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赋格的艺术:“一”和“无限”

贝多芬的骰子 作者:贾晓伟


赋格的艺术:“一”和“无限”

巴赫

20世纪80年代,曾有一套名叫“走向未来”的丛书,深深地影响过国人。这套四川出版、白色封面的图书,有一本叫《GEB:一条永恒的金带》。作者所言,虽大多从译文而来,但行文中所谈的奥地利数理学家哥德尔、荷兰画家埃舍尔与德国作曲家巴赫,从数学、图像以及音乐三个维度讨论的大命题,让人倍感神秘与不解。1997年,商务印书馆推出了这本书的真正译本,作者的汉语名字叫侯世达,书名是《哥德尔、埃舍尔、巴赫:集异璧之大成》。该书曾获美国科普类著作普利策奖,一时间名声非凡,被视为穿越数学、图像与音乐三者的奇特著作。

今天看来,无论奥地利的数理学家哥德尔,还是荷兰画家埃舍尔,所谓的“G”和“E”,其存在的价值完全依赖于“B”——德国作曲家巴赫;音乐,高于数学与图像,由此得到了再一次证明。用数理逻辑这种理性的方式解读世界与万物的内在构成,或以图像的形式破译时空的神秘,都不如向上与虔诚的感情——那种巴赫表达方式所完成的作品更为准确,更为真实。哥德尔与埃舍尔表达的,是数理逻辑与图像表达的有限性,唯物者的见识,只有巴赫以其基于感受之上的宗教感情,温暖听者的耳朵。“一”和“无限”的关系在此十分轻松地得到表达,耳鼓藉此辨认造物者的神秘。

巴赫表达“一”和“无限”的关系时,通常运用赋格。他是迄今为止最牛的赋格高手,对此几近痴迷。有人说,巴赫的临终作品《赋格的艺术》,是他关于音乐构成可能性的遗言。在这部作品里,巴赫试图运用最简单的音乐主题,展向无限。它表面听来平淡无奇,但其多重赋格的交织,如同一体多面的棱镜层层发展,彼此相关,交插。而与此相比,哥德尔与埃舍尔所表达的数理逻辑与图像,给我们的感觉是通向无限道路上的停滞。唯有音乐这种既“在”又“流”的艺术,使“一”和“无限”的之间的关系变得如此容易并言简意赅。按照德国巴赫学者史怀哲的说法,《赋格的艺术》并不追求更高的神学意义,作为非宗教作品,它是老年巴赫一生的总结,“一”和“无限”之间的关系说明。德国另一位学者艾达姆在《巴赫传》一书中对此不以为然,认为史怀哲并没有理解《赋格的艺术》中的真正含义,把巴赫此间传达的意义拘泥了。他认为史怀哲贬低了《赋格的艺术》。在我听来,《赋格的艺术》的确是巴赫的一生总结,他的“荣耀上帝”的人生信条在这里得到了充分体现。何谓“一”,何谓“无限”?个人作为渺小的存在物,如何从最朴素、最简单的音乐动机与至高者相连,是巴赫一生的命题。如果这个渺小的“一”不包含“无限”的意味,它如何能成为“一”呢?赋格的棱镜,如同童年时我们观看的万花筒,从“一”出发,层层向外伸展,变化不已,怎能不让我们感到“一”和“无限”之间关系的神奇呢?巴赫的临终作品,其实是从经验世界返回天真世界的论述。作为起点,那个音乐的动机向上发展时,就是原初与终极的有机叠合。“一”在这里融合了全部。

1984年,DG(Poly Gram)公司推出过科隆乐团录制的巴赫的《赋格的艺术》。此前1965和1970年,DECCA公司录制过德国斯图加特乐团演绎的弦乐版本。1962年和1972年,加拿大钢琴家格伦·古尔德在CBS公司录制过不同键盘乐器弹奏的《赋格的艺术》。这些版本都从各个角度证明了这部作品的重要性。从我的感觉来说,弦乐版的《赋格的艺术》显得有点浪漫与抒情,色彩过于繁杂,唯有管风琴版的《赋格的艺术》,更接近巴赫的本质。巴赫临终所写的作品已经尽洗人世铅华,表达的只是“一”和“无限”之间的关系。赋格,像是从同一只巢穴飞起的几只灵鸟,什么样的引力,让它们一起振翅于空旷的天空呢?在巴赫的理解里,大地上的风物之旅与无限之间的关系,就在于“荣耀上帝”的那个命令。音乐从本质上表达的就是有限与无限之间的联结,而返归原初与本真,是这部作品的意义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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