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个名流走到你面前,你至少能叫出九个名字,但是怎么也说不出他们有什么创造。他们作为文化的生命力,绝对不会比塑料坚强,一段极短的时间就会在尘世的记忆间溶解掉。
肥大时代的名流之流
参加一个文化名流派对,遇到了许多熟悉或者不熟悉的朋友,都是这个领域那个领域的什么带头人什么大家的。有两个据说上了世界名人榜的,带着助手,被小报小网站记者拥着,一口一个大师地被人们巴结。赶场子的官员在这个场合表现出特别的谦虚,对那些在文化界刚出道的,也一律称为老师。还有企业家们,高声地嚷嚷,“恳求”为在场的一位圈子里的“名导”的某部电影投资;也有当众问一位在拍卖市场蒸蒸日上的年轻美女油画家,多付出30%的价格,能否珍藏她的下一部油画作品的。一位穿着据说是本城第一裁缝亲手缝制的中国老式布衣、手腕上带着树化玉珠链的书法家,控诉海关卡押了他送给外国朋友的一件书法作品,理由是他的作品已经被列入禁止出关的“国宝级”艺术珍品。一位据说培养了三位数“博士生领导”的著名博导,在那里诉说自己的烦恼,说有三个厅长,一个副部长,两个副市长,还有一大堆处长、县长和国企老总,今年争着要报考他的博士研究生。
“我能劈成几块吗?”德高望重的导师非常幽默的、也算有些磁性的声音在大厅的一角响起,“况且,我也不是老朽啊,本导也想带几个年轻漂亮的女娃娃啊!可那么多领导,我应付不过来啊!想想,倒不如做那庸碌的教授,正所谓山不在高,有仙则灵,导师不要太有名,能带几个小女生就行……”
笑声响起,爽朗的,文雅的;烟雾缭绕,雪茄的,中华的;轩尼诗,拉菲,两位数年份的茅台陈酿,珐琅瓷器里飘溢出醇厚的酒香;身材苗条、穿着高开衩旗袍的“90后”引导员;红木家具,石材重装修,鱼缸做成的屏风,全毛吸声地毯;舒缓的音乐,艺术系女生组成的小乐队,现场演奏,构成了今天文化名人或者说一定范围内有点名气的人,日常应酬生活的环境。
毫不夸张地说,我们的文化人,其待遇从“文革”的地狱,上升到了今天花花绿绿的天堂。坐豪华小汽车,穿戴国际名牌或者价格更高的手工服饰,吃生猛海鲜或者同一价格线上的所谓改良土菜,住别墅,配助手秘书,每天像华威先生一样在场子间奔波,像领导那样坐主席台,做“重要讲话”而不是学术报告,穿西装对着摄像机镜头微笑着为某一个商业活动剪彩,甚至频繁婚变,挎着孙女辈的娇妻而被舆论高调赞叹风雅……这就是他们嘴巴里抨击,身体却乐此不疲行动着,骨子里向往追求的荣耀人生。这让我们联想起中世纪欧洲上层社会的奢华肉艳的交际秀……而这种浮华的相似性,恰恰又为当下我们的文化人提供了理直气壮的理由:中世纪的欧洲不正是文艺“那个相当繁荣”的时期啊!
现在的大小文化名人们,除了旅游,一般不接触风雨阳光,骑自行车乘公交一定是为了偶尔体验生活的。营养过剩,白,胖,表情放松,自信地微笑,高傲地点头,温暖绵和的手,礼节性地与你轻轻一握,矜持,涵养,像电影镜头里的大儒雅。真是体面啊。在谈论过财富、荣誉、很大的首长、出访等话题后,他们也谈论梵高、鲁迅、朱自清,对这些倔强贫穷的老头儿,表示“同情”。为了与小朋友没有代沟,他们说,“我倒挺喜欢gaga的歌曲”,“周杰伦,这小伙子,不要说我的孩子喜欢,我也很喜欢的!不过,他也过时了,老了”,“范冰冰,噢,再大的明星也要守法啊,对法律要有敬畏之心”。为了说明孝顺,他们也说一点家务事情,比如“我爹听说我为他老人家买的房子5万一平,很不高兴,认为这是资本主义”,“我实在太忙了,只能偶尔陪老妈吃个早茶”。为了说明自己既不失愤青,又成熟宽厚,他们说:“噢,崔永元的那些话题,我也是抽空浏览的,做法出格了点,但是嘛,中国人的血性、正义、担当,我个人表示无条件支持!……”于是,掌声在大厅响起来。红地毯映衬着名流们营养光泽的脸皮上,画出的适度的微笑。
有时候,想想我们这个太平盛世,和属于这个时代的一代文化人,真是不知道应该替他们高兴,还是不高兴。现在,十个名流走到你面前,你至少能叫出九个名字,但是怎么也说不出他们有什么创造。他们作为文化的生命力,绝对不会比塑料坚强,一段极短的时间就会在尘世的记忆间溶解掉。科技发达了,我们的种植和养殖业,能够用人造温暖和花花绿绿的饲料,在温棚、温巢里迅速把植物和动物催得无比肥大。无力啼叫、不能站立、丧失交配能力的肉鸡,就是这个时代的科技成果。无疑,这些文化名流,亦是这个时代相应的文化成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