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花盛开的夜晚

“哎呀，开了！我真好运气！”

母亲这么喜悦，是我没有料到的，她竟然也喜欢花！前些年住在这里，总看到她在繁密的花丛中找些小空隙栽菜，她只站在稀稀拉拉几个红番茄面前，仰望在形状可爱的青葫芦下面，对庄稼一片专一的痴情。现在偶然一来，对她没有见过的昙花竟如此上心，很让我意外！

每天傍晚，我们会到楼上花园里坐坐，在那里看碧蓝的天空铺展，看红色的晚霞满天，看瘦下去又胖起来的月儿变幻；品枇杷，吃蓝莓，赏花草，刚刚盼过了仙人掌娇美的花朵，现在天天期待着的，便是那株昙花了。

一低头，果然看见那颗垂近地面的大花蕾乍开了，白色的花瓣松动，正在脱离花萼紧紧的绑缚。我家的花魁，今晚要隆重地盛放了！

心湖之中似乎丢进了一颗美丽的石子，幸福激动荡漾开去，如八百里洞庭，几乎淹没了远天。去年开过一朵，全家人无比惊喜，我半夜还忍不住兴奋，在雨里蹲看一回。一等就是一年，一见只有一夜，我才第二次看到它美丽绝伦的姿容啊！于是今天回复先生的问候：家里一切都好。事情？只有一件大事——我们的昙花又开啦！

我拍照，发给他几张，猛然想起昙花开时还应该有侄女来。一个月以前我们坐在花园的长椅上约定，她希望看一次昙花。可惜今天周一，电话呼，研究生果然有学业牵绊，何况夜幕已经缓缓垂下，细雨也密集，一片濛濛的水雾，她不适合赶几十里路来。我只好做现场记者，预备发照片，配文字，把昙花的影子传给她。

儿子听说昙花开，立即乱了章法，屁股底下像起了火，手上想做作业，心又不肯跟随，烦躁顿起哼唧有声。等他折腾完毕，一个小时便过去了，黑夜之中的昙花已经花瓣半张，它在雨中蓬勃怒放，洁白的花瓣上细雨点点，润泽动人。

“好美！”儿子蹲在地上轻轻摸，“快把电话借给我，宋芝懿有预约，还要叫付之小也来看。”

我们的昙花开放果然是一件盛事，亲戚朋友都惊动了，小孩子要着急分享珍贵的美好时刻，在为来不了的叹气遗憾，为来得慢的转圈焦急！

母亲为孩子撑着伞，嘴里在夸赞这朵碗盘大的洁白奇花：好体面！好体面！

昙花在漆黑的夜里开放，它的每一片花瓣、每一叶花萼，都充满了力量，这股力量向外张开，在宁静的氛围里震颤，像一只洁白的大鸟，翅羽扇动欲飞。这惊心动魄的神奇如同仙子造访，让我们心生敬意。

“这么好的花，偏偏在黑夜里开！仙人掌的花又只在白天绽放！真是怪事。”母亲正好看到了处在花期的仙人掌，它们一到傍晚就很爱惜地将娇美的黄色花朵合闭起来。

明天一早，我们只会看到耷拉在地面上目不忍睹的谢幕，那是被十万大军打败的孤胆英雄，连粗大的花径也瘫软得不成体统。她为什么盛开得这么卖力，却又把自己淹没在暗夜里呢？

不为获取声名和传留种子的盛开，是不能被白天懂得的。

我也没有懂得。

但我看到她强劲的自我，不被外物左右的坚定。花之仙子，她在轻灵的黑夜里澎湃起舞！原来我们想要争相一睹的，还有她特立独行的精神，有那份美妙的不懂得。

她在浓密的黑暗里沉醉，一定满含别样的幸福，不屑到白天的舞台上抢夺观众。

我们只有违反自己的节律，去靠近她的世界。我跟母亲说，孩子要早起上学，先睡吧，我们三点钟再来如何？身体孱弱的母亲竟然欣然应允。儿子爬到他的床头，悄悄拿过小闹钟，把偷听到的时间调到了晨曦未至的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