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詮賦第八

文心雕龙译注疏辨(套装共2册) 作者:张灯 著


詮賦第八

《詩》有六義,其二曰“賦”。“賦”者,鋪也;鋪采摛文,體物寫志也(1)。昔邵公稱:“公卿獻詩,師箴〔〕賦。”傳云:“登高能賦,可爲大夫。”(2)詩序則同義,傳說則異體,總其歸塗,實相枝幹(3)。〔〕劉向(云)明“不歌而頌”,班固稱“古詩之流也”(4)。至如鄭莊之賦“大隧”,士蔿之賦“狐裘”,結言韻,詞自己作,雖合賦體,明而未融(5)。及靈均唱《騷》,始廣聲貌。然〔〕賦也者,受命於詩人,〔〕拓宇於《楚辭》也(6)。於是荀況《禮》《智》,宋玉《風》《釣》,爰錫名號,與詩畫境,六義附庸,蔚成大國(7)。遂〔述〕客主以首引,極聲貌以窮文,斯蓋別詩之原始,命賦之厥初也(8)

《詩經》共有六種體式,名列其二的稱之爲“賦”。所謂“賦”,也即“鋪”的意思;具體的說,就是一種直敍文字、鋪展藻采、體貌狀物、表白心志的寫法。從前,召公曾說:“公卿獻詩,樂官進箴,盲人誦賦。”《毛傳》也說:“登高能夠作賦,可以充任大夫。”這裏,《毛詩·大序》把賦和比興劃爲同類,《傳》《箋》諸說則又將它歸之於別體,但就總的歸屬而言,作爲手法或作爲文體,其實有如樹枝和樹幹一般的關係。所以,關於“賦”,劉向的表述爲“不能歌唱祇能朗誦”,班固則稱作是“古代詩歌的一個支系”。至於鄭莊公所賦的“大隧”,士蔿誦讀的“狐裘”,言簡韻短,詞由己作,雖說已經符合賦的體例,但也祇能算作幼芽而尚未趨於成熟,猶如日昇光亮卻又未及朗照一樣。直到屈原詠唱《離騷》,賦體纔開始廣傳它的聲韻形貌。所以後來說的“賦”,乃是接受了《詩經》的手法,又在《楚辭》創作中得到拓展的一種新文體。這以後荀況撰寫的《禮》和《智》,宋玉創作的《風》和《釣》,更直接地賜以“賦”的名號,與“詩”體劃出明確的界限。至此,原先有如“六義”附庸的賦體,已經發展成爲一個繁盛的大國了。常以敍述客主對話作爲開頭和引子,又極寫事物聲貌而窮盡文辭的功效,這大概就是區別於詩的起始,命名爲賦的開端了吧。

【註釋】

(1)六義:見《明詩》註(8)。 鋪:鋪陳直敍。《周禮·春官·大師》鄭注:“賦之言鋪,直鋪陳今之政教善惡。”《釋名·釋典藝》也說:“敷布其義謂之賦。”這裏句中的兩個“賦”字,主要指寫作手法而言。本篇論賦,“詮”即解釋意。劉勰連環行文,先從賦是何種手法說起。

(2)邵公:即召公,姓姬名奭(shì),周初封於召(今陜西岐山縣西南)。 “公卿”二句:《國語·周語上》載召公言:“故天子聽政,使公卿至於列士獻詩,瞽獻曲,史獻書,師箴,瞍賦,矇誦。”韋昭注:“師,少師(主管教化的官員)也。箴,箴刺王闕以正得失也。無眸子曰瞍,賦公卿列士所獻詩也。有眸子而無見曰矇。”唐寫本、《御覽》作“師箴瞽賦”,梅六次本、《訓故》本等又作“師箴瞍賦”。據召公原話,這裏宜補一“瞍”字。 傳:指《毛詩·鄘風·定之方中》的傳文,說君子有九能者“可以爲大夫”,其中第五項是“升高能賦”。句中“瞍賦”、“能賦”的兩個“賦”字,分別言誦賦和作賦,皆任動詞,與上文指創作手法的兩個“賦”字意已有別。

(3)詩序:指《毛詩·大序》。大序說的六義,將賦與比興同列爲表現手法,故稱“同義”。 傳說:這裏專指上文引的《國語》和《定之方中》的傳文,即言有的傳、箋所用“賦”字則指吟誦作賦,不指手法而爲文體,故稱“異體”。 歸塗:最終的歸屬。塗,同“途”。 枝幹:劉勰用枝幹相連,喻作爲手法的“賦”和作爲文體的“賦”之間關係密切。

(4)“劉向云”句:各本均據唐寫本、《御覽》校改,前補一“故”字,“云”爲衍字。是。劉向語出《七略》,今已佚,這裏的引文據《漢書·藝文志》。頌,即“誦”。“古詩之流也”:語見班固《兩都賦序》。

(5)鄭莊之賦“大隧”:《左傳·隱公元年》載,春秋時鄭莊公恨母親武姜助弟弟共叔段作亂,發誓不至黃泉不與她相見,繼而失悔,便掘地道與母親相會。莊公賦曰:“大隧之中,其樂也融融。”隧,地道。 士蔿(wěi)之賦“狐裘”:士蔿,春秋時晉國大夫。《左傳·僖公五年》載,士蔿感國内政令不一,内訌將起,作詩賦曰:“狐裘尨(máng)茸,一國三公,吾誰適(dí)從?”尨,多毛犬;尨茸狀狐裘毛色雜亂。適,順從。 結:束也。此處“結言”謂簡約言之。:即短,唐寫本作“短”。 明而未融:《左傳·昭公五年》:“明而未融,其當旦乎?”杜注:“融,朗也。”這裏以日出有明而尚未朗照喻賦體已有萌芽卻並未成熟。

(6)靈均:屈原名平字原。《離騷》:“字余曰靈均。”隱括“原”字義,故又稱其爲“靈均”。 廣聲貌:廣傳聲韻形貌,謂擴大了《楚辭》的影響。 “然賦也者”三句:唐寫本“然”後有“則”字,“拓宇”前有“而”字(《御覽》、《玉海》亦有“而”字),均當據增。 受命,指承接。 拓宇,開拓疆界,謂發展。

(7)荀況:戰國趙人,著名的儒家思想家,尊稱爲荀卿,著有《荀子》。《禮》《智》:荀況《賦篇》中的兩個部分,另三部分名《雲》、《蠶》、《箴》。 宋玉:戰國末楚國辭賦家。或說爲屈原弟子。《風》《釣》:《文選》卷十三、十九載宋玉《風賦》等四篇,《古文苑》卷二載《釣賦》等六篇。《漢書·藝文志》說宋玉有賦十六篇,近代學者以爲今所見宋賦大多爲後人僞託。 爰:於是。錫(cì):同“賜”。 畫境:區分開疆界。

(8)遂:不同版本分別作“遂”或“述”。據下句對舉的“極”字看,作“述”字義長。客主:指用主客對話的形式。荀卿賦皆用主客對答之體,以後賦家多有仿效者。 厥初:其初。厥,其,代詞。

秦世不文,頗有雜賦;漢初詞人,順流而作(9)。陸賈扣其端,賈誼振其緒,枚馬同〔播〕其風,王揚騁其勢;臯朔已下,品物畢圖(10)。繁積於宣時,校閱於成世,進御之賦,千有餘首,討其源流,信興楚而盛漢矣(11)。夫京殿苑獵,述行序志,並體國經野,義尚光大(12)。既履端於倡序,亦歸餘於總亂。序以建言,首引情本;亂以理篇,迭致文契〔寫送文勢〕(13)。按《那》之卒章,閔馬稱“亂”,故知殷人輯《頌》,楚人理賦,斯並鴻裁之寰域,雅文之樞轄也(14)。至於草區禽族,庶品雜類,則觸興致情,因變取會(15)。擬諸形容,則言務纖密;象其物宜,則理貴側附,斯又小制之區畛,奇巧之機要也(16)

秦時廢棄文化,卻仍然還有少量的雜賦;漢代初年的辭人,便順著這個流向繼續作賦。陸賈叩響了它的先聲,賈誼展開了它的端緒,枚乘、司馬相如擴大了它的影響,王褒、揚雄壯大了它的聲勢;其間,自西漢中葉的枚臯、東方朔之後,辭賦創作描繪一切事物都已達到了形貌畢現的程度。繁盛的積累是在漢宣帝時期,校閱和整理則興於孝成帝之世,進獻宮廷的賦作,當時便多達千首有餘,探尋賦的起源和流變,可以確知它是興起於楚國而極盛於漢代的了。那些描摹京都殿宇、遊苑狩獵,敍寫從征遠行、襟懷志趣的辭賦,都有如經國治疆一般,體式崇尚昭顯而宏大。它們常常採用開端既設序言,結尾又添亂辭的格式。序文用以立言,首先引出情由根本;亂辭則可總括,藉以充實全篇文勢。查徵《詩經·那》篇末章,魯國閔馬父就稱之爲“亂”,可見殷人輯《頌》,楚人治賦,早已有過這個名稱,序和亂都是鴻篇大賦應有的內容,雅正文章必備的特徵。至於那些描敍草木之屬、禽獸之類的作品,名目衆多,門類繁雜,往往又是觸物起興,激發情感,因物類多變而採取適當寫法的。比如模擬物類的形貌,言辭應務求細緻和綿密;再如體現事物的含義,說理又講究側面的附著,這些則又是短篇小賦所寫的範圍,構成新奇小巧體式的關鍵所在了。

【註釋】

(9)不文:指秦時廢棄文化。 頗:程度副詞,相當於“略微”。《廣雅·釋詁三》:“頗,少也。”據《漢書·藝文志》所載,秦代有雜賦九篇。 順流而作:指順前人的流向而作賦。“作”應訓創作、製造。有的註家釋爲“興起”。因下文有“討其源流,信興楚而盛漢矣”語,故此處“作”訓興起恐不最確。

(10)陸賈:秦漢間作家,有賦作三篇,今不傳。扣:通“叩”,敲擊、叩響之意。賈誼:西漢初年文學家。《漢書·藝文志》說賈誼有賦七篇,今存《鵩(fú)鳥賦》等四篇,見《全漢文》卷十五、十六。振:舉,發揚。緒:絲頭,指開端。有的註家訓緒爲業,即與《辨騷》篇“莫或抽緒”的“緒”字同義,亦可通。但漢初辭賦仍處萌發階段,緒訓發端或更切作者原意。句中“端”、“緒”對舉,義亦正當近同。 枚馬:枚乘、司馬相如,均爲漢武帝時作家。《漢書·藝文志》說枚乘有賦九篇,今存《梁王菟(tù)園賦》和《柳賦》,見《全漢文》卷二十;又說司馬相如有賦二十九篇,今存《子虚賦》等六篇,見《全漢文》卷二十一、二十二。同:據唐寫本改爲“播”,揚也。 王揚:王褒和揚雄,西漢末期作家。王褒字子淵。《漢書·藝文志》說王褒有賦十六篇,今存《洞簫賦》一篇,見《文選》卷十七;揚雄有賦十二篇,今存《甘泉》、《長楊》等八篇,載《全漢文》卷五十一、五十二。騁:馬奔馳,即張揚意。勢:這裏指賦的影響和聲勢。 臯朔:指枚臯和東方朔,西漢中期作家。《漢書·藝文志》說枚臯有賦一百二十篇。臯、朔賦今皆不存。 品物:《說文》:“品,衆庶也。從三口。”品物指衆多的事物。畢圖:謂形貌畢現。李曰剛《文心雕龍斠詮》(以下簡稱《斠詮》。斠,音jiào,同“校”):“品物畢圖,言各種物類描繪盡致也。”有註家以爲指受詔賦“奇獸異物”,或謂一切事物均可寫入賦中。非是。這裏上下數句,皆論漢賦的發展過程;特舉臯、朔二人,爲言此後一批賦家狀物寫貌都已形態畢具,旨在說明辭賦至西漢中期已趨定型和成熟,與可以敍寫那些具體内容實無關。

(11)宣:漢宣帝。 成:漢成帝。 千首有餘:班固《兩都賦序》:“孝成之世,論而錄之,蓋奏御者千有餘篇。”又據《漢書·藝文志》所載,賦家有七十八家,作品一千零四篇。

(12)“夫京殿”二句:描述京都宫殿的賦作有班固的《兩都賦》、王延壽的《魯靈光殿賦》等;敍寫苑園遊獵的有司馬相如的《上林賦》、揚雄的《羽獵賦》等;述說征戰遠行者如班彪的《北征賦》、班昭的《東征賦》等;抒寫個人情志者又如班固的《幽通賦》、張衡的《思玄賦》等。 體國經野:語出《周禮·天官冢宰》:“惟王建國,辨方正位,體國經野,設官分職,以爲民極。”體言劃分,經謂丈量,原意指建造都城,經營田野,後泛指治理國家。大賦創作篇制宏大,劉勰借“體國經野”喻精心構築,含善規劃、有條理意。 義:同“儀”,指容止,儀態。光大:昭明盛大。這裏指大賦體式崇尚完整,光鮮而宏大。

(13)履端:推算年曆的起點,即指開端。倡:發起。唐寫本作“唱”。 歸餘:推演曆法每年結餘的時日,借指結尾。總亂:總束於亂辭之中。亂,樂曲末章,這裏指全篇結語。王逸《楚辭章句》:“亂,理也”,“總撮其要也”。 迭致文契:據唐寫本、《御覽》校改爲“寫送文勢”。“寫送”,六朝人常用語,謂使之充足。另有註家“寫送”釋爲“收束”,該句謂收束文勢,亦可通。

(14)按:查,驗。《那(nuó)》:《詩經·商頌》中的一篇。 閔馬:春秋時魯國大夫閔馬父,又稱閔子馬。《國語·魯語下》載閔馬父語,稱《那》詩末尾就名之爲“亂”。 輯:唐寫本作“緝”,《原道》有“剬詩緝頌”句。緝通“輯”,無煩校改。鴻裁:鴻大的裁製,即指大賦。寰域:範圍,領域。 樞轄:關鍵,要點。

(15)區、族:都是品類、族類的意思。 庶:衆多。雜:紛雜。 觸興致情:謂觸物起興而引動情懷。致,引發。 因變取會:因物類多變而取合宜相應的寫法,也即使情與物相會相溶。

(16)“擬諸”四句:《周易·繫辭上》:“聖人有以見天下之賾(zé),而擬諸其形容,象其物宜,是故謂之象。”劉勰語本此。《易》文原意爲讚頌聖人高明,這裏借以說明作賦的道理,語辭的表意應有些差異。 擬,不訓擬度,更不指比擬,而應釋爲仿效摹寫。形容,即形和容,任名詞,指形態容貌。 象,任動詞,與《宗經》篇“象天地”的“象”字義同,訓把握,這裏具體應是體現的意思。物宜,事物之所宜,即指内在的事理。這樣訓釋語詞,正切作者論賦的寫作要求。 區畛(zhěn)、機要:與上文“寰域”、“樞轄”義近。畛,分界。

觀夫荀結隱語,事數自環;宋發巧〔夸〕談,實始淫麗(17);枚乘《兔園》,舉要以會新;相如《上林》,繁類以成豔(18);賈誼《鵩鳥》,致辨於情理;子淵《洞簫》,窮變於聲貌(19);孟堅《兩都》,明絢以雅贍;張衡《二京》,迅發〔拔〕以宏富(20);子雲《甘泉》,構深瑋之風;延壽《靈光》,含飛動之勢(21):凡此十家,並辭賦之英傑也。及仲宣靡密,發端〔篇〕必遒;偉長博通,時逢壯采(22);太沖安仁,策勳於鴻規;士衡子安,底績於流制(23);景純綺巧,縟理有餘;彥伯梗概,情韻不匱:亦魏晉之賦首也(24)

看看辭賦家的作品,我們可以知道,荀卿往往善於構築隱語,好取問答迴環的形式;宋玉常常喜用夸飾的言辭,實爲過度華麗的始端;枚乘的《菟園賦》,舉寫簡要卻溶進了新意;相如的《上林賦》,品類繁富又造就了豔美;賈誼寫的《鵩鳥賦》,致力於情理的辨解剖析;王褒作的《洞簫賦》,極寫了音調的起伏變化;班固創作的《兩都賦》,色調明麗且又雅正豐滿;張衡寫就的《二京賦》,筆力剛勁而又宏富充實;揚雄所作的《甘泉賦》,形成了深廣瓌奇的風格;王延壽寫下的《魯靈光殿賦》,又蘊蓄著飛動靈巧的文勢:以上所列的十名賦家,都堪稱是辭賦創作中的英傑。到了建安以後,王粲的賦作構築細密,每每都顯示篇章的遒勁;徐幹的學識淵博通達,時時又現出文筆的壯美;左思、潘安,能够在長篇宏著上建立功業;陸機、成公綏,則又於論文述曲中顯現成績;郭璞的創作綺麗靈巧,意趣則仍顯得豐富有餘;袁宏的辭賦簡要梗概,情韻卻同樣的毫不匱乏:(依據這些作家的創作而予以評說,)他們也應算得是魏晉時期第一流的辭賦家了。

【註釋】

(17)荀:荀卿。結:聯結、構築意。隱語:謎語,古稱讔語。 事數自環:指敍寫多次迴環。荀卿五賦都取自相問答、反復暗示的形式。 宋:宋玉。巧談:唐寫本作“夸談”,是。 淫麗:過度豔麗。淫,過分。劉永濟《文心雕龍校釋》(以下簡稱“劉釋”)舉《風賦》例,言其一再“爲增飾之辭,故曰‘夸談’”。又說:“他如《高唐》形容山勢之高峻,《神女》敷寫容色之豔麗,皆閎衍巨麗之文也。故又曰‘淫麗’。”

(18)《兔園》:即《菟園賦》,見上註(10)。黃輯注本作“兔園”。該賦重在寫景,開漢賦摹寫景物之作的先聲,但原文已錯脱難理。 《上林》:司馬相如的《上林賦》,描寫漢天子行獵上林苑,分類描述景物,寫得夸張富麗。

(19)《鵩鳥》:鵩鳥即鴟鴞,俗稱貓頭鷹。賈誼居長沙時有鴞飛入舍寓,兆不吉,因作此賦。 致辨於情理:《鵩鳥賦》云:“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劉勰認爲賈誼辨明了禍福相依之理,並用以達到自我寬慰和排遣的目的。 《洞簫》:王褒的《洞簫賦》。 窮變於聲貌:謂極寫洞簫的聲韻變化。

(20)孟堅:班固字。《兩都》:《西都賦》、《東都賦》的合稱,分別寫長安和洛陽,見《文選》卷一。 明絢:明朗絢麗。贍:富足,豐滿。 《二京》:《西京賦》、《東京賦》的合稱,見《文選》卷二、三。 迅發:唐寫本、《御覽》、元刻本均作“迅拔”,指銳利剛健。作“迅發”意相近,亦可通。相較之下,作“迅拔”内藴豐富些。

(21)子雲:揚雄字。《甘泉》:《甘泉賦》,見《文選》卷七。 瑋:瓌瑋,珍奇。這裏喻賦作的奇麗。 延壽:王延壽,字文考,王逸子,東漢中期作家。《靈光》:《魯靈光殿賦》,見《文選》卷十一。賦中描狀宫宇雕繪,寫得靈動飛揚。

(22)仲宣:王粲字,“建安七子”之一,賦作今存《登樓賦》等十多篇,見《全後漢文》卷九十。靡:細。 發端:據唐寫本校改爲“發篇”。作“發端”亦通。遒:遒勁有力。 偉長:徐幹字,“建安七子”之一,賦作今存《齊都賦》等數篇,大都殘缺不全,見《全後漢文》卷九十三。

(23)太沖安仁:左思、潘岳的字,均西晉作家。 策勳:立功。鴻規:即鴻裁。左思有《三都賦》,寫魏、吳、蜀三都,賦出洛陽爲之紙貴。潘岳有《西征賦》、《藉田賦》,與《三都》等同爲大賦。均見《文選》。 士衡子安:陸機字士衡;成公綏字子安。二人均爲西晉作家。 底績:《釋文》:“底,音旨。”底、厎古相通,底績即“厎績”,讀音亦同,謂獲致成績。清阮元說,經典中的“底”字凡作“致”解者,實皆爲“厎”字。因係通假關係,此處不必校改。流制:流,流品,門類;制,製作,這裏指論述。流制謂文學藝術有關門類的論著,如陸機有論文的《文賦》,成公綏又有論曲的《嘯賦》。均見《文選》。

(24)景純:郭璞字。《全晉文》卷一二〇有其《江賦》等作。綺巧:華麗靈巧。《世說新語·文學》篇引《郭璞別傳》:“璞奇博多通,文藻粲麗。”本書《才略》篇也說:“景純豔逸,足冠中興。” 縟理:應視作是偏正結構的語詞,指繁豐的理趣、意趣。 彦伯:袁宏字。梗概:大略、大概。張衡《東京賦》薛綜注:“梗概不纖密,言粗舉大綱如此之言也。”范註:“《東征賦》述名臣功業,皆略舉大概,故云‘彦伯梗概’。”不少註家謂梗概即“慷慨”,非是。因慷慨本身就是一種情韻,下句再說“情韻不匱”,不免又成多餘之言了。

原夫登高之旨,蓋覩物興情。情以物興,故義必明雅;物以情觀,故詞必巧麗。麗詞雅義,符采相勝,如組織之品朱紫,畫繪之著玄黃(25),文雖新而有質,色雖糅而有本,此立賦之大體也(26)。然逐末之儔,蔑棄其本,雖讀千賦,愈惑體要(27),遂使繁華損枝,膏腴害骨,無貴風軌,莫益勸戒(28),此揚子所以追悔於雕蟲,貽誚於霧縠者也(29)

追溯登高而望的本意,想是爲了觀物興懷。由於情感因外物而起興,因此內容務須明晰端正;物象又帶著感情予以觀照,所以文辭又必得華美新巧。麗詞與雅義互相配合,美玉和紋理相得益彰,有如織物應講究朱紫相間,繪畫宜塗以玄黃諸色那樣,文采雖則豔麗卻內質不變,色調儘管駁雜又本色依然,這就是辭賦創作應遵循的基本要領了。然而那些捨本逐末之輩,往往輕視甚而背棄這個根本,雖說也讀賦千篇,體式要則卻反而愈覺迷惑,以致使繁花的失度損傷了枝幹,肥胖的過甚有害於骨力,既無助於風教規範的確立,又不利於諷諫勸戒的實施,這就是揚雄所以追悔自己作賦不過是雕蟲小技,譏誚編織霧紗實在又戕害女工的原由所在了。

【註釋】

(25)情觀:唐寫本作“情覩”。此處仍以取“觀”字爲勝,“物以情觀”即言帶著情感觀照外物;作“觀”字又可免與上句“覩”字的重出。 符采:玉的紋理光彩,這裏指美玉與其紋理相得益彰。 組織:絲麻織物。品:衆。此處任動詞,“品朱紫”謂雜以各種色彩。有註家訓品爲品評,意不可協,恐非是。 著:也任動詞,“著玄黃”指塗以各種顔料。

(26)新:唐寫本、《御覽》作“雜”。作“新”亦可通,指文采豔麗。質:質地。“有質”謂質地未改。 有本:意與“有質”相同。“本”字,《御覽》、《玉海》等引作“儀”。 大體:基本要領。

(27)儔(chóu):伴,輩。 蔑棄:蔑視,背棄。 讀千賦:揚雄曾說:“讀千首賦,乃能爲之。”(見《西京雜記》卷二) 體要:大體與綱要。本書其他地方寫的“大體”或“大要”,與“體要”是同樣的意思。有註家將“體要”視作動賓結構,謂體察寫作要領,並可通。

(28)繁華損枝:花朶過繁,有損枝幹。李補:“《戰國策·秦策三》:‘木實繁者披其枝。’”(按,原著後三字作“枝必披”) 膏腴:肥肉,喻過度的文飾藻采。無貴:唐寫本作“無實”。風軌:猶風範,指風教規範。

(29)“追悔於雕蟲”二句:揚雄《法言·吾子》篇說,作賦有如“童子雕蟲篆刻”,是並無價值的小技;有人說賦是“霧縠之組麗”,揚氏又認爲乃“女工之蠹矣”。揚雄已看到漢賦内容貧弱、文藻奢麗的嚴重弊端。 雕蟲,鳥蟲書,古代兒童必習的一種篆字,無多少實用意義。 貽(yí),遺留。誚,譏笑。霧縠,薄霧似的輕紗。

贊曰:賦自《詩》出,分歧異派。寫物圖貌,蔚似雕畫(30)〔抑〕滯必揚,言庸〔曠〕無隘。風歸麗則,辭翦美〔荑〕稗(31)

總之,賦從詩中分離而出,分派異變又形成新體。它極寫物象,畢圖形貌,文辭的繁茂豐美有如雕刻繪畫。描狀靜止平板可使之靈動飛揚,言辭奔瀉曠放如江河無阻無擋。不過,辭賦的風格宜豔麗而又正則,藻采的運用當剷除稗草蕪雜。

【註釋】

(30)分歧異派:唐寫本作“異流分派”,表意實應是完全一致的。這裏不單指有大賦、小賦之分,還應包括賦的各種分枝和流派。 蔚:狀文采豐盛。雕畫:謂賦作的描狀,有如雕刻繪畫般的細微直觀。

(31)滯必揚,言庸無隘:唐寫本作“抑滯必揚,言曠無隘”,是。抑訓靜止,滯訓板滯。此處指靜止呆板之物皆可寫得靈動飛揚,言辭的曠放又有如江河的奔騰直瀉,正切辭賦敍寫鋪張揚厲的根本特徵。有註本訓“抑”爲“抑後,後面抑”,是一種“欲抑先揚”的手法,弄岔了原意,應屬釋。 風:指風格,風味。麗則:揚雄《法言·吾子》:“詩人之賦麗以則。”此處謂賦作應華麗而有法則。 翦:剪斷,鏟除。美稗(bài):唐寫本作“稊(tí)稗”。稊又可寫作“蕛”。《札記》說:“美當作荑(音同稊)。……荑與蕛通。”現據以校改。荑,一種似稗的雜草。稗,俗稱稗子,稻田中的雜草,結子似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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