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贤相遗书

法之晨曦:大秦帝国之卫鞅前传 作者:李嘉禾 著


第二章 贤相遗书

一、农为国本,兵为国盾

第二日,卫鞅轻松通过前三堂的考验,第四堂堂主对卫鞅开始考验。

“农者,为国家之本也,农兴,国必兴也,欲使农兴,如何为之?”

卫鞅老师虽然是法家弟子,但对农工商多有涉猎,卫鞅本身就对农耕有所理解,回答自然不在话下。当即道:“农耕,乃是集法治、地理等世间万物的民生大事,一国君主贤明与否,治理好坏与否,都与此有关,不重农而能王者,未之有也。”

农堂长老有些惊愕,原来前来求书之人,少有能将农耕提升到与自己相同高度者,这个人竟如此重视农耕,真知音也。

卫鞅又道:“农之根本,在于垦田,田众,则农必兴。”

“如何使田众?”

“使农人闲矣。”

“生产在于勤劳,如何得闲?”

“此‘闲’非彼‘闲’,此‘闲’之要,在于使农人不受官事滋扰,专心务农。”

“如何为之?”

“建设完备法令,使官府之人无腐败之心,无剥削农人之意,农人不用应对这些叨扰,便有闲时去开垦新地了。”

“还有否?”农堂长老听得如痴如醉,见卫鞅停下,问道。

“然。无宿治为第二法。”

“何为无宿治?”

“无宿治者,不准官府事务拖办,使农人不必将时间浪费在官府公事中,便有闲时去开垦新地了。”

“还有否?”

“然。……”

卫鞅回到自己的住处,坐在椅子上思考,明天要考商学,关于商学,老师也对自己讲过,尤其是对管仲的变法,通过改革商业制度,获得税收,进行了仔细的研究。而且,卫鞅家本身也算是商业大家,虽然到了卫嗣这一代有些没落,但卫鞅也算对“商”有深刻了解,并不担心。卫鞅真正担心的,是兵学考验,对于兵法,有很多考法,要是考理论,卫鞅自信自己没问题,可如果考实战,卫鞅毕竟只有七岁,实战没有任何经验,如何能考得过?

“算了,想也没用,休息吧。”卫鞅自言自语道。

“鞅哥哥!”

“是那个小童?”卫鞅听出了来人是谁。

只见小童抱着几捆竹简跑了进来,把竹简递给卫鞅道:“这是谷主爷爷要我给你的。他说你年纪小,没有实战阅历,这几捆书给你留作参考。”

卫鞅大喜过望,道:“替我谢过谷主。”

“好的。”小童答应了一声,飞快地跑了。

卫鞅翻开竹简,竹简上讲的多是各国军法和行军打仗的技巧,卫鞅有些失望,这些东西虽然有用,但太过琐细,一天如何记得住?卫鞅合上竹简,竹简中掉出了一个竹片,落在地上,卫鞅捡起来一看,只有一句话:“世间万物皆相通,兵、法、商、农莫不如此,但可据理推测也。”

“据理推测?”卫鞅喃喃自语。

第二天,卫鞅轻松通过商学考验,获得了第五块令牌。

第三天。

兵堂长老,一个精瘦的老人走上前,道:“兵学,开考!”

“兵争,自古以来,无非分三类:以少对多之战,以等对等之战,以多对少之战,长老以为然否?”卫鞅道。

“然。”兵堂长老有些不明白卫鞅说这话的用意。

“此三类中,长老以为何者最难?”

“不然,自古以来,以少胜多者广矣。”长老反问道,“那,以等对等然否?”

“也不然。”卫鞅答道。“而今,以多胜少,才为难矣。”

“竖子胡言!”兵堂长老勃然变色,“自古以来,以多对少之胜数不胜数,如何为难了?”

“长老,鞅所说者,为而今也。”卫鞅没有丝毫畏惧,“柏举之战,孙武以三万胜十万,战而胜之,遂开天下以少胜多之例。适时后人纷纷效法,以少胜多之战数不胜数。”

“以少胜多之战,古来有之。为何孙武开此一例?”

“并非古代先贤不如孙武,而是孙武生而逢时。”

“何为生而逢时?”

“举例言之,若古代军争,一万人对一万人,若敌方不反抗,一弹指能伤敌一百,奇袭可使敌人十弹指无反抗能力,则可伤敌一千,现在兵器先进,一弹指能伤敌五百,则十弹指能伤敌五千。是以孙武能开创以少胜多之先河,古代先贤不能。以少胜多,靠的是敌方将领的骄傲自大,以为兵力多就一定取胜,蒙蔽了自己的双眼,反而看不到原来能看到的漏洞。”

“子之所言,乃将领才具不相当,若将才相当,此战法可还有效?”兵堂长老虽然对卫鞅所言基本认可,却仍有些不服气。

“将才相当,将领能看到漏洞,可士卒不能,若将领在军中无威望,则士卒不信也,此法依然有效。”

“若将领有威望,如何?”

“将领虽有威望,士卒听其言,然国君不明战场之情,将领若按兵不动,则国君必问之,如君臣不相互信任,则君必命将强攻,将若不从,君必起疑心,换将、罢将乃至杀将,皆有可能。其后敌军必强攻,又中计也。”

“若君臣互信,如何?”

“长老所言,何其难得也!”卫鞅哈哈大笑,“此种情况,百年难得其一,是故,以多胜少难得矣。”

兵堂长老换了一个角度问道:“何为以少胜多战法?”

“以少胜多战法,分长久对峙和短时速胜。”

“何为长久对峙?”

“长久对峙,宜于敌我悬殊,短时无法战胜时采用,可化整为零,分多股小部队骚扰敌军,蚕食敌军兵力,敌军大部队来攻时,我方人少灵活,便于藏匿,敌军一无所获撤退时,我军相机偷袭,或渗透进敌军重要城市,进行破坏。长此以往,敌疲而力衰,我逸而力盛,必可胜之,但此法耗时巨大,期间敌方占领我方城池,或对百姓行不义之举,所以非万不得已,不可用之。”

“何为短时速胜?”

“短时速胜者,使大部队作拼死状,纠缠敌军,使其不敢轻易出战,但也不敢离开,再使一部分精锐军队轻装急进,袭击敌方营帐,此时大部队掩杀,可收以少胜多之效。但弊端有二:一,若敌军主帅临危不乱,则可能弄巧成拙,败于敌手;二,无法保持战力,我方可能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但此法较长久对峙,损失小矣。毕竟,两军对战,我方居弱,无伤亡胜之,妄想也。”

兵堂长老一挥衣袖,道:“子之战术通过考验,不知实战如何?”

卫鞅心中一凛,该来的终究躲不过,只能试试谷主的办法了。一拱手道:“请长老考校。”

“魏文侯时,曾派吴起率军夺得秦军河西之地,秦国经数年休养,夺回河西,已成势不可当之态,如若开战,魏国于河西之地,只有数万士卒,而秦军兵卒,足有数十万,如何抗敌?”

“欲退敌,唯有两法,鞅权且说来,请长老听之。”卫鞅顿了一下,道:“一,于秦军必经之地设伏,或依鞅之前所说短时速胜之法,作拼死状,使敌不敢向前,等待援军,击退敌军。二,鼓舞士气,与敌拼死一战,长老以为然否?”

“然。”

“长老必以为战法一为上策。”

“此法可稳胜敌军,必为上策。”

“鞅以为不然,战法二为上策。”

“小子先前精明,如何一谈实战便愚钝起来?”兵堂长老哈哈大笑,“与敌硬拼,岂为上策?”

“此战应以发生,可消息未到,长老若不信鞅之所言,派一人前去,静待几日,看吴起如何作战可否?”卫鞅微微一笑道。

“小子,便依你言,看你到时有何话讲!”

“好,长老,卫鞅静待佳音。”卫鞅说完,便要离开。

“小子站住!”兵堂长老道:“小子虽缺乏实战阅历,但论战出色,堂上考校,堂下依旧是客人,不如留在兵堂,小住几日可否?”

卫鞅有些意外,但还是道:“尊长老之令。”

“什么长老不长老的,小子是除了谷主以外第一个论战说过我的人,算是知音吧!”长老一改刚才的严谨性格,豪爽地说:“走,今日不醉不归!”

卫鞅吓了一跳:“堂主,鞅还是幼儿,如何能喝得了酒?”

“瞧我这记性!以茶代酒!”

吃完饭,卫鞅到兵堂的一间空房之中住下,盘算着对策,兵堂应该没问题了,这文堂,考的应该是各种书籍的理解、背诵,这对自己不成问题,武堂由那个壮汉把关,看他对自己的态度,想必很难让自己通过,必须想出对策才是。

几日后。

“长老,长老!”一个弟子跑进兵堂。

“哦?回来了?怎么样,吴起胜了秦军了吗,用的什么方法?”兵堂长老胸有成竹地问道。

“吴起五万精兵大胜秦军,战前吴起鼓舞士卒,士兵以一当十,战而胜之!”

“咋咋咋!就这些?”兵堂长老差点把那个弟子提起来。

“弟子不敢隐瞒!”

“这小子神了!”兵堂长老朝卫鞅住所跑去。

卫鞅正在院子里练剑,见兵堂长老急匆匆跑过来,微微一笑道:“长老,何事如此着急,可是消息到了?”

“小子,我不信你如此之神,吴起选择了与敌人硬拼,怎么可能!”兵堂长老大吼道。

“长老,鞅也是据理推测,断定吴起必与秦军硬拼。”

“据理推测?”卫鞅的话把兵堂长老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世间万物,本质皆相通,只要掌握了它们的规律,便可推算其变化。”

“少给我绕圈子,直接说!”

“吴起所为,看似愚蠢,实则乃深思熟虑之法也!”卫鞅一句感叹,开始分析,“秦军战力极高,统帅又极具将才,若以晚辈所说的第种一战法,必被秦军识破。是故只能采取奇策。”

“小子,难道我说的不是奇策?”

“所谓奇策,乃常人不知,不常用之策,再好的策略,经常使用,也成了下策,只有出其不意,才是上策。

“秦军知吴起兵少,猜测其必定采取防守战略,故而统帅必令部队歇息,准备,然后速战。吴起趁此时派兵猛攻,乃攻其不备之策。当然必胜秦军。”卫鞅分析道。

“子虽未经历实战,然战场见识,竟在老夫之上,令人佩服啊!”兵堂长老一句感叹。

“卫鞅惭愧,望长老准卫鞅通过兵堂考验。”

“给,这是兵、文两堂的令牌。”兵堂长老掏出两块牌子。

“文堂令牌?”卫鞅有些疑惑。

“听秦老所说,你熟读百家著作,谷主特准你直接通过文堂考验,进入武堂。”

“啊,请长老代卫鞅谢过谷主。”卫鞅喜出望外。

“武堂长老,乃小一辈中的领袖,下一任谷主,其父为二十年前一谷外人所杀,故对谷外人极为憎恨,你想通过他的考验,难哪!”

“不是说秦老四十年内未带人入谷吗?”

“未带人入谷是事实,可难保不会有人闯入谷中。”

“卫鞅明白。”

第二日,卫鞅离开兵堂,前往武堂。

“小子,祝你成功!”兵堂长老道

“长老,晚辈定然不负所望。”

“卫鞅小兄弟,努力!”一帮兵堂弟子喊道。

在兵堂住的这几天,卫鞅待人仁厚,论战严谨的性格,使不少原本对谷外人有些仇视的兵堂弟子对他有了好感,见卫鞅要走,都来相送。

依依惜别之际,小童跑了过来,道:“不好了,不好了!”

卫鞅见是那个小童,亲切地问:“什么事呀,急成这样?”

“古爷爷听说鞅哥哥你通过了兵爷爷的考验,要提前考验你!”

“老古想干什么?”兵堂长老急了。

“长老,有什么不妥吗?”卫鞅问。

“老古是我们这一辈里出了名的奇才,要不是无心当谷主,这谷主之位早就是他的了,本来你应当先通过武堂考验,然后得到一些提示,再去古堂,可现在他要提前考验你,连谷主也没拦住,这可如何是好?”

“不怕!”卫鞅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种精神,它透着坚定、无畏。

兵堂长老震惊了,这种精神,在那个人身上也看到过,那是怎样一种眼神,令人情不自禁就去相信,他能成功,他会成功!

“好!老夫陪你赌这一把!既然老古不按规矩来,老夫也不按!”兵堂长老下定了决心,对卫鞅道,“跟老夫来。”

“我们祖先,受好友之托来此后,创立九堂一谷主制度,九堂主分别从各自堂中选择,再从九堂主中挑选谷主,挑选出谷主的一堂,再在堂中重新选堂主,一直到现在,我们九个堂主与谷主乃是一代,本来谷主应当由老古来当,可是出了意外。”

“意外?”卫鞅问道。

“是的,四十年前,一位谷外人来谷中求书,其天资极为聪慧,连续通过九堂考验,在当时,九堂考验虽没现在那么难,可能够通过九堂考验的,他还是第一个,但他在最后一刻功亏一篑,狂性大发,连杀九位堂主,最后被谷主制服,谷主惜其天资,处以矐目之刑,囚禁于此。随后退位,当时古堂中有二奇才,即谷主与老古,老古天资更胜谷主,可执意要去谷外周游七国,回来时便自愿让出谷主之位,似受到了打击,心灰意冷,从此待在古堂之中,研究古史,不问外事。”

“长老是说,古堂堂主性格阴鸷,可能为难卫鞅?”

“正是,所以你想不用提示就通过考验,绝无可能。”

“那如何是好?”

“老夫有一计。”兵堂长老露出了狡猾的笑容。

古堂。

“堂主,您一定不要让那个卫鞅通过考验,凡是谷外人,没一个好东西!”一个声音道。

“老夫知晓,不必再提。”古堂堂主冷笑道,“我谷中之书,乃先贤圣书,岂可为肮脏的谷外人所玷污?放心,等师兄让出谷主之位,老夫便全力支持你得到此书。”

“那就先谢谢堂主了。”那人道。

卫鞅来到古堂,遇上了武堂堂主,那个络腮胡大汉。

大汉恶狠狠道:“小子,没有提示,看你这次怎么通过考验,顺便告诉你,考验不光越往后越难,而且一旦没能通过古堂和谷主的考验,就终生不能离开谷中,为的是防止你们这些阴险的谷外人泄漏我们谷之所在。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卫鞅微微一笑道:“堂主如何知晓卫鞅通不过考验,若是通过了,又将如何?”

“哈哈哈,竖子狂妄!就凭你一个少年,如何能通过古堂主的考验?”

“既然堂主如此自信,那不如打个赌如何?”

“你且说来听听。”

“鞅若能通过古堂考验,堂主就直接让我通过武堂考验,如何?”

“大胆!”大汉勃然变色,“考验关乎祖训,岂能儿戏?”

卫鞅存心要逼他与自己打赌,故意大声道:“想不到谷中人如此胆小,明明必胜,却不敢与人一赌,比起谷外人差远矣。”

此时周围已聚拢了许多古堂弟子,闻听此言,皆愤愤然道:“竟敢说我谷中人胆小,堂主,不妨与此竖子一赌!”

大汉骑虎难下,又想到卫鞅绝不可能获胜,便大声道:“就与小子一赌,不知如不能通过考验,如何处置?”

“卫鞅愿自废双目,终生不离开谷中。”

“好!”大汉又喊道。

“什么事啊,这么大动静?”一个枯瘦的老人从内堂走出,双眼射出两道锐利的光芒,与卫鞅的眼神碰撞在一起。

“好一个古堂堂主!”卫鞅很惊讶,知道今天必是一场苦战。

二、旷古难题摆在了卫鞅眼前

卫鞅仔细打量,这位古堂堂主,面色阴鸷,但眼中的光彩显示,他曾是一个天赋迥异之人,究竟是何原因,让一位不世大才落到如此田地?

古堂堂主道:“贵客既然来到古堂,先不开始考验,我先对贵客说一下考验内容,贵客再决定是否开考,如何?”

大汉嚷道:“堂主,这小子已与我打赌,待会儿他若听到考验内容害怕了,毁约怎么办?”

古堂堂主瞥了大汉一眼,训斥道:“住口!”

“我谷中考验,乃先祖所定,竟被你拿来做赌注,真是丢尽了我谷中人的脸!”古堂堂主厉声道。

大汉还想反驳,但硬生生忍住了。

“不过,”古堂堂主面色缓和下来,“赌约既已立下,就当遵守,但此赌约是你在不知考验内容时所立,不如折中,老夫告诉你考验内容,你准备一月,再来挑战。”

“堂主!”大汉连忙阻拦。

“不必多说。”古堂堂主大袖一挥,“就如此罢了。卫鞅,跟老夫来。”

卫鞅道:“遵命。”

小半个时辰后,卫鞅跌跌撞撞地走了出来,扶住墙壁喘息。

“这下可怎么办?没想到这考验竟如此艰难,之前赌约已下,可赢的希望渺茫。难道我卫鞅真要一辈子留在谷中了?”卫鞅想着,不禁悲从中来。毕竟,自己是老师唯一的弟子,若被困于此地,老师的心血岂不白费了?不,决不能输。

卫鞅又振作了起来,还有一月时间,胜负未定!

谷外,轵县商社。

李悝正在写信,边写边想:“不知道卫鞅闯到哪一堂了?”写好信后,引吭长啸,唤来一只黑色的鸽子,“师弟也该来了。”

数息之后,黑色鸽子飞向了遥远的东方。

另一边,卫鞅正在苦思冥想,前几堂的考验,看似简单,实际上是卫鞅精心计算的结果,开头以惊人之语吸引堂主注意力,将话题转移到对自己有利的地方,才获得胜利。可这位古堂堂主,一眼就识破了自己的计谋,要指定一个论战题材,然后卫鞅来反驳。而这个题材竟是——礼乐!古堂堂主竟然要卫鞅分析礼乐于国家之益!

卫鞅本是法家弟子,虽还未接触法家圣书《法经》,但以对法家之学有所了解,法家与儒家的礼乐,本为天敌,这叫卫鞅如何分析?尽管如此,但卫鞅极高的禀赋还是让卫鞅有了一些方向,周,乃是礼乐发源之国,其能够统治中原如此之久,在匈奴的攻击下屹立不倒,必定有所凭借。

卫鞅思考着,搜罗自己所知道的一切,穷究自己的智慧极限,终于颓然倒在椅子上。

这一日,卫鞅正在苦思冥想,一阵清脆歌声却不合时宜地出现,打断了卫鞅的思路,那歌声在翠绿的山谷中弥漫开来:

别我灵修,渔舟飘荡

幽谷日出,远我故乡

云遮明月星斗暗,山水无尽路长长

东望故土,思我庙堂

念我灵修,我独悲伤

忽闻灵修一朝去,魂归大海永流浪

卫鞅知道这首歌是齐国的《海风》,只是歌词有所更改,听起来似乎别有一番深意,未及细想便抬头一看,原来是小童。

小童一蹦一跳地来到卫鞅跟前,笑嘻嘻地道:“卫鞅哥哥,古爷爷的考验内容难不难啊?是不是正在苦思冥想呢?”

卫鞅有些烦闷,搪塞道:“是有些难,那个,你如果没事就走吧,我还要想想对策呢。”

“不要老是板着脸嘛!你也比我大不了几岁,整天装得跟一个小老头一样,别老闷着自己啦!”小童顽皮地笑道:“小心有一天从床上起来,突然发现自己满脸皱纹,一头白发呦!”

卫鞅经他一闹,心情稍好,不禁笑了笑。

见卫鞅终于收起了“老头脸”,小童高兴道:“卫鞅哥哥,听说你剑法很好,要不你教教我吧,谷主爷爷每天就知道打坐悟道,什么也不愿意教给我,哼!还说什么要收我为徒呢!”

卫鞅当时并没有意识到“谷主收徒”有什么特殊意义,只是以为是平常的收徒而已,于是呵呵笑道:“小子想让我教你剑法,总不能白教吧?”

“想不到卫鞅哥哥也这么小气!好,如果你愿意教我剑法,我就把我珍藏的东西都拿出来,让你选一样,怎么样?”小童一翻白眼,露出一个“你占了大便宜”的表情。

卫鞅大感兴趣,但又想到,这个小童一看就是一个小机灵鬼,若被他骗了怎么办,不能着急,再跟他聊聊,说不定能有意外收获。想到这里,卫鞅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不紧不慢地道:“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能有什么好东西?”

“卫鞅哥哥,你竟然小看我!”小童有些生气,作为谷主的弟子,自己还没有被人小瞧过呢!

“我就是小看你,你如果再不拿出点诚意出来,这事就算了,我还要思考对策呢!”卫鞅见小童生气了,又道。

眼看卫鞅就要下逐客令,小童着急起来,刚才的怒气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口不择言大喊道:“我可是谷中除了谷主爷爷外唯一知道藏书阁所在之地的人了!我谷中藏书千千万,包罗万象,数都数不清,我拿了好几本出来……”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噤声,同时向四周张望,见没人在附近,才松了口气。

卫鞅大喜,这些书说不定对自己有所帮助,真是天助我也!心里想着,嘴上却道:“哦?你说你拿了好几本,好像不对,是不是用‘偷’更贴切一些呢?”

小童急了,连忙道:“不是偷,是,是拿!”一边说,一边点头,“对,就是拿。”

卫鞅一步得手步步紧逼,狡猾地笑道:“好,我们去问谷主,这算偷还是拿。”

“别,别!”小童认输了,“我让你先看看书的内容总行了吧?”

卫鞅这才道:“好,先给你一次机会。”心中却想:“我怎么变得这么卑鄙了?居然欺负一个少年。”又想到李悝,心中顿时释然,和这位师伯比起来,自己还算好的多,“师伯这么大年纪了,还变着法地折磨我,自己一点都不惭愧。”又道:“带路吧!”

谷外,轵县商社。

李悝连打几个喷嚏:“不会得风寒了吧?为了卫鞅那小子,这几天没少忙。”一边说,一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师弟应该已经接到飞鸽传书了吧?”李悝喃喃道。

小童带卫鞅离开了古堂,向山中走去,卫鞅趁机观察谷中的环境,此谷四面环山,且每座山都仿佛被切断般拔地而起,千峰万仞,绵亘蜿蜒,偶有低缓处也是山林茂密,很好地掩饰了谷中的房屋,使其不会被人轻易发现。见小童正在逐渐进入密林,卫鞅疑惑地问道:“为何非要将书藏于此地?空气阴湿,不利于竹简保存。”

小童笑道:“谷主每天都要在此悟道,说什么贴近自然,有利于和天地沟通,参悟宇宙之道。我倒没什么感觉,不过这里有好多动物,都跟我很熟。”

正说着,一只猴子从头顶飞快地窜过,卫鞅敏锐的眼力使他看到,那个猴子的头上有一缕金毛。

“是金丝!”小童也看到了那缕金毛,飞快地说出了那个名字。他对卫鞅说:“鞅哥哥,你千万不要招惹这些猴子哦!它们的报复心可是很强的。”卫鞅笑着点点头。

又走了一会儿,卫鞅和小童来到了一处山洞,小童马上低下头来,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一边对卫鞅说:“你在这里等,我去看看谷主爷爷在不在。”

卫鞅点了点头。

小童一蹦一跳地进入山洞,片刻后又走了出来,招呼卫鞅道:“谷主爷爷不在,快来!”

卫鞅连忙跟小童进入了山洞,小童一拍洞壁,原本严丝合缝的洞壁顿时裂开一个大口子。卫鞅啧啧称奇道:“好厉害的机关术!”

小童顽皮地一笑,走了进去。卫鞅也跟了进去。

卫鞅本以为其中应该别有洞天,没想到空间很小,堪堪容下他们两人,一个金属箱子放在那里。

小童把手放在箱子上,也不知按了哪几个地方,箱子缓缓开启。见卫鞅一脸惊讶,小童又悠然一笑道:“这是我们谷中的机关箱,寻常人若想打开,没有一千斤以上的猛击之力是不可能的。谷主与墨家巨子为挚交,墨家巨子传我谷中人此术以存贵重之物。这就是我全部的宝贝了,你可以选一件。”

卫鞅拿起一捆竹简,打开一看,竟是《孙子兵法》!又拿出一捆竹简,差点跌倒在地,竟是《易经》!卫鞅连忙查看后面的内容:

第一卦乾乾为天乾上乾下

乾:元,亨,利,贞。

初九:潜龙,勿用。

九二:见龙再田,利见大人。

九三: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

九四:或跃在渊,无咎。

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

卫鞅没有继续看下去,他的手有些颤抖,这竟然真的是《易经》!

《易经》,相传为上古伏羲所作,伏羲又称青帝,乃上古第一位帝王,是真正的华夏始祖,传说中,他人首蛇身,观天地之奥秘,开占卜之先河。但其所作《易经》因未有文字记载而失传,只留下了六十四卦,后周文王依据六十四卦,又作《周易》,又经孔子校注,方成儒家第一经典。虽说为儒家第一经典,但其中内容包罗万象,涵盖儒法道三家思想,实乃华夏文明核心之书!

卫鞅的反应让小童吃了一惊,不就是本书吗,至于如此激动?不过小童十分开心,终于找到对付卫鞅的方法了,于是小眼珠滴溜溜一转,走上前说道:“鞅哥哥,不要这么激动嘛。这只是《易经》的一卷,谷主爷爷那里还有好几卷呢!”

“什么!”卫鞅差点跳起来,竟然有好几卷!但卫鞅毕竟心思敏捷,料想小童必定要以此要挟自己教他剑法,可《易经》的诱惑使他毫不犹豫答应了,“小兄弟,只要你把剩下的《易经》拿来,哥哥我就教你一套厉害剑法,如何?”

小童不紧不慢地道:“首先,我是谷主之徒,谷主与你师祖同辈,所以我应是你师叔,不是什么‘小兄弟’。其次,你刚才还说是偷,不是拿。再者,师叔为你冒如此大的危险拿书,你就用一套剑法来报答师叔?”

卫鞅见底气一弱,原来的“小兄弟”立马成“师叔”了,不禁有些愤慨,可一想到《易经》,顿时气软,只得道:“那你想怎么样?”

“三套!”小童道。

第二天,小童来到藏书阁,藏书阁外表看起来就是一个比谷主洞大不了多少的山洞,任谁也想不到,这里竟然藏着数部华夏巨著。

小童飞快地跑进山洞,丝毫没有注意身后有个黑影一闪而过。走进山洞,小童一拍洞壁,如谷主洞一样,裂开一个口子,小童环顾四周,然后闪入洞中。黑影悄然跟入。

洞中放有数个书架,其上陈列着许多竹简,小童却看也不看,一直往洞中走去,在一个箱子面前停下,这个箱子,明显比小童的机关箱大了数倍,但小童却知道,里面放物品的空间,比自己的机关箱小了许多,如此之大的体积,完全是为了保护里面的东西。

深吸一口气,小童打开了箱子。只见箱中放着几捆竹简,小童看也不看,用绢布包上,抱出了藏书阁。

洞外,小童离开后,黑影现出身形,正是谷主,谷主微微一笑道:“这个小家伙,还真是胆大啊,不过如果没有他,卫鞅恐怕过不了古堂考验了。”

三、古堂一考,卫鞅背水一战

一月时间很快过去,到了古堂考验的日子了。

卫鞅来到古堂正厅,古堂堂主已等候多时,见卫鞅到了,点点头道:“古堂考验,开始!”

卫鞅一拱手,道:“请堂主指教。”

“礼乐,自华夏起源便存在,于周公手中臻于鼎盛,至春秋时期,礼乐名义虽已崩坏,然各国无不遵循礼乐规定,将其发展为本国文化,可礼乐经百年演变,已经逐步变为食人猛兽,譬如‘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使官吏腐败严重,百姓民不聊生,礼乐之害,显而易见,然凡事总有利弊,阴阳互补,才可为万物。然何为礼乐之利?老夫尚无分晓,子可否解老夫之惑?”

卫鞅心中一凛,该来的,终究躲不过,这时,卫鞅想起了兵堂长老的话:“老古为人高傲,不能忍受他人讥讽和轻看,适当时,可采激将之法,或收奇功。”

“堂主所问,实小技耳!”卫鞅一句感叹,接着道,“显然因堂主于谷中钻研学问数十年之久,眼界已只局限于此了。”说完又叹了一口气,一副十分惋惜的样子。

一旁的大汉忍不住了,怒道:“竖子,竟看不起我谷中人!我代替堂主教训你!不知天高地厚!”朝卫鞅扑将过来。

“放肆!”古堂堂主一把抓住大汉,往后一推,大汉连连跌退数步。

卫鞅脸色一变,从刚才大汉的速度来看,自己是绝对做不到如此利落地拦住他的,这位古堂堂主身手远胜自己。

“小子,休说大话,答上提问,才算本事。”古堂堂主淡淡道。

“卫鞅且问堂主一个问题:匈奴战力极强,实力远超中原任何一国,然却与中原纠缠数百年无法得胜,此中原因,堂主知否?”卫鞅见激其不成,遂答其问。

“无非是我中原有齐桓公任用管仲为相,九合诸侯,尊王攘夷,方才团结各国,战胜匈奴。然此与老夫所问有何关系?”古堂堂主问道。

“堂主莫急,管仲虽提出‘尊王攘夷’口号,然为何各国皆尊其号令,难道仅仅因为齐国势大,无法对抗?实则不然,还有其他原因,一,匈奴残暴,若其攻入中原,则各国无一可以幸免。二,则是因为华夏人民具有‘民族优越感’,这种优越感从华夏文明源头——伏羲时代便已存在。”

“民族优越感?”古堂长老首次闻此新词,有些好奇。

“所谓‘民族优越感’,其中心便在于礼乐,华夏人认为自己是文明之人,自己的国家是文明之国,而匈奴人则是未脱离野蛮之人,位置低等。所以无法接受身为文明人的自己被野蛮人统治,故要抗击匈奴。贤相管仲正是因为看到了这一点,才提出‘尊王攘夷’的口号,令中原各国将战争重心转移到外族,使中原战火减少,百姓休养生息,人民安居乐业。”

“此虽为礼乐之利,然若只有此一利,恐怕过少吧?”古堂堂主又道。

“礼乐之利,绝不止于此,其真正厉害之处在于‘民族同化’。”卫鞅又道。

“何为‘民族同化’? ”又闻新词,古堂堂主更好奇了。

“堂主毕竟久居谷中,对外界变化一无所知,若肯到边塞一瞧,便会发现,如今边塞百姓中,有许多都是外族归化而来,其无论穿着礼仪,已有明显华夏文明特征了。毕竟,匈奴人不会耕种,只能依靠放牧,所以粮食短缺,然华夏人民精通耕作,食物来源有保障,如果有选择的话,谁会愿意去挨饿呢?”卫鞅悠然一叹,又道:“照如此下去,匈奴被同化为华夏民族,只是时间问题,期间若有贤明君主改革措施,加强与匈奴通商,吸纳匈奴人入中原学习耕种与华夏礼仪,则同化速度必定极为迅速。到时,原来的敌人变成朋友,还会有战争吗?”

一旁的大汉已经听傻了,想不到这个卫鞅竟有如此能耐,论说天下大势如庖丁解牛一般,大刀阔斧,几下就料理得清清楚楚,堂主若败于此人手下,则无人可阻他获得谷中世代守护之书了,要不是自己太急躁,怎么会被他逼得下了赌注?

古堂堂主见卫鞅竟然答出了自己的提问,也有些惊讶,但很快就想出了反驳的方法,于是问道:“如你所说,礼乐有如此之多的益处,那为何如今中原各国皆不尊礼乐,唯好变法呢?”

卫鞅本以为胜劵在握,没想到古堂堂主竟然还是注意到了这一点,这一个月中,卫鞅思考到了所有提问,并且几乎都能做出回答,但这个问题,是他唯一无法回答的,想不到竟被古堂堂主问了出来。

是啊,这个问题对于卫鞅来说,的确很难,因为他是法家人士,自然不能说这是一种错误认识,况且法家之学,的确于国有益,每一个变法的国家,其国力都有所增强便是实证。可礼乐的确有很多益处,为何如今中原各国皆不尊礼乐,唯好变法呢?

卫鞅为难了,大脑飞快地思考着,怎么办怎么办?必须想出对策,不然以后再也见不到老师了,师伯也无法向老师交代啊。

为何法家之学太平之时不受人尊重,一到战乱之时便受欢迎?太平之时比战乱之时多了什么?快想起来了,就差一点儿!

一旁的大汉见卫鞅答不上来了,顿时大喜道:“答不上来了吧,叫你小看我谷中之人,来人,将此人拿下……”

“且慢!”卫鞅突然大吼一声,镇住了众人,然后又道,“我想起来了!”

大汉浑身一颤,随即发现,卫鞅一声大吼后,整个人的气势忽然一变,原来他站在那里,像一只猛虎,带着一往无前的锐气,势不可当,但现在,他的气势忽然变得平和、沉稳,这种气势,他只在三个人身上看到过,那两个分别是谷主和古堂堂主,另一个就是眼前的卫鞅了。

古堂堂主也震惊了,这,怎么可能?他这么快就达到此境界了,要知道,就是他自己,达到此境界也是在外出云游回谷后,那时,自己已经二十岁了呀!

卫鞅可不知道此时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他已经找到了答案,于是他清了清嗓子,开口了。

“天下万物,无不有利有弊,有阴有阳,唯其如此,才有阴阳相和之理。”卫鞅开场一句,后又道,“自大禹创立夏朝,其子启继位后,天下遂入‘家天下’时代,适时为加强统治,中央集权;为镇压叛乱,建立军队;为统治方便,设立官职,划分九州;为不生盗窃乱贼,编写法律,法家逐渐走上历史舞台,但纵观历史,法家之兴亡,却与国家之盛衰恰恰相反!夏朝之亡,亡于法律过于苛刻,商朝之兴,兴于宽以待人,后世商之亡,周之兴,与此原因类似。为何法律明明于国有益,却间接成为国家灭亡的帮凶?此中原因,在于法之最大优点,也是法之最大缺点。”

“何优何缺?说来听听。”古堂堂主脸色恢复平静,问道。

“法之利,在于简洁明了,巨细无遗,几乎所有的案例,都能从法律中找到相应罪名,不用反复斟酌,大大节省了百姓与官吏的时间,不必把时间都浪费在公堂上,使百姓有更多时间耕耘土地,开垦荒地,有利于国家发展;使官吏有更多时间来备战,免得敌人来到时措手不及。所以,法律更适合在战乱之时使用,不适合于和平之期使用,因为和平之期官吏不必备战,百姓不必拼命耕地(不打仗,要那么多粮食干吗),有充足时间斟酌,而一旦官吏的空闲时间过多,他们就会贪图享受,久而久之就会从勤劳敬业变得贪污腐败,就会欺压百姓,百姓一旦忍不住了,就会造反,造反的人多了,国家自然就灭亡了。此即法之缺。如今天下大乱,诸侯争霸,各国的大部分时间都用于积极备战,强化军队,所以变法便成为潮流,可一旦天下一统,变法之风,必罕见矣。”

似乎说不过他了,古堂堂主有些后悔给卫鞅一月之机了,想不到这小子竟然有如此能耐,在一月之内做出如此突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但他还不准备放弃,又问道:“既然已经看清法之真谛,那如若你来秉政,如何利用法治而不受其之害?”

“问得好!”卫鞅一句赞叹后缓缓答道,“万物皆变,不变者唯有变化,所以如我秉政,必先采用中央集权,以法治国,待天下一统后,逐步采用人治,达到礼、法合一,互相平衡,互相补助。”

“哈哈哈!小子有远见,难怪秦老敢带你入谷!”一个熟悉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卫鞅闻声大喜道:“兵老!”

只见谷主与兵堂长老联袂而来,谷主微笑道:“古师弟,难为贵客半天了,如今服输否?”

古堂堂主颓然道:“小小年纪有如此见识,老夫自愧弗如,古堂考验,通过。”眼中原本的阴鸷变成了敬佩,看来是放过卫鞅了。

谷主又看了看卫鞅,也感觉到了卫鞅气势的变化,但却丝毫不惊讶,卫鞅原本就天资聪颖,又看了《易经》,有此改变并不意外。

另一边,壮汉悄悄退下,露出一个恶毒的眼神,然后转身离开了。

第二天,卫鞅在武堂正式通过了考验,成为第二个要接受谷主亲自考验的人,但卫鞅却高兴不起来,毕竟谷主的考验迄今还没有人能通过,连师叔都被施以矐目之刑,终身不得离开此地,自己又能有多少胜算呢?

谷外,轵县。

一个白衣士子正骑马在街上疾驰,来到了轵县商社,他连忙下马,神色焦急地走了进去。

四、欲成大才者,品行为本

谷中。

卫鞅正在谷内散步,谷主告知他,在考验之前,他可以在谷中休息三天,四处转转,到了卫鞅这个境界后,埋头苦读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必须创造出属于自己的思想,要想做到这个,必须多增加自己的感悟,也许就在某个瞬间,就会豁然开朗,且卫鞅天资聪颖,更容易从自然中获得感悟,因此多见识一下外面的世界是很有必要的,当然,多读一些先贤之书,也很有用。

卫鞅在谷中走着,欣赏着谷中的景色,心却早已飘到了千里之外,不知道老师怎样了,自己未经他允许,就来到谷中接受考验,成则罢了,万一败了……不,绝不会!

卫鞅紧握双手,突然看到前方出现了一座堡垒,为什么说是堡垒呢?因为它整个由石头砌成,石头间结合紧密,唯一的一个窗口,还被铁栏杆封死了,说是监狱也不为过。

难道这就是关押师叔的地方?卫鞅跑了过去,却被几名弟子拦住,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何擅闯矐牢?”

矐牢?师伯不就是被处以了矐目之刑吗?这里一定是关押师叔的地方。卫鞅心想。

“问你话呢!哑巴了?再不回答问题,就把你送到谷主那去!”其中一名弟子威胁道。

卫鞅正要开口,弟子们忽然面色严肃地道:“谷主。”

谷主来了?卫鞅连忙转头,见果真是谷主,连忙拱手道:“谷主。”

“不必多礼,你是想来看你的师叔吧?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师叔被关押于此,竟不去探望,确实不好。”谷主一眼就看出卫鞅的想法。

“不错,请谷主命弟子放行。”卫鞅又拱手道。

谷主递给卫鞅一个令牌:“持此令牌,你可以去我谷中任何一地而不受阻拦。”

“谢谷主。”

卫鞅终于见到了师叔,只见一个瞎子被关于一间小屋中,双眼紧闭,披头散发,衣衫破烂。卫鞅低头道:“师叔。”

“你是谁?为何喊我师叔?”瞎子问道。

“我师名为尸佼。”卫鞅回答道。

“你是师兄的弟子?你如何到了此地?你可知,此地一旦来了,就离不开了!”瞎子闻言,大惊道。

“卫鞅为瞻仰先贤圣书而来,置之死地而后生。”卫鞅肃然道。

瞎子良久默然,突然一句赞叹:“尸佼好眼力,竟得如此之徒!”他又问:“不知你闯到哪一堂考验了?”

“三日之后,谷主亲考。”卫鞅回答道。

瞎子闻言,并不吃惊,又道:“秦老能带你到此地,说明你有此能力,可惜,一个不世大才,就要永远留在这里了。”瞎子惋惜道。

“为何?”

“因为你绝无通过谷主考验的可能。”

“卫鞅相信,凡事无绝对,师叔如此颓废,不见昔日大才之态也。”卫鞅有些失望,又一拱手道,“卫鞅先走了。”

“大才之态?想当初,我也是英姿勃发啊!”瞎子喃喃道。听见卫鞅离开,他又大声道:“小子,师叔送你八个字:永不放弃,持之以恒!在你选择时,记住这八个字!”

卫鞅闻言,脚步一顿,随后快步离开。

三天后,谷主考验开始。

“卫鞅,”谷主的表情出奇地严肃,一反平时的微笑示人,“在考验之前,我最后问你一遍,参加这个考验,如果失败,你将付出很大的代价,现在放弃,或可全身而退。”

“鞅愿受考验。”卫鞅没有丝毫的犹豫。

“不,他不接受考验!”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卫鞅听到这个声音后,呆滞了一下,随即猛然转身,是老师!

只见老师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原本灵动的身法早已无影无踪。

“老师!”卫鞅叫道:“您如何来此地?”

老师没有理会卫鞅,而是一把拉起卫鞅的手,就要带他离开。

“尸佼!”谷主威严的声音响起,“你以为我谷中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你弟子已经答应考验,你却横加阻拦,是不是不太好啊?”

老师闻言,脚步一顿,把卫鞅护在身后,道:“我不会让卫鞅接受考验的,如果失败了,且不论我师徒情谊深厚,我一生的心血就白费了。”

“可你不经允许,擅闯谷中,此事如何说?”谷主又道。

“待我送卫鞅出谷后,再回来受罚。”老师果断道。

“卫鞅已知我谷中太多机密,不能离开,除非他通过考验。”谷主一反常态,处处计较。“不如问问卫鞅之意,看他如何定夺?若卫鞅不愿接受考验,老夫也无话可说,权当看错了人,即刻放你师徒离开。”

“好,就听卫鞅的!”老师道,又对卫鞅说,“卫鞅,自古以来,无人可通过谷主考验,你也不要再任性了,老师不想看到你受伤。”

“老师!卫鞅不肖,私自入谷,但既已答应考验,就绝不反悔!若卫鞅失败,来世报答您教育卫鞅之恩。”卫鞅决断道。

“卫鞅!你糊涂啊!老师这辈子就收了你一个弟子啊!罢了,你若失败,老师就归隐山林,不再教徒!今天为师陪你赌一把!”老师叹道。

“谷主,卫鞅愿受考验!”卫鞅见老师不再阻拦,遂对谷主道。

“卫鞅,你真的想好了?”谷主最后问道。

“卫鞅既做决断,绝不反悔!”

“哈哈哈!”谷主闻言,仰天长笑道:“好一个绝不反悔!卫鞅,通过谷主考验!”

卫鞅愣住了,老师也愣住了,谷主继续笑道:“作为一名大才,最重要的,不是学识,而是品行,卫鞅已经用行动证明了自己有得到我谷中圣书的资格。”

卫鞅肃然一鞠道:“谷主真是高人,卫鞅佩服!”

老师也肃然一鞠,道:“尸佼也服了。”

“哈哈哈,过奖了,其实谷主考验,在我谷中创立考验制度时就已作了如此规定:谷主考验,只考品行,但能通过,即可获得我先辈真传。”谷主道,“我早就知道尸佼你会来,正好利用此事来考卫鞅是否能信守诺言,坚持到底,事实证明,秦老眼光不差。”

“卫鞅,跟我来取书吧。”谷主道。

卫鞅却没有答话,而是一头倒在了地上,进入谷中这几月,他每天都处于极度紧张的环境中,兵堂考验、古堂考验这两大考验早已耗尽他全部的精力,为了能获胜,他一直在房中一个人不停地推导各种可能性,各种问题的答案,都被他熟记于心,他曾数次连续几夜不眠不休,今天来挑战谷主考验,他本来已经做好了背水一战的准备,故而精神一直极度紧绷,老师的到来,让他心中一松,考验意外通过,他又心中一喜,如今完全放松下来,再也抑制不住,沉沉睡去。

老师扶起卫鞅,叹道:“这几月,累坏这孩子了,都是我这个老师不尽责,弟子只身来此,我却最近才知道,难为他了。”又看了一眼谷主,道:“让他好好休息一下吧。”

“好。”谷主道。

三日后。

卫鞅醒来了,迷迷糊糊揉了揉眼睛,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从床上一跃而起,整理好衣着,冲出了屋子。“哈哈哈!通过考验了!哈哈哈!”卫鞅仰天长笑道。

“鞅哥哥!”小童见卫鞅冲了出来,也笑道:“恭喜你通过了考验,成为第一个有权知道我谷中秘密的谷外人。”

“秘密!是和你们祖辈有关吗?”卫鞅问道。

“跟我来吧!谷主会告诉你的。”小童收起嬉笑的表情,严肃地说道。

“好。”卫鞅不再出声,跟小童走了。

到了一处庭院,谷主早已在此等候,见到卫鞅,道:“跟我来吧。”

卫鞅跟上,小童却留在了原地等候。

卫鞅跟谷主来到堂后,谷主在墙壁上拍了一下,顿时,墙壁裂开,谷主带头走了进去。

卫鞅已经见惯了这种机关,没有惊讶,也进去了。

谷主进入密室后,点燃了一盏油灯,然后将油灯向右旋转,之后又点燃了对面的油灯,向左旋转,只听见机枯咔咔作响,地面上出现一个石盒。

谷主拿起石盒,按了几个按钮,石盒打开,里面有几捆竹简。谷主拿起一捆,递给卫鞅。

卫鞅接过竹简后,谷主道:“我谷中秘密,全在此简中。”

卫鞅没有吭声,翻开竹简,只见上面写道:

管仲夜观天象得,今姜齐气数已尽,仅有数年时光,田齐代之已成定局,管仲受桓公大恩,不为田齐效力,已决意归隐,桓公虽宠信内侍,然其昔为明主,定不会拒绝。管仲虽退,然法学必不会因此而衰,为使后世英才有所借鉴,遂著《管子》一书,托好友鲍叔牙之后代为保管。

卫鞅大为惊讶,此书竟是管仲所作!托好友鲍叔牙之后代为保管,那岂不是说谷中人即是……卫鞅连忙继续翻看,下面的内容就是说给卫鞅的了:

子既能得此书,说明又一位英才已出世,天下格局,必然大变矣!愿子能完成管仲未竟之事业,一统天下!

卫鞅合上竹简,交予谷主。

谷主摇头道:“不必还我,此石盒内之物,今后皆为你所有了。”

卫鞅点了点头,把竹简放回石盒,盖上盖子,没再说什么。

王屋山峰顶,两人正在持剑相斗。

“砰”!木剑相击,发出巨响,持剑之人正是卫鞅和李悝。

距离卫鞅出谷已有数日,这数日中,尸佼先带着卫鞅去找李悝,借机好好数落了李悝一顿,一吐胸中的郁气,顺便感谢秦老引卫鞅入谷之恩,秦老也很高兴,鲍氏家族已守护了《管子》数百年,期间虽然因远离世事而未遭战火侵袭,然对于谷外的世界,还是很渴望的,如今先祖之命已了结,也可以逐渐离开谷中,回归天下了。

“好精彩的对决呀!”小童在一旁拍手叫好,又对李悝道:“师兄,你也真是,和卫鞅一个不满十岁的少年比剑术,竟然无法取胜,一张老脸往哪放呦!”

李悝在一边是一百个后悔,怎么会把这个小毛头接来的?

时光回到李悝等人和秦老告别前。

李悝道:“秦老,您老人家多保重,李悝告辞了。”一旁尸佼、卫鞅也道:“告辞。”

秦老微微一笑道:“会再见面的。”

三人骑上了马,卫鞅最后看了秦老一眼,到现在,他都没有看出老人的深浅。

纵马疾驰,正要出轵县地界,忽然前方一个少年拦住去路。

小童!卫鞅笑了,早该料到这小子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鞅哥哥,你这是要去哪啊?”小童也认出了卫鞅,笑道。

“谷中历练已毕,卫鞅该回王屋山继续修习了。”卫鞅淡淡道。

“你不能走!”小童闻言,再也没有了先前的淡定从容,连忙道:“你答应要教我剑术,还没兑现诺言呢!身为名士大才,你不会不讲信用吧?”

卫鞅本已打定主意,要将这个小童带回王屋山,一则是为教他剑术,二则离开山谷时谷主也曾说要他带小童出去历练一下,磨磨他骄傲的性格,只是走时有些匆忙,忘记了。但卫鞅还想借机逗逗小童,于是道:“教你剑术可以,但谷主同意你离开了吗?”

小童一听,顿时老实了不少,支吾道:“我,我的事,为什么要别人同意啊?”

卫鞅心中大喜,果然,他是偷跑出来的,不知谷主已同意他出谷了。叹道:“你擅离谷中,我怎可带你去王屋山?还是将你送往秦老处吧!”

小童大急道:“不,我不去!”又央求卫鞅道,“鞅哥哥,只要你带我走,以后你干什么,我都帮你!”

卫鞅眉毛一动:“此话当真?”

小童哭丧着脸道:“当真。”

就这样,小童被带回了王屋山,一路上,经过无数次试探,小童发现,尸佼是卫鞅的老师,不能欺负,但对于李悝,卫鞅的感情很微妙,于是小童经常利用自己的“师弟”身份,与李悝嬉闹,李悝也只能暗自叫苦了。

时间又回到眼前,卫鞅经谷中历练,不仅学识大涨,剑法也有所提高,已经能隐隐与李悝分庭抗礼了,而关于《管子》《法经》二书,卫鞅还未完全看完,但已受益匪浅,《管子》是对话式的语录,内容稍稍有些零碎,且其中有相当大的篇幅用于论商,而《法经》对于法令的介绍更多一些,主要是以耕战为主,二者恰可互补。

卫鞅认为,大争之世,商旅虽然能够给国家带来很高的收入,但弊端也很明显,那就是:商旅并不稳定,一旦战争开始,必然商旅绝迹,若一个国家只依靠商旅来维持,灭亡之期必不久也。但商旅在某些地方还作为国家的命脉存在,例如盐,内陆国不产盐,一旦没有商旅周流,岂不是灭顶之灾?所以,卫鞅对于商的看法是,鼓励通商,绝不依赖,既要利用商旅,又不能过度依赖,基于这个理论,卫鞅有了一些想法,是否可以将商旅进行规划,使其相互竞争,这样,他们就会尽量压低价格,提高质量,于国于民,都大有好处。

卫鞅曾与老师探讨过自己的这个想法,但老师却提出了此想法的一个致命缺陷,那就是:商旅只去强国、富国,若想实现自己的想法,还是要以强国为主,国家富有了,商旅才会竞相前来,才会听官府规划,国家不强大,一切都是空谈。

卫鞅又一次为老师的智慧折服了,是啊!国家不强大,谁愿意去做生意?

于是,卫鞅开始研究《法经》和《管子》中与耕战有关的内容,卫鞅发现,《法经》中非常重视官府的信用,认为要想变法成功,必须取信于民,只有百姓信任官府,国家的法令才能得到执行,卫鞅还对《法经》和《管子》中对于法令的篇幅做了总结和分类:第一,农耕。两本书都对农耕十分重视,认为农耕为国之本,一个国家要想强大,农耕必须发达,试问,如果国家连基本的粮食储备都没有,国民甚至连温饱也做不到,百姓岂不会大量外逃,军队岂不会战力低下?第二,法令。《法经》中提出,农耕是国家强大的基础,法令则是维持国家万世不衰的良药,卫鞅认为,这句话的意思是:一定要坚守法制,绝不能让后代随便更改法律条文,当然,一些易变法律,诸如农商税收,还是要随实际而变化的,所以,卫鞅还要思虑清楚,究竟哪些法律可改,哪些不可改。这也是卫鞅今后的任务。第三,吏治。对于如何使官吏勤奋敬业,不贪污腐败,法家可是深有研究,甚至为此专门诞生了一种新治——术治,但卫鞅认为,吏治虽然十分重要,但并不能为此舍本逐末,法制才是正统,但卫鞅也对术治稍稍做了研究,不可否认,术治也很有作用。

卫鞅还对军制、工商做了一些研究,但与上面三大方面相比,就无足轻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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