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幼年时代

沙门空海 作者:[日] 渡边照宏,[日] 宫坂宥胜 著;李庆保 译


1 当时的情况

我们先来看一下空海从出生到青年时期,也就是从奈良末年到平安初期的日本思想界的动态。据空海的处女作《三教指归》可知,当时广受欢迎的经典首推以奈良大佛为象征的华严宗的基本依据《华严经》《梵网经》,作为护国经典的有《金光明经》《仁王般若经》以及《法华经》《净土盂兰盆经》,密教经典有《大佛顶经》《灌顶经》等。理论著作有《成唯识论》《起信论》《释摩诃衍论》(《起信论》的注释书)和《摩诃止观》《辨正论》等。可以肯定,这些都是空海青年时期所接触过的,并且他对其中的若干种经典已经有所掌握。

关于奈良佛教的代表僧人与空海的交往,后面将另作介绍。

奈良时期传入日本的密教,现在称为古密教,我们暂且将其与空海的真言密教区别开来。据石田茂作的《从写经看奈良佛教的研究》可知,奈良时期已经有多种杂部密教经典传入。特别是著名的玄昉入唐后带回的经典当中几乎包含了所有的不空三藏之前的密教经典。真言密教的依据性经典《大日经》《金刚顶经》(《金刚顶瑜伽略出念诵经》)两部大经奈良时代也已传入日本,另外还抄写了《苏悉地经》。流传下来的这些经典都为天平时代抄写,特别是《大日经》,以现存大和西大寺的天平神护二年(766年)吉备由利所抄写的最为有名。根据正仓院文献记载,《大日经》在奈良时代至少被抄写过四次。《大日经》的注释之一——《大日经义释》也是玄昉带回来的,藏于奈良兴福寺的这部义释曾被传教大师最澄借阅。

奈良东大寺二月堂举行的修二会十一面悔过,以及传入奈良药师寺的药师悔过等密教仪式,是密教所说的真言陀罗尼的念诵信仰形式与日本固有的民俗信仰祓禊仪式相结合的产物,这在奈良时代就已经形成。

密教的图像造型也很复杂。具有代表性的是大分县和佐贺县的密教石佛群。为平安初期所造,但与空海请来的发髻冠的大日如来不同的是,大分县各地的大日如来是螺髻佛形,背光为船形,而空海请来的是圆形背光。佛像的排列是不动尊和毘沙门侍立于大日如来左右,或者是大日和不动并列,摆放并不遵循真言密教的仪轨,但是,螺髻形的大日如来与今天爪哇岛和尼泊尔所见的五佛尊的中尊是相同的,这一点比较引人注目。

在空海之前的时代就传入日本的上古时代密教佛像中,佐和隆研博士列举了四天王、梵天、帝释天、观世音菩萨、十一面观音、不空羂索观音、千手观音、如意轮观音、马头观音,以及吉祥天、辩才天、鬼子母神等女神。寺院方面,他比较关注的是奈良的西大寺、唐招提寺、大安寺的密教佛像。而且,他从美术史的角度这样评价上古时代的密教:“总之,我们必须看到,这个时代的密教呈现出超过现在我们所能料想的复杂状态。例如,我们已经知道,这个时候《大日经》已经传入日本,日本举办了讲义和诵读,还塑造了《仁王经》的本尊五大力菩萨。从这些事实来看,弘法大师试图对这一时期繁杂的密教思想进行佛教的体系化整理,立志弄清难懂的《大日经》而入唐,并在中国重新研究了《金刚顶经》后回到日本这件事并非偶然。简而言之,让人感到在这个时代的末期,弘法大师立志研究纯正密教的素养已经形成。”(《日本密教的发展与美术》,第87页,NHK书系)

空海在《三教指归》的序中提到的从某一沙门(修行者)受虚空藏闻持法的事就是上面所述。此法确属密教,是与虚空藏菩萨信仰相结合的。对这个菩萨的信仰是在天平年间(729—749年)之后,是求闻持法的本尊。据记载,此法是道慈传入日本,道镜也修过此法,在道慈、善议、勤操以及三论宗的法师之间相传。在空海的晚年,与他有过亲密交往的护命(元兴寺)也修过求闻持法,据说,求闻持法和虚空藏信仰为后世的山岳修行者所继承(《日本密教的发展与美术》,第86—87页)。另外,已故的久野芳隆先生曾指出,《三教指归》中的假名乞儿论中,乞儿所述道教的龟毛先生因被佛教的教义所打动,悔改前非,苦闷不已的情形,即空海所描写的“假名则采瓶,咒水普洒面上食倾苏息云云”这一节,如果不知道密教的加持香水仪式是无法描述的。应该说,他指出的这一点是正中要害的。

综上所述,空海在二十四岁之前,即使还没有系统地了解密教的组织体系,但明显已经接触到了复杂的密教。但是,恐怕这也只是从优婆塞式的山岳修行者们那里传来的,绝不是奈良各大寺院里经过正式传授的密教。

下面,我们来简单了解一下奈良时代的国家大学教育。当时的大学是以儒学教育为中心,不得不说这是大陆文化移植期的必然现象。这与明治初年日本的高等教育以研究洋学也就是欧洲的学问为主,甚至还出现了和魂洋才这样的新词的情况基本一致。奈良末期的“洋学”是指《周易》《尚书》《周礼》《仪礼》《礼记》《诗》《春秋左氏传》《孝经》《论语》等。天长五年(828年)十二月十五日,在东寺的东边开设综艺种智院时空海所起草的“综艺种智院式”中,提到了过去石上宅嗣曾设立过叫作芸亭的学校。看一看类似这所学校校训的“芸亭式”的残存内容可发现,这是根据颜之推的“归心篇”所作。“归心篇”追求的是儒教与佛教的调和。当时道教也很盛行,但一般来说,似乎存在从佛教的立场强调自己相对于儒教和道教的优越性而排斥这两教的倾向。

2 佐伯家族

如果将空海与最澄相比较,最澄有《叡山大师传》《一心戒文》等可信度极高的资料留存,而空海却没有。据说是他的高徒之一的真济所写的《空海僧都传》,在今天看来,它的可靠性也是存疑的。

首先,高野山伽蓝御影堂后面的宝库里秘藏有据传是空海真迹的《遗诫二十五条》(通称《御遗告》)一卷,上面记有日期,为承和二年(835年)三月十五日。另外还有九卷同类的资料(统称为《御遗告》),都深藏箱底,秘不示人,只有在高野山接受了学修灌顶、达到大阿阇梨地位者才可以批阅。到了镰仓时代,不断有各种大师传、大师绘传出现,这些似乎都是以《御遗告》为基本资料的。这本《御遗告》以及以《遗诫二十五条》为首的其他各卷都是空海圆寂后不久由他的弟子遵从空海的遗愿所编,而不是他的真迹,这在当今学届几乎已是定论。因此,《御遗告》中的有些记述也不是完全可信的,当然,以《御遗告》为信仰对象者另当别论。但是毋庸置疑,作为空海的传记文献,它属于第一手资料。所以,我们就以这些《御遗告》为中心来看一看空海的出生和成长的过程吧。

不仅空海,上古时代的日本人,出生年月日不明者很多。今天一般认为,空海是宝龟五年(774年)六月十五日出生于四国的赞岐国多度郡屏风浦,幼名真鱼。《遗诫二十五条》序中有“吾生年六十二腊四十一”的记述,依此反推,其出生年应是宝龟五年。镰仓时代的空海传记几乎都遵从这个说法。但是,据《续日本后纪》记载,他是承和二年六十三岁时圆寂,这样推算的话应该是宝龟四年(773年)出生。与此正史的记述相一致的有,弘仁三年(812年)十一月五日最澄写给泰范的信件中有“空海生年四十”的字样,这应该是空海自己告诉他的。以此为基准来看,空海也应该是出生在宝龟四年。比较老的传记之一《赠大僧正空海和上传记》(《宽平御传》)中也有“承和二年三月二十一日卒去,时年六十三”的记载。

此外,真济的《空海僧都传》是在空海圆寂之后、被授予大僧正称号和弘法大师谥号之前,也就是与真济所生活的年代相吻合的内容,因为含有与《御遗告》相一致的部分,所以,书后记载的承和二年十月二日和文中的“生年六十二,夏腊四十一”的记述就很难无条件直接采信了。因此,对于依据六国史之一的《续日本后纪》推算的宝龟四年说也不可简单否定。

其次,对于六月十五日这个说法,当今学界一般认为是初见于纪州根来寺赖瑜所著的《真俗杂记》。北畠亲房的《神皇正统记》也遵从此说。但是,镰仓中期以前的较老的传记当中都找不到六月十五日这个日期。它的依据之一是空海乃不空转世的说法,因为为空海入唐授法的惠果的师傅,也就是空海的祖师爷不空三藏是大历九年(774年,即日本的宝龟五年)六月十五日圆寂的。另外,空海自己在《三教指归》中说到,他是出生在一棵大楠木下能够照到太阳的地方,所以就把楠木枝繁叶茂的六月前后作为出生的日期。当然,这些都是没有确切根据的。结果,只能说是空海出生日期不详。或许其出生年份是宝龟四年,而为了凑不空去世的大历九年即宝龟五年,有意推迟一年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样一来,空海的出生年月日是非常不确定的,但这丝毫不会影响空海的伟大。

《遗诫二十五条》中的第一条中写道:“此时吾父佐伯氏,赞岐国多度郡人。昔征敌毛被班土矣。母阿刀人也。”《空海僧都传》中也有“俗姓佐伯直,赞岐国多度郡人也”的记载。根据空海去世后不久的贞观三年(861年)十一月十一日的记录,伴善男在上奏中明言赞岐的佐伯直与大伴、佐伯两个宿祢为同祖,并说“田公是大僧正空海之父也”,所以,空海的父亲为佐伯直田公是完全确定的。另外,根据此时的上奏,住在赞岐国多度郡的已故佐伯直田公的子息十一人被赐予佐伯宿祢称号(《三代实录》五)。空海也在天长五年(828年)赠予即将出征虾夷的伴国道的饯别诗文“赠伴按察平章事赴陆府诗并序”(《性灵集》卷三)中写道:“贫道与君淡交,玄度远公。缁素区别,伴佐昆季。”也就是说,大伴(后改姓伴)与佐伯本为兄弟。

关于佐伯氏的来源,《空海僧都传》中记载:“其源出天尊。次祖昔从日本武尊征毛人(虾夷),有功。因给土地,便家之。国史,谱牒明著也。为悬命。”《御遗告》第一条中也有“昔征敌毛被班土矣”的记载。但是,关于佐伯氏,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很多的大师传都说空海的家族血统是来源于以追随天孙降临的道臣命为先祖的大伴家屋。但是,佐伯氏分为佐伯连和佐伯直两支,佐伯连是在天武以后,佐伯直是在空海圆寂二十六年后受赐宿祢称号的。早在5、6世纪时,佐伯连是统辖地方佐伯部的中央家族。今天的学界已经比较清楚,佐伯部是5、6世纪时被大和朝廷所征服,成为俘虏的虾夷(阿伊努人)。(井上光贞著 《日本古代史诸问题》)当时,佐伯部被当作奴隶发配到播磨、赞岐、阿波、安艺等地,居于当地的国造的统治之下。而且,统治这些被称为佐伯部的大量虾夷的地方国造就姓佐伯直。空海确实就是出生于赞岐的佐伯直家族。作为建造奈良东大寺大佛殿时的关键人物,近年颇受关注的佐伯今毛人去世于延历九年(790年)十月三日,角田文卫指出:“赞岐的佐伯直家族,自出了空海之后,又出了智泉、真雅、真然、智证等人物,制衡佛教界,这是超过今毛人的想象的。——空海恐怕未能有过与佐伯氏的元老今毛人碰面的机会吧。”(《佐伯今毛人》,第256—257页)但是,今毛人所建立的奈良佐伯院好像与空海因缘不浅。关于这一点,后面再说。

另外,空海的母亲阿刀氏的出身不太清楚,可能属于归化系氏族。外舅阿刀大足是桓武天皇的皇子伊予亲王的侍讲,官至从五位下。这从《三教指归》序中“余年志学,就外氏阿二千石文学舅,伏膺钻仰”,《空海僧都传》中“年始十五,随外舅二千石阿刀大足,受论语、孝经及史传等,兼学文学”,以及《御遗告》中“外戚舅,阿刀大足大夫等”等描述中可以得知。因而,阿刀氏可能是个学者世家,空海的性格似乎延续了母亲那边的血脉。

空海幼名叫作真鱼的记载在后世的传记中能够看到,但在像《空海僧都传》《御遗告》这样比较古老的资料里却找不到。《空海僧都传》里有“和上生性聪明,颇识人事。五六岁后,邻里间号称神童”的记载,《御遗告》中对此也编织了各种神话和传说。和其他伟大人物一样,或传说空海的母亲吞日而妊娠,或传说他在母亲肚子里待了十二个月,或传说其哭声似陀罗尼(咒文),或传说其从山顶投身求法被佛陀接住,还有什么在自家房子旁建小佛堂用泥土捏佛像供奉,探访民苦的使者看到有天人为空海撑伞,守护其旁等,关于空海生前生后的传说数不胜数。空海这样异常地被神化,实在是其他教派祖师所不及的。在所有镰仓时代的各种传记中,他完全是一个被神秘面纱所包裹的存在。

空海父亲名为善通,母亲名为王寄姬的说法是在后世的传记中初次出现的。空海的幼名不得而知,但人们叫他为宝物的说法,在《御遗告》第一条中可以看到。从空海在《三教指归》中的追述可以明确推测出他排行老三。佐伯家族出了众多支配平安初期佛教界的巨匠,因此,经常被当作日本的天才家族的例子。后来成为空海弟子的实慧的母亲,同为空海弟子的真然的母亲,以及智证大师(圆珍)的父亲都是空海的兄弟姐妹,这一点是基本没错的。

看来,空海自幼就拥有良好的教育环境。可以推想,特别是父亲田公,教授少年空海识字并作为他学问的启蒙老师做得是相当好的。但是,不管怎么说,在学问上给予他很多指导的是其舅大足。空海后来这样追述道:“贫道幼就表舅,颇学藻丽,长入西秦,粗听余论。”(《文镜秘府论》第一)当时赞岐一带的佛教的实际情况是怎样的,我们不得而知,但想必一定存在跋涉于四国的群山之中的山岳修行者,也就是反律令的僧人。我们知道,行基曾行走于四国地区,那里也有过国分寺以及地方豪族建造的若干寺院,所以,空海应该从幼年时期开始就因某种机缘而接触过佛教。

  1. 日本古代的世袭称号之一,主要赐予连姓的实力雄厚者。
  2. 日本古坟时代和飞鸟时代设置的地方官,由大和朝廷任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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