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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前身后事

心安即是归处 作者:


身前身后事

夏天的时候,表弟突发脑溢血,也走了。

表弟是大姨的小儿子。三十多年前,我的小表哥,也是大姨的另外一个孩子,在病榻上缠绵一段时间后,扔下父母走了。

小表哥当年在市立医院治疗,喜欢我的一个喝水杯子,抱着它欢欢喜喜出院回了县里,走的时候十来岁。所以我的记忆中总有一个白白胖胖的孩子,笑眯眯地抱着一只绿色玻璃水杯,在布满灰尘的车窗后面,向大家招手再见。关于小表哥的记忆就这么多,与我喜欢的那只绿玻璃杯子有关。他那一走,几乎就是一辈子。

我与表弟的共同岁月则多一些。表弟瘦削苍白,微驼着背,寡言少语,偶尔一笑,收得很快,在人群中不容易被人发现。表弟上中学期间在我所在的中学补习过一段时间,算是我同学。住在我家,在同一个屋檐下,彼此视若不见,每天各自做自己的事。

高考时表弟落榜了,越发沉默,后来参军去了海南。

回家探亲时,总要带一些那边的特产。现在家中还有一串他送的贝壳项链和一只虎斑贝,被孩子扔来扔去地玩。

在退伍回来的列车上,战友打闹玩笑时,不小心把表弟放在桌上的行李箱推落窗外,表弟在最近的一站下车,沿铁轨来回步行了几十公里想找回行李箱,无果。

表弟告诉我,他在部队谈了一个女朋友,因为部队纪律不允许,不得不分手。我向表弟要那姑娘的照片,表弟说全在那个箱子里。他一度希望有人能循着行李箱里信封上的地址,把东西给他寄回来,钱都无所谓,他说,能把照片和信件还有女孩子给他织的毛衣寄回来就好了。这是表弟的初恋,以失败告终。

表弟回来被安置在家乡邮电局工作。后来我辞职出来读书,表弟也被单位送到我念书的城市进修。周末无事常到我们学校玩,吃了几顿食堂伙食后,嫌太清苦,遂请我在学校附近小餐馆吃饭。这一吃就是两年,直到他进修结束。

那段时间表弟老为我操心:“姐,年龄不饶人,别看你现在条件好,一出学校你就老了,我看那谁谁谁谁挺好,你可以考虑一下。”我对这些话嗤之以鼻。他讪讪的,不以为意,下次碰到了又嘀咕一遍,生怕我嫁不出去,白搭了“好条件”。

两年之后表弟回了家乡,我重新就业,又回到各忙各的状态,平时少有联系,我忙得想不起来他。

表弟回家不久后就结婚了,有了小外侄女,日子其乐融融。听说当办公室主任后,开始忙得不着家,回家就往床上一倒。弟媳妇很贤惠,相夫教子,也不太说他。

没两年就出事了。在一次单位组织的例行体检中,表弟先是检出血压畸高,高压两百多,接着检出双肾萎缩,等了一年后,表弟幸运地等到肾源,做了肾移植。

在那一年里,大姨和姨父迅速委顿下来。他们是退休教师,住在学校里,望着操场上鲜活的孩子们,常常携手长叹:前世作了什么孽,才报应到今生?

表弟术后身体恢复不错,除了需要吃抗排斥药,看上去同正常人没有什么不同,甚至脸色还红润了些。在家里待了一段时间,他提出要上班,看他恢复得挺好,大家就同意他去单位打发时间。

谁知这一上班就一发不可收拾,他还当自己是从前的那个自己,事事都要做好,人人都要照应周全,甚至比其他同事还尽心些,偶尔回医院治疗,在病床上电话不断,遥控工作。

我们都觉得他或许就好了吧,只要那个肾保持正常运转。

母亲那天给我打电话时,表弟刚刚被送到医院抢救,等晚上到家,得知他已经走了。表弟失去了两只肾,却因为突发的脑溢血走了。

他生前多次邀约大家在一起聚聚,都被我以各种理由爽约;他要拖着病躯来看我,我也以体谅他身体不好为由,不让他来。总觉得时间还多,一直往后推,谁知时间就这么被我推走了。表弟的离开并不是一件突然的事,只是我还没有做好思想准备。他手术的疤痕在他的身体里,所以,我总觉得他还是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出殡的时候天很热,一群七十多岁的老人难得地聚在一起,一身汗水一脸泪水。

前段时间母亲打电话给大姨,大姨刚去亲戚家回礼回来。大姨心重,表弟去世,凡是来随礼的,她非要一家家亲自上门还礼。

大姨在电话里掰着指头数,给哪家回的礼轻些,因为之前随过礼;给哪家回的礼重些,以后恐怕没机会随礼;还有哪些人家还没来得及去,絮叨了很长时间。

表弟眼睛一闭走了,留一堆身后事给古稀老人。隔了三十多年,兄弟俩在地下相聚,见到了该认不出了吧小表哥走时表弟还不会走路,现在表弟的女儿都有小表哥当时那么大了。

兄弟两个就像做游戏的孩子,从亲人的生活中匆匆穿过,把自己弄丢了。也许是贪恋另外一个世界的精彩,不肯回来。表弟一直催着我出书,可是我写他的文章他看不到了,那些身前身后事,全都与他无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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