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恍如冷风吹
一个周末的下午,天已经黑了,突然接到同学电话,有几个二十多年没见的同学偶然聚在邻近的一个城市,想彼此见一见。一个多小时后,我就在高速出口见到了他们,我从车上下来时,几个男同学迟疑着,不敢相认。
岁月妒忌女人,所以只催女人老。除了发福的身材,男同学们眉眼依旧,褪去青涩,比当年更耐看了。在吃饭的地方坐下来后,一杯酒下肚,生分消失,大家嘻嘻哈哈地回到当年。
青春的校园生活无外乎两条主线,一条是学习,一条是爱情,青涩的爱情往往是小范围同学聚会的话题,也是最能掀起聚会高潮的话题。
我说了一个在心底存了很久的故事。
毕业那年我在大轮码头送同学,因为整个毕业季都处在各种送别活动中,该诉的别情早就诉过了,该流的眼泪也都抱头哭过了,心里的情感趋于被掏空了,所以在最容易被离别情感击中的火车站、汽车站、轮船码头,一般同学之间就剩下黯然神伤,只等汽笛一响,便各自投奔生活而去。但是校园情侣们除外,他们面临的,更像是生离死别。
同学检票上了船,我原以为她会到甲板上跟我说再见,她却钻进船舱里不出来了。我站在岸边发了会呆,不知道是马上就走,还是等船开走后再离开。
旁边站着一个女孩,正望向江面,怆然涕下。轮船舷梯边靠着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孩,扶着栏杆,紧锁眉头望着女孩或其他什么地方,江风轻轻吹起他额头上一缕柔顺的头发,我想起他在台上表演时,洒脱地甩动头发的样子。
这是一对校园乐队的师兄妹,男孩有女朋友,正在朝女友的城市而去。这样的离别是沉默而绝望的。
轮船把男孩带走后,女孩哭着蹲坐在地上,像被子弹击中了一样。
最后她被两个同学搀扶着回了校园,我默默走在后面,听她一路号哭。这个平时看起来内向的姑娘,在他走后,让情感一路裸奔了。
她跟我住同一栋楼,回去后就看到她抱着吉他去了对面教室,凄婉的吉他声响了一夜。这是毕业季的背景音乐,校园里空了一大半,要是往常早有人扔水瓶了。
这吉他还是他教会她的,听说那一夜,女孩的手指在琴弦上磨出了血。
这个故事在我心里放了二十多年,终于有机会替她对当事人说出来。在座的他听着,低头唏嘘不已,往嘴里倒了一杯酒,说:“如果当年我知道这件事……”话没有往下说。我听着,替她淡然一笑。
他现在的妻子是青梅竹马的女友,当年他曾经被一些男生差使着往女生宿舍递情书,就因为都知道他是名草有主的人,没有横刀夺爱的危险。
毕业后他跟女友很快结了婚,两个人一起打拼,不久就有了可爱的儿子,现在有了成功的事业。如果当年他知道她为他弹了一夜的吉他,他能怎么取舍呢?
座中男人用世俗标准来衡量,有成功、半成功甚或不成功的男士,都在这段故事中陷入沉默。我猜,从学校里出来的这二十多年间,他们没少主动或者被动地与形形色色的女人打着交道,一定比我更有资格品味这个故事的动人心弦之处。在宁愿坐在宝马车里哭的爱情年代,还有几个姑娘能用滴血的手指为一个不名一文的小男生弹一夜吉他?
借着这个故事,人到中年的我们都回到了青葱岁月,那里总有一个身影,或清晰或模糊地等在那里,不离不弃。
那天晚上围绕着这个主题,大家不断往其中加着生活的酸甜苦辣咸,二十年未见面的人生就全搅和在其中了,像一杯鸡尾酒,每个人都品到了属于自己的滋味。
聚会结束后,我们握手言别各奔东西。上一次,在学校说过再见后,一晃二十年过去了,而此番再见,将见或不见,谁也不知道。所以我来回驱车两百多公里,只为与这个人生中不多的二十年见一见。
“往事不可追,回忆恍如冷风吹。”二十年前的人和事被语言的风轻轻卷起,迎面拂过,终将重新回到记忆的某个角落里。风来,有些许寒凉,些许清新,些许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