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同学少年
梁晓声
近来便一再地回忆起我的几名中学同学。在我的中学时代,和我关系亲密的同学是刘树起、王松山、王玉刚、张云河、徐彦、杨志松。我写下的皆是他们的真实姓名。我回忆起他们时,如鲁迅之回忆故乡的菱角、罗汉豆、茭白、香瓜。那都是养育百姓生命的鲜美蔬果。而我的以上几名中学同学,除了徐彦家的日子当年好过一些,另外几人则全是城市底层人家的儿子。用那些生长在泥塘园土中的蔬果形容之,自认为倒也恰当。与鲁迅不同的是,我回忆他们与思乡其实没什么关系,更多的是一种思人的情绪。自然,断不会生出“也不过如此”的平淡,而是恰恰相反,每觉如沐煦风,体味到弥足珍贵究竟有多珍贵。
我和树起在中学时代相处的时光更多些。我家算是离校较远了,大约半小时的路。树起家离校更远,距我家还有20分钟左右的路。我俩几乎天天结伴放学回家是不消说的了。走到我家住的那条小街街口,通常总是要约定,第二天我俩在街口见,一块儿去上学。
路上是一向有些话题可说的——学校里的事,班级里的事,各自家里发生的烦恼,初中毕业后的打算,谁在看一部什么小说,等等。有时什么也不说,只是默默往前走,那是要迟到了的情况下。还有时一同背着课文或什么公式往前走,因为快考试了。
树起家在一片矮破的房屋间,比我家还小,简直不成样子。现在中国的城市里绝对见不到那样的人家了,在农村也很少见了,若是有同情心的人见了,肯定要心里难受、潸然泪下的。那样的家,简直是土坯窝,回到那样的家,差不多可形容为一头钻进窝里。但在当年的哈尔滨,那样的人家千千万万。正因为比比皆是,所以小儿女们并不觉得自己可怜,照样爱家、恋爱,在乎家之安全和温暖,仿佛小动物之本能地喜欢家。
树起和他的老父母以及弟弟、妹妹住在那样的家里。当年他的父母亲都已经快60岁,在我们几个同学眼中是确确实实的老人了。然而他的父亲还在工作,拉铁架子车。如今在全中国乃至全世界肯定都很难找到那样的车了,可在当年那是哈尔滨市一种主要的运载车。一般情况下不是谁有钱就能买得到的,得凭证明,属于“劳动资产”。他的父亲刚一解放就是拉那种车的车夫了,那种车对于他的父亲犹如黄包车之于祥子。
我和树起一起上学,有时他会给我一个大的蒸土豆,或半块烙饼。若是夏天,可能是一个大西红柿,或者一条黄瓜。挨饿的年代,给人任何可吃的东西都是一份慷慨,一份情义。
他心里总是惦记着我。记得有次他还给了我几块很高级的软糖,这可是我小时候少有的享受,他告诉我他的三姐结婚了,这是她的喜糖。他有四位姐姐,这着实是令我们几个羡慕的。
树起学习很好,数理化及俄语四科成绩在班里一向名列前茅。他耿直、善良、有同情心,眼见不正义的事他很难做到视而不见,若是发现老人或孩子当街跌倒了,他是那种会赶紧跑过去扶起来的少年。
作者简介
梁晓声(1948—?),出生于哈尔滨市,当代著名作家。曾创作出版过大量有影响力的小说、散文,作品多以知青下乡为社会背景。1968年,梁晓声在北大荒当了7年的知青。这段生活经历是他的文学发源地。他的小说《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今夜有暴风雪》《年轮》等,在全国引起巨大反响。
朗读指导
梁晓声以知青文学成名,他经常就社会现实问题发声而被贴上“平民代言人”等标签;自20世纪80年代从事创作起至今,他依然一笔一画地在稿纸上“爬格子”,是一个不愿“出书”,却在当代作家中少有人能比的高产作家,也是一个坚持教书不带研究生、只为大三学生开课的大学教授。
《恰同学少年》是作者的代表作之一,讲述了作者少年时期的生活,以及对中学时期的挚友的怀念,文章讲述了那个年代大多数底层人家孩子的生活现状,着重介绍了好朋友树起。这篇文章给读者展现了一种童真、质朴、简单的同学情谊。作者回忆从前的同学情,真实呈现了当时的峥嵘岁月,让这种情谊显得更加真实、感人。
梁晓声对中学的回忆也能代表一大批长辈的青春,在他们回忆往昔时,我们可以将这篇文章读给他们听,听他们讲述曾经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