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春之祭

雀舌黄杨 作者:吴佳骏


那是一个令人感动的场景——一大群乡民集体跪伏在一片树林子里,朝着前方的祖坟祭拜。那种神圣感和庄严感,也只有在春节祭祖之时方能得见。

在黄杨村,祭祖是农民们一年初始时要干的头等大事,更是乡间一个盛大的节日典礼。不需要组织,不需要邀约,完全是自发的行为。祭祀当日,天刚亮,各家各户便早早吃罢饭,收拾好锅碗瓢盆,携老扶幼,提着香烛供品和大红鞭炮朝村头的祖坟赶。祖坟有些年代了,周围长满了荒草,墓碑上镌刻的字迹早已漫漶不清。但在前来祭祖的人心中,这片坟地永远是令人敬畏的。那是他们血脉的源头。

正式祭祖时,在跪拜的人群中,是不允许高声喧哗的。否则,将会受到司仪的训诫,罚喧哗者长跪坟前,面向先祖叩头谢罪。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有一年春节,村里人在司仪的主持下,正虔诚地祭祀祖先。就在大家三叩头时,人群里有个小孩被尿憋急了。一边哭,尿液一边顺着裤管往下流。司仪突然睁圆了双眼,凶狠地骂道:“不肖子孙。”这时,小孩的父亲从地上倏地站起来,抬手就给不争气的儿子一耳光。随即,他一把拉过孩子,父子俩双双跪在祖坟前忏悔,脸色青紫,仿佛无形中真的惹怒了亡魂。

司仪一般由村中德高望重的老者担任,其权威性是不容置疑的。在村中,司仪才是真正的帝王,就连村长也要对其礼让三分,敬畏有加。如果说村长象征基层政治权力的话,那么,司仪则是乡村道德和文化的使者,他们共同维护着一个村庄的秩序。

祭祖或许是延续乡村文化的最后一道传承了。

然而,世易时移,在我的故乡,已经不见举行祭祖仪式很多年了。如今的乡村,早已是一座空壳。青壮年常年在外打工,即便是岁末年终,也难见他们回一次家。大多数年轻人,一旦离开故乡,就再也不想回去。哪怕他们在城市里靠租房度日,一辈子过着紧巴、卑贱的生活也永不后悔。

即使有那么一些乡愁尚存,或思乡情切的人,春节到自家的祖坟上烧几张纸,也不过匆匆忙忙,求一个心安罢了。祭祀的神圣感早已在现代人的心中荡然无存。

难怪我每年春节回乡,看到那些迟暮老人,孤零零地依偎在墙角,目露凄楚之时,都会发出无奈的慨叹:年是越过越没意思了。

春天就跟在年的后头,带着痛苦的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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