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序 无人与我立黄昏 无人问我粥可温
少年时读《浮生六记》,一心只被沈复吸引,以为他对芸娘的爱昵、宽容、宠溺,是世间少有的,“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一心羡煞芸娘。
果真是这样的——
他想着她,情窦初开心眷恋。
她恋着他,一碗暖粥定余生。
他带着她,女扮男装去赴宴。
她为了他,义结金兰于名妓。
他宠着她,消暑种菊博笑颜。
她爱着他,拔钗沽酒无所惜。
……
薄薄短短的一场“浮生”,却书写了一个浓墨重彩的“爱”字!
是沈复的爱,丰富了陈芸的生命。
是陈芸的爱,成就了沈复的“浮生”。
林语堂说:“芸,是中国文学及中国历史上一个最可爱的女人。”
俞平伯说:“此书有迷眩人的魔力!”
如此,才叫人一读再读,唏嘘复唏嘘。
可是,天妒忌有情人。凡是太甜的爱情大都走不到头。
沈复自己也发问:“独怪老年夫妇相视如仇者,不知何意?或曰:‘非如是,焉得白头偕老哉?’斯言诚然欤?”
可是,如果为了白头偕老而相视如仇,这一生该是如何的悲哀呢?
沈复做不到。
所以他和芸娘的故事才会穿越百年,流传百年,在时空里真正完成“百年好合”。
《浮生六记》自问世以来,太多的追慕者解读、再版。我眼中的沈复、陈芸,令人动容唏嘘。个人认为,此书原著语言洗练,所呈现的故事情节、体现的生活细节,其实远远超过文字所记所写。作为一位女性读者,特有的敏感让我更能捕捉和体会这对才子佳人之间的浓情蜜意以及抱憾残缺,让我感同身受,浮想联翩。
对此书的文字解构,可以延伸甚多。综观市面上的诸多版本,几乎都是根据文本直译过来。此举固然有尊重原著之意,但众所周知,翻译的最高境界是“信、雅、达”,但即便如此,也无法完全复原原文的妙处。《浮生六记》成书于清代,虽为文言文,但文字较为浅显,若是喜欢阅读原著,且具备一定文言文功底的读者,阅读它是不成问题的,此处的我,要做的仅仅是为他们呈现原文,做好生僻知识的解释;而对于另一部分读者,比较缺乏文言文基础,却又希望了解《浮生六记》的故事,那么,我希望此处的我,就是那个说书的人,将这么美好的故事娓娓道来。因此,此书重在品读讲述,而非机械性地按原文逐字逐句翻译。这也是我写这本书为不同读者呈现不同内容的初衷,我希望能以一位女性的角度、诗人的视野,对这场几百年来让人吟唱歌颂的爱情婚姻做一次新的叙述,一次期待能够驻扎在读者心里的叙述。因为这样的婚姻生活,让人百般滋味在心头,让我们不忍使其埋没尘埃。的确,在当时礼教森严的社会背景下,沈复、陈芸在某种意义上,是实现了“爱情自由”的理想婚姻,但也是因为如此,才给这个最终成为悲剧故事的结局埋下了伏笔。但我知道,陈芸即使后来病逝,在生命终结的最后一瞬,她肯定会微笑地对自己说:“我不后悔……”
于是我们倾慕而向往。即使放到现代社会,那样“琴瑟和鸣”、“三观一致”的夫妻关系,也是令人心驰神往的啊,多少人的内心,也渴望能够拥有如此这般的故事。
但终归,故事也只能是故事。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最终,芸娘殁,沈复恸。
而我们这些看客,也只能在故事里拭泪。
所幸的是,在时间长河中留下痕迹的,是“情爱”二字。
这就是我们愿意继续相信世间有温暖和希望的原因。
这也就是我愿意倾尽心力,为这部广为人知的经典再次品译的原因。
《浮生六记》里,沈复亲笔所作的是前四记。清朝光绪三年初版,书的“序”里清楚地记载:“余于郡城冷摊得之,六记已缺其二。”后面的“跋”也说:“(浮生六记)今仅存四卷。”所以,今人再看《浮生六记》,大都把后两记作为补充阅读,不列入沈复亲笔作品,本书品读和收录的也只是前四卷文字。因此,我在译写时,对于卷一卷二浓墨重彩,卷三卷四则随着沈复的笔触而行,而卷五卷六不再品译和收录。的确,我们更愿意看到的,是沈复和陈芸的情之真、爱之切——情窦初开的美、情到深处的浓、情意所至的真。只希望,这本《浮生六记》能给你带来别样的阅读体验。这样带着温度的阅读,跨越时间的长河,从那碗热粥开始……
可是,沈复并不知道,多年之后,即使是在科技飞速发展的时代,一座座灯火通明的城市,依然还有很多人在孤独行走,仿佛时空从未消逝——
“无人与我立黄昏,无人问我粥可温。”
那一碗粥,如梦如浮生。
沈复生平记略
沈复,字三白,号梅逸,生于清乾隆二十八年(1763),卒年不详。清朝长洲(今江苏苏州)人。其著作《浮生六记》,原书六卷,现存四卷,即《闺房记乐》《闲情记趣》《坎坷记愁》《浪游记快》,佚《中山记历》《养生记道》两卷。根据俞平伯先生所考《浮生六记》年表,整理大概如下:
清乾隆二十八年(1763),十一月二十二日,沈复出生。
清乾隆三十一年(1766),沈复四岁,同年,陈芸父亲陈心馀逝。
清乾隆四十年(1775),七月十六日,陈芸、沈复订婚。
清乾隆四十二年(1777),沈复随父亲稼夫在浙江绍兴,从赵传为师,始游吼山,为游览之始。
清乾隆四十三年(1778),沈复从赵传到杭州,初游西湖,那年沈复十六岁。
清乾隆四十五年(1780),一月二十二日,陈芸、沈复结婚。婚后,沈复再赴杭州,从赵传受业。隔三月返回苏州。六月夫妇迁居“我取”轩中。七夕同拜。七月十五日,同时生病后两旬而愈。中秋夕,偕游沧浪亭。是年乾隆皇帝南巡。
清乾隆四十六年(1781),八月,沈复父亲发疟疾病重,陈芸也患大病。到年底,沈复跟随蒋襄习幕于奉贤,初识顾金鉴。
清乾隆四十七年(1782),重阳节,沈复至寒山登高。
清乾隆四十八年(1783),从蒋襄初到扬州,览园林胜地,这一年沈复二十一岁。顾金鉴逝,年二十二岁。
清乾隆四十九年(1784),春,皇帝南巡。沈复随父亲在吴江接驾。夏秋之交,沈复随父亲游幕海宁,到嘉兴和海宁。
清乾隆五十年(1785),沈复随父在海宁。陈芸得罪其舅舅。
清乾隆五十二年(1787),沈复应募于徽州绩溪,由杭州溯钱塘江而上。陈芸二十五岁,初生女儿,名“青君”。
清嘉庆七年(1802),沈复四十岁,人在扬州,八月,陈芸来信,说要来扬州。沈复在扬州先春门外,租赁临河屋子两间。十月,陈芸带婢女“阿双”到扬州。十一月,沈复被司事裁员。
清嘉庆八年(1803),陈芸于早春二月,发血疾。沈复又到靖江借贷。婢女“阿双”卷逃。三月三十日,陈芸于扬州病逝,终年四十一岁。沈复以卖画度日。九月,代幕于江都县,在张禹门家度岁。
清嘉庆九年(1804),沈复四十二岁,其父亲稼夫于三月去世,沈复奔丧返苏州,夏天,移居禅寺大悲阁。七月,赴崇明岛。归来后去东海永泰沙,十月回来。
清嘉庆十年(1805),沈复四十三岁。正月里与夏氏家人游灵岩、邓尉。为夏介石画《幞山风木图》十二册。九月九日随石韫玉溯江西上,住湖北荆州刘氏废院度日。
清嘉庆十一年(1806),春天由荆州到樊城,登陆后拐弯去潼关。同年四月,儿子逢森早逝,卒年十八岁。十月,随石韫玉眷属赴济南。石韫玉赠送其一小妾。第三卷《坎坷记愁》到此结束。
清嘉庆十二年(1807),沈复四十五岁,住在莱阳。同年秋天随石韫玉到北京。
清嘉庆十三年(1808),沈复四十六岁,作《浮生六记》第四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