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巴丹吉林以西

在沙漠 作者:杨献平 著


巴丹吉林以西

虎前进(其先祖为长安人,武则天年代流放至居延,后辗转到高台。清末再迁徙到毛目绿洲定居)细心、勤快、知足。还有一点自闭、固执和乐天听命的顺从意识。很多时候会算错帐,自己赔钱,攥一大把零碎钞票而不知道它们总数到底有多少。虎前进屋里的(妻子)说:就这几年(才这样),前进总算上了年纪,做生意不像年轻时那样活泛,脑子进水(呵呵笑)。虎前进翘了翘黑嘴唇上硬胡须,笑笑说:就这个还是行着嗫!一年少说也卖它个三大四千块钱。

与虎前进不同,其他一些到河东里售卖自产自收蔬菜及水果的当地土著家庭,大都是屋里的,或者儿子、丫头、儿媳妇单独(结伴)前往(视货物量和价值决定)。每天早上,棉花和玉米叶子上的连串露水还没有醒来,从巴丹吉林以北沙漠地带吹来的风还凉得要人短袖之外再穿一件厚的外套——毛驴车嘚嘚声、自行车嘎嘎声、三轮摩托突突声,在距离河东里市场以西十公里的马路上相互遮盖,依次奏响。

还在懵懂之中的马路不见一辆奔驰的车子,周围的田地静悄悄的,连蚂蚁都看不到,野鸡和野兔还在茅草丛中酣睡。虎前进们一路走着,想着各种各样的心事——相互看到也不打招呼。大约半个小时后,河东里市场的绿色拱顶在越来越亮的黎明静默出现——日复一日的太阳从黑色的戈壁之上露出了半个脑袋——虎前进们行走之间,越来越浓的太阳光晕把路边的杨树、红柳灌木、田地,甚至每一颗沙砾都映得满身血红。

公鸡停止最后一轮鸣叫,各家圈棚里的毛驴扯着嗓子放声号啕;羊只们咩咩奔到主人新扔的茅草上面,低头狠吃。虎前进们就要到达的时候,原本就居住在河东里市场的专业水果、蔬菜、海鲜、肉类摊贩们就起床了——顾不上洗脸梳头,踢上拖鞋,到就近的公厕方便后,甩膀子提裤脚、哈腰翘臀,把蔬菜、水果、肉类等等商品摆上昨天的货台,拍拍双手,或者勒勒腰带,回屋里洗漱、吃东西,然后坐在吱吱乱响的木凳子上,眯了眼睛,假寐或者东张西望。

等卖菜的当地土著卸车,把要卖的货品摆放好,阳光就落在市场背后一大片海子和芦苇上了。

上班的上班了,剩下的家属们——送孩子上学和买菜是她们每天最重要的课程——从不同的楼宇和门洞出来,汇集到菜市场面对的大门,再从窄小的侧门溜溜而出——这些人大都是妇女(当年也有退休的和原地休假的男人、不上学的孩子和初来乍到的外地人),穿着裙子,戴着遮阳帽,步行或者骑自行车(还有电动自行车),迈着款款步子,进入菜市场。虎前进货台若是朝着大门,所摆货品总是第一个被光顾,即使不卖,也要看看。然后再转向其他货台。虎前进站在货台里,皱纹的眼睛巴巴地看着每一个走进、站定和离开的人。买菜的人翻翻拣拣,嘴里咕哝。虎前进也咕哝:这生菜好着嗫,刚从地里摘的。这西红柿也是。茄子、青椒也是。买回去尝尝。买菜的人举着不尽相同的表情,似听非听,鼻子嗯或不嗯。

虎前进货台隔壁,有时候站着一位老太太,有时候是小姑娘或者谁家的小媳妇——再忙也不忘化妆——脸上擦了一些廉价的脂粉,阳光照不到时,整个脸蛋看起来白白的(惨白);照到时,就像是涂了一层白面粉。到中午,汗水直流,把脂粉冲得七零八落——姑娘和小媳妇脸上一道一道的白沟,一直延续到脖颈甚至上胸脯。老太太就没那么多讲究,头发蓬乱,皱纹里全是黑泥,长长的指甲里也是;浑浊的眼睛也和虎前进一样,筛子一样过滤着每一个路过她们货台的可能购买者。

和虎前进一样,售货者总是把最好的货品摆在台子上——这家黄瓜鲜嫩冒水,那家也找几根放在显眼位置;这家的菠菜根上没土,那家也赶紧把湿粘的泥土拍打拍打;这家的西红柿又红又大,那家也赶紧找上几个精心摞在最上面……无形的竞争在商贩们之间展开——对于这些售卖的当地土著来说,巴丹吉林以西的土地和土质是一样的,能种什么,不能种什么,大家心中有数。同质同类产品过盛,必然导致价格下滑。

这一家豇豆一块钱一斤,那家也坚持;西红柿五毛,那家也是——但这是每一天上午十点之前的“合作与同盟”,到了十一点后,卖完的人陆续回家,剩下的大都是碰破皮的、叶子蔫了的、虫噬明显的……价格一下子跌了下来,有买菜的人去得迟了,但又非买不可的,只能劣中取优,多多少少买一些——再晚到十二点,阳光烤得白沙发红,芨芨草垂头,原先人头攒动的菜市场逐渐冷清下来,只有孩子们光着身子、裸着上身在阳光下奔跑。收摊的大人们坐在阴凉处摇蒲扇,喝胖大海或啤酒——卖菜的土著们大都驱赶了毛驴、骑了摩托车和自行车,头顶草帽或者包着红蓝绿各色头巾,消失在焦油泛渗的柏油马路尽头。

虎前进唯一的交通工具是一辆“黄河牌”三轮车——用了三年的样子,车身上的红漆成片剥落,转向灯的连接线断了,喇叭成了哑巴。但很好发动,突突的声音一会像是老年哮喘,一会像是烈马嘶鸣。卖完或者卖不完这一天的蔬菜,虎前进都要回家。推着三轮摩托出了菜市场的铁门,先习惯性地摸摸装钱的口袋,才跨上车座,左脚使劲一踹,摩托车轰响起来,然后右脚挂档,慢慢转弯。

这是巴丹吉林沙漠以西最大的毛目绿洲——弱水河横穿其中,大小村落依山而建或在其中深陷。高大的杨树满身龟裂,干燥的表皮像是岁月的脸。从虎前进赖以生存的菜市场开始——马路两边甚至纵深处的村庄各自有着好听不好听的名字——虎前进所在的村庄叫永联,据说是大跃进时期取的。与虎前进在菜市场肩货相挨卖菜售货的老太太、老爷子、大姑娘、小媳妇或小伙子们,或许是永胜和东光村的,也可能是岌岌、友好、新民、双城、茨冈村的。

对于虎前进来说,这些人有的熟悉,有的陌生——同在一个地域生活,不可能事事洞悉,人人知道。尤其是那些刚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和毛发飞扬的小伙子,虎前进从面目上依稀知道他们分别和自己熟悉的谁谁谁有关系,但也不敢确定,更叫不出名字——但这些村庄虎前进都去过,去的最少的算是五十里外的岌岌村,据说那里有一面水库,房子三三两两盖在斜坡上——他年轻时去那里串过亲戚,还打过红狐、白狐;挖过沙葱、肉苁蓉和锁阳。

回到家里,屋里的早就做好了饭菜——拉条子(一种用白面刀切后手拉的面条),菜肴是茄子、西红柿和青椒配蒜瓣炒出来的“炒三鲜”。有时候还会买一瓶西凉牌啤酒——虎前进一次喝不完,留半瓶下午喝(喝完就晕,啥也干不成了),放下碗筷,一错屁股,就上了炕,不到一分钟,响起了长一下短一下的呼噜声。屋里的收拾了碗筷,给鸡拌了吃食,给驴子和羊只送了清水,也便跟随其后,哎呀一声躺在土炕上——巴丹吉林的阳光只有照着人的时候,才觉得热;一旦离开,在屋里或树荫下待久了,还有些冷——得盖上毛巾被或者其他厚一些的衣服。

大门虚掩,院墙外的葡萄去年连根冻死(2008年春,南方北方暴寒,巴丹吉林也未能幸免),夏天了还不见一片叶子。虎前进早早挖了——在往年,院墙外早已是一片绿荫,成串的葡萄沾着满身细灰,在斑驳的阳光下荡秋千了。街道上没铺水泥和柏油,干燥的黄土反复被车轧人踩牲口塌,比面粉还细,一踏脚,就荡起一团白雾。从不睡觉的孩子们不顾烈日,从这颗沙枣树到另一颗沙枣树下,推铁环、踢毽子、夺木棍、抢玩具,打骂哭叫之声不绝于耳——低飞的麻雀从草堆到屋檐,或是从草丛到水渠,唧喳蹦跳,不亦乐乎。

驴子卧在沙枣树的阴凉下不停倒嚼,羊只们也是。远处的绵延无际的棉花地一派苍郁,打卷的叶子枚枚向下,沟渠里的浑浊流水带着上游村庄的各种垃圾,不停奔向下游的田地——房后果园,虎前进种菜的地方,大枣树、苹果树成行,杏树和桃树三三两两——大枣树也冻死了,虎前进索性锯掉了所有的枝杈,光秃秃的树干,看起来像是一座无头军士——树树之间生长的西红柿、青椒、黄瓜、草莓、豆角、菠菜、大豆和莴苣、韭菜、大葱看起来郁郁苍苍,有的正在变红,有的还在开花,有的粗枝大叶,有的弱不禁风。

这真是个好地方——说这话的人是我,或者其他外来者。巴丹吉林以西的绿洲当中,几乎家家户户都这样——对面圈养牲畜,房后栽种果树、种菜和麦子——有的一个村子一个样,所有房子统一形状,连牲口圈和果园大小也相差无几。一户和另一户之间,用黄土或者铁丝区隔开。但仍有不识趣的树枝、花朵和果实越界——邻里之间有时候会因为它们吵架和打架……事实上,有罪的人是人。果实和花朵,树枝和泥土是不分彼此的。

虎前进也这样认为,但他还说:村里有几个做邻居的,老是因为果园吵嚷打架——前永辉就是那样,不但和邻居闹,还和自己同胞兄弟闹、甚至和老子闹。起因都很简单,不是你怀疑我摘了你的杏子、苹果,就是我怀疑你挖了我的树根,毁了我的界墙——有的打闹得时间长了,也没了心劲,慢慢和好,还有的成了儿女亲家。

棉花是毛目绿洲主要农作物,也是主要经济来源。人口多的人家一年种十几亩到四五十亩。棉花也是娇气的植物,春天得用薄膜盖住,发芽成型了再把帮着它们把薄膜挑破——下午醒来,虎前进一般都要去准备一些第二天要卖的蔬菜,蹲在果园不是踩就是挖。屋里的则到田里伺候棉花。果园蔬菜全面丰收时,棉花也开始打岔了,需要人一株一株地帮忙清理。虎前进屋里的和其他人屋里的把打岔的棉花茎带回来,扔进牲口圈,驴子老远看到,嗷嗷大叫,撒蹄奔过来。羊只们见状,也一股风疾驰而至。

前些年,毛目绿洲种植甜菜,秋天抛出,送到位于百公里外的糖厂——这些年政府不做这样硬性规定,虎前进们也就不再种植这“那麻烦又赔钱的球东西”了。到六月中旬,麦子熟透,割掉碾掉,颗粒归仓。余下空地,不几天就冒出了一根根小玉米——这些迟来的植物,大都不会再开花结穗,一直长到秋天,也还矮小细嫩。虎前进们将它们收割、晾干,再拉到磨房磨成细粉,冬天喂鸡喂猪。此外,还有些人家在春天就种上一大块苜蓿,秋天收割,用途与晚玉米相同。很多年前,我在《大唐西域记》或者《史记》看到:苜蓿原产于大宛,是大宛国汗血马的最好食料——可惜,汗血马早已绝迹,苜蓿还欣欣生长。只要把种子撒进地里,浇上一遍水,再也不管它——每一株苜蓿都长得异常茂盛,婆娑动人。

随着果园里的蔬菜数量和密度的减少,果实们也开始成熟了,除了李广杏与麦子同步之外,苹果、苹果梨、大枣、葡萄、桃子等都要落在棉花之后。农历八月底,天气渐渐转凉,棉花在田野盛开,似乎是地上的云团,祁连山分化的积雪——绿叶开始干枯,把棉花衬托得更加洁白。一朵朵的棉花从棉套里膨胀而出——棉花铺天盖地,汹涌起伏,万顷荡漾……紧接着,是虎前进们的手指,戴着手套或者不戴,坐在小板凳上,一朵一朵摘。

新摘的棉花在手中的感觉及其干燥,放在脖颈上,有一种强烈的吸力。要是用棉花把一个人埋起来,不到一刻钟,恐怕连鲜血都会吸干。这些年来,在巴丹吉林以西的毛目绿洲,累极了的孩子们睡在棉花堆里,几年下来,被捂死的不下十个——大人们早上五点起床,摸着黎明,趟着沁凉刺骨的露水,一脚到棉花地里,一摘就是一天。中午西瓜就干馍,晚上直到对面看不清脸,冷风吹得人打哆嗦,才收拾了回家做饭——我总是想,能不能发明一种摘棉花的机器呢?虎前进说,目前还没有听说机器摘棉花的事情。一些距离较远,不产棉花地方的农民们成车成车来到,被人雇佣,摘一斤棉花2块钱,要是好手,一天可以摘二百多公斤。

学校也放假,学生们四处勤工俭学,一窝蜂,摘了一家又一家。孩子们晒得和大人一样黑,通常都带了水杯或者水壶。骑着各式各样的自行车,在乡间土路上奔腾驰骋。我有些悲悯,但很快又否定了自己——对于人,无论怎样的职业,他们都是快乐的——以体力消耗换取相应的报酬,这本身就是劳动,就是物质原则。这块地摘完了,不管那些迟开的棉桃,再转移到另外一块地。秋风乍起,黄叶成批凋零,棉花就快要摘完了,余下的,实在顽固得厉害的棉桃们,就被虎前进们强行摘下,装在编织袋内,放在房顶暴晒。

驴子们膘肥体壮,在圈内来回奔跑,黑色的蹄子溅起一团一团的尘土。虎前进们浇了棉花地,再一天后,拔了棉花秆,霎时间,莽苍苍的田间忽然空落下来,巴丹吉林深处的风携带着大批灰尘,穿过浩大的戈壁,进入到了毛目绿洲以及更西或者偏西向南的诸多地方。霜冻开始了,虎前进分十几次摘了苹果梨、苹果、桃子和大枣,一次次去往菜市场——买的人多极了,但总是会剩下一些跌破的、不好看的和体积小的——除此之外,虎前进们还会自己留一些最好的,放在地窖里,冬天自己享用。

白霜是上帝的盐粒,铺满毛目绿洲的暮秋。屋檐的燕子们不知去向,久违的乌鸦成群结队。天冷了,蔬菜死亡或者枯萎,虎前进们去往菜市场的次数逐渐减少,直到最后,实在没什么可卖的了,就躺在炕上休息——赶集买回好多肉食和别人卖的蔬菜,一家人坐在屋里吃。更多的大姑娘、小媳妇和小伙子去往酒泉、金塔和嘉峪关,甚至兰州更远的地方——打工或是玩。一年的棉花钱除了来年种子、薄膜和化肥要用的那一部分,陆续被支派了出去。

生存和死亡不过一瞬间,秋风吹起到停止,大地的巴丹吉林以西、毛目绿洲被打扫一空。一辆一辆的客货车出动了,去往酒泉和比酒泉更远的地方,从河南、四川、湖北和甘肃兰州、武威一带来到的,专在河东里市场以卖菜(包括海鲜和肉类)为生的菜贩子们,没了当地土著争抢生意,便都异常活跃,每周或者每三天出外一次,采购更多的新鲜蔬菜——这个市场也是一架巨大的吞吐机,每天消耗量一点也不比酒泉、嘉峪关、兰州等大中等城市小,蔬菜之外的日用品、饮料、食用油、香烟、衣饰、药品、电脑耗材、茶叶、纪念品,昂贵而又必不可少。菜贩子们从远处采购的蔬菜、水果、海鲜和肉类价格奇高,买菜的人抱怨,但又不能不买。

有几年冬天和开春,几十个买菜的人向全体“同志”发出倡议:以不买菜市场菜的方式表示抗议,但有些买菜的人自恃财大气粗(大都是可以报销,或者以别的方式换回买菜钱的人),不予配合,几次都以买菜人的失败告终——到隆冬,吃羊肉的好季节来到了,清闲了一年或者两年以上的羊只们结束了它们的幸福生活,被主人们摁到在地,刀捅放血,剥皮抽筋,红艳艳的肉身变成红红绿绿的人民币,然后消失在各家门厅,进入肠胃——虎前进所在的永联村有不少人常年养羊、买羊、杀羊、卖羊肉,但虎前进不做这种“杀生”“害命”的生意——按他的话说:做鸡巴这个,心里不得劲!

与此同时,安静了大半年的巴丹吉林沙漠开始骚动,从阿拉善高原奔袭而来的沙尘暴刮醒了处于低洼处的额济纳——巴丹吉林和巴丹吉林以西的沙漠戈壁随行就市,睡醒的狮子一样,抖动满身鬃发,随风突奔,向着毛目绿洲乃至酒泉、嘉峪关、兰州……大幅度推移和覆盖——虎前进们关好门窗,夜晚听任大风呼号,摧枯拉朽,在尘土弥漫的房间安然大睡或者做点别的什么——无孔不入的灰尘是对肉身和内心的清洗——抑或蒙蔽,所幸的是,虎前进们熟悉并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在毛目绿洲,弱水河畔——他们谨慎、朴实、卑微、自在和自足,但却有着自己的存在方式和精神要求。

春节前——数九寒天,西伯利亚寒风吹的人鼻子通红,脖颈像弹簧,有时候,尿着尿就冻成了冰棍。乌鸦们时有冻死,石块一样的尸体落在浮叶和尘土上,黑得蜷曲得令人心疼和悲哀——腊月的最末几天,虎前进和屋里的,会去一次酒泉或者金塔,有时候也会去嘉峪关——酒泉:汉武帝(霍去病、李陵乃至左宗棠、林则徐)的郡治,太多的异族、兵戈、热血和飞鸣镝,杀戮和被杀戮,皇恩——若即若离——自由散漫的边城——与安西(安息)一样,与“九泉”谐音,有着传统禁忌与思维错觉的现代城市,虎前进自己觉得不适合也不喜欢这座“做(ZÚ)个啥都要钱”和“转了半天啥意思都没有”的城市。

买过了必需和感兴趣的东西,虎前进就想着回家,躺自家炕上好好歇歇身板。可嘉峪关的亲戚非要去他家看看——虎前进思忖了好长一段时间,决定动身前往——“嘉峪关就是马路宽,可街(gai)上没几个人,风吹得比家(毛目绿洲的村庄)还叫人心操(烦躁、激愤的意思)”。亲戚笑笑,对他说:嘉峪关可是有名的城市,在河西走廊五大城市当中GDP最高……旅游业仅次于敦煌……虎前进嗯嗯了一顿,打了一个哈欠,第二天一早,便拎了包裹,乘上班车,一马平川地回到了毛目绿洲。

春节就是吃(油棒子、各种肉食和面食),有亲戚来,虎前进也陪着喝点白酒,几杯下肚,就发晕,吃点东西,往炕上一躺,就扯起了呼噜。到正月十五后,天气渐渐发暖,被毛目绿洲和巴丹吉林沙漠冷落了三个多月的太阳又焕发了热情——柳树发芽,杨树吐絮,杏花不期然开放,梨花彻夜照亮,融化了冰水从上游的村庄汹涌而下,浸透了每一块田地,虎前进们便又翻开了板结的土块,打碎坷垃,把种子、化肥一起撒进地里——冷清了一冬的河东里菜市场逐渐热闹了起来,菜价调低,除了生猛海鲜之外,这里的蔬菜和瓜果大都产自毛目绿洲——虎前进们的汗水和手掌——无限轮回的大地……和我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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