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随笔

容斋随笔(精装版) 作者:[宋] 洪迈 著


六十四种恶口

原文

《大集经》载六十四种恶口之业,曰:粗语,软语,非时语,妄语,漏语,大语,高语,轻语,破语,不了语,散语,低语,仰语,错语,恶语,畏语,吃语,诤语,谄语,诳语,恼语,怯语,邪语,罪语,哑语,入语,烧语,地语,狱语,虚语,慢语,不受语,说罪咎语,失语,别离语,利害语,两舌语,无义语,无护语,喜语,狂语,杀语,害语,系语,闲语,缚语,打语,歌语,非法语,自赞叹语,说他过语,说三宝语。

注释

①恶口之业:又名语业,即由口而说的一切善恶言语。

②非时语:《集异门论》十卷六页云:“说非时语者,谓所说语,非时,不应时;非节,不应节;非分,不应分。是名说非时语。”

③漏:(术语)梵语Amacron烦恼之异名也。漏为流注漏泄之义,三界之有情,由眼耳等六疮门,日夜流注漏泄烦恼而不止,故名漏。又烦恼现行,使心连注流散而不绝,故名漏。

④怯语:即正法之言语。又指佛陀之教说。胆小,没勇气,懦弱的言语。

⑤两舌:离间,挑拨是非。

⑥三宝:指“佛”“法”“僧”三者。

译文

《大集经》(也名《大方等大集经》)记载了六十四种由口而出的恶毒的言语:粗语,软语,非时语,妄语,漏语,大语,高语,轻语,破语,不了语,散语,低语,仰语,错语,恶语,畏语,吃语,诤语,谄语,诳语,恼语,怯语,邪语,罪语,哑语,入语,烧语,地语,狱语,虚语,慢语,不受语,说罪咎语,失语,别离语,利害语,两舌语,无义语,无护语,喜语,狂语,杀语,害语,系语,闲语,缚语,打语,歌语,非法语,自赞叹语,说他过语,说三宝语。

文烦简有当

原文

欧阳公《进新唐书表》曰:“其事则增于前,其文则省于旧。”夫文贵于达而已,繁与省各有当也。《史记·卫青传》:“校尉李朔、校尉赵不虞、校尉公孙戎奴,各三从大将军获王,以千三百户封朔为涉轵侯,以千三百户封不虞为随成侯,以千三百户封戎奴为从平侯。”《前汉书》但云:“校尉李朔、赵不虞、公孙戎奴,各三从大将军,封朔为涉轵侯、不虞为随成侯、戎奴为从平侯。”比于《史记》五十八字中省二十三字,然不若《史记》为朴赡可喜。

注释

①朴赡:质朴而丰富。

译文

欧阳公(欧阳修)《进新唐书表》写道:“这书中所记载的实际内容比前人的有所增加,而它的文字则比过去的要简省。”文章讲求的是清楚表达意思而已,文字的繁简各有其适用的情况。《史记·卫青传》说:“校尉李朔、赵不虞、公孙戎奴,各自三次跟随大将军擒获匈奴王室,用一千三百户封李朔为涉轵侯,用一千三百户封赵不虞为随成侯,用一千三百户封公孙戎奴为从平侯。”《前汉书》只是说:“校尉李朔、赵不虞、公孙戎奴,各自三次跟随大将军出征,分封李朔为涉轵侯,赵不虞为随成侯,公孙戎奴为从平侯。”比较发现,《前汉书》比《史记》的五十八字少了二十三个字,但不如《史记》的文字质朴丰富可爱。

乐天侍儿

原文

世言白乐天侍儿唯小蛮、樊素二人。予读集中《小庭亦有月》一篇云:“菱角执笙簧,谷儿抹琵琶,红绡信手舞,紫绡随意歌。”自注曰:“菱、谷、紫、红皆小臧获名。”若然,则红、紫二绡亦女奴也。

注释

①臧获:古代对奴婢的贱称。

译文

社会上传言白乐天的侍婢只有小蛮和樊素两人。我读他集中的《小庭亦有月》一篇:“菱角执笙簧,谷儿抹琵琶,红绡信手舞,紫绡随意歌。”他自注说“菱角、谷儿、紫绡、红绡,都是小婢女的名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红绡、紫绡也是他的婢女。

乐天新居诗

原文

白乐天自杭州刺史分司东都,有《题新居呈王尹兼简府中三掾》诗云:“弊宅须重葺,贫家乏羡财。桥凭州守造,树倩府寮栽。朱板新犹湿,红英暖渐开。仍期更携酒,倚槛看花来。”乃知唐世风俗尚为可喜。今人居闲,而郡守为之造桥,府寮为之栽树,必遭讥议,又肯形之篇咏哉!

注释

①分司:唐宋之制,中央官员在陪都(洛阳)任职者,称为分司。唐白居易《达哉乐天行》:“达哉达哉白乐天,分司东都十三年。”

译文

白居易自杭州刺史分司东都洛阳,有一首《题新居呈王尹兼简府中三掾》诗中写道:“弊宅须重葺,贫家乏羡财,桥凭州守造,树倩府寮栽,朱板新犹湿,红英暖渐开,仍期更携酒,倚槛看花来。”通过这首诗可以看出唐代风俗还是不错的。现在的官员退休闲居,如果太守给他造桥,府僚为他栽树,一定会遭人讥讽议论,哪里还敢写进诗中呢!

长歌之哀原文

嬉笑之怒,甚于裂眦,长歌之哀,过于恸哭。此语诚然。元微之在江陵,病中闻白乐天左降江州,作绝句云:“残灯无焰影憧憧,此夕闻君谪九江。垂死病中惊起坐,暗风吹雨入寒窗。”乐天以为:“此句他人尚不可闻,况仆心哉!”微之集作“垂死病中仍怅望”,此三字既不佳,又不题为病中作,失其意矣。东坡守彭城,子由来访之,留百余日而去,作二小诗曰:“逍遥堂后千寻木,长送中宵风雨声。误喜对床寻旧约,不知漂泊在彭城。”“秋来东阁凉如水,客去山公醉似泥。困卧北窗呼不醒,风吹松竹雨凄凄。”东坡以为读之殆不可为怀,乃和其诗以自解。至今观之,尚能使人凄然也。

注释

①裂眦:指因发怒而眼睛睁得极大,眼眶似乎要裂开,形容极其愤怒的神态。《淮南子·泰族训》:“荆轲西刺秦王,高渐离、宋意为击筑,而歌于易水之上,闻者莫不瞋目裂眦,发植穿冠。”

②元微之:元稹。

③左降:贬官。多指京官降职到州郡。唐白居易《舟中雨夜》诗:“船中有病客,左降向江州。”

④仆:自称的谦词。

⑤子由:苏辙。

⑥自解:自求解脱,自行脱落。《庄子·内篇·大宗师》:“而不能自解者,物有结之。”

译文

带着嬉笑的怒骂,超过怒目而视;用歌声表达的悲哀,超过极度悲哀地痛哭。这话确实很贴切。元微之(元稹)在江陵时,在病中听到白乐天(白居易)被贬到江州(今江西九江),作绝句说:“残灯无焰影幢幢,此夕闻君谪九江。垂死病中惊起坐,暗风吹雨入寒窗。”白乐天说:“这些诗句,别人听了尚且受不了,更何况是我呢!”元微之集作“垂死病中仍怅望”,这“仍怅望”三字既不好,又不题作是“病中作”的,就失去了原本的意思。苏东坡做彭城(今江苏徐州)太守,弟弟苏辙来看他,住了一百天才离开,作了两首诗:“逍遥堂后千寻木,长送中宵风雨声。误喜对床寻旧约,不知漂泊在彭城。”“秋来东阁凉如水,客去山公醉似泥。困卧北窗呼不醒,风吹松竹雨凄凄。”苏东坡认为读了实在不能忍受,便和了他的诗来自求解脱。就是今天读起来,这诗仍然使人感到悲凉。

周亚夫

原文

周亚夫距吴、楚,坚壁不出。军中夜惊,内相攻击扰乱,至于帐下。亚夫坚卧不起。顷之,复定。吴奔壁东南陬,亚夫使备西北。已而果奔西北,不得入。《汉史》书之,以为亚夫能持重。按,亚夫军细柳时,天子先驱至,不得入。文帝称其不可得而犯。今乃有军中夜惊相攻之事,安在其能持重乎?

注释

①距:通“拒”,抗拒。

②坚壁:加固壁垒。《史记·高祖本纪》:“项羽闻汉王在宛,果引兵南。汉王坚壁不与战。”

③陬:隅,角落。《史记·绛侯周勃世家》:“后吴奔壁东南陬,太尉使备西北。”裴骃集解,引如淳曰:“陬,隅也。”

④持重:稳重,谨慎。《史记·韩长孺列传》:“张羽力战,安国持重,以故吴不能过梁。”

⑤按:为“按语”的省称,如编者按。

⑥先驱:先锋,前导。《细柳营》:“天子先驱至,不得入。”

译文

周亚夫抵抗吴、楚叛军,坚守壁垒而不出战。军队夜间受了惊吓,内部就互相攻击扰乱起来,一直闹到了周亚夫的帐下。周亚夫却躺着不起。过了一会儿,才恢复安定。吴军攻打营垒的东南方向,周亚夫却命令防备西北方向。不久吴军果然来攻打西北方向,因防卫得当吴军没能攻进来。《汉书》记载了这件事,认为周亚夫用兵谨慎。我考察周亚夫驻军在细柳(今陕西咸阳市西南)时,皇帝的先锋到了,却进不了军营。汉文帝称赞他治军严谨使敌人不易侵犯。如今在他的军队中竟发生夜间惊扰相攻的事,怎么能说他用兵谨慎呢?

孟舒魏尚

原文

云中守孟舒,坐虏大入云中免。田叔对文帝曰:“匈奴来为边寇,孟舒知士卒罢敝,不忍出言,士争临城死敌,如子为父,以故死者数百人。孟舒岂驱之哉!”上曰:“贤哉孟舒!”复召以为云中守。又冯唐对文帝曰:“魏尚为云中守,虏尝一入,尚率车骑击之。士卒终日力战。上功幕府。坐首虏差六级,下吏削爵。臣以为陛下罚太重。”上赦魏尚,复以为云中守。按,孟舒、魏尚,皆以文帝时为云中守,皆坐匈奴入寇获罪,皆得士死力,皆用他人言复故官,事切相类,疑其只一事云。

注释

①坐:因为。《陌上桑》:“来归相怨怒,但坐观罗敷。”

②罢敝:疲劳困敝。《左传·昭公三年》:“庶民罢敝,而宫室滋侈。”

③切:切近。

译文

云中太守孟舒,因为匈奴攻进云中而被罢免。田叔对文帝说:“匈奴侵犯边境,孟舒知道士兵们疲劳困顿,不忍出言抵抗,但士兵们都争先恐后地在城下与敌人拼死作战,就像儿子为了保护父亲一样,因此死了几百人。这可不是孟舒强迫他们这样做的呀!”汉文帝说:“孟舒真是个贤才啊!”于是又征召他做云中太守。此外,冯唐曾对汉文帝说:“魏尚做云中太守,匈奴曾经进犯,魏尚率领军队迎击。士兵整天拼命作战。魏尚上书将军府记功。因为多报了六颗敌军首级,就被收监削去官爵。我认为陛下处罚得太重了。”汉文帝便赦免了魏尚,恢复了他云中太守的职位。通过考察,孟舒和魏尚都在汉文帝时任云中太守,都因为匈奴进犯而获罪,都得到士兵的拥护拼死力战,最后又都因为别人为他们说话而官复原职,两个人的事迹太相像了,所以我怀疑这是一个人的事迹。

秦用他国人

原文

七国虎争天下,莫不招致四方游士。然六国所用相,皆其宗族及国人,如齐之田忌、田婴、田文,韩之公仲、公叔,赵之奉阳、平原君,魏王至以太子为相。独秦不然,其始与之谋国以开霸业者,魏人公孙鞅也。其他若楼缓赵人,张仪、魏冉、范雎皆魏人,蔡泽燕人,吕不韦韩人,李斯楚人。皆委国而听之不疑,卒之所以兼天下者,诸人之力也。燕昭王任郭隗、剧辛、乐毅,几灭强齐,辛、毅皆赵人也。楚悼王任吴起为相,诸侯患楚之强,盖卫人也。

注释

①委国:指把国家的统治权交给别人。《战国策·魏策四》:“魏委国于王,而王不受,故委国于赵也。”

译文

七国如猛虎般争夺天下,都广泛地搜罗四方的游士。然而六国所任用的相国,都是他们的同族人和本国人,比如齐国的田忌、田婴、田文,韩国的公仲、公叔,赵国的奉阳君、平原君,魏王甚至任用太子为相国。唯独秦国不这么做,最初和秦王商讨国家大计开创霸业的是魏国人公孙鞅(商鞅)。其他的像楼缓是赵国人,张仪、魏冉、范雎都是魏国人,蔡泽是燕国人,吕不韦是韩国人,李斯是楚国人。秦王把国家大事托付给他们,并对他们没有丝毫的怀疑,秦国之所以最终能兼并天下,便是依赖这些人的力量。燕昭王任用郭隗、剧辛、乐毅,差点灭掉了强大的齐国,剧辛、乐毅都是赵国人。楚悼王任用吴起为相国,诸侯都害怕楚国因此而强盛,但吴起却是卫国人。

灌夫任安

原文

窦婴为丞相,田蚡为太尉,同日免。蚡后为丞相,而婴不用,无势,诸公稍自引而怠骜,唯灌夫独否。卫青为大将军,霍去病才为校尉,已而皆为大司马。青日衰,去病日益贵。青故人门下多去事去病,唯任安不肯去。灌夫、任安,可谓贤而知义矣。然皆以它事卒不免于族诛,事不可料如此。

注释

①自引:自行引退。汉贾谊《吊屈原赋》:“凤缥缥其高逝兮,夫固自引而远去。”

译文

窦婴任丞相,田蚡任太尉,同一天被罢免。田蚡后来当了丞相,窦婴没有再被任用而失去了权势,他的门客也渐渐远离他,对他也变得怠慢起来,只有灌夫不这样做。卫青任大将军时,霍去病才是个校尉,不久,他俩都当了大司马。卫青渐渐失势,霍去病却日益显贵。卫青旧日的门客很多离开卫青去服侍霍去病了,只有任安不肯离开。灌夫、任安,真的可以称为贤良而深明大义的人。然而,他俩却都因为别的事情而被灭族,事情的变化竟这样不可预料!

李太白

原文

世俗多言李大白在当涂采石,因醉泛舟于江,见月影俯而取之,遂溺死,故其地有捉月台。予案李阳冰作太白《草堂集序》云:“阳冰试弦歌于当涂,公疾亟,草藁万卷,手集未修,枕上授简,俾为序。”又李华作大白墓志,亦云:“赋《临终歌》而卒。”乃知俗传良不足信,盖与谓杜子美因食白酒牛炙而死者同也。

注释

①弦歌:《论语·阳货》记孔子学生子游任武城宰,以弦歌为教民之具。后因以“弦歌”为出任邑令之典。

②牛炙:烤牛肉。《礼记·内则》:“膳、膷、臐、膮、醢、牛炙。”

译文

世上多传言李白在当涂的采石,因喝醉后在江上泛舟,看到映在水中的月影便俯身去取,于是淹死在了水中,所以采石这个地方有捉月台。我考察李阳冰所作的太白《草堂集序》中写道:“李阳冰在当涂任邑令时,太白先生病重,诗文稿有万卷,手稿尚未修订,他在病榻上把它们交给了我,并让我作序。”还有李华所作的《太白墓志》也写道:“太白作《临终歌》后就死了。”才知道世俗的传言确实不可信,这样的传言大概和杜子美(杜甫)是因喝酒吃烤牛肉撑死的一样不可信吧。

三女后之贤

原文

王莽女为汉平帝后,自刘氏之废,常称疾不朝会。莽敬惮伤哀,欲嫁之,后不肯,及莽败,后曰:“何面目以见汉家。”自投火中而死。杨坚女为周宣帝后,知其父有异图,意颇不平,形于言色,及禅位,愤惋逾甚。坚内甚愧之,欲夺其志,后誓不许,乃止。李昪女为吴太子琏妃,昪既篡吴,封为永兴公主,妃闻人呼公主,则流涕而辞。三女之事略同,可畏而仰,彼为其父者,安所置愧乎?

注释

①异图:谋叛的意图。《晋书·郭默传》:“刘江州不受免,密有异图……祸将至矣,宜深备之。”

译文

王莽的女儿是汉平帝的皇后,自从刘姓被废除之后,她常常称病不参加朝会。王莽既敬重忌惮她,又为她的遭遇感到哀伤,就想让她改嫁,皇后不肯答应,等到王莽失败,皇后说:“我还有什么面目见汉朝的人。”她就自投火中烧死了。杨坚的女儿是周帝的皇后,她知道自己的父亲有篡位的意图,心里很不平静,并且常表现在言语脸色中,到周帝禅位给杨坚时,她的愤怒怨恨更加强烈。杨坚内心对她很愧疚,想让她改嫁,她誓死不答应,这才作罢。李昪的女儿是吴国的太子妃,李昪篡夺了吴国的政权,就封她为永兴公主。她听到有人叫她公主,就流着泪不让叫。这三个女子的事迹大略相同,值得人敬畏仰慕,作为她们的父亲,德行不如她们难道不感到惭愧吗?

送孟东野序

原文

韩文公《送孟东野序》云:“物不得其平则鸣。”然其文云:“在唐、虞时,咎陶、禹其善鸣者,而假之以鸣。夔假于《韶》以鸣,伊尹鸣殷,周公鸣周。”又云:“天将和其声,而使鸣国家之盛。”然则非所谓不得其平也。

注释

①假:凭借,依靠。《荀子·劝学》:“假舆马者,非利足也,而致千里;假舟楫者,非能水也,而绝江河。”

译文

韩文公(韩愈)《送孟东野序》写道:“事物得不到公平就会呐喊。”然而他在文中却写道:“在唐尧、虞舜时代,咎陶、禹是最善于呐喊的人,而上天凭借他们呐喊,禹的臣夔凭借《韶乐》呐喊,殷朝凭借伊尹呐喊,周朝凭借周公旦呐喊。”又写道,“上天应和他们的声音,他们的呐喊使他们的国家更加繁荣昌盛。”那么从这些例子来看,呐喊并非都是遇到了不公平啊。

晋文公

原文

晋公子重耳自狄适他国凡七,卫成公、曹共公、郑文公皆不礼焉,齐桓公妻以女,宋襄公赠以马,楚成王享之,秦穆公纳之,卒以得国。卫、曹、郑皆同姓,齐、宋、秦、楚皆异姓,非所谓”岂无他人,不如同姓”也。晋文公卒未葬,秦师伐郑灭滑,无预晋事。晋先轸以为秦不哀吾丧,而伐吾同姓,背秦大惠,使襄公墨衰绖而伐之。虽幸胜于殽,终启焚舟之战,两国交兵,不复修睦者数百年。先轸是年死于狄,至孙縠而诛灭,天也。

注释

①适:到,往。

②无预:无关联。

③墨衰绖:《左传·僖公三十三年》:“遂发命,遽兴姜戎,子墨衰绖。”杜预注:“晋文公未葬,故襄公称子,以凶服从戎,故墨之。”

④焚舟:烧毁渡船。《左传·文公三年》:“秦伯伐晋,济河焚舟。”

译文

晋国公子重耳从狄地开始逃亡,到过七个国家,卫国成公、曹国共公、郑国文公对他都不以礼相待,齐国桓公将自己的女儿嫁给重耳为妻,宋国襄公赠送他马匹,楚国成王设宴招待他,秦国穆公热情地接纳他,最终重耳得以回国做了国君。卫国、曹国、郑国的国君与重耳都是同姓,齐国、宋国、秦国、楚国的国君与重耳都是异姓,这说明“岂无他人,不如同姓”的说法并非正确。晋文公死后还没有埋葬,秦国就进攻郑国打算灭掉滑国,本来这和晋国无关。晋国大臣先轸却认为,秦国竟然在晋国大丧之际不派人来悼念反而讨伐晋国的同姓国,因此晋国应该出兵支援郑国。因为背弃了秦国以前的恩惠,晋襄公穿着孝服带兵讨伐秦国。这场战斗虽然晋国侥幸在殽地战胜,但终导致焚舟之役,两国交战,处于敌对数百年。先轸在这一年死在和狄人交战中,到他的孙子先縠时被灭族,这是天意啊。

南夷服诸葛

原文

蜀刘禅时,南中诸郡叛,诸葛亮征之,孟获为夷汉所服,七战七擒,曰:“公,天威也,南人不复反矣。”《蜀志》所载,止于一时之事。国朝淳化中,李顺乱蜀,招安使雷有终遣嘉州士人辛怡显使于南诏,至姚州,其节度使赵公美以书来迎,云:“当境有泸水,昔诸葛武侯戒曰:‘非贡献征讨,不得辄渡此水;若必欲过,须致祭,然后登舟。’今遣本部军将赉金龙二条、金钱二千文,并设酒脯,请先祭享而渡。”乃知南夷心服,虽千年如初。呜呼,可谓贤矣!事见怡显所作《云南录》。

注释

①当境:本境。

译文

三国蜀汉后主刘禅时期,南中各郡反叛,丞相诸葛亮率军征讨,反叛首领孟获在当地汉人和夷人中有很高的威望。他和诸葛亮打了七次仗,七次被擒,最后他说:“先生真是有天助之威,南中之人再也不敢反叛朝廷了。”《三国志·蜀志》中所记载的,只是蜀汉时期的事。我大宋朝太宗淳化年间,李顺在蜀地反叛朝廷,招安使雷有终派遣嘉州(今四川乐山一带)士人辛怡显出使南诏(今云南大理一带)。到了姚州(今云南大姚),当地节度使赵公美捧着国书出来迎接,他对辛怡显说:“本境有条河叫泸水,蜀汉时武侯诸葛亮先生告诫说:‘如果不是进贡或征讨,就不能随意渡过这条河;假如一定要过,就必须祭祀,然后登舟过河。’现在,我已派本部将士带金龙二条,金钱二千文,并摆下了酒肉,请求先祭祀之后再渡河。”由此可见,南夷对诸葛亮心悦诚服,即使是千年之后也仍然和当初一样。唉,诸葛亮可称为贤人啊!此事见于辛怡显所作的《云南录》中。

晋之亡与秦隋异

原文

自尧、舜及今,天下裂而复合者四:周之末为七战国,秦合之;汉之末分为三国,晋合之;晋之乱分为十余国,争战三百年,隋合之;唐之后又分为八九国,本朝合之。然秦始皇一传而为胡亥,晋武帝一传而为惠帝,隋文帝一传而为炀帝,皆破亡其社稷。独本朝九传百七十年,乃不幸有靖康之祸,盖三代以下治安所无也。秦、晋、隋皆相似,然秦、隋一亡即扫地,晋之东虽曰”牛继马后”,终为守司马氏之祀,亦百有余年。盖秦、隋毒流四海,天实诛之,晋之八王擅兵,孽后盗政,皆本于惠帝昏蒙,非得罪于民,故其亡也,与秦、隋独异。

注释

①扫地:指彻底干净,毫无存留。用于贬义。《晋书·儒林传序》:“惟怀逮愍,丧乱弘多,衣冠礼乐,扫地俱尽。”

②牛继马后:晋时谶语。指以牛姓代司马氏继承帝位。《晋书·元帝纪》:“初,《玄石图》有‘牛继马后’,故宣帝深忌牛氏,遂为二榼,共一口,以贮酒焉,帝先饮佳者,而以毒酒鸩其将牛金。而恭王妃夏侯氏竟通小吏牛氏而生元帝。”

译文

从尧、舜到如今,天下分裂而又统一的有四次:周朝末年分为战国七雄,秦朝时统一;汉朝末年分为魏、蜀、吴三国,晋朝时统一;晋朝大乱分裂为十几个小国,争战持续了三百年,隋朝时统一;唐朝之后又分裂为八九个小国,本(宋)朝统一。然而秦始皇传了一世而为胡亥,晋武帝传了一世而为晋惠帝,隋文帝传了一世而为隋炀帝,他们都葬送了自己的江山社稷。唯独本朝传了九世一百七十年,才不幸遭遇了靖康之难,大概三代以来没有像本朝这样政治清平的了。秦朝、晋朝、隋朝都有相似之处,然而秦、隋一旦灭亡就彻底消失了,东晋虽然被称为“牛继马后”,但毕竟保持了司马氏的社稷,也享国百余年。大概秦朝、隋朝流毒四海,上天不容,晋朝的“八王之乱”,“孽后”贾南风擅权乱国,都是晋惠帝昏庸无能造成的,并不是得罪了百姓,因此它的灭亡和秦朝、隋朝的灭亡不同。

韩信周瑜

原文

世言韩信伐赵,赵广武君请以奇兵塞井陉口,绝其粮道,成安君不听。信使间人窥知其不用广武君策,还报,则大喜,乃敢引兵遂下,遂胜赵。使广武计行,信且成禽,信盖自言之矣。周瑜拒曹公于赤壁,部将黄盖献火攻之策,会东南风急,悉烧操船,军遂败。使天无大风,黄盖不进计,则瑜未必胜。是二说者,皆不善观人者也。夫以韩信敌陈余,犹以猛虎当羊豕尔。信与汉王语,请北举燕、赵,正使井陉不得进,必有他奇策矣。其与广武君言曰:“向使成安君听子计,仆亦禽矣。”盖谦以求言之词也。方孙权问计于周瑜,瑜已言操冒行四患,将军禽之宜在今日。刘备见瑜,恨其兵少。瑜曰:“此自足用,豫州但观瑜破之。”正使无火攻之说,其必有以制胜矣。不然,何以为信、瑜?

注释

①间人:间谍。

②禽:通“擒”。

③求言:指君主要求臣民上书言事。《清史稿·高宗纪一》:“上忧旱,申命求言,并饬九卿大臣体国尽职。”

译文

世人都说韩信攻打赵国时,赵国的广武君请求用一支奇兵堵塞井陉口,断绝韩信大军的粮道,成安君没有采纳他的意见。韩信派间谍暗中刺探得知成安君没有采纳广武君的计策就十分高兴,于是马上率军挺进战胜了赵国。假使广武君的计策得以实行,韩信就要战败被擒了,这大概是韩信自己说的。周瑜在赤壁与曹操对阵,部将黄盖献火攻的计策,正遇到东南风刮得紧,这才烧毁了曹操的所有战船,战胜了曹军。假使没起大风,黄盖没有献火攻之计,那么周瑜就未必能取胜。说出这两种结论的人,都不善于观察人。韩信对付成安君,就如同猛虎对付猪羊。韩信对汉王刘邦说,请求向北攻下燕国、赵国,假使井陉口不能攻破,他必定还会有其他的奇谋妙计。韩信对广武君说:“假若成安君采纳您的计谋,我就要战败被擒了。”这大概是韩信故意谦虚以求广武君进言的说法。当孙权向周瑜询问破曹操的计策时,周瑜已经说了曹操冒然进军的四种弊端,并说这次战役必可擒获曹操。刘备见到周瑜,对他士兵少感到遗憾。周瑜说:“这些兵就够用了,你只需看我周瑜怎么大破曹军。”假如没有火攻的计策,周瑜也必定会有其他克敌制胜的办法。如果不是这样,那么他们还是韩信、周瑜吗?

韩退之

原文

《旧唐史·韩退之传》初言:“愈常以为魏、晋已远,为文者多拘偶对,而经诰之指归,不复振起。故所为文抒意立言,自成一家新语,后学之士取为师法。当时作者甚众,无以过之,故世称韩文。”而又云:“时有恃才肆意,亦盩孔、孟之旨。若南人妄以柳宗元为罗池神,而愈撰碑以实之。李贺父名晋,不应进士,而愈为贺作《讳辩》,令举进士。又为《毛颖传》,讥戏不近人情。此文章之甚纰缪者。撰《顺宗实录》,繁简不当,叙事拙于取舍,颇为当代所非。”裴晋公有寄李翱书云:“昌黎韩愈,仆识之旧矣,其人信美材也。近或闻诸侪类云:恃其绝足,往往奔放,不以文立制,而以文为戏。可矣乎?今之不及之者,当大为防焉尔。”《旧史》谓愈为纰缪,固不足责,晋公亦有是言,何哉?考公作此书时,名位犹未达,其末云:“昨弟来,欲度及时干进,度昔岁取名,不敢自高。今孤茕若此,游宦谓何?是不能复从故人之所勉耳!但置力田园,苟过朝夕而已。”然则公出征淮西,请愈为行军司马,又令作碑,盖在此累年之后,相知已深,非复前比也。

注释

①指归:主旨,意向。

②振起:兴起,奋起。

③盩:乖,悖。

④罗池:池名。在今广西壮族自治区柳州市。

⑤侪类:同辈,同类的人。

⑥纰缪:错误。《礼记·大传》:“五者(治亲、报功、举贤、使能、存爱)一物纰缪,民莫得其死。”

⑦孤茕:孤独,无依无靠。三国魏曹丕《短歌行》:“我独孤茕,怀此百离。”

译文

《旧唐书·韩愈传》开头写道:“韩愈时常以为从魏、晋以来,做文章的人拘泥于对仗,而儒家的思想精神不再被提倡。因此,他写的文章微言大义,自成一派,后辈的学子都把他的文章作为学习的榜样。当时的作者很多,但是没有人能超过他,所以世人称他‘韩文公’。”而接着写道:“韩愈常常依仗自己的才华随意写作,也会违背孔子、孟子的旨意。如:南方人迷信地把柳宗元称作‘罗池神’,韩愈就撰写碑文予以记载,使之成为事实。李贺的父亲名叫李晋,由于避讳,不应该考进士,而韩愈却为李贺作《讳辩》,叫他去参加进士考试。又作《毛颖传》讥讽世态,不近人情。这些是他文章中很错误的篇目。他所作的《顺宗实录》,繁简不妥当,叙事取舍不当,很受当代人的非议。”裴晋公(裴度)有寄李翱书说:“昌黎韩愈,我很早就知道他了,这人确实有才华。近来有时听朋友们说他依仗着自己的才思敏捷,往往情感奔放不受控制,不用文章去建立法制,而以文章为游戏。这可以吗?现今一些不及他的人,应当不要学习他这些方面。”《旧史》说韩愈有错误,自然不值得责备,但裴度也这样说,这是为什么呢?我通过考察,觉得是因为裴度写这封信时,名誉地位都还没有发达起来,信的末尾说:“昨日小弟来,是想能及时在功名上有所进取,我虽以前名为‘度’,也不敢自视甚高。现在我这样孤苦无依,出外做官又是为了什么呢?因此,我不能再听从老朋友的勉励了!今后我只去致力于躬耕田园,苟且地过日子罢了。”可是后来,裴度出征淮西时,请韩愈当他的行军司马,还让他撰写碑文,大概是因为许多年之后,两个人相互了解已深,与二人出名前的关系是不能相比的。

韩柳为文之旨

原文

韩退之自言:作为文章,上规姚、姒、《盘》、《诰》、《春秋》、《易》、《诗》、《左氏》、《庄》、《骚》、太史、子云、相如,闳其中而肆其外。柳子厚自言:每为文章,本之《书》《诗》《礼》《春秋》《易》,参之《榖梁氏》以厉其气,参之《孟》《荀》以畅其支,参之《庄》《老》以肆其端,参之《国语》以博其趣,参之《离骚》以致其幽,参之太史公以著其洁。此韩、柳为文之旨要,学者宜思之。

注释

①规:效法,摹拟。唐韩愈《进学解》:“上规姚姒,浑浑无涯。”

②闳其中而肆其外:指诗文内容宏富而文笔发挥尽致。③参:检验,考索验证。

译文

唐代韩愈曾说:写文章时,应该效法上古的经典,如《尚书·盘庚》《尚书·诰》《春秋》《易经》《诗经》《左传》《庄子》《离骚》,以及司马迁、杨雄、司马相如的文章。柳宗元则认为,每次写文章时,首先应以《尚书》《诗经》《礼记》《春秋》《易经》为根本,然后参照《榖粱传》的写法,来磨砺文气,参照《孟子》《荀子》,来畅达文脉,参照《庄子》《老子》,来使文章酣畅淋漓,参照《国语》,来使文章更具趣味性,参照《离骚》,来使文章意境深远,参照司马迁的《史记》,使文章语言优美,简洁精练。这是韩愈、柳宗元为文的要旨,学习写作的人应当深思。

魏郑公谏语

原文

魏郑公谏止唐太宗封禅,中间数语,引喻剀切,曰:“今有人十年长患,疗治且愈,此人应皮骨仅存,便欲使负米一石,日行百里,必不可得。隋氏之乱,非止十年,陛下为之良医,疾苦虽已乂安,未甚充实。告成天地,臣切有疑。”太宗不能夺。此语见于公《谏录》及《旧唐书》,而《新史》不载,《资治通鉴》记其谏事,亦删此一节,可惜也!

注释

①剀切:切实,恳切,切中事理。

②乂安:太平,安定。《史记·孝武本纪》:“汉兴已六十余岁矣,天下乂安。”

③告成:上报所完成的功业。《诗·大雅·江汉》:“经营四方,告成于王。”

④切:通“窃”,私下,私自。多用作谦词。

⑤夺:用强力使之动摇、改变,也指由于强力而动摇、改变。

《论语·泰伯篇》:“临大节而不可夺也。”

译文

魏郑公(魏征)向唐太宗进谏阻止他前往泰山封禅,谏书中有几句话,引证比喻切中要旨:“现在有一个患病十年经过治疗就要痊愈的人,这时他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如果想让他背着一石米,一天走上一百里路,那肯定办不到。隋朝末年,天下大乱,不只十年,陛下作为重整乾坤的良医,人民虽免于疾苦,天下平安无事,但还不富足。陛下却在这个时候举行封禅大典,敬告天地大功告成,臣实在怀疑这种做法是否妥当。”唐太宗听了无法反驳他。魏征的这一段话,记载在魏征的《谏录》和《旧唐书》上,而《新唐书》中却没有记载。《资治通鉴》里虽载有魏征劝谏的事迹,却也删去了这一段话,真是太可惜了!

虞世南

原文

虞世南卒后,太宗夜梦见之,有若平生。翌日,下制曰:“世南奄随物化,倏移岁序。昨因夜梦,忽睹其人,追怀遗美,良增悲叹!宜资冥助,申朕思旧之情。可于其家为设五百僧斋,并为造天尊像一躯。”夫太宗之梦世南,盖君臣相与之诚所致,宜恤其子孙,厚其恩典可也。斋僧造像,岂所应作!形之制书,著在国史,惜哉,太宗而有此也!

注释

①制:指帝王的命令。《礼记·曲礼下》:“国君死社稷,大夫死众,士死制。”

②奄:忽然,骤然。

③物化:死亡。语出《庄子·刻意》:“圣人之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

④倏:犬疾行的样子,引申为疾速,忽然。段注本《说文·犬部》:“倏,犬走疾也。”

⑤遗美:指遗留下来的美好风尚、德行等。

⑥冥助:谓神佛的佑助。

⑦天尊:佛教称佛为“天尊”。

⑧僧斋:请僧而供养斋食,兼有诵经略仪,谓之“僧斋”。

译文

虞世南死后,唐太宗夜里梦见他,还像活着时那样。第二天,唐太宗下诏书说:“世南突然去世,很快就好多年了。我因为昨天夜里做梦,忽然梦到他,追忆他遗留下的美德,实在让人悲伤叹息。我觉得应该资助他在阴间的生活,以表示我思念旧臣的情谊。可以在他家里设置五百位僧人的斋饭,并且为他制作天尊像一躯。”唐太宗梦见虞世南,是由于他生前与唐太宗有着真挚的感情,但只要对他的子孙后代妥善安置注意抚恤就可以了。设置僧斋,并为他造像岂是君王该做的事呢!这样特地颁布诏书,宣喻天下,并且载入国史,唐太宗这样做实在令人遗憾!

诸葛公

原文

诸葛孔明千载人,其用兵行师,皆本于仁义节制,自三代以降,未之有也。盖其操心制行,一出于诚,生于乱世,躬耕垅亩,使无徐庶之一言,玄德之三顾,则苟全性命,不求闻达必矣。其始见玄德,论曹操不可与争锋,孙氏可与为援而不可图,唯荆、益可以取,言如蓍龟,终身不易。二十余年之间,君信之,士大夫仰之,夷夏服之,敌人畏之。上有以取信于主,故玄德临终,至云“嗣子不才,君可自取”;后主虽庸懦无立,亦举国听之而不疑。下有以见信于人,故废廖立而立垂泣,废李严而严致死。后主左右奸辟侧佞,充塞于中,而无一人有心害疾者。魏尽据中州,乘操、丕积威之后,猛士如林,不敢西向发一矢以临蜀,而公六出征之,使魏畏蜀如虎。司马懿案行其营垒处所,叹为天下奇才。钟会伐蜀,使人至汉川祭其庙,禁军士不得近墓樵采,是岂智力策虑所能致哉?魏延每随公出,辄欲请兵万人,与公异道会于潼关,公制而不许,又欲请兵五千,循秦岭而东,直取长安,以为一举而咸阳以西可定。史臣谓公以为危计不用,是不然。公真所谓义兵不用诈谋奇计,方以数十万之众,据正道而临有罪,建旗鸣鼓,直指魏都,固将飞书告之,择日合战,岂复翳行窃步,事一旦之谲以规咸阳哉!司马懿年长于公四岁,懿存而公死,才五十四耳,天不祚汉,非人力也。“霸气西南歇,雄图历数屯。”杜诗尽之矣。

注释

①蓍龟:古人以蓍草与龟甲占卜凶吉,因以指占卜。

②庸懦:庸下懦怯。

③疾:通“嫉”。

④案行:巡视。《汉书·盖宽饶传》:“宽饶初拜为司马……冠大冠,带长剑,躬案行士卒庐室,视其饮食居处。”

⑤规:通“窥”。

译文

诸葛孔明是千载伟人,他用兵行军,都以仁义为根本,这是自夏、商、周三代以来未曾有过的。他的思虑行为,全都出于忠诚,他生在乱世,亲自耕田谋生,假如没有徐庶一句话的推荐,刘玄德三顾茅庐的恳切,那么他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扬名天下就是一定的了。诸葛亮在隆中第一次会见刘玄德,就论述不可和曹操抗衡,可以和孙权结盟但不可图谋,只有荆州、益州可以夺取,这些论断像占卜一样准确,从他一生的政治经历看,真是不可更改的言论。在他掌权的二十多年里,国君信任他,士大夫仰慕他,汉族和少数民族的百姓敬服他,敌人畏惧他。对上,他能够使主上信任,所以刘备临死时对他说:“我的儿子没有才能,你可以自取为帝。”后主刘禅虽然平庸怯懦无所作为,但能把整个国家毫不犹豫地交给他管理。对下,他能使部属信赖,所以废长水校尉廖立为庶民,廖立却在他病逝后痛哭流涕;废弃李严,李严却因他的病逝而病发死去。后主身边多奸佞之臣,却没有记恨暗害诸葛亮的。当魏国完全占领中州之地以后,还挟有曹操、曹丕父子生前的积威,军中勇猛将士如林,却不敢发一兵一卒一箭到蜀国,而诸葛亮却六出岐山,讨伐魏国,致使魏国上下畏惧蜀国如同畏惧老虎。魏国将帅司马懿巡视诸葛亮的营垒后,叹服他是天下奇才。钟会征伐蜀国时,特地派人到汉川祭奠诸葛亮庙,并下令军士,禁止在诸葛亮墓附近砍柴,这难道仅是策略智谋的高超就能够达到的吗?魏延每次随诸葛亮出兵伐魏,就请求拨给自己将士万人,想从暗道和诸葛亮在潼关会师,诸葛亮制止;魏延又想请求诸葛亮拨给他将士五千人,沿秦岭向东走,直取长安,他认为这样一次就能把长安以西平定。史臣记载,诸葛亮认为这是危险计策而不采纳,其实不然。诸葛公统帅的是真正的正义之师,不用阴谋诡计,当他率领十万大军占据正道,讨伐有罪的敌人,竖起大旗,高鸣战鼓,直指魏国京都,本来就是要飞骑传书,通知敌方,择定日期交战,又岂会暗中抄小道,凭着碰运气,以诡诈之计来图谋咸阳呢!司马懿比诸葛亮年长四岁,司马懿活着,诸葛亮却不幸死去,才活了五十四岁,上天不保佑汉室,这不是人力所能挽回的。“霸气西南歇,雄图历数屯。”杜甫诗已经全部说明白了。

陶渊明

原文

陶渊明高简闲靖,为晋、宋第一辈人。语其饥则箪瓢屡空,缺无储粟;其寒则裋褐穿结,絺绤冬陈;其居则环堵萧然,风日不蔽。穷困之状,可谓至矣。读其《与子俨等疏》云:“恨室无莱妇,抱兹苦心……汝等虽曰同生,当思四海皆兄弟之义,管仲、鲍叔,分财无猜,他人尚尔,况同父之人哉!”然则犹有庶子也。《责子》诗云:“雍端年十三。”此两人必异母尔。渊明在彭泽,悉令公田种秫,曰:“吾常得醉于酒足矣。”妻子固请种秔,乃使二顷五十亩种秫,五十亩种秔。其自叙亦云:“公田之利,足以为酒,故便求之。”犹望一稔而逝,然仲秋至冬,在官八十余日,即自免去职。所谓秫、秔,盖未尝得颗粒到口也,悲夫!

注释

①秫:粱米、粟米之黏者,多用以酿酒。晋陶潜《和郭主簿》:“舂秫作美酒,酒熟吾自斟。”

②秔:通“粳”,一种黏性较小的稻类。

③稔:庄稼成熟。《国语·吴语》:“吴王夫差既杀申胥,不稔于岁,乃起师北伐。”

译文

陶渊明高雅闲静,是晋、宋时期的第一流人物。他却过着忍饥挨饿、冬穿夏衣、家徒四壁的生活,穷困的状况可以说是到了极点。他在《与子俨等疏》中写道:“我常遗憾没有楚国老莱子的妻子那样的贤内助,只有自己怀抱这样的一片苦心……你们虽然不是一母所生,也应该思索四海之内皆兄弟的道理,齐国的管仲、鲍叔二人是朋友,在合伙经商时尚且没有因为分钱的多少而产生猜疑,外人尚可如此,更何况你们是同父的兄弟呢!”这样看来,陶渊明还有妾生的儿子。他的《责子》诗说“雍端两人年龄都是十三”,看来这两个人一定不是同母的弟兄了。陶渊明在彭泽县当县令时,下令公田全都种上高粱,说:“我能常醉酒,便心满意足了。”但妻子和儿子坚持请求种粳稻,他就下令让五十亩种高粱,五十亩种粳稻。他在《自叙》中写道:“公田的收成足够做酒,所以顺便求了彭泽令这个小官。”他本希望庄稼收获一次就离任,然而从仲秋到冬天,他在官仅八十几天,就自己辞职离开了。所谓的高粱、粳稻都没能吃到,可悲啊!

治生从宦

原文

韩诗曰:“居闲食不足,从仕力难任。两事皆害性,一生常苦心。”然治生从宦,自是两涂,未尝有兼得者。张释之以赀为郎,十年不得调,曰:“久官减兄仲之产,不遂。”欲免归。司马相如亦以赀为郎,因病免,家贫无以自业,至从故人于临邛,及归成都,家徒四壁立而已。

注释

①治生:经营家业,谋生计。

②不遂:不顺利。《楚辞·九章·思美人》:“知前辙之不遂兮,未改此度。”

译文

韩愈的诗中写道:“闲居吃不饱饭,做官又难以胜任。两件事都对人的生命有害,一生常常为此苦恼。”然而谋生和做官,本来就是两条不同的道路,从来没有人能兼得的。张释之用钱财买了个郎官,十年不能升迁,他说:“长久做官耗费了兄仲不少财产,这官做得不顺利啊!”于是打算辞职回家。司马相如也用钱买了个郎官,因为生病免官,家里穷得无法生活,以致跟随老朋友到了临邛,等他带着卓文君从临邛回到成都时,家里穷得只有四堵墙壁了。

陈轸之说疏

原文

战国权谋之士,游说从横,皆趋一时之利,殊不顾义理曲直所在。张仪欺楚怀王,使之绝齐而献商於之地。陈轸谏曰:“张仪必负王,商於不可得而齐、秦合,是北绝齐交,西生秦患。”其言可谓善矣。然至云:“不若阴合而阳绝于齐,使人随张仪,苟与吾地,绝齐未晚。”是轸不深计齐之可绝与否,但以得地为意耳。及秦负约,楚王欲攻之。轸又劝曰:“不如因赂之以一名都,与之并兵而攻齐,是我亡地于秦,取偿于齐也。”此策尤乖谬不义。且秦加亡道于我,乃欲赂以地,齐本与国,楚无故而绝之,宜割地致币,卑词谢罪,复求其援,而反欲攻之,轸之说于是疏矣。乃知鲁仲连、虞卿为豪杰之士,非轸辈所能企及也。

注释

①义理:合于一定的伦理道德的行事准则。

②商於:地名,河南省淅川县西。

③与国:盟国,友邦。《管子·八观》:“与国不恃其亲,而敌国不畏其彊。”

译文

战国时的权谋之士,游说合纵连横之道,都追求一时的利益,根本不考虑正义道理是非曲直在哪里。张仪欺骗楚怀王,说只要他和齐国断交,就把秦国的商於之地献给楚王。陈轸劝谏说:“张仪一定会背弃大王,商於不但不能得到,而且齐国、秦国会联合,这样做就是在北边断绝和齐国的交往,在西面又滋生秦国的威胁。”这些话可以说很有道理。但是他说“不如暗地里和齐国保持联合,而表面上跟它断交,派人跟着张仪,如果给我们土地,再跟齐国断交不迟”,这就是不深思熟虑是否可以与齐国断交,而仅仅把得到土地放在心上的表现。等到秦国背弃盟约,楚王想攻打秦国,陈轸又劝阻说:“不如借此机会送给秦国一个大城市,和它合兵攻打齐国,这样我们丧失土地给了秦国,却在齐国得到了补偿。”这条计策尤其荒谬背理不合于道义。秦国横行无道,欺凌楚国,楚国却要用土地贿赂它;齐国本来是楚国的盟国,楚国却无缘无故和它断交,本应割让土地送去财物,恭敬谦虚地向它谢罪,再次恳求它援助,却反而要攻打它,陈轸的劝说在这里是疏漏荒谬的。(相比之下)这才知道鲁仲连、虞卿是豪杰之士,不是陈轸之流所能企及的。

颜率儿童之见

原文

秦兴师临周而求九鼎,周君患之。颜率请借救于齐。乃诣齐王许以鼎,齐为发兵救周,而秦兵罢。齐将求鼎,周君又患之。颜率复诣齐,曰:“愿献九鼎,不识何涂之从而致之齐?”齐王将寄径于梁、于楚,率皆以为不可,齐乃止。《战国策》首载此事,盖以为奇谋。予谓此特儿童之见尔。争战虽急,要当有信。今一绐齐可也,独不计后日诸侯来伐,谁复肯救我乎?疑必无是事,好事者饰之尔。故《史记》《通鉴》皆不取。

注释

①致:送达,使达到。《汉书·终军传》:“军自请,愿受长缨,必羁南越王而致之阙下。”

②寄径:借路。

译文

秦国发动军队逼近成周,来索求九鼎,周王以此为患。颜率请求去齐国借救兵。于是,颜率到齐王那儿许诺把九鼎给齐国,(只要齐国发救兵),齐国为此派兵救周,而秦国也就罢兵了。齐国打算索要九鼎,周君又以此为患。颜率又到齐国,说:“我们愿意献出九鼎,不知道该从哪条路送到齐国来呢?”齐国打算从梁国、楚国借道而行,这两国都认为不可以,齐国就停止了对九鼎的索要。《战国策》第一个记载这件事,大概认为颜率使了奇异的计谋。我认为他这就是小儿之见。争战虽然紧急,但重要的应当是信义。现在欺骗齐国一次可以,难道不想想将来各诸侯国来征讨的时候,谁又肯救助自己呢?我怀疑一定没有这种事,这不过是好事的人矫饰的故事罢了。因此,《史记》《通鉴》都不采用这个故事。

朋友之义

原文

朋友之义甚重。天下之达道五,君臣、父子、兄弟、夫妇而至朋友之交。故天子至于庶人,未有不须友以成者。“天下俗薄,而朋友道绝。”见于《诗》。“不信乎朋友,弗获乎上。”见于《中庸》《孟子》。“朋友信之”,孔子之志也;“车马衣裘,与朋友共”,子路之志也;“与朋友交而信”,曾子之志也。《周礼》六行,五曰任,谓信于友也。汉、唐以来,犹有范张、陈雷、元白、刘柳之徒,始终相与,不以死生贵贱易其心。本朝百年间,此风尚存。呜呼,今亡矣!

注释

①达道:公认的准则。《礼记·中庸》:“君臣也,父子也,夫妇也,昆弟也,朋友之交也:五者,天下之达道也。”

译文

朋友的情义很重要。天下公认的准则有五个,君臣之道、父子之道、兄弟之道、夫妇之道,以及朋友之道。因此从天子到百姓,没有不需要朋友而成事的。“天下的习俗情意淡薄,因而朋友之道断绝。”这话见于《诗经》。“不取信于朋友,就不能获得主上的恩遇。”这话见于《中庸》《孟子》。“对朋友守信”,这是孔子的志向;“车马衣裘,跟朋友共享”,这是子路的志向;“和朋友交往而守信”,这是曾子的志向。《周礼》中有六种良好的品行,第五种就是信任,就是对朋友要守信。汉、唐以来,还有范式和张劭、陈重和雷义、元稹和白居易、刘禹锡和柳宗元这些人,始终交好,不因为死生贵贱而改变他们的友情。本朝建立的前一百多年间,这种好风气还存在。唉,现在丧失了!

范增非人杰

原文

世谓范增为人杰,予以为不然。夷考平生,盖出战国从横之余,见利而不知义者也。始劝项氏立怀王,及羽夺王之地,迁王于郴,已而弑之,增不能引君臣大谊,争之以死。怀王与诸将约,先入关中者王之,沛公既先定关中,则当如约,增乃劝羽杀之,又徙之蜀汉。羽之伐赵,杀上将宋义,增为末将,坐而视之。坑秦降卒,杀秦降王,烧秦宫室,增皆亲见之,未尝闻一言也。至于荥阳之役,身遭反间,然后发怒而去。呜呼,疏矣哉!东坡公论此事伟甚,犹未尽也。

注释

①夷考:考察。《孟子·尽心下》:“夷考其行,而不掩焉者也。”

译文

世人都认为范增是人中豪杰,我认为并非如此。公平地考察他的生平,把他可以看作是战国纵横家的残余,是见利忘义之人。他一开始就劝项粱扶立怀王,可是等到项羽夺得怀王的土地,把怀王迁到郴(今湖南郴州),接着项羽又杀了怀王,范增却不能依照君臣的大义,以死诤谏。怀王跟几位将领约定,先进入关中灭秦的就封他为王,沛公既然已经先平定了关中,那么就应该遵守约定封他为王,范增却劝项羽杀了沛公(没能成功),又劝谏将他迁移到蜀郡汉中一带。项羽在征伐赵军的时候,杀了上将军宋义,范增作为末将,坐视不管。项羽活埋秦朝降兵,杀死秦朝降王、烧毁秦朝宫室,范增都亲眼所见,却没有听到他说一句劝谏的话。到了荥阳之战,范增自己受了敌方的反间计,竟发怒离项羽而去。唉,失策啊!苏东坡对这件事的论述很突出,但还是不够充分。

爰盎小人

原文

爰盎真小人,每事皆借公言而报私怨,初非尽忠一意为君上者也。尝为吕禄舍人,故怨周勃。文帝礼下勃,何豫盎事,乃有“非社稷臣”之语,谓勃不能争吕氏之事,适会成功耳。致文帝有轻勃心,既免使就国,遂有廷尉之难。尝谒丞相申屠嘉,嘉弗为礼,则之丞相舍折困之。为赵谈所害,故沮止其参乘。素不好晁错,故因吴反事请诛之。盖盎本安陵群盗,宜其忮心忍戾如此,死于刺客,非不幸也。

注释

①初:本,本来。《诗·豳风·东山》:“勿士行枚。”汉郑玄笺:“初无行陈衔枚之事。”

②争:通“诤”,诤谏,规劝。《庄子·至乐》:“故夫子胥争之以残其形;不争,名亦不成。”

③折困:折挫困辱。

④沮止:阻止,遏止。

⑤忮心:忌恨之心,妒忌之心。《庄子·达生》:“虽有忮心者,不怨飘瓦。”

译文

爰盎真是个小人,每件事都是假借公言来报私怨,出发点都不是竭尽忠诚地为君主办事。他曾经做过吕禄的舍人,因此怨恨周勃。汉文帝礼遇周勃,跟爰盎有什么相干,他竟然(在皇帝面前)有“(周勃)不是国家的忠臣”的话,说周勃在吕后专政时不能诤谏,只是正好碰上诛杀诸吕,碰巧成功罢了。于是使汉文帝有了轻视周勃的心,周勃已经被免职回到封国,又使他遭受刑狱之难。爰盎曾经拜访丞相申屠嘉,申屠嘉没有礼遇他,(爰盎得宠后)就到丞相住处去折挫困辱他。爰盎被赵谈害过,就阻止赵谈作为皇上左右的陪乘。爰盎一直不喜欢晁错,因此就趁着吴王造反的事情请求杀了晁错。爰盎家本来是安陵的盗匪,怪不得他心怀猜忌残忍乖戾到这种地步,他被刺客杀死,不是不幸啊。

玉蕊杜鹃

原文

物以希见为珍,不必异种也。长安唐昌观玉蕊,乃今玚花,又名米囊,黄鲁直易为山礬者。润州鹤林寺杜鹃,乃今映山红,又名红踯躅者。二花在江东弥山亘野,殆与榛莽相似。而唐昌所产,至于神女下游,折花而去,以践玉峰之期,鹤林之花,至以为外国僧钵盂中所移,上玄命三女下司之,已逾百年,终归阆苑。是不特土俗罕见,虽神仙亦不识也。王建《宫词》云:“太仪前日暖房来,嘱向昭阳乞药栽。敕赐一窠红踯躅,谢恩未了奏花开。”其重如此,盖宫禁中亦鲜云。

注释

①希:少,罕有。《论语·公冶长》:“伯夷、叔齐不念旧恶,怨是用希。”皇侃义疏:“希,少也。”

②异种:指动植物的奇特品种。

③阆苑:阆风之苑,传说中仙人的住处。

④不特:不仅,不但。

⑤一窠:一棵。

⑥鲜:少。《易·系辞上》:“百姓日用而不知,故君子之道鲜矣。”

译文

物以罕见为贵,不一定非要是奇异的品种才名贵。长安唐昌观中的玉蕊花,就是现在的玚花,又叫米囊,黄鲁直改称为山礬的那种花。润州的鹤林寺中的杜鹃花,就是现在的映山红,又叫红踯躅的那种花。这两种花在江东漫山遍野,多到几乎跟丛生的野草灌木一样。而唐昌观中的玉蕊花,甚至引得仙女下凡,折花而去,以赴赵玉峰仙境的约会;鹤林寺的杜鹃花,甚至到了有人认为是从外国僧人的钵盂中移来的程度,上天命令三位仙女下界主管它已经超过一百年了,最终要回到阆苑仙境。这是因为玉蕊、杜鹃不仅民间罕见,即使神仙也不认识。王建的《宫词》说:“太仪前日暖房来,嘱向昭阳乞药栽。敕赐一窠红踯躅,谢恩未了奏花开。”对它像这样的看重,大概皇宫之中也很稀有吧。

徐凝诗

原文

徐凝以《瀑布》“界破青山”之句,东坡指为恶诗,故不为诗人所称说。予家有凝集,观其余篇,亦自有佳处,今漫纪数绝于此。《汉宫曲》云:“水色帘前流玉霜,赵家飞燕侍昭阳。掌中舞罢萧声绝,三十六宫秋夜长。”《忆扬州》云:“萧娘脸下难胜泪,桃叶眉头易得愁。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相思林》云:“远客远游新过岭,每逢芳树问芳名。长林遍是相思树,争遣愁人独自行。”《玩花》云:“一树梨花春向暮,雪枝残处怨风来。明朝渐校无多去,看到黄昏不欲回。”《将归江外辞韩侍郎》云:“一生所遇唯元白,天下无人重布衣。欲别朱门泪先尽,白头游子白身归。”皆有情致,宜其见知于微之、乐天也。但俗子妄作乐天诗,缪为赏激,以起东坡之诮耳。

注释

①争:怎么,表示疑问。

②校无多去:此犹云无多了。去,语助词,相当于了。校与较同,犹差也。

③白身:旧指平民,亦指无功名无官职的士人或已仕而未通朝籍的官员。

译文

徐凝《瀑布》有一句“界破青山”的诗句,被苏东坡指摘为恶诗,因此不被诗人们称道。我家中有徐凝的诗集,看他其他的诗篇,也自有佳妙的地方。现在随意写下几首绝句在此。《汉宫曲》写道:“水色帘前流玉霜,赵家飞燕侍昭阳。掌中舞罢萧声绝,三十六宫秋夜长。”《忆扬州》写道:“萧娘脸下难胜泪,桃叶眉头易得愁。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相思林》写道:“远客远游新过岭,每逢芳树问芳名。长林遍是相思树,争遣愁人独自行。”《玩花》写道:“一树梨花春向暮,雪枝残处怨风来。明朝渐校无多去,看到黄昏不欲回。”《将归江外辞韩侍郎》写道:“一生所遇唯元白,天下无人重布衣。欲别朱门泪先尽,白头游于自身归。”这些诗都很有情致,所以他受到元稹、白居易的知遇是应该的。只是世间俗子妄自效仿白居易的诗,错误地加以激赏,而遭到苏东坡的嘲笑罢了。

临敌易将

原文

临敌易将,固兵家之所忌,然事当审其是非,当易而不易,亦非也。秦以白起易王龁而胜赵,以王翦易李信而灭楚,魏公子无忌易晋鄙而胜秦,将岂不可易乎?燕以骑劫易乐毅而败,赵以赵括易廉颇而败,以赵葱易李牧而灭,魏使人代信陵君将亦灭,将岂可易乎?

注释

①易:改变,更改。《书·盘庚中》:“今予告汝不易。”

译文

与敌人对阵而改换将领,本来就是军事家所忌讳的。然而事情应该考虑它的是非情况,该改换而不改换也不对。秦国用白起代替王龁战胜了赵国,用王翦替换李信而消灭了楚国,魏公子无忌代替晋鄙战胜了秦国,将领难道不能改换吗?燕国用骑劫代替乐毅而战败,赵国用赵括代替廉颇而战败,用赵葱代替李牧导致赵国灭亡,魏国派人代替信陵君为将也遭到了灭亡,将领难道可以改换吗?

将帅贪功

原文

以功名为心,贪军旅之寄,此自将帅习气,虽古来贤卿大夫,未有能知止自敛者也。廉颇既老,饭斗米,肉十斤,被甲上马,以示可用,致困郭开之口,终不得召。汉武帝大击匈奴,李广数自请行,上以为老,不许,良久,乃许之,卒有东道失军之罪。宣帝时,先零羌反,赵充国年七十余,上老之,使丙吉问谁可将,曰,”亡逾于老臣者矣。”即驰至金城,图上方略,虽全师制胜,而祸及其子卬。光武时,五溪蛮夷畔,马援请行,帝愍其老,未许。援自请曰:“臣尚能被甲上马。”帝令试之,援据鞍顾盼,以示可用。帝笑曰:“矍铄哉是翁也!”遂用为将,果有壶头之厄。李靖为相,以足疾就第,会吐谷浑寇边,即往见房乔曰:“吾虽老,尚堪一行。”既平其国,而有高甑生诬罔之事,几于不免。太宗将伐辽,召入谓曰:“高丽未服,公亦有意乎?”对曰:“今疾虽衰,陛下诚不弃,病且瘳矣。”帝悯其老,不许。郭子仪年八十余,犹为关内副元帅、朔方河中节度,不求退身,竟为德宗册罢。此诸公皆人杰也,犹不免此,况其下者乎!

注释

①寄:委托,托付。《论语·泰伯》:“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也——君子人与?君子人也。”

②畔:通“叛”,背叛,叛变。《论语·阳货》:“公山弗扰以费畔。”皇侃义疏:“畔,背叛也。”

③矍烁:形容老人目光炯炯、精神健旺。

④就第:指免职回家。《汉书·张禹传》:“﹝张禹﹞罢就第,以列侯朝朔望。”

⑤瘳:病愈。《书·说命上》:“药不瞑眩,厥疾弗瘳。”

⑥册罢:谓发布诏书,将大臣免职。

译文

把功名放在心上,贪图于军事的委托,这本来就是将帅的习气,即使是自古以来的贤明的卿大夫,也没有能知足从而自我收敛的。廉颇已经年老,吃一斗米,十斤肉,身披战甲上马,以表示自己还可以被任用,却困于郭开的谗言之下,最终不能被征召。汉武帝大举进攻匈奴,李广几次请求随同出征,武帝认为李广老了,不允许,很久以后,才允许他去,最终在东边道路上迷路,延误了军期而犯下罪过。汉宣帝时,先零羌造反,赵充国已经七十多岁,皇上认为他老了,让丙吉去询问他谁可以当将领,他说:“没有能超越老臣我的了。”就驰马到金城,呈献地图和破敌计划,虽然保全部队取得胜利,但却使他的儿子赵卬遭到灾祸。汉光武帝时,五溪的少数民族反叛,马援请求出征,光武帝怜惜他年老,没有同意。马援请求说:“我还能够披甲跨马。”光武帝让他试一试,马援跨上战马左顾右盼,来表示自己可被任用。光武帝笑着说:“这个老翁真有精神哪!”于是用他为将,果然在壶头山遭到厄运。李靖当过宰相,因为脚有毛病免职回家,遇上吐谷浑进犯边疆,就去见房乔说:“我虽然老了,但还能出征一次。”平定了吐谷浑国之后,却又遭到高甑生诬陷欺骗的事,几乎不能幸免。唐太宗打算攻打辽东,召他进来对他说:“高丽还不臣服,您也有意要出征吗?”他回答说:“现在我虽然病得衰弱,但陛下真的不嫌弃我的话,我的病很快就好了。”皇帝怜悯他年老,不允许他出征。郭子仪八十多岁,还担任着关内副元帅和朔方、河中节度使,不求隐退,最后竟然被唐德宗发诏书罢免了。这些人都是人中英杰,犹且不能免于贪功求名,何况是能力不如他们的人呢!

谊向触讳

原文

贾谊上疏文帝曰:“生为明帝,没为明神。使顾成之庙,称为太宗,上配太祖,与汉亡极。虽有愚幼不肖之嗣,犹得蒙业而安。植遗腹,朝委裘,而天下不乱。”又云:“万年之后,传之老母弱子。”此既于生时谈死事,至云“传之老母”,则是言其当终于太后之前,又目其嗣为“愚幼不肖”,可谓指斥。而帝不以为过,谊不以为疑。刘向上书成帝谏王氏事曰:“王氏与刘氏,且不并立,陛下为人子孙,守持宗庙,而令国祚移于外亲,降为皂隶,纵不为身,奈宗庙何!”又云:“天命所授者博,非独一姓。”此乃于国存时说亡语,而帝不以为过,向不以为疑,至乞援近宗室,几于自售,亦不以为嫌也。两人皆出于忠精至诚,故尽言触忌讳而不自觉。文帝以宽待下,圣德固尔,而成帝亦能容之,后世难及也。

注释

①不肖:不成材,不正派。《礼记·射义》:“发而不失正鹄者,其唯贤者乎?若夫不肖之人,则彼将安能以中。”

②遗腹:指遗腹子。

③万年:死的婉辞。《汉书·贾谊传》:“苟身亡事,畜乱宿祸,孰视而不定,万年之后,传之老母弱子,将使不宁,不可谓仁。”

④乞援:请求援助。

译文

贾谊上书汉文帝说:“活着做英明的皇帝,死后做圣明的神灵。要使顾成庙(汉文帝自立的宗庙)的庙号称为太宗,上面可跟太祖相配,那么汉朝运祚就没有尽头了。即使有顽愚不成材的后代,仍然可以承蒙您留下的基业而平安。即使扶植还未出世的太子,朝拜您留下的衣服,天下也不会动乱。”又说:“您死了以后,传位给老母亲或弱小的太子。”这既是在帝王活着的时候谈他死后的事,甚至说到“传位给老母亲”,这就是说皇帝会死在太后的前面,又把他的后代看成是“愚顽不成材”,可以说是当面斥责了。可是汉文帝不认为他这样是错的,贾谊也不因此而疑虑。刘向上书给汉成帝进谏王氏的事说:“王氏和刘氏,将不能并立,陛下作为汉室的子孙,守护维持先人的宗庙,却让国家的权位转移到外姓亲戚手里,自己地位下降为奴仆,即使不为自己考虑,难道不为宗庙考虑吗?”又说:“天命所归的人很多,不仅仅是一姓的人。”这是在国家还存在的时候说亡国的话,可是汉成帝不认为他这样是罪过,刘向不因此而疑虑,甚至说到请求相近的宗室帮助他对抗外戚,几乎是自我举荐,也不认为有什么嫌疑。这两个人都是出于最高最纯的忠心和诚意,因此说尽自己想说的,即使触犯了忌讳也没有自我觉察。汉文帝以宽厚的态度对待下属,他圣明的德行本来就是这样,而汉成帝也能容忍触犯忌讳,这是后代难以企及的。

何进高叡原文

东汉末,何进将诛宦官,白皇太后悉罢中常侍、小黄门,使还里舍。张让子妇,太后之妹也。让向子妇叩头,曰:“老臣得罪,当与新妇俱归私门,唯受恩累世,今当远离宫殿,愿复一入直,得暂奉望太后颜色,死不恨矣。”子妇为言之,乃诏诸常侍皆复入直。不数日,进乃为让所杀,董卓随以兵至,让等虽死,汉室亦亡。北齐和士开在武成帝世,奸蠹败国。及后主嗣立,宰相高叡与娄定远白胡太后,出士开为兖州刺史。后欲留士开过百日,叡守之以死,苦言之。士开载美女珠帘赂定远,曰:“蒙王力,用为方伯,今当远出,愿得一辞觐二宫。”定远许之,士开由是得见太后及帝,进说曰:“臣出之后,必有大变,今已得入,复何所虑。”于是出定远为青州而杀叡。后二年,士开虽死,齐室亦亡。呜呼!奸佞之难去久矣!何进、高叡,不惜陨身破家,为汉、齐社稷计,而张让、士开以谈笑一言,变如反掌,忠良受祸,宗庙为墟。乃知背胁瘭疽,决之不可不速;虎狼在阱,养之则自贻害。可不戒哉!

注释

①白:告语,禀报,陈述。《史记·淮南衡山列传》:“厉王母弟赵兼因辟阳侯言吕后,吕后妒,弗肯白,辟阳侯不彊争。”

②入直:亦作“入值”。谓官员入宫值班供职。

③瘭疽:局部皮肤炎肿化脓的疮毒。

④决:通“抉”,挖出,挑出。

译文

东汉末年,何进将要诛除宦官,禀告皇太后,罢免所有的中常侍和小黄门,让他们回到老家去。张让的儿媳妇是太后的妹妹。张让向儿媳妇磕头,说:“老臣我获罪,应该和媳妇一起回到私宅中去。只是因为好几代受到皇恩,现在要远离皇宫,希望能再进宫供职一次,能够暂时侍奉太后,远远地望见太后的容颜,就是死也没有遗憾了。”儿媳妇为他向太后转告,太后就下诏让各个常侍都重新进宫供职。没有几天,何进就被张让杀害,董卓随即带兵来到长安,张让等虽然被杀,但汉朝也就灭亡了。北齐的和士开在武成帝时,奸邪祸害,败坏国家。等到后主即位,宰相高叡和娄定远上奏胡太后,贬和士开为兖州刺史。胡太后要留下和士开过一百天才让他走,高叡据理死谏,苦口相劝。和力开用车载着美女珠帘贿赂娄定远,说:“承蒙您出力相助,被任用为一方之长,现在该远行外出了,希望能觐见二宫(太后和皇帝)以做辞行。”娄定远同意了他,和士开于是见到了太后和后主,并且进言说:“我出宫以后,朝内一定会有大的变故,现在已经能够进宫了,又有什么可以忧虑的呢。”于是贬娄定远为青州刺史,并杀死了高叡。两年后,和士开虽然死了,齐朝也灭亡了。唉!奸邪的坏人很难除掉,这有很久了!何进、高叡,不惜生命,家破人亡,为汉朝、北齐的国运出谋划策,却被张让、和士开轻而易举地改变过来,如谈笑一般,致使忠良的大臣受到灾祸,社稷沦为废墟。由此可知,背上肋下的毒疮,不能不及早割除;猛兽掉入陷阱,养着它就会使自身遭受伤害。岂可不引以为戒啊!

汉景帝忍杀

原文

汉景帝恭俭爱民,上继文帝,故亦称为贤君。考其天资,则刻戾忍杀之人耳。自在东宫时,因博戏杀吴太子,以起老濞之怨。即位之后,不思罪己,一旦于三郡中而削其二,以速兵端。正信用晁错,付以国事,及爰盎之说行,但请斩错而已,帝令有司劾错以大逆,遂父母妻子同产皆弃市。七国之役,下诏以深入多杀为功,比三百石以上皆杀,无有所置,敢有议诏及不如诏者,皆要斩。周亚夫以功为丞相,坐争封匈奴降将事病免,心恶之,赐食不置箸,叱之使起,昧于敬礼大臣之义,卒以非罪置之死,悲哉!光武遣冯异征赤眉,敕之曰:“征伐非必略地屠城,要在平定安集之耳。诸将非不健斗,然好虏掠。卿本能御吏士,念自修敕,无为郡县所苦。”光武此言,视景帝诏书,为不侔矣。

注释

①博戏:古代的一种棋戏。《史记·货殖列传》:“博戏驰逐,斗鸡走狗。”

②老濞:指西汉吴王刘濞。景帝前三年,濞与楚赵等国发兵反汉,兵败自杀,时年六十二。后因以“老濞”称之。

③置:赦免,释放。《国语·郑语》:“裒人裒姁有狱,而以为入于王,王遂置之。”

④要斩:古代的一种酷刑。以斧砧断人之腰。“要”同“腰”。

⑤修敕:整顿。

译文

汉景帝谦恭、俭朴、爱护百姓,上承汉文帝,因此也被称为贤明的君主。考察他的天性,不过是个苛刻乖戾、残忍好杀的人罢了。他做太子时,就因棋戏杀了吴国太子,从而引起吴国刘濞的怨恨。即位以后,他不考虑自己的罪过,一天把三个郡国削减了两个,加速了兵祸争端。正当他相信任用晁错,把国家大事交给他时,等到爰盎的谗言得以实行,虽然只请求斩杀晁错一人而已,汉景帝却命令官员们弹劾晁错有叛逆大罪,连他的父亲、母亲、妻子、儿女、兄弟们也都杀害了。在跟吴、楚等七国叛军的战役中,他下诏命令将士深入敌方以多杀乱军为功劳,俸禄三百石以上的官员都要杀死,一个都不准赦免,如果有对诏书存有疑议以及不按诏令行事的,都要腰斩。周亚夫因为有战功当了丞相,又因为给匈奴的降将争得封爵而获罪,后来由于生病幸免于难,汉景帝心中厌恶他,赐给饮食却不给他准备筷子,呵斥他站起来,不用尊敬大臣的礼仪对待他,最终以莫须有的罪名置他于死地,可悲呀!汉光武帝派冯异去征讨赤眉军,下令对他说:“争战讨伐不一定非要掠夺土地屠杀人民,关键只在于平定安抚百姓。将领们不是不勇健能战,而是喜欢抢夺杀掠。你本来善于驾御官吏士人,希望好好整顿,不要使郡县的百姓受苦。”汉光武帝的这番话,比起汉景帝的诏令来,大不相同。

燕昭汉光武之明

原文

乐毅为燕破齐,或谗之昭王曰:“齐不下者两城耳,非其力不能拔,欲久仗兵威以服齐人,南面而王耳。”昭王斩言者,遣使立毅为齐王。毅惶恐不受,以死自誓。冯异定关中,自以久在外,不自安。人有章言异威权至重,百姓归心,号为“咸阳王”,光武以章示异。异上书谢,诏报曰:“将军之于国家,恩犹父子,何嫌何疑,而有惧意?”及异破隗嚣,诸将欲分其功,玺书诮大司马以下,称异功若丘山。今人咸知毅、异之为名将,然非二君之明,必困谗口矣。田单复齐国,信陵君败秦兵,陈汤诛郅支,卢植破黄巾,邓艾平蜀,王濬平吴,谢安却苻坚,慕容垂挫桓温,史万岁破突厥,李靖灭吐谷浑,郭子仪、李光弼中兴唐室,李晟复京师,皆有大功于社稷,率为谮人所惎,或至杀身。区区庸主不足责,唐太宗亦未能免。营营青蝇,亦可畏哉!

注释

①章:臣下给君主的奏本。

②惎:挑拨离间。

③青蝇:喻指谗佞。《楚辞·刘向〈九叹·怨思〉》:“若青蝇之伪质兮,晋骊姬之反情。”

译文

乐毅为燕国攻破齐国,有人向燕昭王进谗言:“齐国只有两个城池没有攻下来,不是他的力量不能攻克,而是他想长久地依仗兵威使齐国人屈服,自己在南面称王而已。”燕昭王杀死了进谗言的人,派使者立乐毅为齐王。乐毅惶恐不敢接受,发誓誓死效忠燕昭王。冯异平定关中,自己以为长久在外,心里不踏实。别人有奏章说冯异兵威权势极重,百姓心悦诚服归附他,称他为“咸阳王”,光武帝把奏章寄给冯异。冯异上书谢罪,光武帝下诏回答说:“将军对于国家来说,恩情如同父子,有什么可猜疑的,又有什么可畏惧的?”等到冯异攻破隗嚣,各位将领想要分他的功劳,光武帝下诏书责问大司马以下的官员,称赞冯异的功劳像山一样高(岂是他们所能比的?)。今天的人都知道乐毅、冯异是有名的将领,然而如果不是两位君主的贤明,他们也必然被进谗言的人逼迫处于困境了。田单收复齐国,信陵君打败秦兵,陈汤诛杀郅支,卢植攻破黄巾,邓艾平定蜀,王濬平定吴,谢安驱退苻坚,慕容垂挫败桓温,史万岁攻破突厥,李靖消灭吐谷浑,郭子仪、李光弼中兴唐室,李晟收复京师,这些人对国家都有大功,大多被进谗言的人所诬陷,有的甚至遭受了杀身之祸。那些平庸的君主就不值得责备,可连唐太宗也不免这样。那谗佞的小人,也真是可怕啊!

晁错张汤

原文

晁错为内史,言事辄听,幸倾九卿,及为御史大夫,权任出丞相右。张汤为御史,每朝奏事,国家用日旰,丞相取充位,天下事皆决汤。萧望之为御史,意轻丞相,遇之无礼。三人者,贤否虽不同,然均为非谊,各以他事至死,抑有以致之邪!

注释

①右:谓胜过,超过。

②日旰:天色晚,日暮。

③充位:谓徒居其位,无所建树。《汉书·张汤传》:“汤每朝奏事,语国家用,日旰,天子忘食。丞相取充位,天下事皆决汤。”

④谊:同“义”。谓符合正义或道德规范。亦指按照正义或道德规范的要求。

译文

晁错做内史时,不论说什么皇上都听从,受到的宠幸超过了九卿;等到做了御史大夫,权力比丞相还大。张汤做御史时,每次朝堂上谈论国家大事,常常由早到晚,丞相只不过凑数而已,天下的事都由张汤决定。萧望之做御史,心中轻视丞相,遇到丞相不以礼相待。这三个人,贤良与否虽然不同,但他们行为都是不道德的。他们各自因为其他的事而导致身死,或许这种行为招致了这种后果的形成啊!

曹操用人

原文

荀彧、荀攸、郭嘉皆腹心谋臣,共济大事,无待赞说。其余智效一官,权分一郡,无小无大,卓然皆称其职。恐关中诸将为害,则属司隶校尉钟繇以西事,而马腾、韩遂遣子入侍。当天下乱离,诸军乏食,则以枣祗、任峻建立屯田,而军国饶裕,遂芟群雄。欲复盐官之利,则使卫觊镇抚关中,而诸将服。河东未定,以杜畿为太守,而卫固、范先束手禽戮。并州初平,以梁习为刺史,而边境肃清。扬州陷于孙权,独有九江一郡,付之刘馥而恩化大行。冯翊困于鄜盗,付之郑浑而民安寇灭。代郡三单于,恃力骄恣,裴潜单车之郡,而单于詟服。方得汉中,命杜袭督留事,而百姓自乐,出徒于洛、邺者,至八万口。方得马超之兵,闻当发徙,惊骇欲变,命赵俨为护军,而相率还降,致于东方者亦二万口。凡此十者,其为利岂不大哉!张辽走孙权于合肥,郭淮拒蜀军于阳平,徐晃却关羽于樊,皆以少制众,分方面忧。操无敌于建安之时,非幸也。

注释

①鬼蜮:《诗·小雅·何人斯》:“为鬼为蜮,则不可得。”鬼和蜮都是暗中害人的精怪。后以“鬼蜮”喻用心险恶、暗中伤人的小人。

②肃清:清平。多指国家、社会安定太平,法纪严明。

③詟服:畏惧服从。《汉书·项籍传》:“诸将服,莫敢枝梧。”

④方面:四方,四面。《文选·陆倕》:“区宇乂安,方面静息。”

译文

曹操算是汉朝的阴险的篡逆者,是君子所不愿称道的,但他知人善任,实在是后代所难以企及的。荀彧、荀攸、郭嘉都是他的心腹谋士,共同帮助他成就大事,不必称赞评说了。至于其他的人,智慧够得到一个官位的,机谋权变能分管一个郡的,无论官职大小,都能使他们的才能得到充分的施展。曹操担心关中的将领们祸害关中,就让司隶校尉钟繇去西面管理,结果马腾、韩遂派遣儿子到宫中侍候。当时天下纷乱,军队缺乏粮食,就让枣祗、任峻管理屯田,结果国家富饶丰裕,于是消灭了群雄。当想恢复盐务管理的利益时,就让卫觊镇守安抚关中,结果将领们都信服。河东没有平定,就派杜畿去当太守,使得卫固、范先束手被擒杀。并州刚被平定,就派梁习去当刺史,使得边境清平无事。扬州被孙权攻陷,只剩下九江一个郡,曹操把它交给刘馥管理,结果恩德教化广泛实行。冯翊被鄜州盗寇所困,曹操就交给郑浑去处理,结果百姓安定盗寇消灭。代郡的匈奴三个单于,依仗武力骄横恣肆,裴潜只乘一辆车进入代郡,使得单于畏惧折服。才得到汉中,就认命杜袭负责留守之事,结果百姓自得其乐,从洛阳、邺地迁来的人口达到八万。刚刚得到马超的军队时,马超军队听说将把他们发配他地,都惊恐想要兵变,曹操命令赵俨为护军,结果马超军都互相带领回来归降,送到东方的人口也有两万。以上十件事所产生的好处还不够大吗!张辽在合肥打跑孙权,郭淮在阳平抗拒蜀国军队,徐晃在樊城抵退关羽,都是以少胜多,为国家整体分解忧患。曹操能够在建安时期实力最强,不是侥幸的。

刘公荣

原文

王戎诣阮籍,时兖州刺史刘昶字公荣在坐,阮谓王曰:“偶有二斗美酒,当与君共饮。彼公荣者无预焉。”二人交觞酬酢,公荣遂不得一杯,而言语谈戏,三人无异。或有问之者,阮曰:“胜公荣者,不得不与饮酒。不如公荣者,不可不与饮酒,唯公荣可不与饮酒。”此事见戎传,而《世说》为详。又一事云,公荣与人饮酒,杂秽非类,人或讥之,答曰:“胜公荣者,不可不与饮,不如公荣者,亦不可不与饮,是公荣辈者,又不可不与饮,故终日共饮而醉。”二者稍不同。公荣待客如是,费酒多矣,顾不蒙一杯于人乎?东坡诗云:“未许低头拜东野,徒言共饮胜公荣。”盖用前事也。

注释

①无预:无与。不加入,无关联。

②顾:却,反而。《战国策·司马错论伐蜀》:“今三川周室,天下之市朝也,而王不争焉,顾争于戎狄,去王业远矣。”

译文

(有一次)王戎去拜访阮籍,当时兖州刺史刘和(字公荣)在座。阮籍对王戎说:“偶然得到两斗美酒,应当跟您一起痛饮。那个叫公荣的,没有他的份儿!”两个人就开始对饮,公荣始终一杯也没喝,而言谈戏谑,三个人没什么不正常的。有人问起这事,阮籍说:“胜过公荣的人,不能不跟他喝酒。不如公荣的人,不可以不跟他饮酒;只有公荣,可以不跟他饮酒。”这件事见于《王戎传》,而《世说新语》的记载更为详尽。又有一件事,说的是公荣跟人喝酒,不是同类的和各种混杂肮脏的对象都有,有人讥笑他,公荣回答说:“胜过我公荣的人,不能不跟他喝酒;不如我公荣的人,也不能不跟他喝酒;跟我公荣是一类的人,还是不能不跟他喝酒,因此就整天和人共饮而醉。”两件事略微有点不同。公荣这样对待客人,所费的酒可就多了!他反而不能蒙受别人的一杯酒吗?苏东坡的诗中说:“未许低头拜东野,徒言共饮胜公荣。”大概就是用的上面所说的典故。

曹操杀杨修

原文

曹操杀杨修之后,见其父彪,问曰:“公何瘦之甚?”对曰:“愧无日先见之明,犹怀老牛舐犊之爱。”操为之改容。《古文苑》载操与彪书,数修之罪,以为恃豪父之势,每不与吾同怀,将延足下尊门大累,便令刑之。且赠彪锦裘二领,八节角桃杖一枝,青牸牛二头,八百里骅骝马一匹,四望通幰七香车一乘,驱使二人。又遗其妻裘、靴、有心青衣二人,钱绢甚厚。卞夫人亦与袁夫人书云:“贤郎有盖世文才,阖门钦敬,明公性急,辄行军法。”以衣服、文绢、房子官锦、香车送之。彪及袁夫人皆答书引愆致谢。是时,汉室将亡,政在曹氏,袁公四世宰相,为汉宗臣,固操之所忌,彪之不死其手,幸矣。呜呼危哉!

注释

①改容:动容。脸上出现感动的表情。

②八节:古代以立春、立夏、立秋、立冬、春分、夏至、秋分、冬至为八节。《周髀算经》卷下:“凡为八节二十四气。”

③牸牛:母牛。

④四望:四面有窗可供观望的车。

⑤通幰:一种遍复帷幔的车子。

⑥七香车:用多种香料涂饰或用多种香木制作的车,亦泛指华美的车。

⑦青衣:指穿青衣或黑衣的人。三国魏曹操《与太尉杨彪书》:“有心青衣二人,长奉左右。”

译文

曹操杀了杨修以后,见到杨修的父亲杨彪,问他说:“您为什么瘦得这么厉害?”杨彪回答说:“我羞愧自己没有金日那样的先见之明,却仍然怀着老牛舐犊的爱心。”曹操听了很感动。《古文苑》记载了曹操写给杨彪的书信,数落杨修罪状,认为他依仗着父亲的势力,常常不跟我同心,这将会给您的家门带来大的牵累,于是就处死了杨修。曹操还赠给了杨彪锦绣皮裘两件、八节角桃杖一支、青色母牛两头、八百里骅骝骏马一匹、四望通幰七香车一辆、奴仆两人。另外又赠送给杨彪妻子皮裘、靴子,以及有能力的女仆两人,赠送的钱和绢帛都很厚重。卞夫人也给袁夫人写了信,信中说:“您的儿子有盖世的文才,我们家都很钦佩敬重他;曹操性子急躁,断然对他执行了军法。”并且送给袁夫人衣服、纹绢、房子、县产官锦以及香车。杨彪和袁夫人都回信承认罪过,表示谢意。这时候汉朝将要灭亡,政权在曹氏手中,袁绍四代当过宰相,是汉朝的宗臣,因此被曹操忌恨;杨彪没有死在曹操手中,已经是幸运了,可也非常危险啊!

萧房知人

原文

汉祖至南郑,韩信亡去,萧何自追之。上骂曰:“诸将亡者以十数,公无所追;追信,诈也。”何曰:“诸将易得,至如信,国士亡双,必欲争天下,非信无可与计事者。”乃拜信大将,遂成汉业。唐太宗为秦王时,府属多外迁,王患之。房乔曰:“去者虽多不足吝,杜如晦王佐才也,王必欲经营四方,舍如晦无共功者。”乃表留幕府,遂为名相。二人之去留,系兴替治乱如此,萧、房之知人,所以为莫及也。樊哙从高祖起丰、沛,劝霸上之还,解鸿门之厄,功亦不细矣,而韩信羞与为伍。唐俭赞太宗建大策,发蒲津之谋,定突厥之计,非庸臣也,而李靖以为不足惜。盖以信、靖而视哙、俭,犹熊罴之与狸u耳。帝王之功,非一士之略,必待将如韩信,相如杜公,而后用之,不亦难乎!惟能置萧、房于帷幄中,拔茅汇进,则珠玉无胫而至矣。

注释

①细:微小,与大相对。《左传·襄公四年》:“吾子舍其大而重拜其细,敢问何礼也?”

②拔茅汇进:比喻互相推荐引进。语出《易·泰》:“拔茅茹以其汇。”

③珠玉:喻人才。

④胫:腿。

译文

汉高祖刘邦行军到达南郑,韩信不告而别,萧何亲自去追他回来。高祖骂萧何说:“将领逃跑了几十人,你都没有去追;你去追赶韩信,是骗我的吧。”萧何说:“诸将领容易得到,但韩信这样的人,是天下无双的国士,您如果要争夺天下,除了韩信,再没有一起讨论大事的人了。”于是高祖封韩信为大将军,最终完成了汉室大业。唐太宗李世民为秦王时,幕府属吏很多外调任职,秦王为此忧虑。房玄龄说:“离去的人尽管很多,但都不值得可惜,杜如晦是辅佐君王的得力人才,大王想要经营天下大业,舍弃杜如晦就没有能共事的人了。”于是,秦王上疏请将杜如晦留在幕府中,后来杜如晦成为了一代名相。韩信、杜如晦的去留,与兴衰治乱竟然有这么密切的关系,萧何、房玄龄二人的知人之才,是无人能比得上的。樊哙跟随高祖在丰、沛起兵,攻占咸阳后劝高祖还军霸上,鸿门宴上又替高祖解脱困厄,功劳也不算小了,可是韩信却耻于和樊哙交往。唐俭帮助太宗下决心灭隋建唐,在薄津揭发孤独怀恩发动叛乱的阴谋,帮太宗制定诱降突厥的办法,不是平庸之臣,可是李靖认为失去他并不值得惋惜。这大概是以韩信和李靖的眼光来看樊哙、唐俭,就好像拿熊罴去比狸猫一样。创建帝王之业,绝不是依靠一士之谋略,如果一定要等到有了韩信那样的大将、杜如晦那样的贤相,然后才加以任用,岂不是太难了!只要能把萧何、房玄龄这一类人安排在帐下,选贤进能,那么,贤能大才就会不请自至了。

拔亡为存

原文

燕乐毅伐齐,下七十余城,所存者唯莒、即墨两城耳,赖田单之力,齐复为齐,尺寸之土无所失。曹操牧兖州,州叛迎吕布,郡县八十城皆应之,唯鄄城、范、东阿不动,赖荀彧、程昱之力,卒全三城以待操,州境复安。古之人拔亡为存,转祸为福,如此多矣。靖康、建炎间,国家不竞,秦、魏、齐、韩之地,名都大邑数百,翦而为戎,越五十年矣,以今准古,岂曰无人乎哉?

注释

①拔:移易,动摇。《易·乾》:“乐则行之,忧则违之,确乎其不可拔,潜龙也。”

②竞:强盛,强劲。《诗·周颂·执竞》:“执竞武王,无竞维烈。”

③翦:消灭,削弱。《诗·鲁颂·宫》:“居岐之阳,实始翦商。”

④准:衡量,比较。

译文

燕国大将乐毅攻打齐国,攻下七十多座城池。齐国只剩莒、即墨两座城未被攻下,后来靠田单的努力,齐国得以恢复,寸土未失。曹操做兖州牧时,全州叛曹迎附吕布,八十城都起来响应,只有鄄城、范、东阿没有动静,依靠荀彧、程昱的努力,终于保全三城等待曹操,州境内又安定下来。古人把灭亡变成生存,把灾难扭转为福分,像这样的例子很多。靖康、建炎年间,国家不强盛,秦、魏、齐、韩等地,几百座名都大邑,全被金人所占,已经五十年了,拿现在比古代,难道说今天就没有那样的人才吗?

孙吴四英将

原文

孙吴奄有江左,亢衡中州,固本于策、权之雄略,然一时英杰,如周瑜、鲁肃、吕蒙、陆逊四人者,真所谓社稷心膂,与国为存亡之臣也。自古将帅,未尝不矜能自贤,疾胜己者,此诸贤则不然。孙权初掌事,肃欲北还,瑜止之,而荐之于权,曰:“肃才宜佐时,当广求其比,以成功业。”后瑜临终与权笺曰:“鲁肃忠烈,临事不苟,若以代瑜,死不朽矣!”肃遂代瑜典兵。吕蒙为寻阳令,肃见之,曰:“卿今者才略,非复吴下阿蒙。”遂拜蒙母,结友而别。蒙遂亦代肃。蒙在陆口,称疾还,权问:“谁可代者?”蒙曰:“陆逊意思深长,才堪负重,观其规虑,终可大任,无复是过也。”逊遂代蒙。四人相继,居西边三四十年,为威名将,曹操、刘备、关羽皆为所挫,虽更相汲引,而孙权委心听之,吴之所以为吴,非偶然也。

注释

①奄有:全部占有,多用于疆土。《诗·商颂·玄鸟》:“方命厥后,奄有九有。”

②亢衡:抗衡,对抗。《汉书·五行志中之上》:“虢为小国,介夏阳之厄,怙虞国之助,亢衡于晋。”

③心膂:喻主要的辅佐人员,亦以喻亲信得力之人。《书·君牙》:“今命尔予翼,作股肱心膂。”

④比:类,辈。《汉书·叙传上》:“班侍中本大将军所举,宜宠异之,益求其比,以辅圣德。”

⑤不苟:不随便,不马虎。《周礼·地官·大司徒》:“一曰,以祀礼教敬,则民不苟。”

⑥意思:思想,心思。

⑦规虑:规划,谋虑。《淮南子·人间训》:“凡人之举事,莫不先以其知规虑揣度,而后敢以定谋。”

⑧汲引:引荐,提拔。《汉书·刘向传》:“禹稷与皋陶传相汲引,不为比周。”

⑨委心:指倾心。

译文

孙吴占有长江下游以东地区,和中原抗衡,固然主要依靠孙策、孙权的雄图大略,然而当时的英雄豪杰,像周瑜、鲁肃、吕蒙、陆逊四个人,可谓是国家的心腹臂膀,和国家同存共亡的臣子。自古以来的将帅,好多都嫉贤妒能,吴国的这几位贤者却不然。孙权刚执掌政务时,鲁肃打算返回北方,周瑜把他劝住,推荐给孙权,说:“鲁肃的才能可以为时世的辅佐,应该广泛寻求像他这样的人,以成就功业。”后来,周瑜临终给孙权的信上说:“鲁肃忠诚刚正,遇到事情从不随便马虎,如果他能代替我的职务,我就死而不朽了!”孙权就让鲁肃代替周瑜统帅军队。吕蒙任寻阳令,鲁肃见到他说:“您今天的才能谋略不再是吴地时候的那个阿蒙了。”于是就去拜见吕蒙的母亲,和吕蒙结成朋友后才分别。吕蒙后来也就代替了鲁肃。吕蒙在陆口,生病要回朝,孙权问他:“谁是可以替代你的人?”吕蒙说:“陆逊的思想深刻高远,才能足以负起重责,看他的规划考虑,终究可以托付重任,没有可以超过他的人了。”陆逊就代替了吕蒙。四人一个接替一个,镇守吴国西方三四十年,成为威名远扬的大将,曹操、刘备、关羽都被他们打败,虽然他们是互相举荐的,但孙权能够放心地听从他们,吴国之所以成为吴国,这不是偶然的。

虫鸟之智

原文

竹鸡之性,遇其俦必斗。捕之者扫落叶为城,置媒其中,而隐身于后操罔焉。激媒使之鸣,闻者,随声必至,闭目飞入城,直前欲斗,而罔已起,无得脱者,盖目既闭则不复见人。鹧鸪性好洁,猎人于茂林间净扫地,稍散谷于上,禽往来行游,且步且啄,则䅻竿取之。麂行草莽中,畏人见其迹,但循一径,无问远近也。村民结绳为缳,置其所行处,麂足一絓,则倒悬于枝上,乃生获之。江南多土蜂,人不能识其穴,往往以长纸带黏于肉,蜂见之必衔入穴,乃蹑寻得之,熏取其子。虫鸟之智,自谓周身矣,如人之不仁何?

注释

①竹鸡:鸟名。形似鹧鸪而小,上体橄榄褐色,胸部棕色多斑,多生活在竹林里。

②俦:辈,同类。

③媒:射猎时用作诱饵,或驯养以招引其同类的鸟兽,后多指鸟媒。《周礼·秋官·翨氏》:“掌攻猛鸟。各以其物为媒而掎之,以时献其羽翮。”

④周身:保全自身。

译文

竹鸡的本性,遇到它的同类必然争斗。捕竹鸡的人扫落叶来做围墙,把媒鸟放在里面,自己就隐身到后边操纵罗网。刺激媒鸟让它鸣叫,竹鸡听到叫声必然会寻声而来,闭着眼睛飞进树叶堆起的围墙,直接向前要和媒鸟争斗,这时网已收起,没有能逃脱的。大概竹鸡的眼睛已经闭上,就看不到背后的人了。鹤鸽本性喜好干净,猎人在茂密的树林中打扫干净地面,稍微撒些谷子在上面。鹤鸽往来游走,边走边啄食,猎人就用细长的杆把它粘住。麂在草莽中行走,害怕人看到它的足迹,只循着一条道走,无论远近。村民把绳结成环套,放置在它路过的地方,麂足一套在环里,就会被倒悬在树枝上,被人生擒。江南多土蜂,人们不知道它们的洞穴在哪里,往往把长纸条粘在肉上,蜂看到肉一定要把它衔到洞里,人们循着踪迹就找到了它的洞穴,用火熏就获取了它的幼虫。虫鸟的智慧,自以为可以保全自身,但对于人类的不仁又有什么办法呢?

士之处世

原文

士之处世,视富贵利禄,当如优伶之为参军,方其据几正坐,噫呜诃箠,群优拱而听命,戏罢则亦已矣。见纷华盛丽,当如老人之抚节物,以上元、清明言之,方少年壮盛,昼夜出游,若恐不暇,灯收花暮,辄怅然移日不能忘,老人则不然,未尝置欣戚于胸中也。睹金珠珍玩,当如小儿之弄戏剧,方杂然前陈,疑若可悦,即委之以去,了无恋想。遭横逆机阱,当如醉人之受骂辱,耳无所闻,目无所见,酒醒之后,所以为我者自若也,何所加损哉?

注释

①节物:应节的物品。

②移日:移动日影。指不短的一段时间。《谷梁传·成公二年》:“相与立胥闾而语,移日不解。”

③戏剧:指玩具。

译文

士人处世,对待富贵利禄的态度,应像优伶扮演军官。当他凭靠几案,正襟危坐,发号施令时,众优伶都拱手而立,听从他的命令,但戏演完也就结束了。见到豪华富丽场面,就应像老年人对待应节的物品一样。以上元、清明节来说,正当年轻力壮的人,昼夜出游,就好像害怕时间不够用,彩灯收起来了,鲜花凋零了,就会沮丧很长时间不能忘怀。老人就不一样了,他们不会把欢喜忧愁放在心里。而对待黄金、珠宝、珍贵器物的态度,也应像小孩玩游戏,当那些东西胡乱地陈列在自己面前,看似喜悦,一旦丢下离开,一点都不留恋。遇到蛮横无礼、阴谋算计的事,应像喝醉了酒被人辱骂,张着耳朵却什么也听不进,睁着眼睛却什么都没有看见,酒醒之后,依然故我,对我又有什么损害呢?

光武仁君

原文

汉光武虽以征伐定天下,而其心未尝不以仁恩招怀为本。隗嚣受官爵而复叛,赐诏告之曰:“若束手自诣,保无他也。”公孙述据蜀,大军征之垂灭矣,犹下诏谕之曰:“勿以来歙、岑彭受害自疑,今以时自诣,则家族全,诏书手记不可数得,朕不食言。”遣冯异西征,戒以平定安集为急。怒吴汉杀降,责以失斩将吊民之义,可谓仁君矣。萧铣举荆楚降唐,而高祖怒其逐鹿之对,诛之于市,其隘如此,《新史》犹以高祖为圣,岂理也哉?

注释

①招怀:招抚,怀柔。《史记·汲郑列传》:“是时,汉方征匈奴,招怀四夷。”

译文

东汉光武帝虽然依靠武力征伐平定天下,可是他的心中认为治理国家应该以仁慈、恩情、招降、安抚为根本。隗嚣接受官爵后再次反叛,光武帝下诏说:“如果你放弃抵抗主动投降,保证没有其他处分。”公孙述据守蜀地,光武帝派大军前去征讨,即将平灭时还下诏告诉他:“不要因为你杀了我的大将来歙、岑彭而心怀疑虑,现在及时归降,仍可以保全家族。皇帝亲笔诏书不可多得,我说话算数。”光武帝派遣冯异西征时,告诫他平定地方、安抚百姓是当务之急。光武帝因为吴汉杀降将而发怒,责备他不应斩杀敌将,并告诉他抚慰民众的道理,可以称为仁君了。萧铣割据长江中游,兵败降唐,可是唐高祖李渊恼怒他曾跟自己争夺天下,把他杀死在长安的大街上,其心地狭隘到这种地步,《新唐书》还把他称为圣人,有这样的道理吗?

任安田仁

原文

任安、田仁,皆汉武帝时能臣也,而《汉史》载其事甚略,褚先生曰:“两人俱为卫将军舍人,家监使养恶啮马。仁曰:‘不知人哉家监也!’安曰:‘将军尚不知人,何乃家监也!’后有诏募择卫将军舍人以为郎。会贤大夫赵禹来,悉召舍人百余人,以次问之,得田仁、任安,曰:‘独此两人可耳,余无可用者。’将军上籍以闻。诏召此二人,帝遂用之。仁刺举三河,时河南、河内太守皆杜周子弟,河东太守石丞相子孙,仁已刺三河,皆下吏诛死。”观此事,可见武帝求才不遗微贱,得人之盛,诚非后世所及。然班史言:“霍去病既贵,卫青故人门下多去事之,唯任安不肯去。”又言:“卫将军进言仁为郎中。”与褚生所书为不同。《杜周传》云:“两子夹河为郡守,治皆酷暴。”亦不书其所终,皆阙文也。

注释

①刺举:检举。

②下吏:交付司法官吏审讯。《史记·老子韩非列传》:“秦王以为然,下吏治非。”

译文

任安、田仁都是汉武帝时的能臣,而汉代的史书对这两人的事记录得很简略,褚先生说:“两个人都是卫青将军的门客幕僚,卫家总管让他们去饲养暴烈咬人的马匹。田仁说:‘这个总管没有知人之明啊!’任安说:‘将军尚且不能知人善任,更何况总管呢!’后来有诏书要从卫将军的门客中选拔合适的人做郎中,恰逢是由贤明的士大夫赵禹来主持其事,他把一百多名门客全都召集起来,依次口头考核他们,发掘了田仁、任安,说:‘只有这两个人可以,其余的人没有可用的。’卫青就向朝廷奏报了这两个人的户籍。武帝下诏书征召这两个人,并重用了他们。田仁做了丞相长史时,检举三河的地区长官,当时河南、河内二郡的地方长官都是御史大夫杜周的子弟,河东太守是丞相石庆的子孙,田仁既然已检举了他们,就把他们都交付司法官员而诛杀了。”由此可见,汉武帝寻求贤才并不遗漏地位低贱的人,他得到的人才之丰盛,实在不是后世君王能赶得上的。可是班固的《汉书》说:“霍去病显贵之后,卫青的故友门人很多离去,去侍奉霍去病,只有任安不肯离去。”又说:“卫将军向皇帝进言让田仁做郎中。”这跟褚先生所写的内容不同。《杜周传》说:“杜周的两个儿子在黄河两岸的紧靠着的两个郡做太守,郡事治理都很严酷暴虐。”也没有写明他们最后的结果,都缺漏了记录。

范晔作史

原文

范晔在狱中,与诸甥侄书曰:“吾既造《后汉》,详观古今著述及评论,殆少可意者。班氏最有高名,既任情无例,不可甲乙,唯志可推耳。博赡可不及之,整理未必愧也。吾杂传论,皆有精意深旨。至于《循吏》以下及六夷诸序论,笔势纵放,实天下之奇作。其中合者,往往不减《过秦篇》。尝共比方班氏所作,非但不愧之而已。赞自是吾文之杰思,殆无一字空设,奇变不穷,同合异体,乃自不知所以称之。此书行,故应有赏音者。自古体大而思精,未有此也。”晔之高自夸诩如此。至以谓过班固,固岂可过哉?晔所著序论,了无可取,列传如邓禹、窦融、马援、班超、郭泰诸篇者,盖亦有数也,人苦不自知,可发千载一笑。

注释

①甲乙:评定优劣。宋叶梦得《石林燕语》卷八:“或言高下定于考试官,编排第受成而甲乙之,无预与夺。”

②博赡:渊博,丰富。

③共:副词。皆,共同,一起。

④比方:比较,对照。

⑤赞:《赞》,《后汉书》中的赞语部分。

⑥称:称道,称扬。

译文

范晔在狱中时,给他的外甥和侄子们写信说:“我已经写成了《后汉书》,细看古今的著述及有关的评论,很少有能让我满意的。班固的名望最高,可是他的作品放纵情感,没有章法体例可循,就不值得评判其优劣了,只有他著书的志向是值得推崇的。我虽然在史料的广博丰赡上比不上他,但我的材料整理得整齐有条理,他却未必能使我惭愧。我写的杂传后面的评论,都有精深的意旨。至于《循吏》以下及至六夷部分的诸篇序论,文笔放纵自如,实在是天下的奇作。书中有的篇章,往往不低于贾谊的《过秦论》。曾把班氏的书和我的《后汉书》放在一起比较,不仅不自惭形秽,反而强很多。赞语部分自然是我文章的杰出构思之处,大概没有一个字虚设,文章的变化奇妙无穷,相同的内容用不同方式表述,竟然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称赞它才好。这部书流传于世,必定能得到人们赞誉。自古以来还没有这样体例严谨而思致精密的作品。”范晔自高自大,夸耀自诩到了这种地步,竟至于说自己超过了班固,班固难道是随便就可以超越的吗?范晔所写的序论,丝毫没有可取的地方,列传如邓禹、窦融、马援、班超、郭泰诸篇,是有数可取的几篇。人最怕不自知,范晔如此自夸,千年之后都免不了遭人耻笑。

苏子由诗

原文

苏子由《南窗》诗云:“京城三日雪,雪尽泥方深。闭门谢还往,不闻车马音。西斋书帙乱,南窗朝日升。展转守床榻,欲起复不能。开户失琼玉,满阶松竹阴。故人远方来,疑我何苦心。疏拙自当尔,有酒聊共斟。”此其少年时所作也。东坡好书之,以为人间当有数百本,盖闲淡简远,得味外之味云。

注释

①琼玉:比喻霜雪。

译文

苏辙(字子由)有《南窗诗》说:“京城三日雪,雪尽泥方深。闭门谢还往,不闻车马音。西斋书恢乱,南窗朝日升。展转守床榻,欲起复不能。开户失琼玉,满阶松竹阴。故人远方来,疑我何苦心。疏拙自当尔,有酒聊共斟。”这是他少年时作的。苏东坡很喜欢这首诗,认为人世间应当有几百本流传,大概是由于这首诗意境闲淡简远,有超越表面文字的情味吧。

世事不可料

原文

秦始皇并六国,一天下,东游会稽,度浙江,撊然谓子孙帝王万世之固,不知项籍已纵观其旁,刘季起喟然之叹于咸阳矣。曹操芟夷群雄,遂定海内,身为汉相,日夜窥伺龟鼎,不知司马懿已入幕府矣。梁武帝杀东昏侯,覆齐祚,而侯景以是年生于漠北。唐太宗杀建成、元吉,遂登天位,而武后已生于并州。宣宗之世,无故而复河、陇,戎狄既衰,藩镇顺命,而朱温生矣。是岂智力谋虑所可为哉?

注释

①撊然:倨傲。

②龟鼎:元龟与九鼎,古时为国之重器,因以比喻帝位。《后汉书·宦者传序》:“自曹腾说梁冀,竟立昏弱。魏武因之,遂迁龟鼎。”

译文

秦始皇并吞六国,一统天下,东游到会稽,渡过浙江,倨傲地以为子孙帝王万世的基业已经牢固,不知项羽已经在旁边觊觎窥伺,刘邦已在咸阳发出了“大丈夫当如此”的喟然之叹。曹操歼灭群雄,平定天下,身为汉朝丞相,日夜觊觎皇帝之位,不知司马懿已经进入了他的幕府。梁武帝杀了东昏侯,灭亡了南齐,而侯景就在这一年出生在了漠北。唐太宗杀了建成、元吉,登上了皇位,而武后已经出生在并州。唐宣宗时代,国家没有大的变故就收复了河、陇地区,蛮夷的势力已经衰落,藩镇顺服听命于朝廷,而将来灭亡唐朝的朱温出生了。这些难道是仅凭智慧谋略就能改变的吗?

王卫尉

原文

汉高祖怒萧何,谓王卫尉曰:“李斯相秦皇帝,有善归主,有恶自予,今相国请吾苑以自媚于民,故系治之。”卫尉曰:“秦以不闻其过亡天下,李斯之分过,又何足法哉!”唐太宗疑三品以上轻魏王,责之曰:“我见隋家诸王,一品以下皆不免其踬顿,我自不许儿子纵横耳。”魏郑公曰:“隋高祖不知礼义,宠纵诸子,使行非礼,寻皆罪黜,不可以为法,亦何足道。”观高祖、太宗一时失言,二臣能因其所言随即规正,语意既直,于激切中有婉顺体,可谓得谏争之大义。虽微二帝,其孰不降心以听乎!

注释

①自媚:自动去谄媚、巴结他人。《史记·淮阴侯列传》:“汉所以不击取楚,以眛在公所。若欲捕我以自媚于汉,吾今日死,公亦随手亡矣。”

②系治:囚禁而治其罪。《史记·萧相国世家》:“今相国多受贾竖金而为民请吾苑,以自媚于民,故系治之。”

③踬顿:挫辱。唐吴兢《贞观政要·纳谏》:“我见隋家诸王,达官已下,皆不免被其踬顿。”

译文

汉高祖对相国萧何很愤怒,就对王卫尉说:“李斯做秦朝皇帝的宰相,有了好事归功于国君,有了坏事就留给自己,现在相国萧何竟然请求开垦我的上林苑荒地去讨好老百姓,所以我要把他囚禁治罪。”王卫尉说:“秦朝皇帝因为不听自己的过失而丢了天下,李斯分担过责,又有什么值得效法的?”唐太宗李世民怀疑三品以上官员轻视自己的儿子魏王李泰,便责备他们说:“我看到隋朝的诸位侯王,一品以下的官员都毕恭毕敬地对他们行礼,我自然不会允许皇子们骄横恣纵(但也不能让他们受到轻视)。”魏征听后说:“隋高祖不知礼义,宠爱放纵诸位皇子,致使他们做出无礼的举动,不久诸王都因罪被废黜,这种做法本不可以效法,又有什么值得称道的!”考察汉高祖和唐太宗一时失言时,王卫尉和魏征二臣都能根据他们说的话随机应变地规劝,言辞已经很直率了,又能在激切中不失委婉恭顺,可谓深得谏争之大义。即使不是两位英明的君主,其他人谁能不虚心听取、诚恳接受呢?

治盗法不同

原文

唐崔安潜为西川节度使,到官不诘盗。曰:“盗非所由通容,则不能为。”乃出库钱置三市,置榜其上,曰:“告捕一盗,赏钱五百缗。侣者告捕,释其罪,赏同平人。”未几,有捕盗而至者。盗不服,曰:“汝与我同为盗十七年,赃皆平分,汝安能捕我?”安潜曰:“汝既知吾有榜,何不捕彼以来?则彼应死,汝受赏矣。汝既为所先,死复何辞?”立命给捕者钱,使盗视之,然后杀盗于市。于是诸盗与其侣互相疑,无地容足,夜不及旦,散逃出境,境内遂无一人为盗。予每读此事,以为策之上者。及得李公择治齐州事,则又不然。齐素多盗,公择痛治之,殊不止。他日得黠盗,察其可用,刺为兵,使直事铃下。间问以盗发辄得而不衰止之故。曰:“此繇富家为之囊。使盗自相推为甲乙,官吏巡捕及门,擒一人以首,则免矣。”公择曰:“吾得之矣。”乃令凡得藏盗之家,皆发屋破柱,盗贼遂清。予乃知治世间事,不可泥纸上陈迹。如安潜之法,可谓善矣,而齐盗反恃此以为沉命之计,则变而通之,可不存乎其人哉!

注释

①诘盗:究办强盗。《左传·襄公二十一年》:“于是鲁多盗。季孙谓臧武仲曰:‘子盍诘盗?’”

②通容:通“容纳”。汉蔡邕《上封事陈政要七事》:“至有奸轨之人,通容其中。”

③刺:征募兵卒的代称。宋制,凡兵卒常刺字为记,故称。

④直事:指值班。《文选·左思》:“禁台省中,连闼对廊,直事所繇,典刑所藏。”

⑤铃下:指侍卫、门卒或仆役。

⑥囊:敛藏。《管子·任法》:“世无请谒任举之人……皆囊于法以事其主。”

⑦使:连词,如果。

⑧甲乙:代词,指某某。

⑨首:伏罪。《汉书·文三王传》:“王阳病抵谰,置辞骄嫚,不首主令,与背畔亡异。”

⑩发:通“废”,毁坏。《左传·襄公二十八年》:“陈无宇济水而戕舟发梁。”

⑪破柱:《后汉书·党锢传·李膺》:“时张让弟朔为野王令,贪残无道,至乃杀孕妇,闻膺厉威严,惧罪逃还京师,因匿兄让弟舍,藏于合柱中。膺知其状,率将吏卒破柱取朔,付洛阳狱。受辞毕,即杀之。”后以“破柱求奸”为不畏权贵,搜索坏人,以正国法的典故。

⑫泥:拘执,不变通。《荀子·君道》:“知明制度权物称用之为不泥也。”

⑬沉命:古代为督责主管官吏缉捕盗贼而颁布的一种法令。

译文

唐朝的崔安潜做西川节度使,到任后不去究办强盗,他说:“如果没有盗贼所经之地的人们的通容,盗贼是无法为非作歹的。”于是,他从公家仓库拿出钱放到一天中早上、中午、晚上三次集市上,并在上面贴上榜文:“告发和捕捉到一名盗贼,赏钱五百缗(一千文为一缗)。如果同伙告捕,则免其罪,赏钱和一般人一样多。”不久,有人捕获了一个盗贼送到集市来。盗贼不服,对这个人说:“你和我一同为盗十七年,赃物都平分,你怎么能捉我呢?”崔安潜说:“你既然已经知道我贴了榜文,为什么不将他捉来?如果你把他捉来,那么他应当被处死,而你则要得到奖赏。你既然已经被他先告发了,处死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呢?”随即下令付给捕盗者赏钱,让未落网的盗贼们看见这些,然后把被捕的盗贼在集市上处死。于是,盗贼与同伙之间相互猜疑,无处容身,这天夜里还不到早上,境内的盗贼都离去了。我每读此事,都认为这种做法是治盗的上策。等到我读了李公择治理齐州盗贼(今山东济南)的事迹,就又不这么认为了。齐地一向多盗贼,李公择痛下决心治理,却不能有效地制止盗贼的偷盗行为。有一天,捕获了一名狡猾的盗贼,李公择考查他可被任用,便在他的脸上刺字编入军队,让他以侍卫的身份值班。李公择乘机问他齐州发生盗案能捕获盗贼却不能断绝盗窃行为的原因,他回答说:“这是富贵人家把他们隐藏起来的缘故。如果让抓捕到案的盗贼自相告发窝藏罪犯的富贵之家,而官吏上门巡捕,捉住一个就让他伏法,杀一儆百,这样就可免除盗患。”李公择说:“我找到方法了!”于是,便下令凡是发现窝藏盗贼的人家,都把房子给拆了,盗贼就清除了。我才知道治理政事,不能拘泥于书上的过时的法子。像崔安潜这样的治盗的方法可以说是好法子了,但齐地的盗贼反而借此作为连坐相保的计策,可见根据具体情况有所变通,关键还是事在人为!

真假皆妄

原文

江山登临之美,泉石赏玩之胜,世间佳境也,观者必曰如画。故有“江山如画”“天开图画即江山”“身在画图中”之语。至于丹青之妙,好事君子嗟叹之不足者,则又以逼真目之。如老杜“人间又见真乘黄”“时危安得真致此”“悄然坐我天姥下”“斯须九重真龙出”“凭轩忽若无丹青”“高堂见生鹘”“直讶杉松冷”“兼疑菱荇香”之句是也。以真为假,以假为真,均之为妄境耳。人生万事如是,何特此耶?

注释

①特:但,仅,只是。《韩非子·曾子杀彘》:“妻止之曰:‘特与婴儿戏耳!’”

译文

江山登临之美,泉石赏玩之胜,是世间之佳境,看到的人必定要说其景色优美如画,因此有“江山如画”“天开图画即江山”“身在画图中”等语。至于画作之妙,人们叹服之余,又觉得画得很逼真。如杜甫的“人间又见真乘黄”,“时危安得真致此”,“悄然坐我天姥下”,“斯须九重真龙出”,“凭轩忽若无丹青”,“高堂见生鹘”,“直讶杉松冷”,“兼疑菱荇香”等诗句都是这样。以真为假,以假为真,都是虚妄的境界。人生在世,万事无不如此,哪里只限于艺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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