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问 香菱的年龄怎么小了

周瑞家的送走刘姥姥，向王夫人汇报，王夫人不在自己房中，到梨香院薛姨妈处闲话，周瑞家的便到梨香院。“刚至院门前，只见王夫人的丫头名金钏儿者，和一个才留了头的小女孩子站在台阶坡儿上玩。”周瑞家的向王夫人汇报完毕，方欲退出，薛姨妈却叫住她，让她给姑娘们带一些花儿去，这时薛姨妈便叫香菱。“只听帘栊响处，方才和金钏儿玩的那个小女孩子进来了，问：‘奶奶叫我做什么’，周瑞家的拿了花儿出来，问金钏儿，那个叫香菱的小丫头子是不是那个临上京时买的，为她打人命官司的那个小丫头子，金钏儿说正是。“正说着，只见香菱笑嘻嘻的走来，周瑞家的便拉了她的手，细细的看了一回。”

香菱便是甄士隐走失的女儿英莲，薛家买到后改的名字，她是金陵十二钗副册中头一个人物，此一番描写是她进入贾府后首次亮相。这里我们要注意“才留了头的小女孩子”几个字。“留头”，通行本加了注，谓“又叫‘留满头’，旧时女子幼年剃发，随着年事增长，先留顶心头发，再留全发，叫作‘留头’。”有些词书也有这个条目，大体和这个注释一样，但是都没有说到底女孩子几岁留头。我们由“才留头”，看不出当时香菱多大年龄。

古时不论男女，才生下时大约胎发是要全部剃掉，以后稍微长大，就要留起一些头发。男孩是在顶门两侧各留一撮，结成两个小丫髻，称为“角”或者“丱角”、“总角”。女孩则是在顶门正中留一小撮，梳成一根小辫。这一根小辫子，古代叫作“羁”，民间叫法则多一些，有的叫作“一抓椒”，有的叫作“冲天炮”，唐山、丰润一代则叫作“朝天撅”或者叫“大蜡扦”。从现今出土材料看，至少在东周时期这种习俗就已流行，一直保留到今天也没有完全绝迹，在唐山北部山区，还可看到小女孩子留那一根“冲天小辫”。

再长大一些，女孩子就不剃发了，要把头发全部留起来，准备到十五岁的时候梳成发髻，插上簪子固定，这根簪子叫作“笄”。女子加笄，表示已经成年，可以谈婚论嫁了。因此古诗文中常以“笄年”或者“及笄之年”指代女子成年。这个“留头”便是“及笄”的准备阶段，是十五岁以前的事情。

那么到底几岁开始留头，也就是说取消那一根“冲天小辫”？从《红楼梦》的有关描写来看，晴雯十岁入贾府，尚未留头。一般来说是十二岁左右开始留头。唐代著名诗人李商隐有一首“无题诗”，写一个女孩子的成长期，他是这样写：

八岁偷照镜，长眉已能画。

十岁去踏青，芙蓉做裙衩。

十二学弹筝，银甲不曾卸。

十四藏六亲，悬知犹未嫁。

十五泣春风，背面秋千下。

这个女孩子八岁就已知道爱美，十岁就已容光照人，十四就知道含羞躲避六亲，羞什么呢？羞谈论婚事。到了十五岁，知道自己仍无嫁期，就已知道在春风中哭泣了。由此看来，留头的年龄应该在十一二岁，当不会有错，至早不会早于十岁，至迟不会超过十三岁。这个年龄就那个时代来说，已经接近成人了。可是我们看书中写的香菱，还是一个混沌未开，在见习阶段的小丫头。我们姑且把“留头”的年龄放至最小，十岁，那么香菱此时是否这个年龄呢？

在第一回介绍甄士隐：“如今年纪半百，膝下无儿，只有一女，乳名英莲，年方三岁。”在英莲三岁的时候，甄士隐做了一梦，见那一僧一道携了石头去警幻处挂号，这一年便应是贾宝玉落生之年，英莲比贾宝玉大三岁。此时“烈日炎炎，芭蕉冉冉”，是夏季景象。这一年的中秋节，甄士隐决定资助贾雨村赴京赶考，贾雨村第二天便不辞而别。这以后，“真是闲处光阴易过，倏忽又是元宵佳节矣”，这便是第二年了，英莲四岁。正是在这个元宵节，家人霍启抱英莲去看社火花灯，走失了英莲。

英莲走失之后的三月十五，葫芦庙内一场大火延及街道，甄士隐家烧为瓦砾，投到岳父家，“勉强支持了一二年”，越发露出下世的光景来，便随了一僧一道飘然而去。这个时候英莲应是六岁。后来贾雨村经历种种变故，到应天府做知府，便遇上薛蟠为夺英莲打死冯渊的案子。衙中门子原是当年葫芦庙内的小沙弥，认得英莲，他对贾雨村说：“这一种拐子，单管偷拐五六岁的女儿，养在一个僻静之处，到十一二岁时，度其容貌，带至他乡转卖。当日这英莲，我们天天哄他玩耍，虽隔了七八年，如今十二三岁光景。”这里告诉我们英莲落入薛蟠之手是在十二三岁。而她并不是当年便进入贾府，贾雨村接手这个案子时，原告人说：“小人告了一年的状，竟无人做主。”又过一年，英莲应是十三四岁的模样。薛家是在贾雨村了结此案之后进入贾府，这样算来，英莲进入贾府应是十三四岁，周瑞家的看到她，是在当年冬季，也应是这个年龄才对，那么如果说她是一个“才留了头的小女孩儿”就实在不合了。

上面是一种算法，还有一种算法，即英莲比贾宝玉大三岁，这一年贾宝玉八岁，英莲应该是十一岁，十一岁的女孩子若是“才留了头”，也还合适。可是当她十岁时就被薛蟠看中，也太早了一些，那时还没有长成呢。

不论哪一种算法，在第七回中说英莲“才留了头”都与前几回的描写相抵牾，况且两种算法之间也存在矛盾差异。曹雪芹处理英莲的年龄存在混乱，似乎是进入贾府之后，有意把她的年龄缩小了。我们说《红楼梦》人物年龄混乱匪夷所思，此又为一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