”罗兰又气又恼,“我做了啥子事?我怎么丢人现眼了?”
春兰从旁扶着大姐,狠狠瞪着那李宝琴。
“哎呀呀!还不害臊!”李宝琴把手中的衣服往洗衣盆里狠狠一摔,一边用手指着众人,“你去问问!哪个不知?哪个不晓?”
“李宝琴!你就少说句吧!”李定芳出声喝止。
李宝琴不屑地剜了她一眼:“李二嫂,我晓得你们是姊嫂家,你当然向着她喽。但这种事情,是你一个人捂得住的吗?”
其他几个妇人纷纷附和,用一种鄙夷的目光望着罗兰母女。
李宝琴又望向春桃,上上下下扫了几眼,轻蔑地说:“你以为你有几分姿色,就能勾引到知青啊?人家可是乡上的居民!我看你呀,就别瞎子点灯白费蜡了!成天勾三搭四,做下这种腌臜事,不要坏了我们高庙村的名声!村里那些好好的女娃儿,都被你带坏了!我看你呀,干脆自己去找堵墙撞死得了,要不然,大家的唾沫星子也能把你给淹死!”
春桃脸都白了:“我勾人?我勾哪个了?”
“哎哟哟!还在那里猪鼻子插葱——装什么象啊?”李宝琴撇着嘴,“曹水仙上你家送月饼的,是替哪个送的啊?要是你没勾搭人家,人家凭什么平白无故给你们吃的?人家凭什么平白无故地成天往你们家跑啊?你还好意思在这装糊涂?什么玩意儿嘛!骂你几句都便宜你了,真该吊起来好好打一顿……”
“李宝琴!”李定芳上前一步,护在春桃身前,“你就不要说了!你在那里说了那么多,有啥子人证?有啥子物证?人家跟哪个好,也没招你惹你,又碍你啥子事?”说着,朝众妇人挥挥手,“大家都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何况为不相干的事而得罪人?都回去吧,赶紧回去吧!”
几个妇人正看得起劲,哪肯散去?都抱着幸灾乐祸的心态,用一种看戏的眼神望着一脸惨白的春桃。
“我说李二嫂,你真是管得宽哦!”李宝琴正要把罗兰母女骂个四季花儿开,不想这李定芳老是出来搅局,不由将她也仇恨上了,“我站在大公无私的立场上,教训教训这不要脸的烂货,又关你啥子事?我看你才该滚回家去。你要是再帮她们拿起,休怪我翻脸!”
“李宝琴,你也是有女娃儿的人,说话做事,这样刻毒,你家里以后就不找对象了?公道自在人心,你别在这净是胡说八道!我大哥不在了,大嫂又人善被人欺,我这个当娘娘的,今天就是跟她们拿起,你又怎样?”
“胡说八道?是她自己不自爱,好不好?”李宝琴竖起眼,双手叉腰,恶狠狠地瞪着李定芳,“我可不是好惹的!你要是再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可别怪我不客气!”
见李宝琴真发了怒,几个妇人纷纷来劝她们双方都少说几句。谁不晓得,曾家在方圆几里都是出了名儿的死横不讲理的主,一般没人敢得罪。
李定芳见她如此胡搅蛮缠,气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要乱说,是不是?”罗兰走上前去,丝毫不让,“你要说,就给我说清楚!我家里的大大小小,都是干干净净的,由不得你来乱泼脏水!”
“你能把我怎样?”李宝琴又是扔眼刀子,又是吐唾沫儿,“你一个寡母子,你还敢惹我曾家,是不是?”
“你要说清楚,哪个勾引哪个?!”春桃这时才止住眼泪,惨白着一张脸,就要上前理论。
“大姐!”春兰急慌了,赶紧拉住她。
“你这会儿跟她说不清!”李定芳冷静下自己的心情,在罗兰耳边低声说,“这些闲人的嘴,可真是恶毒,清清白白的一件事,也能越抹越黑。这种时候,你跟她讲得清吗?还不是白布进染缸——洗不清?还是先回去,商量下再说。”
说着,便使劲拽着罗兰,拉她往家走。春兰和春桃阴沉着脸,跟在她们后面。
回家的路上,又遇到几个去洗衣裳的妇人,几人纷纷用好奇的眼光望着她们。
春秀正在家门口晒柴火,转头看见罗兰她们气鼓鼓地回来,她赶紧迎上来。
进了堂屋,打水抹了一把脸,李定芳就叫春秀喊来她大嫂彩玉,几个人坐在一起想办法。
坐了一会儿,彩玉看时间不早了,就喊住春兰和春秀:“你们先烧水做饭,去把我灶房里刚杀的鸭子拿过来,收拾干净,中午烧了,大家就在这里一起吃吧。”
小春蹲在院子里,在磨砍柴刀,一边转过头对众人说:“她娘的才下三烂呢!要再叫我听见她满嘴喷粪,老子非挑了瓜婆娘脚筋!”
“幺弟,莫乱讲话!”彩玉喝住小春,“仔细想想,这件事真是奇怪得很。月饼的事,除了我们自己家的人,就只有水仙他们晓得。但以他们的为人和跟我们的关系,他们绝不会说出去的。自己人,就更不会了。”
罗兰神色担忧:“人家显成好心好意送点东西,却发生这样的事,唉……今天就是中秋了,过两天他回来听说了,不晓得会怎么想哦。”说着,又叹了口气,“一定是有人偷听,或者是看到了。”
“应该是这样!”李定芳分析说,“听李宝琴的口气,好像是有人告诉她的。”
“而这个人,很可能就是偷听的那个人。”罗兰神色恍惚,这时忽然醒悟地说,“就是这个人,在挑拨是非,散布谣言。”
“那这个人究竟又是哪个呢?”春桃脸色惨白,悲声问道。
“只是送点吃的罢了,就算是叫人知道了,也顶多是议论几句,哪会有这么多难听的话哦?哪会把人说得罪恶滔天的嘛?”彩玉坐在春桃旁边,分析给众人听,“我看这事,恐怕是有人存心捣鬼。”
听彩玉这么说,罗兰点头附和:“应该是这样。但是,又有哪个那么看不惯大女儿和显成好呢?是不是这个人,也想把女儿嫁给他哦?”
李定芳拧眉沉思着:“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这时,小春已磨好了刀,走了进来,听到这话,挑起眉梢,瞪着眼:“哪个敢找我们的麻烦?那还不是耗子钻布袋子——找死!依我说,赶紧把这个造谣的人揪出来,当面对质。看我不弄死他。”说着,转向彩玉,“大嫂,你说是不是这样?”
彩玉细细思量了一番,轻轻点头:“也只有这个办法了。”毕竟,人言可畏,所谓众口铄金,哪家人出了这样的丑闻,哪怕是被人污蔑的,以后都必会影响这家人的名声,特别是女娃儿的婚事。她虽然不动声色,但其实也是很焦心的。
“行了,都去洗手吃饭吧。大家都饿了。”罗兰站起身来。这时,春兰、春秀两姐妹已经把午饭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