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解释学 - 第一章本文与解释及本文解释学的再建构

第一节文明视野：本文的起源、类型与确定性

开宗明义，“本文”与“解释”是本书要讨论的中心问题，“本文解释学”是本书试图建构的思想系统。一般说来，“本文”，是人类语言文化活动构成的思想产品，它记录着人类思想、历史文化与情感想象。从本文起源意义上说，“本文”是内心思想与口头解释的结果，本文后于思想与言语。当我们试图建构“本文解释学”时，就必须追问：什么是本文（text／work）？本文如何构成？本文构建有何文化社会价值？问题本身相当复杂，如果简单地加以讨论，就可以说：“本文”，是记录民族文化历史、科学创造、哲学思考与情感体验的“语言文字构成物”。本文提供了思想的最确切的证据，尽管本文解释也可能存伪或失真，特别是在思想或情感两方面可能解释失误，但是，它比“口头传统”或“口头叙述”更具有确定性。相对而言，“文本”的确定性比“口传”的变异性，更能把握创作者的思想，是创作者思想客观呈现的确切性证据。

在文明视野中，“本文”，是人类文明生活独有的精神文化产品。人类的创造，最初是物质文明创造、生产创造和口头创造并举，在这些创造过程中，就有语言文字确证的要求。按照许慎在《说文解字》序中所言：“仓颉之初作书也，盖依类象形，故谓之文。其后形声相益，即谓之字。文者，物象之本；字者，言孳乳而寖多也。著于竹帛，谓之书。书者，如也。以迄五帝三王之世，改易殊体，封于泰山者七十有二代，靡有同焉。”“盖文字者，经艺之本，王政之始。前人所以垂后，后人所以识古。故曰：‘本立而道生。’知天下之至赜而不可乱也。今叙篆文，合以古籀；博采通人，至于小大；信而有证，稽其说。将以理群类，解谬误，晓学者，达神旨。分别部居，不相杂厕也。万物咸睹，靡不兼载。厥谊不昭，爰明以喻。”这种描述，最好地说明了文字语言创制对于本文创建的重要意义。人类原始生活时期的丰富经验与口头传说，因为文字的出现而呈现了确定性“本文”，它或者写在龟板上，或者写在羊皮上，或者写在石头上，或者铸在青铜或铁器上，或者写在木板和竹帛上，最终，由于造纸的出现而形成了方便传播的书面文本。本文的出现，与民族语言文字的定型有关。正因为有了民族语言文字的出现，所以，“哲理本文”或“诗性本文”才有可能。“言为心声”，“本文”就是用文字记录和传达心头语言的对象化方式。“本文”，是我们记忆历史、表达情感、传递思想最重要的依据，甚至可以说，人类的文明就是靠“本文”和“建筑”两者来维护的，当然，还有重要的心灵传统与信仰传统。这就是说，我们对生命与文明的记忆和理解，是依据经典本文、历史建筑、心灵记忆与文明信仰而传承的。“本文”在民族的精神价值信仰中具重要的地位，因为一切深邃的思想与情感，皆要靠民族经典本文来维护。“本文”，就是民族精神生活价值信仰最重要的传统与最重要的依托。也许正因为人类生活推崇民族经典本文的重要价值，所以，本文的重要价值得到了特别的承认。民族文化教育，无论是读书还是识字，就是从“本文”开始，于是，“本文创造”在人类生活与文明生活中的重要地位就得到了认可。概括地说，“本文”，是人类文明生活最重要的表达方式，是文明最重要的思想传达方式与生命确证，也是思想创造最重要的方式。

从起源意义上说，本文的类型具有多样性，例如：记录口头史诗的本文，是“文学本文”；记录神话与信仰的，则是“宗教本文”；记录思想与逻辑的，是“哲学本文”；记录规则与律法的，是“法律本文”；记录历史事件与礼仪生活的，是“历史本文”。记录药草与治疗的，则是“医学本文”；记录科学技术实验的，则是“科学本文”。人类远古时期的一切本文或文本，在今天显得异常珍贵。“口头创作”，是从心到口；“本文创作”，是从心到词。本文有自己的特殊结构性要求与逻辑性要求，重构本文就是要寻找结构与逻辑，从而演绎原作者的思想意图。因此，为了文明的传播与继承，“经典本文”，在教育生活中具有决定性意义与作用。基于学科的分类演进，可以发现：文学本文、宗教本文和哲学本文，在民族精神生活中发挥着最为重要的作用。“当所有那样的发明都已建立起来时，那种并不为了生活必需的科学就被发现了，并且是在那些人们最先有了闲暇的地方。”与此同时，法律本文、历史本文和科学本文，在民族现实历史生活中发挥着最为关键的作用。前者是在文化精神生活层面发挥作用，后者则在现实社会生活层面发挥作用。

一般说来，文学本文是情感的记录，它可以是诗，是散文，是小说，是戏剧。文学本文，是民族精神生活与情感生活乃至历史文化生活传播的最广泛的读本，它具有最为普遍的作用，影响也最为广泛持久。正是由于文学本文的广泛传播作用及其情感体验价值，因此，文学本文是民族语言与精神生活的乳母，它养育了整个民族的子孙，培育了整个民族的精神生活情感基础，建立了基于民族语言的最美妙的生命情感记忆。在文学本文中，许多美丽的作品能够给予人民无限自由的想象，例如《诗经》、《楚辞》，例如荷马史诗，这些优美的民族经典文学作品，给予人类生活以无限丰富的历史美感与生命美感。文学本文是对生命情感的最美好想象，是对人类自由生活与自由情感的美好想象。不同文体的文学本文，奠定了不同的生命情感意义，例如，诗是形象与思想，是意象建构与意境建构，是生命的自由美好歌唱；小说的故事形象，则建立了重要的生命想象价值与精神生活理解价值；戏剧与小说有许多类似之处，它通过舞台表演或影像创造实现了生命形象与生命存在情感的直观化教育。散文则通过真实的历史生活记忆与真实的生命情感记忆，表达了自由而美好的生命价值理想。纵观人类文明史上许多优秀的文学本文所发挥的作用，应该承认，文学本文在理解人类生命与民族文化价值情感方面具有特别的影响力，它具有奠基性价值。与此同时，也应看到，最初的经典文学本文，往往也是民族宗教文化信仰中的宗教本文。宗教本文，最初是口头的优美神话叙述或者是优美生动的抒情赞颂诗篇。宗教本文的建立，具有高度智慧性，它源于宗教大师的口头创作或宗教祭司的智慧创作，它涉及神与信仰，道德与律法，生命与灵魂，此生与永恒。宗教本文必有神话，而且，具有神学信仰的体系。它是靠对神的想象与宗教伦理，维持生与死的理解和信仰，通过神，建立伦理生活的价值，建立健康的人际生活关系，建立积极的生命价值。宗教让人的灵魂能够得到自由与解脱，宗教能保证信仰的神圣与自由。宗教本文，往往是无数智者与宗师共同创造的本文，具有神圣的经典性，也具有无限的启示性，因此，有关宗教本文的解读，或者说，解读宗教的本文，也是无限丰富的。

除了文学本文与宗教本文对民族精神生活价值信仰的奠基作用之外，哲学本文也对民族生活价值与民族价值思维具有奠基性意义。哲学本文，是基于文学本文、宗教本文乃至一切民族历史本文与科学本文而最终建立的高度智慧性本文。哲学本文，可以是诗与散文，也可以是逻辑与科学的论证，它具有高度的抽象性与思想性，是民族生活乃至人类精神生活发展到一定高度的思想产物。哲学本文，是具有高度理智的思想与逻辑话语体系，因此，哲学本文必须建立独立的思想主题与思维方式，最终形成独立的思想价值信仰体系。在中国哲学中，哲学的主题，与天人关系、生命德性、天理人欲和心性情理等等有着紧密的联系；在西方哲学中，哲学本文，则与知识论、存在论、真理论、语义论、实践论等等有着密切的联系，甚至可以说，通过语言符号与语言意义，通过生存分析与心灵沉思，建立了独立的知识论体系与存在论体系，并有助于显示真正的生命文化与科学艺术价值。

相对说来，历史本文、法律本文与科学本文，则立足于民族现实生活的习俗规范与理性价值。历史本文是历史学的生命文化建构方式，人类为了保存自己的民族的历史，早就设立了专门的史官，用以记录民族历史生活的全部，构成了民族历史生活的文化档案。在历史本文中，记录民族国家的历史生活，记录政治经济法律文明制度，记录历史的兴衰演变与政治演进，记录民族文化英雄的业绩与人民生活的真实细节。历史本文，发展了自己的历史学解释方式。具体说来，历史本文是记载政治英雄与文化英雄的历史，是记载民族国家战争与政治生活的变迁史，是记载政治权力与政治斗争的演变史，是记录民族国家自然生活与文明生活的变迁史。历史本文，记录了文明的历史，记录了自然生活与世界生活的变迁，记录了民族国家的政治经济生活交往与政治经济生活冲突的历史。从生存规范意义上说，法律本文与科学本文，虽然并不为普通人所应用，但是，它培育了民族国家的精英，保存了民族国家的政治法律制度与自然文化科学，这是人类理性生活的基础，也是人类法律生活与科学生活的基础。虽然法律本文与科学本文很少提供每个人自由想象的空间，但是，法律本文与科学本文提供了我们理解历史现实生活的价值准则，也提供了我们想象民族历史文化生活的确定性路径。因此，作用于文化精神生活的文学本文、宗教本文与哲学本文，与作用于民族历史现实生活的历史本文、法律本文与科学本文，共同承载了民族国家乃至人类生活的文明价值。正如所言：“历史中的一切东西即可理解的，因为一切都是文本。”

因此，本文是文明发展的结果，没有文明的积累，就没有本文。本文确实具有累积性，没有单独的本文，所有的文本创造都是有依据的。最初的本文具有文明的奠基性作用，也具有文明的范导与传承作用。本文是人类文明创造与思想想象的结果，是记忆、想象与感受的文明成果。书面本文是口头创作与心灵创作的必然，当书面本文成为文明经典之后，经典本文就是规范，就是模板，后来的本文创作必然要以此为依据，并且，在此基础上进行创作或变革。原创性本文与解释性本文并不相同：前者强调思想的原创性，后者强调对经典思想的评价，或者说，对历史思想的总结评价；前者是思想性解释，后者是学术性解释。一切本文或文本，人们根据其内在性质，可以简化为“诗歌本文”与“散文本文”。评判本文，我们可以有许多依据，这些依据，可以通过三个方面体现出来，即本文的知识性、本文的情感性、本文的思想性。本文的知识性，是指本文具有明确的对象与思想的逻辑，是可以传递与教育的知识和技能，是确定性的自然知识与社会知识或生活情感常识。本文的情感性，是指通过本文表达情感，通过本文形成自由而美丽的形象想象。本文的情感性，可以唤醒人民的自由美丽的生命情感记忆，可以培植人民的历史现实生活想象与文化生活情感体验。本文的思想性，是指通过概念与逻辑的方式建构自由的思想，通过逻辑论证与生存体验建立对世界与生活的存在学解释，并且，从生存与信仰出发去探讨人生的价值。本文的思想性，必须遵循本文的话语逻辑。所有的本文建构，皆有自己的生命文化逻辑或知识价值逻辑。因此，本文的逻辑，既可以指情感的审美的逻辑，也可以指语言的思想的逻辑。前者是形象的逻辑，后者是思想的逻辑；前者强调叙述的合理性，后者强调思想的证明性。

本文的知识性，要求通过本文考察人类生活的生命文化经验。本文的知识，是可以传递的，也是可以还原的，还可以进行科学再实验。本文的情感性，与本文所具有的形象想象力有着最为密切的关系。本文的诗性永远具有情感的燃烧力量，它世代作用于民族的心灵或人类的心灵，让人类能够守护人类生活的现实情感与美好情感，让人能够在情感想象中体验生命的复杂性与神奇性。本文的思想性，是指本文永远能够给予人以思想的启示，它就是思想的展示，就是对生命存在或生活世界的科学判断与理性反思。本文的逻辑性，就是本文的语言构成法则。我们可以自由地解释本文，但是，本文解释必须受制于逻辑，这是本文自身的真实性，是本文的独立性之根据。一切本文的知识性、情感性与思想性，最终必能构成本文的历史性，正是在历史性语境中，本文构建了独立而自由的文明范式与生存价值。因此，应该承认，本文构成了历史，所以，我们要解释本文。本文的科学性，是本文的理性生活价值建构，它有明确的对象，明确的方法，明确的公理，它建立在科学观察与科学试验的基础上。本文的历史性，是本文演进发展的结果。本文的诞生，本文的演变，本文的传播，皆有自己清晰可见的轨迹。因此，“本文”所构建的无限自由而美丽的思想，是在历史的不断发展过程中不断丰富和承续的，它形成了文明生活的自由韵律。

第二节本文创建：原创性、应用性与解释性

正如我们已经理解的那样，“本文创建”具有二重性，一是基于生活与存在或科学对象的本文创建，二是基于本文或经典本文的语义学再建构与再解释。本文创建，可以是原创性的本文解释学，它基于自然、生活与现实的理解与话语建构，也可以是源于经典的本文解释学，即对自然、生活与历史现实的再理解与话语再建构。因此，“本文解释学”可以进行双重解读，一是作为生存与存在、文明与科学解释的“本文”，二是作为面向一切本文或经典本文的语义建构与逻辑重构。前者是原创性的解释，后者是演绎性的解释，生存或存在的历史构成了共同理解或相互理解的基石。一般说来，口头文本的创建，很难找到真正的作者，因为在口口相传中，“谁都是作者”，但是，“谁也不是原初的作者”，特别是那些自由的口头创作者，往往只关注传达，并不关注作者。只是随着那些杰出的个人解释者的地位日益突出，文明奠基或思想创制意义上的英雄解释者，才显示了特殊的地位。问题在于，口头本文是如何创建的？为什么说口头本文创造是人民的创造？进一步说，口头本文如何保留？依靠什么样的方式记忆？在口头传播中如何加工或如何修改？如何真正理解“人民—民族”与“民族—个人”意义上的解释学创造？

应该承认，现代人很注重口头诗歌创作的研究，已经形成了口头文化传播理论或口头诗学理论。基于口头诗学的理解，口头诗歌或口头讲唱有自己固有的叙述程式。按照口头史诗学的看法，名词属性形象词以及神话英雄的固定形象特征，在口头传播中，通过反复叠加，形成“图像定势”，对于形象与思想的建构具有决定性的作用。正是为了解决口头叙述的记忆难题，口头传唱者或口头创作者逐渐意识到本文建构或本文记录的重要意义。从著名的民族史诗的传承来看，在古代，确有口头本文，那么，口头本文是如何存在的呢？它主要依托记忆，记忆允许有小的变异，但是，故事情节和人物形象，构成了口头本文的核心所在。口头本文，特别是经典史诗，经历了漫长的演变过程。最初，口头史诗相当简单，甚至可以说，只有人物关系构成和粗糙的情节冲突，但是，随着口头传承与口头史诗创作的深化，只要不违背基本的人物关系与人物形象特质，细节创造或语言情感表达是完全许可的，无人可以阻止口头传说者的个人体验与创造。当口头创作成了民族的重要事件之后，人们就致力于口头创作的定型化，因为要让越来越重要的口头创作，成为公众或民族共同的财富或共同的歌声，就一定要形成可供公共传达的“本文”，于是，由口头本文转变成书面本文的冲动，就变得十分强烈。史诗本文，成了最初的思想源泉。当文字发明之后，无论怎样的口头本文或心头思想，都可以转化为书面本文，因此，书面本文变成了记录思想与情感最自由的方式。正是由于书面本文的最终建立，人类的思想才变得更加自由，人类的记忆才获得了真正的解放，人类文明的传播者或创造者才会形成更加庞大的群体。

从口头创作到书面文本创作，有很大不同，口头作品最终转变成书面文本，需要进行修改。那么，口头创作与思想情感是怎样的关系？最初的“本文冲动”，就是要保留口头文本，由口头文本转化成书面文本，为独立的个人文本创造奠定了基础。由“心头到口头”，转变为“由心头到文本”，文字书写变成了本文的重要创制方式。因此，本文解释必须优先关注本文的创建。本文解释，必须了解本文是如何创建的，如何形成的，如何论证的。原创性本文，由心头本文或心头语言转变为书面本文，几乎成了无所不在的创造性冲动。从文明生活奠基意义上说，在民族生活中，最具原创性意义的本文，是由文学、宗教与哲学思想所构建的本文。“诗思”与“哲思”，在文明生活创建以及自然社会生活解释中，越来越具有重要的作用。“诗思”通过诗歌的方式加以表现；“哲思”最初是通过诗歌的方式加以表现，后来，则演变成以散文与逻辑的方式呈现。那么，诗歌在心头语言中是如何存在的？哲学在心头语言中是如何存在的呢？为此，我们要重视原创性本文，通过原创性本文还原诗歌与哲学的生成过程。原创性本文，成了最重要的创造性事件，尤其是文学本文的创造。诗人与小说家和散文家，在许多人的心中是极为神奇的事情，正是由于人们对诗人和作家的思想崇拜或文字崇拜，往往把诗人与哲人认为极富天才的人物。“诗人与哲人”，在民族文化生活与人类精神生活的发展过程中，具有最为重要的奠基作用。后来，由于人们对征服自然与创造生活的不断要求，立法者与科学家的解释与本文创建，在民族国家生活中开始具有更为重要的作用。

原创性本文，就是要直接表达心中的所思所想，表达一般人不能表达的真理与智慧，因此，在非科学技术主宰的时代，艺术与思想，具有重要的地位。现实生活的复杂性，人类生活的无限自由意志，决定了应用性本文的实际作用。一般说来，“应用性本文”，是历史、文书、布告、政论、法律、论文等。应用性本文，绝对不是原创性本文，而是实用性本文。应用性的本文，无处不在，它没有特别的要求，只需要准确地表达实用性与真实性。它不需要原创，更没有原创性要求，只需要简单而真实准确地传达事物本身。应用性本文，是无限累积的，人类生活世界，每天积累着无限的应用性本文，不过，谁也不会“有意识地保留”这些本文，除非为了商业或法律的目的，必须保留凭证。从民族国家的意义上说，历史凭证值得保留，从私人意义上说，法律文书或各种报刊杂志也值得保留，正因为各种应用性本文的保留，当历史时过境迁之后，人们可以借助这些应用性本文还原历史。例如，希腊人通过泥板文书，还原了早期希腊的政治经济生活史；中国人，则通过甲骨文还原了商代的宗教生活与日常政治经济生活。事实上，甲骨、布帛和竹简，还原了古代经典的传播真相。

人类生活，每天皆在创造，同时，人类生活中的本文创建，每天也在自由生成，于是，为了对逝去的思想与历史进行思考与解释，解释性本文，就成了连接思想与历史最重要的方式，就成了连接人与人之间的思想与情感的最重要方式。“解释性本文”，将民族国家的历史生活与现实生活最重要的事情给予了特别的关注，同时，解释性本文，也变成了对原创性本文和应用性本文的再解释。“本文的人民性”，既是作为个体的人民的独立创造，又是无数个体集合意义上的人民的共同创造。口头本文具有鲜明的时代性，是人民创作的，它体现了本文的主体创造性。为了进一步考察本文的创造历史与创造价值，有必要进一步考察文学本文、宗教本文与哲学本文的创造，也有必要考察历史本文、法律本文与科学本文的创造。

第一，本文创造是诗歌本文的创造。诗歌，源于人类的口头歌唱，歌唱的文字记录就是诗歌本文，当然，口头诗歌本文不同于书面诗歌本文，前者更强调口头歌唱性，后者更强调书面语法性。歌诗，通常是口头的歌唱，作为口头的抒情作品，是自由而美丽的诗歌。诗歌具有抒情性与思想性两个方面，例如，中国古典文化经典，《诗经》、《周易》就是诗歌本文。在《圣经》中，叙述作品与诗歌作品以及历史性作品大量存在，甚至还有哲理作品。诗歌本文是心灵的自由想象，是自由情感的审美表达，是最美好心灵的自由想象与民族语言的最美丽探索。诗是歌唱，歌唱的诗歌具有自由而美丽的情感，它一方面面对现实生活自身，另一方面则表达自由美好的理想。诗歌充满想象力，是对美好生活境界与美好生活图像的想象，例如，陶渊明的诗，李白的诗，皆是生命的自由想象。诗歌本文，是不确定的，是可以自由想象的，而且，具有无限的可阐释价值。

第二，本文创造是宗教文本的创造。宗教本文与神话本文有关系，神话体现在宗教信仰与宗教实践之中，宗教文本往往具有口头性特征或文学性特征，从《圣经》、《古兰经》和《道德经》等可以看出，宗教本文往往是叙述性或抒情性的，它可以是叙述作品，也可以是抒情性作品。宗教本文是最早的，也是最早形成的口头本文与书面本文，因为它在古代生活中具有最重要的作用。宗教本文重视神话传说，有时，神话就是口头本文的最原始的表现形式，与此同时，神话的力量与诸神的形象，也最接近心灵想象的最初形式。神话是心头本文与口头本文之间最真实的对接。其他本文表现形式，越来越背离心头本文，因为只有找到非口头的形式才能表达更为丰富的形象化思想。随着思想的书面化要求，书面本文越来越成为智力与心灵高度自由的游戏，越来越考验人的思想与创造，它构成了人类永远的枷锁，永远的超越之境。宗教本文的神的形象与神的故事，充满了思想想象力；宗教本文的思想信念与神学论证，则是思想智慧的诗性表达。宗教本文是对信仰与彼岸的最伟大想象，是对生命价值的最神秘规定，也是对神秘生命引渡的思想方式。宗教本文的解释，在本文解释学中历来是最关键的问题。

第三，本文创造是哲学本文的创造。哲学本文是富有创造性的，各民族的哲学本文创造是不同的，以中国哲学为例，《周易》的哲学创造最为重要，它的阴阳学说，主张阴阳两种力量的对立转化，形成生命的存在境遇，通过德性的教化，引导人们积极生存，并且，系统地建构了宇宙自然的生成体系。它既是富有创造的逻辑符号体系，又是富有诗性想象的自由思想体系，为后来的思想奠定了牢固的基础。道家的思想与儒家的思想，皆体现了周易思维的重要价值。希腊哲学本文的创造，奠定了西方哲学思想的多个源头。正是通过泰勒斯、赫拉克利特、巴门尼德、苏格拉底和柏拉图等，奠定了物理学或自然哲学的源头，逻各斯或理性思想的源头，存在论或形而上学沉思的源头，还有德性论或伦理学思想的源头，灵魂论或生命价值论的源头。哲学本文，是从诗出发，还是从逻辑出发，似乎并无定规，但是，必须创造真正的观念与真正的价值，以此奠定真正的思维模式。

第四，本文创造是法律本文的创造。法律本文有理论本文，也有规范本文。以规范本文为主要依据，法的解释具有应用性，它是在生活实践基础上的具体规定。这些文本，在律法与司法上具有绝对的权威性，是治国的基本纲领。法律本文的创造，每个词皆受到特别的考验，它必须具有严密性，必须经得起审问，它的目的是为了达到法律的公正性。从法律本文出发，可以看出，法律能够对时代与民族国家的政治经济文化形成现实的价值规范。魏德士指出：“一切文本学都有这样一个共识：任何类型的文本如果要为人们所理解，首先要进行解释。这对法律工作者意味着：任何法律，具体的法律规定以及受合同约束的协议，在能够恰当地适用或执行之前都需要解释。”

第五，本文创造是历史本文的创造。历史学是叙述性的，是在大量的历史材料的基础上进行的综合性叙述，这个叙述以真实为依据，以历史时空转换为方法。历史本文是叙述性的，是记忆性的，而且，对历史的各种情况的分析与总结，重视历史事变，重视各种政治经济生活的重要事情与重要人物，重视各种制度与各种经验的总结，因此，历史本文成了民族国家与文明生活的“世界图像”。本文解释，可以使文明生活得以重建。在论及“历史和解释学”时，凯利说，“历史学家很少是深刻的思想家，他们无反思性地不断重复被当作一种历史理论的古代的老生常谈，但随着他们的目光转向长远，他们的探索时有深刻的含意。然而，这种深刻性所揭示出的，不是理论的解释力量，而是智慧更卑微的见解。历史学家所面对的不是存在（Being）甚或生成（Becoming）的问题，而是所为（Doing）的问题，他们就在这些人类行为的局限中工作。”的确，历史学家与哲学家，通常在解释学上构成论敌，他们的方法与观念根本不同。在历史学解释中，虽然也有经典意识，但是，经典文献对于历史学解释，不是决定性的因素，甚至可以说，一切文献或一切历史事实文本，皆是历史学解释关注的对象。

第六，本文创造是科学本文的创造。科学本文是无限广阔的，涉及天文、地理、物理、化学、建筑、医学、农学等等。科学本文具有广泛的影响力，在古老的历史生活中，它发挥着无声的作用，指导着人们的生活与劳作。在现代文明生活中，科学本文的创造具有越来越重要的作用，它是科学实验与科学探索的结果，是探索自然与科学、创建人类文明生活新秩序，强化民族国家地位的有效手段。世界间的竞争，世界间的对抗，越来越表现为科学的竞争与科学的对抗。自然科学的本文创建，具有实验性、还原性与技术性特征，它能够揭示自然事物的真相，并且，有利于科学技术的进步与民族国家的自我保护。科学本文需要无限的智慧，也需要无限的探索精神，更需要巨大的经济与政治实力支撑。科学本文，源于科学技术实验的无限性探索，但似乎越来越偏离人类探索自然生活与自然存在的目标。人类对自然科学的过分探索，并没有真正解决人类生命的疑惑，相反，已经使人类生活陷入更加复杂的困境之中。人类生活因为科学本文与科学发明的增加，变得更加复杂。科学本文的创建，展示了人类无穷的智慧，揭示了自然科学实验的真理本质。在展示人类生命智慧时，又为人类生活增加更多的智慧难题，给生命存在提出更加巨大的挑战。

从上面的相关讨论来看，文学本文、宗教本文与哲学本文具有原初性的生命解释功能。虽然古典社会文化生活价值日渐衰落，但是，思想独创性的难度越来越高，所以，人们往往只能在话语与思想重复中实践古典解释学的智慧。文学、宗教与哲学尤其需要创造性，诗歌本文的变化是最大的，它在不同个体里完全不同，而哲学本文之间，还具有内在的关联性，必须讨论共同的范畴或具有普遍意义的论题。文学或诗的文本，记录思想与情感，没有统一性，只有文体的外在相似性。经典本文，对于各种本文的创制，具有关键作用，许多经典本文成为民族思想乃至人类思想的永久丰碑。经典文本是民族的，也是世界的。在这些本文中，有的要求不变，例如，法律本文与科学本文和历史本文，不能轻易改变。法律本文、历史本文与科学本文的历史传承，强调形式的确定性与话语的科学性。经典本文的价值，最为关键。经典本文具有象征性作用，无论通过语言形象与语言逻辑构建，还是通过事实与思想而构建，都需要生命存在主体的无穷解释实践与解释学探索。

第三节本文解释学与生存解释学和价值解释学

正如我们已经确定的那样，本文解释学，既是生存解释学、价值解释学或创新解释学，又是经典解释学、本文再解释、话语再建构。不过，从创造意义上说，更应该强调本文解释的生存解释作用与价值解释意图。如果将本文解释学看作生存解释学，那么，生存解释学就可以自由地展开解释主体对生命存在与自然文化的独立理解。必须承认，本文解释不是为了玩语言，而是为了自由地思想，因此，生存解释或价值解释，变得最为重要。只有生存思想与智慧，才能有益地指导生活，面对生活，创造生活。本文是自由建构的，源于生命的体验性与想象性，从生存出发，从自由出发，从想象出发，本文解释，自由地扩展美丽生活的无限价值体验域。时间与空间，在自由生活中得到证明。

生存解释学并非直接面对生存，同样，也需要面对经典解释学的生存论世界。本文解释学是保护传统，还是进行新的创造，或者说，本文解释学能否进行新的创造，这些问题必须获得现代解答。从海德格尔意义上说，创造性解释就是通过解释经典，回应生存体验并重构生存世界，通过解释经典而建立新的思想。海德格尔似乎并没有独一无二的创造，但是，他已经赋予了古典存在论解释以新思想。他的生存论思想与逻各斯思想，使得存在论得到了无限自由解释。必须看到，本文解释学也需要进行新的创造，那么，时代的原创如何可能？除了面对新的生活现象，思想是不可能进行自由解释的。任何政治家与任何哲学家，都可以是自由思想的主体，但是，他们不得不面对哲学经典本文和哲学史上的无数自由的思想家和思想传统。由于生存解释不可能是无限原初意义的创造性解释，因此，现代意义上的本文解释学，必须通过经典解释与经典守护来维护伟大而自由的美丽思想价值。伟大的思想家，就是这么自由地想象美丽生活。思想就是在继承中寻求新的思想，守护传统思想与探索新思想，成了人类解释的无限自由冲动。

各种各样的本文解释，自由地构造了美好的生活世界，构造了各种各样的美丽生活智慧，这就是创造的价值与意义所在。灵魂的美丽，是自由的生活想象；美丽与德性，是自由生活的证明。世界是美丽的，也是无限自由的，它需要进行证明与想象。我们需要论证的是，本文解释学是价值解释学。本文解释学必须解释原作者与原经典，但是，如果只是解释原经典与原作者，就不具有特别的新意义。作者在自由的生命体验中，甚至是在苦难的生命体验中，表达个体性思想与情感。生存解释要面对自由与平等的思想传统，更多的时候，要面对苦难面对艰难，仿佛人类生活就没有过平静与安宁，有的是痛苦与灾难。各种各样的生存问题主宰了人的生活，使人类生存性解释变得格外复杂。那么，什么是真正的价值解释学？如何赋予价值解释学以新的思想内容？按照现代法国哲学家的理解，从生存体验中重新发现有意义的生存价值，是本文解释学的新路径。例如，爱的价值，关怀自身，恩典，友谊，宽容，温情，性爱，交往理性，实践智慧，等等，皆是对生存解释学或价值解释学的重新理解与重新创造。

从历史本文进行生存解释，例如，对历史人物的再评价，就是生存性价值解释。这是真实的历史人物形象，可以让人产生历史的真实感。历史性生存解释，与现实性生存解释完全不同，历史生存解释必须把人放置于历史生活之中，历史性生存带有自己特定的时代性。我们无法用现代生活评价历史生活。历史中的一切不可能重复，历史的生存解释必须重视政治生存解释与文化生存解释，人的生存解释完全被历史锁闭。从科学本文解释科学与历史真实，也是对生存的重新发现。科学本文并不涉及生存，但是，科学本文决定了历史时代的人们如何理解生存。科学本文在特定的历史时代可能“并不科学”，但是，带有神秘性或朴素性的科学解释，往往能够激发人们的自由思考。科学本文，特别是经验的科学本文，总能给予人类生活不一样的启发，例如，有关生物的自然观察，如果以诗意的自由来叙述，往往能够给予生命无限自由而美丽的启示。

从文学本文解释历史生活的价值，解释历史生命的象征价值，解释形象的生命启示价值。从文学本文解释生存是最具体的，也是最生动的，文学本文提供情感的生存价值。文学本文，富有诗性想象空间，有诗的形象与故事形象，有戏剧形象与历史形象，形象构建自由生活的美丽价值，它可以给予我们无限自由的生命启示。诗的想象与散文的想象，在自由形象与自由意境中得到了充分体现。审美想象与审美体验，是想象生命最自由的方式。诗与神话，自由地结合起来，在古典文明生活的自由想象中，把神秘与现实，有限与无限，可见与不可见，心灵与世界，无限广阔联系在一起。从哲学文本解释生命存在的价值，道德价值，生存真相，可以发现，政治生存价值的解释学意义，可以得到彰显。哲学本文对生命存在价值的思考，在生命与死亡两方面，皆进行了深入的研究。生的价值与死的价值，皆值得探讨。哲学本文具有最为强大的力量，它深沉地证明了生命的真理，探讨虚无与真实，有与无，自由与沉沦等等的生存价值。哲学的反思价值，使我们能够理性地面对生命存在与生命事实。生存的解释，并不完全是抽象，有时还包含大量的心理内容，甚至是心灵的自由体验或神秘体验内容。哲学就是要解决心灵的问题，基于灵魂与德性生活的理解，成了古典哲学最重要的价值选择。

生活的一切意义，不外乎历史价值与生存价值，生命价值与道德价值，政治价值与文明价值。生存价值与生存信仰，才是本文解释学追求的核心内容。民主生活的政治价值与历史生活的政治价值，最值得探讨。解释什么？为什么要解释？在一切解释的背后，其实，许多是重复。解释的重复，构成了解释的共同价值基础。解释是知的过程，也是惑的过程，解释也会被疑惑所迷。解释也是自证的过程，一切解释皆有其最根本性的东西，而最根本性的解释就是为了生命存在。解释最终不可能形成无限自由的新解，一切解释，其实就是为了捍卫最根本性的生命价值传统。“天地之大德曰生”，生生之德，没有比这更伟大的价值！一切价值的证明，最终总是为了回到这个最根本的价值上来了！生命的美丽德性，诠释着生活的自由价值；生命的自由生活价值，就是为了捍卫自由的德性与平等的信念。在本文解释学中，这种最根本的生命价值，已经反复地被自由证明，它是本文解释学的最根本最自由的价值所在。价值解释学，主要通过政治解释学、伦理解释学与美学解释学三者完成，离开政治伦理与生命伦理或审美伦理，生命价值就不可能得到自由体现。政治伦理、生命伦理、审美伦理是价值解释学的最关键因素，所以，友爱、正义、自由、平等，这些伟大价值，必须不断地被证明。价值伦理就是生命伦理，本文解释学可以通过价值伦理给予充分自由证明。生存价值就是生命自由价值。爱的价值，决不是简单的生活价值，正义的价值更值得重视。生命是无限自由与美丽的，证明自由与美丽的生命价值，是价值解释学成立的伟大理由。我们要在诗性想象中证明自由美丽生活的价值，更要在伦理生活中想象生命的美丽价值，还要在政治生活中想象美丽价值。

第四节面对经典本文与本文解释学理论的创立

为了真正理解本文解释学的作用，必须重新认识或真正反思什么是真正的本文解释学，而且，必须重新认识本文解释的新价值与新作用。我们已经阐明，本文解释学是面对本文的解释，也是解释学本文再创建的过程。本文解释学，是面对经典文本与历史文本的解释学过程。如何解释本文？如何建构本文？面对经典本文，我们到底应该做些什么？经典本文，是最重要的思想启示源。越是伟大的经典饱含的生命存在内容越多，提供的生命存在智慧越丰富。经典本文是世代所捍卫的价值，它是伟大的先贤创造的经典，这些经典的创造，有些并不能从常理来解释，因为平凡的思想无法制作这些伟大的经典。经典是对生命经验的伟大总结，也是对文明生活智慧的高度概括，它超越生存，超越时空，超越历史，为民族生活的价值信仰提供了伟大而美丽的价值支撑。它不是面对个人的，而是面对世界的，它提供普世生存的基本法则，给生命给予了平等的理想，是最自由美好的生命价值信念。

本文解释学还需要面对哪些新问题？应该说，我们可以凭借经验提出一系列的问题，例如：本文的规范性与传统性；本文的内在语言逻辑；本文的生存体验与想象还原；本文的主体性与历史性建构；本文解释的系统性与归因性；本文解释的学科性与科学性；本文解释的诗性与思想性；本文解释的体验性与思想性。必须看到，本文解释学就是为了理解生活与生命以及社会和文明，当然，也包括自然和世界。

解释本文，自然要优先进入语言。语言是本文存在的根，是本文存在的形式与内容。通过语言进入本文，通过语言建构本文，通过语言构造世界，这是语言最重要的价值所在。本文解释必须以语言为基础，本文就是由语言符号构成的观念体系与思想体系。本文的语言，从孤立的语词意义上说，皆是民族语言的字义与词义，但是，从语言所构成的意义体系而言，体现了创作者思想与情感的自由意志。语言的习得是语词与语义的自由缀合，而语言的自由运用则是意义世界的建构。文学本文语言，直接构成的是语言的形象世界与语言的情感世界。通过本文，认知文明的经典伦理价值与思想价值。通过本文，必须反思生存的价值法则。文学本文通过语言传达思想与情感，从思想意义上说，本文语言就是意义世界与情感世界的建构。在意义与情感建构过程中，伦理价值与生命存在价值的建立极为关键。意义的世界是形象的世界，也是生命的世界。生命伦理法则与生命存在法则是需要证明的，就是要在历史生活中证明其有效性，只要是真的思想，就具有思想的渗透力。通过本文展开主体的自由美好世界，通过本文展开自由美好生活的体验，这就是本文解释的意义所在。语言所给予的，是自由美好世界的情感体验。本文可以表达主体的思想，可以表达自由的意志，人类在历史生活中已经接受了许多美好思想的启迪。思想已经形成定势，但是，对于本文创作者来说，接受思想的过程，意味着认同某种思想，也意味着否定某种思想。怀疑与批判，认同与信仰，是思想的必然道路。解释的任务是，通过本文坚信或论证自由美好生活的价值信仰，确证世界的现实法则与理想法则，在经验与超验中寻找世界的自由可能性与现实可能性。本文解释就是构造与确证，再构造与再确证，世界与生命法则，一次次被证明。

严格说来，本文解释学不是本文创作学，因此，本文解释学就是关于经典本文或非经典本文解释的理论系统与实践活动。本文解释学要构建的，是关于本文解释的“新本文”。这个本文，肯定是衍生性的，不可能是原创性的，那么，具体的本文解释如何可能呢？我们如何真正地解释本文呢？应该遵循哪些本文解释法则呢？

第一，本文解释学必须在发展与关联中解释经典本文，重构经典思想。一般说来，本文解释主要是以作者为中心，如果作者只有一个经典文本，那么，本文就是作者，作者就是文本，例如，老子与《道德经》，刘勰与《文心雕龙》。问题在于，许多作者有众多本文，而且本文是不断衍生的，因此，必须在本文系统的不断变化中把握作者的思想，尤其是面对西方哲学家或文学家的本文时，必须采用“发展性原则”。即使是在解释经典时，也不能孤立地解释，例如，解释《理想国》、《尼各马可伦理学》、《存在与时间》这些经典时，孤立地解释本文，根本解决不了思想的内在发展问题，必须跳过本文，把本文放到思想体系中加以论证。

第二，本文解释学必须回到经典所涉及的主题，通过主题重构经典。本文解释形成了许多论题，甚至可以称之为“母题”，许多论题已经司空见惯，被广泛接受，有的具有真理性，有的则是错误的蔓延。通过论题，展开自由的思想极其重要，每一个有价值的论题皆值得证明。论题证明的过程，往往就是思想确证或思想再创造的过程。本文解释学的思想，具有特殊的指向性，思想的任何发明，必须寻求确定性的逻辑思维方式，寻求语言与思想，命题与对象，科学与理论系统之间的内在关联。正是由于解释学的这种内在立法，保证人文科学与自然科学解释的体系性。任何学科的解释，皆可以在解释对象、解释方法、解释本体以及解释构成中获得逻辑的科学的理解。因此，每一科学，皆有自己确定的问题，科学探索的目标对象以及解释学的问题域。通过知识考古学的范畴和命题，通过科学知识与生存价值的理论指向，解释学的问题体系便得以成立。科学的思想体系与形态结构，有助于我们正确地理解生存与社会，社会与历史，自然与世界。

第三，本文解释学要解决本文的内部难题，包括语言难题、结构难题和版本难题以至思想难题，特别是对相对久远的历史本文的考证，更应该重视历史的关联性。本文解释，必有知识学的要求，知识是可以判断正误的，知识学可以解决许多具体的问题，使本文变得清晰可靠。本文解释不是完全主观的解释行为，而是具有客观的确定性行为，语言沟通使得具体的事情变得更加可靠。在本文解释中，解释学不仅面对异民族语言的屏障，而且面临着本民族语言的屏障。在历史演变过程中，历史文本随着时间的迁移，呈现出许多陌生难懂而且在历史中消失的语义与语音，因此，在本文解释中，历史变迁带来的文字困难，文本散落带来的语言困难，创造性语言风格所带来的困难以及古代经典创作本身的特殊语言困难，使得本文解释学变成相当困难的事情。因此，经典文本的解释学与校雔学，成了本文解释学的重要语言解释工作。语言文字的知识考古学，成了最能显示人文学术修养的工作，它是语言、思想和意义同构的基本功夫。

第四，本文解释要解决原语言与翻译语言，原作者语言与解读者语言之间的矛盾。只有解决了语言关联问题，思想才能得到真正的解释。文学的解释必须重视形象性，哲学的解释必须重视反思性。本文解释必然涉及巨大的语言世界，而语言世界是无限丰富复杂的，本文就是要面对语言，面对语言就是面对思想，面对形象，面对各种复杂性。语言是最美好的世界，也是最复杂的世界，语言就是一切。本文使得语言的交流成为可能，也使语言的误解变得更为敏感。

综上所述，可以看到，本文解释学有着自己的独立构成法则与解释法则。事实上，本文解释学的重要任务，也是为了发现本文解释自身的方法与原则，但是，仅有空洞的本文解释学理论是不够的，因为本文解释自身必须面对许多不同的本文，而不同的本文之间，并没有内在的可沟通性。每一本文，就是独立的话语世界组成的生命世界与生活世界；每一本文，就是为了建立解释者对生活、历史、文化、生命、文明、心灵、存在的独立理解，显示自身的独立思想智慧，揭示生命存在的本质与真理。因此，必须直面具体的本文自身，发现每一本文所提供的生命与文化信息，理解本文背后的思想与价值。这样，面对活生生的本文而构建的本文解释学实践，比本文解释学理论的建立更为重要。文学本文解释学的意图，就是如此。通过具体的文学本文，理解所有的本文具有的创建规则，与此同时，通过本文解释学理论，分析张承志的文学本文的价值，这就是我的本文解释学意图。在张承志的文学本文创建中，他提供了许多解释学信息，大草原、黄土地、新疆、青海、宁夏、甘肃、伊斯兰、语言、信仰、音乐、美术、骏马、生命崇拜、文明、世界、历史，一切的一切，展示了无限自由与美好的生命世界。本文解释学的实践，不仅要面对他的本文世界与话语世界，而且要面对生存、信仰、价值、幸福、博爱、高尚等审美价值与伦理价值。这样，本文解释学，就由诗性的审美体验历程，变成了生存解释学与价值解释学，这就是思想与生命的自由展开。文学本文解释学不同于宗教本文解释学，也不同于哲学本文解释学与伦理本文解释学，更不同于法律本文解释学与科学本文解释学。尽管本文解释学自身有其共同性法则，但是，共同性法则无法掩饰不同学科本文解释的独特性，因此，真正富有解释效果的本文解释学，只能是具体学科的本文解释学。基于这一认识，在探究本文解释学的共同法则时，我的“本文解释学”，严格说来，只能称之为“文学本文解释学”。

许慎：《说文解字·序》，岳麓书社2000年版，第1页。
亚里士多德：《形而上学》，李真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17页。
“本文”，皆是思想与事件的记录。有关本文的解释，就是对思想或事件的再追溯，对存在的再靠近，对事实或法则的再还原。
王庆节：《解释学、海德格尔与儒道今释》，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6页。
“本文”，是文明传承最重要的中介。它通过语言文字符号记录历史、思想、信仰、知识与情感，因此，本文解释学就是通过诠释本文，保护经典、传承知识、延续历史、还原思想、确证价值。
弗里：《口头诗学：帕里—洛德理论》，朝戈金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0年版，第8—12页。
最初，本文的构建极其简单，即将简单的词雕刻在石头、铁器、铜器、竹板之上。在累积的基础上，由于天才创作者的创制，文明的思想为之飞跃，终于，形成经典本文，奠定了民族或文明思想的基础。“易之为书，卦爻象之义备，而天地万物之情见，圣人之忧天下来世，其至矣。”参见朱熹：《周易本义》，九州出版社2004年版。
陈梦家：《殷墟卜辞综述》，中华书局1988年版，第3—12页。
宗教本文，其神话、义理、寓意，并不显明，本文解释者往往需要从文学与神话出发，发挥神秘想象力，通过理性与逻辑分析，赋予宗教本文以神学意义，确证信仰的至上性地位。
魏德士：《法理学》，丁小春等译，法律出版社2003年版，第323页。法律本文的解释并不困难，问题在于，如何运用法律文本或法律规定评判具体的民事或刑事事件？许多法律文本的释义，决定了人们对法律的根本理解，特别是对宪法文本的解释，极具意义。
凯利：《多面的历史》，陈恒等译，三联书店2003年版，第491—492页。
海德格尔：《形而上学导论》，熊伟等译，商务印书馆1996年版，第75—93页。
利科：《解释的冲突》，莫伟民译，商务印书馆2008年版，第523—533页。
利科：《解释的冲突》，第26页。
本文的创建，并非孤立自在，而是解释主体面对生存之思，面对历史之记忆，面对实践与技术之规律。本文的解释，就是对原作者之思想与情感以及生活自身的语义还原和结构重建，是原作者意图的敞开过程。
在本文解释学中，“本文”与“文本”，一般说来，可以相互置换，不过，前者更强调作品的完整性与内在统一性，后者更强调作为印刷的或其他的物质存在方式或符号体系的优先地位。
本文解释学的一般理论结构，按照逻辑的法则，可以展现为以下问题：何为本文？如何解释？本文解释的对象与学科意识；本文解释的结构与重构；本文解释的主体意识与选择意图；本文解释与神话解释；本文解释的语义还原；本文解释的生存体验；本文解释的思想历史文化背景钩沉；本文解释的逻辑证明与符号图式；本文解释的生命价值反思；等等。由于解释对象不同，具体的本文解释往往异大于同，因而，从具体研究对象出发，更能显示本文解释的无限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