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未麻的房间》战记

我的造梦之路 作者:[日] 今敏 著;焦阳 译


《未麻的房间》战记

虽然起了“战记”这个夸张标题,但实际算不上什么。

内容是我导演的《未麻的房间》这部动画的制作花絮。

关于制作不为人知的故事和经验,平时在业界同事的酒席上说会冷场,不过,我想在自己的个人网站上发这些应该可以吧,所以想在闲暇时写写。

但是,这完全是我美好的错觉。

请不要忘记,本篇是像菊石一样紧紧扭曲的主观产物。

1 发端

突然到来的一个四方形信封。

里面是OVA动画《未麻的房间》企划提案书,还有它的剧本第三稿,其中包括了偶像、精神恐怖、广告效应等要素,充满在最近这段时间明显不再能信任的文字。

原作者是以“大映电视研究”系列而著称的竹内义和。

故事梗概如下:“清纯派偶像想要转型,但是不能接受她转型的粉丝(变态宅男)为了守护她的清纯,袭击了她身边的人,她自己也即将因为这份纯真而受到袭击……”

不仅有恐怖电影的元素,也有许多血腥描写,所以还是称之为“血腥恐怖电影”比较好。我对这种主题没什么兴趣。

“我该怎么办啊?”

说到1995年,那时的我正在《COMIC GUYS》上连载漫画《OPUS》(未完结),绝对没时间做其他工作。虽然这么说,但是因为我的任性性格,此时大概正对漫画家这份职业感到厌烦。

“那只是聊聊也行……”

我悄悄地出现在了动画制作公司Madhouse的会议桌边。这家公司是动画业界里的老公司,它的制作能力有口皆碑。

讨论初期,《未麻的房间》是一部OVA动画,预算是九千万日元(音响制作费除外)。确定下来的事情只有人物设计,应原作者竹内先生的要求指定为江口寿史。制作方要求我们在1996年年末制作完成,制作时间预计为一年。

用一年时间做七十分钟的动画,真是太紧了。我曾经做过三十分钟的OVA(《JoJo的奇妙冒险》第五集,担任演出),花了半年以上的时间。不仅时间安排根本不可能,故事内容也不适合自己,因此我考虑过拒绝邀请,但“第一次当导演”的诱惑还是让我上钩了。

“那就做做看吧。”

仔细想想,这句既愚蠢又大胆的、完全从兴趣出发、因旺盛的好奇心而生的话,是必将到来的欢喜与灾厄的发端。

在漫画连载期间,我慢慢地思考故事。我试过将剧本第三稿重新写一遍,改变想法,但无论如何都不顺利。我找不到自己与作品的连接点。我既没有为偶像掏过钱,也没有当过偶像,更不可能尝试去做女性。没兴趣。

偶像和变态跟踪狂粉丝……这种结构也太简单了吧?还不够变态吧?要素太少了吧?我的脑子不够用吧?

实在是太没新鲜感的心理恐怖片……能有多变态呢?会不会让观众感到腻烦啊?我的心中总是斗争个不停,最后仍然非常困扰。

那时我喜欢听的专辑是平泽进的《Sim City》。这张专辑所营造出的气氛简直是一条突然出现、有荒谬现代感的街道……我觉得这张专辑有这样的特征。也许是受它的影响,我突然有了“假想未麻(未麻是本作品的主角)”这样的想法。

和她本人的意志没有关系,假想未麻是被其他人创造出来的“自己”。在他人面前的“自己”开始自由发展,最终变成比原先的自我更加自我、更加完全的“自己”。我将故事的舞台设定为互联网,或是主角的内心世界。对主角来说,这是过去的自己与现在的自己之间的对立。

“啊,这也许能写成故事呢……”

以这个想法为中心,我写下了简单的笔记,它成了孕育出《未麻的房间》的卵。但是,想要将其孵化并不是简单的事。

2 寻人

首先是寻找编剧。我认为在作品的制作中,脚本是最重要的设计图。用无聊的脚本,只能做出来无聊的作品。

虽然这么说,我不可能轻易地找到有能力的、兴趣相投的编剧,我还在为制作作品发愁呢。在制作《回忆三部曲·她的回忆》的时候人手曾经有些不足,像我这样的人都被拉去当编剧了。我自己虽然能写,但是因为要保持客观性,我一直避免自己写。这种做法对脚本而言当然是有益的。

不仅是动画业界面临着这种情况,因为有能力的编剧同时参与着很多作品的制作,工作不能再多了;向没有共事过的、自称是编剧的人提出请求,根本是白费力气。

制片人问:

“有没有合适的人?”

“我才想问您呢,有没有年轻有活力的?”

“呀……今先生你认识的人里面有吗?编剧……”

“我认识的编剧啊……”

我悄悄地选中了信本敬子。她是靠制作动画起家、刚做完电视剧《白线流》的名编剧,不仅是我的朋友,之前也在工作室一起工作过,工作方面值得信赖。既然主角是女孩子,那她不就是最理想的选择吗?

“那先问问信本女士……”

这句“那先问问”背后是有潜台词的。虽然这是在讨论中束手无策时提出来的解决方法,但是我并不认为这就能解决问题。果然,信本女士因为太忙而拒绝了。在下一次磋商会议上,我们又开始了重复的讨论。

“能写脚本的人,有吗?”

“唔……啊……”

我们再三叹气。要打破这种局面,需要咒语。

“那么,总之先试着找找……”

“总之”都只是说说,最后是制片人把编剧带来的。见到编剧前,我看过寄来的几本作品,非常棒,尤其是《星期四怪谈·怪奇俱乐部》中的《心中的S》这篇,令我不由得微笑道:“啊,这人蛮懂的嘛。”通过制片人介绍,我得知他曾在广告公司工作,当然多少知道些娱乐圈的秘密。我要找的就是这样的人,但这些只是附带的。

“那就决定是他吧。”

他的名字是村井贞之。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看了我写下的还没有整理到满意的笔记,并一起讨论。他会不会喜欢?毕竟是自己字斟句酌写下的想法,我感到紧张不安。村井先生说出了“可能会很有趣……”的感想,也爽快地答应了参与《未麻的房间》的制作。话既然这么说了,我想的是“怎么能让他逃掉呢”。

我根据自己拙劣的笔记向村井先生传达了对作品的设想。我说:

“这样……梦与现实交错在一起的感觉……”

“将‘偶像蜕变为女演员’作为剧中剧,这也可以扩展故事……”

“对!《大玩家》那样的,不错呢!”

“梦与现实的场景变换也有那个、那个《五号屠场》的感觉……”

……诸如此类。我和村井先生在电影的故事、结构上兴趣相投,感觉他就像老朋友一样。我的直觉还是有用的。

“总之,就是这种感觉,拜托您啦。”

故事进入了创作情节阶段,但难找的不仅是编剧,作画导演、美术导演这动画的两大招牌还没有找到呢。

作画导演可以说是统一策划角色的脸、动作的重要职位,而美术导演管理作品背景、环境设定、颜色等内容,是又一个重要人员。

虽然提出好几个满意的人选,但是能出力的人都没有时间。平时和我一起喝酒一起玩的大多数是绘画的,美术系的人很少。总之,到后来,找美术导演的事也交给制片人了。

接下来是作画导演。人物设计已经交给江口寿史了。我还为作品定下了既现实又严肃的基调,使自己缩小了人选范围。我最开始考虑的只有滨洲英喜,他在我第一次担任演出的《JoJo的奇妙冒险》第五话里担任原画,做出了出类拔萃的场景——可以说是其中最优秀的,所以我一开始考虑的只有他。

但是滨洲先生那时是东映动画的社员,不可能担任其他公司的作画导演。我也邀请了其他人作为候补,都被以工作太忙为由拒绝了。慢性人才不足,再加上那时业界开始制作大作品,将各工作室的人才夺走了。在那时,认识的原画师告诉了我一个重要消息:

“滨洲先生从东映辞职啦!”

我马上给他打电话,向他说明了《未麻的房间》的作品概要和条件,大力邀请他担任《未麻的房间》的作画导演。我一直说“除了您就没人啦”“这份工作非常需要滨洲先生”“这份相遇说不定是上天的恩惠啊”等这些可疑的、一个劲儿夸他的话。求了几十分钟,谨慎的滨洲先生开口说道:

“如果我可以的话……”

欢呼雀跃。我连自己的实力有几斤几两都没考虑,便确信“这样子作品就可以顺利制作啦!”,立刻在屋子里跳了起来——可看到桌上的漫画原稿又怔住了。

“我没问题吗?”

最值得担心的还是作为导演的我自己。我正在连载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完结的漫画,而且我本来就不是做动画出身,在分镜上如何指示,还有摄影的事儿几乎都不知道。向不懂的人用一句话解释“分镜”很难,总之它是指示动画的时间、摄影的重要图表。这些事情都不知道的我竟敢当导演!但是,有演出在补救。

演出的工作虽然被认为和导演相同,但在业界绝不能这么说。演出家是指负责动画技术方面的职位,大概就像棒球里的首席教练。

现在我来当导演的这种情况下绝对不能没有担任演出的人。这个职位我考虑的人也只有一个,是也曾在《JoJo的奇妙冒险》第五话中担任演出的松尾衡。但是他有游戏相关工作,想要排开时间恐怕很难……因此我还是拜托制片人去找,将这个麻烦工作强加给了别人。

“到手啦。”

另一边,美术导演这个职位,经过各种邀请,池信孝成了最后候补。虽然他还没有把握可以排开之前的工作,但是因为非常擅长现实却有新鲜感的画,经由制片人推荐也加入了我们的制作队伍。

这样的话,作品的“大梁”——编剧有了,可以称作是“动画的两个轮子”的作画导演和美术导演,以及令我放心的演出也有了。之前提到过,动画业界正在抢人才,我就在这种状况下开始邀请原画师。我邀请了在《JoJo的奇妙冒险》第五话中担任作画监督的“拉面男”栗尾昌宏、酒友中山胜一、“游戏男”二村秀树、刚结婚的森田宏幸、即将结婚的铃木美千代等人,并得到了这些能人的应许。

工作人员渐渐定下来时,村井先生也将故事情节写好了。

3 琢磨故事

不愧是村井先生。看了村井先生精心编排的剧情,我确信自己的眼光没错。不愧是我。

现在读那时的稿子,初稿阶段就几乎已经有了完成后的《未麻的房间》的雏形,故事发展和大致章节几乎没有改变,不仅安排了心理层面的剧中剧,而且题目“进退两难”(Double Bind)蕴含的感觉让我哈哈大笑(褒义),作品主角正是这种立场——这一点看了电影应该就很明白了。还有,这个题目原本是村井先生为电视剧而起的。

话虽如此,我以原作者竹内义和先生的好意为借口,按自己的意愿擅自修改了故事;村井先生更是按我们的意愿将故事改头换面。专业点说,我们处于近似“暴走”的状态。作为导演的我不可能对原作保持沉默、置之不理。

“嗯……再改一改。”

我不想认输。在我对剧情提出好几个要求后,村井先生开始写剧本。另一方面,“不干活的巨匠”江口先生一如既往地认真进行角色设计。以他为看板,一点儿没错。

我那时每天还在画漫画连载,虽然是隔周连载,但是要画完十八张并不容易。还有,我的状况是,将最后处理部分(主要是擦铅笔稿和贴网点)托付给助手,背景如果不自己画,心里便不痛快,因此画一话需要将近十天时间的这种情况经常出现。它与《未麻的房间》制作开始了时间的冲突,应当如何是好?

不难想象,势不两立。怎么办啊?

在这种情况下迎来了1996年。

根据手上的资料,第一稿1996年1月6日完成,其中囊括了一直以来讨论的成果。我也想过,但以前从来都没能做出符合期待的成果。因此,只是能做出符合期待的脚本就已经让我非常惊讶了,况且第一稿比我想象的还好。说实话,完成后的脚本到了只需要在画分镜的时候修改的程度。虽然平时也有人会改,但若是本来就平庸的剧本让无能的演出变本加厉地胡乱修改,只会变得更糟。话说回来,这就是业界惯例,没错。这样的话,本书可能会更有趣吧。我更加确信了。我多么相信自己的眼光啊!不愧是我。

但是,人类是有欲望的。第一稿已经有了如此高的完成度,没有进一步完善的余地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开始深入研读眼前的脚本。

您可能不好理解,在将脚本分解为构成的阶段时,必须一遍遍重复思考,仔细地整理章节、伏笔间的联系,还有相呼应的台词,解开错综复杂的布局。分析村井先生的思考经过时,我对他的缜密感到钦佩。字斟句酌十分有效,成果很好。但是不能仅是感到钦佩便了事,现在才是加新点子的时候。

“再加一点。”

我果然还是不服输。可是,一旦将新想法加入作品概念,就不可能再接受不如它的想法。看已经做好的部分时,我经常觉得自己是自以为是的笨蛋,真是对不起制作团队的人。

我一天天地思考剧情,“那个”来了。“那个”不知道该怎么说,就相当于共时性吧。我可以在日常生活里看到“灵感的前进”。不,我说的绝对不是在哪里出现了电波这种危险的事。

我开始在日常生活中隐约看到想法的碎片:乘坐电车时、看电视时、做其他工作时,总之在做任何事情的时候都能撞上“啊,这个能用”的情况。实际上,电影中留美这个角色,原型就是那时在电视里看到的奇怪女性。还有,我觉得可以用以前画漫画时想出的点子。珍藏的点子派上了用场,难以置信地让作品的创作简单些了——因为是已经想好了的嘛!

“感谢我自己。”

为了添加修改时的想法,又要进行剧本讨论会。想要说的事情像山一样多,要让他们——尤其是在讨论会上提出想法的村井先生——立刻理解各种要求。

从构成到台词的细微区别,讨论会花了好几个小时。有的方面讨论出了结果,也能渐渐看到作品骨架和登场人物的形态。没有比这更高兴的事情了。高兴的可能不只是我,制片人连睡觉时都在笑呢。

讨论白热化,不仅时间延长了一半,我的大脑也扭成一团。会议结束的时候,我因为在讨论中说个不停而精疲力竭。这是令人心满意足的疲劳——尽管还是一脸淡定。

“那,就这样结束吧。”

大约两周后,剧本基本达到了要求,不,村井先生还交了加了想法的第二稿。经过简单修改,便进入了对我而言的第一道关卡——画分镜。

4 神在细节之中

因为一起预料外的突发事态,画漫画的工作结束了。责编的一个电话将我从睡梦中唤醒:

“怎么了?这次剧情的发展是?”

“大概还是惯例的不好不坏吧。”

“那个,今天有时间吗?想和总编一起拜访一下您……”

“这是怎么回事啊?”

“实际上……”

“啊?杂志要停刊了?”

除了在咖啡馆得到了总编冗长的道歉,还得知了两件事情:故事还有三期就会在不告知读者的情况下结束,也不会变成单行本。

“还有三话,你按自己的喜好来画就够了。因为是突然结束的,所以烂尾也没办法。”虽说是读者不多的杂志,但也别玩弄读者啊。唉,算了,就按自己的喜好来画吧。

虽然还有三话,但是知道了自己的作品即将烂尾,我一点儿都没有继续画的欲望。我感觉自己完蛋了。《OPUS》这部作品的主角是一个漫画家,他进入了自己笔下的漫画世界——我将“超小说”作为自己的创作目标。停刊这一情况如果不在漫画中画出来,简直是丢漫画家的脸。

依据这样的想法,我在最后一话的标题里加入了“杂志停刊”,总编一句“杂志不能登这种内容”就使得它没能刊登。可怜的我。

最后一话内容,结合至今为止的连载来说是很好的,并不是什么不合适的内容。不仅不明白它的优点,连刊登都不行,将之彻底否定……但我还是坦然接受了这样的情况。唉,编辑也挺倒霉的。

于是,这梦幻的第二十话中只有几页画了线稿,草稿原封不动地放着。比其他连载作者早一步完成工作的我,一边说着“这样就能专心做动画啦”的大话,一边吹着口哨走进了Madhouse的大门。那是三月中旬的事,我心里最大的一块石头终于放下了。

“以后只能定期买杂志啦。”

上一篇的最后,虽然提到自己开始画分镜,但是我把一件大事给忘了。在第一关的大门——分镜之前,还有“设定关系”这道麻烦的关卡。重要角色只画出了草图,还没进行美术设定。

首先是角色问题,等待“不画画的巨匠”浪费了时间。这虽然不好,但角色设定不是简单就能完成的。总之,我还在等待。

“不好,角色的长相还没决定,没灵感啊……”

表面上好像很有道理,反正没有统一的角色,虽然我这边也打算画,但是那也只是浪费时间。不能说别人的坏话,因为动画业界缺钱也缺时间,“时间要挤出来”是铁则。

在这段时间,我做了各种各样的准备。首先是美术设定——也经常被简称为“设定”。设定就是画出作为舞台的场所、建筑外观、室内、家具和小道具的外观与大小。

很多同行为了充分理解角色登场的舞台而绘图,所以这并不是从一个视角就可以画好的。虽然不能一概而论,但是一个地方至少要画两到三张。科幻或幻想题材的作品中,必须在设定中将全部内容表现出来。(反过来说,也有比较灵活的情况。)时代的考证、细致的外景……有许多不可缺少的内容。最近的动画有很多是偏写实的,这一工作非常麻烦。

《未麻的房间》背景是现代,舞台在东京,登场舞台当然有很多是实际存在的,照片资料、超出画师平时观察力的部分有很多。对观众而言,出现的都是日常的东西,所以错误很容易被识破。严肃的故事中如果出现了比例奇怪的电话、电视机,就会扫观众的兴,因此这方面要留心。

主角未麻的房间可以说是作品的另一个主演。这个反复出现的舞台,不仅是故事的关键,也是具体反映未麻的内心活动的重要象征物。房间情况可以很好地反映出未麻的精神状态。顺便说一句,我的房间……必须得快点打扫了。

并不是炫耀,我那时三十二岁,见过的一个人生活的女孩的房间屈指可数。真是寂寞的青春啊。

因此,能依靠的只有资料。这个世界上有些方便又合适的书:

·《Yellows Privacy'94》(摄影:五味彬,风雅书房)

日本女性的裸照,在她们房间中拍摄的、非常棒的摄影集。当然,比起人来说,日常生活才是主要的,照片细致入微到简直是入室搜查的地步。

·《Tokyo Style》(摄影/著:都筑响一,京都书院)

最近很有名的书,几乎不用说明。这也是拍摄东京居民的房间细节的摄影集。正因没有拍摄房间的主人,读者能够无限地想象。

此外,参考了各种各样的室内设计杂志来设定房间中家具的摆放、拥有物的细节。但是,小物件实在是太多了,我绞尽脑汁设计,但是看到画面后还是觉得物品远远不足。

一边思考“物品”究竟是为何放在房间中的,一边一个个画下来。并不是画画的我,而是房间的主人将东西摆放在了那里。物品经历过房间扫除和整理,最后被安放在了某处。整理的过程非常重要。

我拼尽全力地画着主角未麻从粉丝那里得到的毛绒玩具、将没有扔的花风干做成的干花、精心照料的热带鱼、堆积的杂志和谜一般的小袋子。我相信这样做可以更深地挖掘未麻这一故事人物,更靠近她一步。

“未麻的房间,我已经去过几百次啦。”

以为了画未麻的房间为名,我每天翻来覆去地“舔”女性房间的照片资料,像偷窥狂一样,既羞耻又兴奋。前进吧!假想跟踪狂!

此外,因为主角的设定是偶像兼女演员,我去了很多平时根本不会去的地方,比如电视剧的拍摄现场、外景拍摄现场、活动会场、电视台等。取材当然是必要的。

首先去的是在电影开头出现的游乐场。不按顺序从头开始画分镜我就提不起劲,因此先去了那里。在后乐园得到了战队题材的演出素材。这里的会场对电影而言太大了,因此将其缩小并与其他活动会场的资料照片混合在一起,创造出了“实际不存在,但是似乎在哪里有”的替代品。这在整部电影的场景设定可以说是共通的,是我画画时的基本原则。

在村井先生的帮助下,我去参观学习了他当时制作的电视剧《怪奇俱乐部》的拍摄过程,并得到了摄影地与外景地的照片。技巧高超的工作人员的工作让我感触良多。演员中有非常引人注目的女孩子,应该是野村佑香吧。

在偶像的活动会场取材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在某座百货大楼楼上有名为水野葵的艺人的活动。尽管我对存在水野葵这样的人感到惊讶,但是来看她的人给我留下了更深刻的印象,也不知道他们是无视了现代,还是超越了现代。偶像宅大哥、年龄很大的大叔、摄影的年轻人、好像是为了被那个年轻人拍摄而来的自称是“美少女”的人、卖同人志的、大声嚷嚷的、默默地在笔记本电脑上写着什么的,各种各样的人将小小的会场塞得满满当当。边被债务追着边追偶像的他们,带着笔记本电脑、手机、装备着简直能拍月面的镜头的相机等高科技产品,用“黑话”讨论着偶像。旁边的长椅上坐着对老夫妇在休息,天真无邪的孩子们在游戏设施里玩乐。啊啊,晴天。

“日本真是一片祥和啊。”

一点点收集的资料使原先的设定渐渐丰富起来,终于达到了能画分镜的程度。设定不够丰富的部分在分镜阶段再进行创作。

但是第一个镜头很难。

“唔嗯……怎么办啊……”

只是暂时呻吟几句。从想好了的部分开始画,我下定决心开始使用分镜纸。

“镜头一,从黑色画面开始淡入。”

5 贫穷哀歌

随着角色设计的拖延,等真正开始画分镜时已经是四月了。

我在Madhouse分室五楼制作动画电影《X》的房间中,以寄居的形式得到了一张桌子,开始进行设定和画分镜。《未麻的房间》的工作人员只有我一个,真是很寂寞。因为担心周围的环境,我抽烟也少了。我是寄人篱下悄悄地抽着第三根烟的家伙。这状况只是最初几天。尼古丁、咖啡因、酒精推动着我的引擎运转。这燃料费有点高啊。

一边按次序粗糙地画了四十到五十个左右镜头并誊写原稿,一边设计着构图,决定摄影机的移动、表演内容的细节和时间间隔、没有设定的角色的脸和服装、还没有设定的舞台……这些不做一遍不行的内容实在多,让我感到非常累,真的非常累。但是,我每天还是以此为乐。由于预算紧张这一现实问题,有时只能含泪放弃一些好想法,有时不得不放弃最理想的机位。明明可以画下来,为什么要放弃呢?虽然可以不放弃,但有的画也不好画。要用摄影机表达的东西越多,相应的也就更容易出错。

总之,我没精力为画面付出更多时间和劳动,因此我打算在脚本上多费心思,为分镜付出更多。虽然有时候想法诸多,不知道如何是好,但是一点都不痛苦。这么快乐又能赚钱,啊,真是蜜月啊蜜月。

我以每周画五十到六十个的速度来切分镜(这么说是因为分镜和构图要使用“切”这一动词)。因为目标在一千个镜头以内,所以应该能在八月份完成。A部分的三百二十八个镜头实际上只用了一个多月就完成了。这个数字并不差,但是“尺”——业界内将时长称作“尺”——不合拍,尺长一点都不浪费的情况下,镜头加起来共有约三十一到三十二分钟。这样的话,我将分镜画完后,它就是超过九十分钟的巨作了。有规定长度要在七十五分钟之内。总之先去掉一部分,减少尺长。不堪设想。

分镜慢慢地画到了B部分。全片分成A、B、C三部分,但是分这几个部分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含义,只是图方便。在我画B部分画到一半,也就是故事发展到一半时,开始进行作画准备,这在术语里称为“作画磋商会”。

近千个镜头让一个人来画、设计演出是不可能的。当然是由很多人分担——有原画师这一职务。最近的动画作品制作中,多的时候每人画五十到六十个镜头,少的时候少于十个的情况也有。《未麻的房间》最终有三十位原画师。

以分镜为基础,我要向每位原画师传达各自负责的镜头的详细内容,这就是作画磋商。导演、演出、作画导演、美术导演、制片人,还有原画师聚在一起,各自穿上登场人物的衣服,化好妆,像分镜一样表演片段;既有值得一看的认真表演,也会有持续一整晚的——这些都是骗你的。

作画磋商实际上是告诉原画师们在该镜头中登场人物的感情、表演片段、动作时机,确认角色服装与舞台设定。剧情发生在白天还是夜晚,光源和影子是朝向哪里的,底片的处理方法如何,这些就在此时与原画师讨论再决定。负责发言的主要就是导演我,作画磋商可真是不好办。虽然向认识的人不断开玩笑说“那就这个感觉”也可以,但对第一次见面的人就不行了。我害怕见人,又会脸红,真的很困扰。骗你的。我不怕生,但是在“请多关照”的问候后,虽然我一直在说明“这个作品呢,这样这样那样那样……这个镜头这样这样……但是实际上角色心理呢……”,但其实是向着另一个我嘀咕不停。

“哈,你装模作样地说什么呢?”

其实没有装模作样。

一般而言,动画作品有张数的限制。张数指的是使用赛璐珞的张数。三十分钟左右的电视动画要使用三千张,1997年夏天席卷日本的某优秀动画据说使用了十五万张赛璐珞,使用的张数越多,角色的动作就越精细;要是滥用的话,角色动作就会变成如蠕动一般。张数限制取决于预算。一般而言,在绘制分镜前,我好像就应该知道张数限制。我没有被告知张数就高高兴兴地画着分镜。但是某天,上级的通知来了——张数限制是两万。

“啊——?!欺人太甚!”

非常无情的、令人痛苦的数字。虽然没有去问张数限制有我的错,但是不该事后补刀啊。精明的演出松尾先生曾判断过,《未麻的房间》至少需要三万张赛璐珞(这个推算完全说中了)。说到制作规模的差异,旁边制作中的《X》仅是做樱花飘散就有一万张。贫穷真讨厌。

回忆起贫穷,我想到了用的纸大小。通常以电视动画的作画用纸为标准,动画电影会使用更大的宽比例纸。纸的尺寸变大是为了在电影院的大银幕上放映时,让线条和上色的粗糙之处不明显。

《未麻的房间》是录影带作品,因此要用录影带作品用的、与制作电视动画时一样的小纸。正因为《未麻的房间》是录影带作品,很烦人,因为要在标准大小的作画用纸上下添加黑色遮罩,画面才会变为宽比例。是因为这种播放形式才让画面变为宽屏,这种假装宽屏的行为叫作“贫穷宽屏”。这彻底是业界用语,是行话了——虽然,我拿到的构图设计用纸发票上清清楚楚地写着:

“贫穷宽屏”。

“难道这是正式名称?!”

好伤心。

6 爱的天使在微笑

在作画工作渐渐开始后,就要开始讨论音乐了。音乐部分已经确定由赞助商方面的Ainox Record负责,遵从社会的常识,我不能鸡蛋碰石头。说自己是导演似乎很厉害,实际上也只是被雇来的。

音乐公司方面负责找音乐家,也决定了负责人。

这部作品有一点很麻烦,那就是主人公的设定是B级偶像,有演唱会的镜头,当然会边跳边唱。如果不先确定在电影中使用的歌,也不能决定角色的表演和舞蹈动作,很难提出制作要求。

“请做首听上去让人感觉卖不出去的歌。”

真是失礼的请求啊。但是后来得到的音乐小样不仅符合要求,而且令人满意到可耻。太好了!《爱的天使》……呜呜。

恋爱时虽然DOKI DOKI,如果爱一直LOVE LOVE,

那就再加把劲儿向前吧,

因为一定会有机会的,

爱的天使在微笑。

(《爱的天使》作词:今井希子/作曲:几见雅博)

不知道该如何评价是好。恋爱时确实有可能DOKI DOKI(心跳不已),但是爱是“LOVE LOVE”的吗?“加把劲儿向前”是什么啊?还有,冒出来的“向前”会令人困扰啊……但因为是按要求来做的音乐,我没有一点怨言。

聪明的读者们应该很容易想象,在作画工作中反复讨论十分必要。一把年纪的人讨论着:

“这里的‘DOKI DOKI’应该从哪个角度拍?”

“不对不对,‘LOVE LOVE’的时长应该是……”

看着他们严肃地讨论这样的话题,我更想哭了。

同歌曲相比,问题还是在舞蹈动作。虽然有音乐,但只通过想象还是很难将动作画出来。我们拜托了专业的编舞,并将拍下的视频作为绘画参考。以我为首,作画导演、演出,还有最重要的、担任那个镜头的原画师森田,我们带上了摄影机,前往东京都内的某个工作室。那是一个炎热的夏天。

那位女编舞好像是业内名人,曾经为丸山奈美惠工作过。让她接受我们这种工作,真是不好意思。她和另外两个女舞者都是很直爽的人,我们的取材非常顺利。在剧中登场的偶像组合CHAM三个人一起边跳边唱的《爱的天使》、两个人一起的《一个人也没有关系》……我们拍下了她们随音乐跳舞的舞姿。在炎热的天气里,汗涔涔地跳着舞的舞者很辛苦。为了动画又要一个劲儿地画。想到这些辛劳,我的头昏昏沉沉的,但是只能脚踏实地认真干了,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森田君,加油啊!”

从那天开始,工作室里一遍遍地放《爱的天使》。森田买了他专用的显示器和录像机,将桌子变成了高科技要塞,每天一边看录像带一边画画。为了他的名誉,事先声明一下:虽然有舞蹈录像带,但并不是完全照此来画的。为了画动作需要做各种准备,首先让身体记住舞蹈动作非常重要。“不明白的时候就用自己的身体表演看看”是做动画的基本,森田先生也是很注重基础的男人。有志于从事动画行业的人请一定要参观学习一下他那跟着歌曲在工作室里跳舞的样子。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在现实中学着偶像的动作来表演,他是否帅气已经不重要了。

这样的好处就是,只有森田负责画的电影开头那段舞台场景,在完成后看一次就知道是有价值的。看过《未麻的房间》的各位,银幕上那可爱的、边跳边唱的CHAM的另一边,还有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同样在边跳边唱,想象一下他的身姿,这样就能更加享受这部作品了。

还有背景音乐。剧本完成时考虑背景音乐要做成氛围音乐的风格。我认为混杂着杂音、不知道是效果音还是音乐的背景乐很好,但是这很难向作曲家进行说明。负责的作曲家还没有做过这类音乐。最后我很失礼地在自己的CD里面选了类似的曲目交给了作曲家。我将《The Orb》《The Future Sound of London》、Aphex Twin的《Ambient Works》、旬的《LandScapes》、必不可少的华丽音乐《System’7 Underworld》作为样本给了他。听了这类氛围数码音乐就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并且做出这类音乐——我很开心地期待着。

到了夏天,制作担当换人了。

“骗人的吧?!”

制作担当这个职位负责安排动画制作全部流程,向外部工作人员与各制作单位传达消息、搬运素材、安排工作、找工作人员等,是重要的不画画的工作人员,也是制作系统的关键。将制作担当换掉是一件大事。工作当然要继续进行,前任也还在公司里。会不会在这方面出问题啊?想想动画业界普遍采用口头约定的体制,约定好的人要是不见了的话双方该怎么办啊?虽然这样,但也没有办法,都交给新的制作担当吧。

因为剧场版大作《X》制作完毕,我们《未麻的房间》制作团队要从同一栋楼的五楼移到三楼。这才是真正的开始,与此同时,三楼也成了我们的战场。

但是转移并不顺利。我们在得到“下周的今天搬”的指示后,就将桌子周围的东西都打包装箱,准备万全,迎接转移的那一天。在做出预测后行动,才是谨慎的大人该做的事情。但是,三楼要搬走的工作人员好像并没有得到提前通知,什么准备都没做。制作担当是怎么回事啊?

经过千辛万苦,我们终于搬到了新的工作场所,汗流浃背地打扫,将打包好的东西再取出来。

我正在苦战的时候,从背后传来一个声音:

“今先生、今先生,那个好可怕……”

是“拉面男”栗尾。他说出这种话就意味着肯定没好事。我看到窗外一米远的另一栋楼的墙面上,画着一具骷髅!骷髅扭曲的脸上挂着一抹微笑。栗尾忍着大笑,用口型说:“好可怕、好可怕。”

“喂!”

尽做这种傻事儿。一到搬地方的时候就在忙着打扫卫生的人旁边画画的家伙就在这儿!他在隔壁大楼的墙上画画来捉弄人,而且画得很拙劣——这还是个动画师干的。

“没关系啦,因为隔壁的人肯定看不见的。”

“嗯,确实如此……问题不在这儿啊!”

争执到最后,好歹算是搬完了,顶多是将从五楼搬到三楼这一部分完成,但是将七十分钟的动画完成……突然感到一丝不安。酷暑中的青梅街道,天空被乌云笼罩,楼缝间还有具骷髅挂着难看的笑容。

与不祥的预感相反,工作难以置信地顺利进行着。当进入分镜表C部分时,画原画的“温泉组长”中山胜一在上班的时候顺便带来了鸭子。不是普通的鸭子,而是本田雄和松原秀典这两只“大鸭子”。带着葱的。

本田雄曾经是《新世纪福音战士》的作画监督,在动画业界里是虽然年纪轻轻却被称为“师父”的天才。另一位松原秀典,担任过《我的女神》角色设计,很走红。他作为原画师也很优秀,不愧是年纪轻轻就在业界被称为“皮埃尔”(这是外号)的人。总之,这确确实实是千载难逢的事。明明还在工作,我却以吃晚饭为名邀请他们一起去喝酒。绝对不能让他们逃了!喝酒时,经过我的劝说,他们答应了参与原画的工作。

我拜托本田师父画未麻追逐着另一个未麻的场面,拜托松原先生画分镜还没有确定的剧情高潮部分。

到了九月,分镜终于全部完成了。因为比预计时间晚了的构图检查也在同时进行,从进度上来说算是及格。但是不出所料,分镜长度不合格,比预定长了十分钟左右,触杀。分镜的A、B部分在完成时明明已经去掉一部分了。骷髅的阴笑突然从我的脑海中掠过。和制片人讨论后也没有得出能够解决的办法,最后得到的指示是要控制在七十六分钟内。我发了好几天愁后,终于下了决心开始大刀阔斧地删减,从头开始整理分镜,将即使去掉也能够明白故事意思的分镜几乎全部撤下,并削减台词。缩减剧情后,长度总共缩了十分钟左右。似乎和故事没有关系的部分,明明很有趣……嗷!真是痛彻心扉的感觉。算了,算了,让故事变长明明是我自己的错。

“什么啊,将长度控制得刚刚好,这不正好嘛。”

此时,电影的总长是七十六分钟,得到了上司的允许。这件工作总算是完成了,于是我回北海道去探望家人。这暑假来得真迟啊。

7 大王降临

我在故乡北海道用美食和休息恢复了体力,也让我能在回到工作后咬紧牙关努力。现在要做的工作是构图设计。

构图设计这个词在各个业界都有使用,不知道它在动画业界中是什么意思的人应该也有不少。我刚刚发觉,到现在为止我经常不给写下的业界术语加任何说明。嗯,来看看解释吧:

Layout(名词)

1 [C](1)(街、庭院等的)区划、设计(2)设计图、配置图、示意图

2 [U](新闻、书等的)版面设计、排版

3 [C](经过考虑)排列的东西、款待

4 [C]将画重新画一遍。原画忍耐着好不容易画好的画被骄傲自大的导演以“画错了哦”为由而要求重新画。肩负重任。

正确答案是第六项。不是,不用说都是第四项。不愧是我的英日词典,连这种含义都包括在内。请别当真。

一点说明,构图设计主要就是影片草稿一样的东西。根据分镜来设定摄影机位置、角度(长焦还是广角),并设计其中人物的表演和动作,还要考虑必要的摄影处理等。同时作为原稿,背景的草稿也在这时完成。

通常而言,如果不在原画师手下进行五到十年的严酷修行积累,就无法画出优秀的构图设计。最近耐不住的年轻人越来越多,只在原画师手下修行一到两年就逃走,向客户提供不够好的构图的人也越来越多。努力地画好画的原画师们啊,我总是为所欲为地修改你们的画,真是抱歉。

总之,构图设计是对画面而言非常重要的工序,也是我钻研至今的部分。我对此的态度可能过于严苛了。在作品全部不到一千个的镜头里,有八百个左右需要重画。但是,我不是因为个人喜好而重画所有感到不满的构图,演出上不合适的部分自不必说,即便是好的,不符合人的生理也不行。拼尽全力的原画师们啊,让你们一直修改真是不好意思。

构图设计好坏的判断基准虽然包括画得好不好、有没有带个人癖好,但是主要在于表演。因此画面制作本身就是“表演”。比起单纯地画完,重要的是画内人物的心理状态和形象、复数人物登场时人物间的关系、等级关系等,要从这些方面考虑并在画面中安排,决定摄影角度等内容。还有,在这里要安排角色的心理活动和故事走向的象征,没有理解作品和场景的话,要画好是很难的。无论画得多么好,如果在用法上有错,结果还是NG。

一天天稳健、迟缓地推进。已经听到了十月的呼声,但是连构图设计的一半都还没有完成,此时还要开始进行原画的制作。这种时候也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了。

当时得到的进度表是要求在年内将作画完成。不仅没有把原画分配完,画好的加起来也不到全部的三分之一,上色全都没有做。在这样的状况下,要是能在剩下的两个月里做完近八十分钟的动画,那动画业界就不会再有悲剧了。不仅如此,制作担当没有催促原画师们工作,没有带新的原画师来,也没有以进度为由要求继续工作。就是放任自流。不是我厌恶放任主义,而是在这样的状态下真的说什么都没用。虽然每周都有进度数据,但说的也只是又迟了多少,如果不究其根源并行动,就只是白白浪费纸。动画制作本身说到底是不爱护地球的。

我们业界中有人自作主张地将这种情况理解为“真的是进度表延长了吧”这种好事(摘自动画有志会发行的《动画业界基础知识'96》第167页,第三章《时间表与工作》)。虽然不可能变成好事,但还是有这种情况的。因此,我们的工作当然与进度非常同步,虽然在继续,但由于拖延,要做的工作不断积累、增加。如果不采取必要措施,到时候就连完成作品都很危险。此时,那个黑暗大王出现了。

十一月,制作担当又换人了。

“耍我呢?!”

上一篇中也写到了,这个重要职位不停换人带来的困扰可不是开玩笑的,而且这是第二次了。本应突破现状,可这样岂不是更添乱了吗?因为拖延也有制作部的原因,不能说都是因为我们,换人之前一言不发实在是不像话。

名为OO的男人出现了。说真名的话有顾忌,所以用“蛤蜊”来代替吧。我从一位制作人员那里听到了蛤蜊的前科。他当某个动画制作公司的电视动画总编剧的时候,动画只放了六集就做了总集篇,因此他被那家公司开除了。因为制作情况恶化,赶不上播出,为了回避最糟糕的事态,就用播放了的部分制作总集篇(摘自《动画业界基础知识'96》第397页,第五章《紧急时刻的应对》)——这样的紧急手段虽有,但是在第六集的时候就用……这种在传闻中的厉害角色,从“卡夏”以来还没有第二个。

动画《再造人卡夏》(1973年版)里唱道“出生后获得不死之身”,蛤蜊可能就是因此拥有了不可思议的大脑。紧急事态发生时,他竟然逃避现实并使事态进一步恶化,这种行为真是不可理喻。虽然这么说,蛤蜊出现的时候我对他并不了解,我觉得他看上去不是什么坏人。要是让蛤蜊发挥之后成为传说的“一人电话”“装睡”之类的本领,动画制作的进展可等不了他。

以蛤蜊换任为契机,我准备了再度确认进度安排的讨论会。我通过制片人将各部门的负责人聚在一起,确认制作状况,讨论该如何解决拖延,从第二天开始就各个击破——这些都是必须做的。

什么都没变。一个都没变。还是过去的样子。这不对吧?

一般来想,制作部说来年一月份就要上映如果是真的,那么从第二天开始就是修罗场了,但是为什么一切都没有变化呢?我确实和原画师们单独谈话了,并告诉了他们时间进度。但是,为了实现时间进度的努力,我一点儿都没有见到。这时候是十一月上旬。我第二次听到进度已经是第二年三月的事了。四个月里什么通知都没有。这是不正常的事态。

画画是我们的工作,工作延误有一半以上的责任在我们。但是管理进度是制作担当的工作,最后导致状况不变,使工作更加延误,就这样一天天白白过去。

我对制作管理感到非常不安,对作品的完成则感到可怜的焦躁。极度不安的我们为了琢磨出今后的对策,工作人员(共九人)进行了愉快的温泉二日游。可能会有读者认为我们是因为感到不安而去泡温泉的,实际上令我们更加不安的是,我们要去参加愉快的宴会。骗你的。只是因为我们喜欢泡温泉。但是说真的,养精蓄锐很有必要,因为战场近在眼前。

8 为所欲为地GO

十二月。

从三月份到工作室上班以来一边保持着紧张感一边精神饱满地努力工作的我,终于因为高烧倒下了。那天凑巧是预定和原画师北野和山下两位先生进行作画磋商的日子,本来打算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要去公司,但是严重的高烧让我双腿发软。《赛文奥特曼》最后一集中虽身患重病但仍参加决战的诸星团的身影浮上心头。我想竭尽全力,但是我又不用守护地球,所以缩回床上去了。

“抱歉,今天的讨论会请原谅我。”

在家休养的几天里,使我心急如焚的高烧一直没有退,发烧时做的梦全都是工作。我莫名其妙地将其理解为我的无意识行为或者“从心所欲”。

在我的烧还没有完全退的某一天,某位女性执行制片给我打来了电话。

“那个,今天有作画讨论会……”

被发烧所困的我朦胧间觉得非常疑惑。

“啊?今天?谁的?”

“北野先生和山下先生的……”

啊,都是发烧的错。我记得讨论会应该是在两三天前的……

“是的,之前的讨论会延期到今天了。”

这样啊,原来不是发烧的原因,我稍稍安心了。

“关于延期的事情,有通知我吗?”

“不,没有。但是两位已经到公司了,希望您能立刻来……”

这样啊,但是我不能马上出发……喂,这怎么回事啊?不问问我的情况,就擅自定下讨论会?这和突然把病人的被子掀开一个道理吧?待人接物要注意点啊。

最后,那天的讨论会也取消了。和两位原画师的讨论会在两个月后举行。没有隔多久吧?

话说十月左右,背景音乐的样品做好了。订单内容有作为主旋律的背景乐四首,其他音乐还有例如在开头的战队表演中使用的几首。虽然觉得只有四首有点少,但是我不想多用,因此打算让每一首都长一些。每首十分钟左右,可不是我想要的氛围音乐或电子音乐那种比较短的长度。最近的电影作品滥用音乐……这方面我还是闭口不谈吧。音乐和镜头运动、登场人物或场景变化相关,我喜欢尽己所能谨慎地将两者结合在一起,因此先有音乐,再用场景提升气氛,但是音乐差得让我说不出话,连想如何使用它都是难事。

说到订制的背景音乐,有两首氛围音乐表现未麻的心理活动,还有两首轻快的音乐作为跟踪狂内田和假想未麻的主题乐。我听了交上来的音乐小样,前两首大概可以表达感受,所以直接通过。问题在于作为主旋律的后两首。我要求他们做电子音乐,但是我满怀期待、心潮澎湃地听到的音乐说是电子音乐倒不如说是——二十年前的电风琴。这难道是雅马哈的介绍会吗?使用的音乐不仅听上去廉价,而且简直没有一点儿厚重感。要做的大致是和平时有一定违和感的音乐,但也只能区分出是电子乐还是电风琴。总之,他们交的音乐很一般。我通过音响导演要求他们重做。

“想要听上去攻击性强一点的音乐。”

“想要像敲钢筋一样的音乐。”

“人声的采样想要再电波一点。”

“要有突然一下的感觉。”

越说越不懂了。我对自己的日语水平产生了疑惑。用语言说明音乐非常困难。我已经让这两首音乐重做了,但是不知不觉间快要过年了,音乐样品还是没来。怎么等都不来。虽然最后我也没说音乐可以用,但我下一次听到音乐是在七月份音画合成的当天。这都什么事儿啊?

音画合成是将做好的影片和后期录音的台词、效果音和音乐混合在一起的最终工作,也就是说这个工作结束后,等待第一次的影片就行了,修改音乐等就是完全不可能了。

音响导演三间先生在制作时,机智地将这很有问题的音乐素材拆分后重录,在实际混合时努力让其以其他各种形态出现,因此实际使用的背景音乐和原声带听上去不一样。我之后才知道的事实是,没能让他们重做音乐的原因是预算已经用尽了。这实在是凄苦的事情。但是,穷也要有个分寸啊!就是这样。只是要求作曲家做一首背景音乐的样品,世界上有凭草稿就能拿到原稿工资的作者吗?有只需要练习就能拿到年薪的运动员吗?只用烤鱼的酱汁就能下饭吗?啊,这可以的,在国分寺的鳗鱼店见到过这么做的大叔。有给草图就能拿到钱的公司吗?有的话请告诉我,我立刻去。

音乐没有如愿,我并不感到遗憾。至少,不行的话就用不行的东西,我想做出“呀,没办法呢,就这样吧”的决断。有了这种判断后就减少使用它的地方,而且不是还有用其他声音弥补等对策吗?竟然悄悄地做出这种决定,导演究竟是干什么的啊?实际影片中,还有什么船到桥头自然直的,都是音响导演尽力赐予的。

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决定的不仅是音乐。之前曾经提到过这部《未麻的房间》是原创录影带作品,不是电影院电影——我到现在都这么认为。大概在一月还是二月,和一个叫“雷克斯”的赞助商讨论时间安排、宣传活动的时候,我看到文件上的字后惊呆了。

激情动画作品”。

色、色情作品?!

错了,写着的是大大的“剧场动画作品”。

动画电影《未麻的房间》?!什么时候开始的?!什么时候成这样的?!说不定已经在电影院里作为录像作品开始宣传了,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为了在电影院的巨大银幕上播放而设想的故事与以在家里的电视上看为前提的,在构图、角色动作等方面都完全不一样。我知道的一直是“录像带作品”。

虽然我对上司的怠慢感到愤怒,但能理解他们将“电影院上映作品”勉强印在盒子上的逻辑,因为这行字能让更多音像租借店愿意购买并出租它,对销售量当然有影响。在作品已经完成的今天,《未麻的房间》作为“电影作品”多少得到了世人的注目,也因此得到了各国电影节的邀请(但是被邀请前往各国的只有作品,不是我)。我认为就算只多一个人,《未麻的房间》可以被更多人看到也是件好事。

但是,作品三百日元的租借费被替以一千五百日元的电影票,并以不同于导演意图的形式向观众展示……至少《未麻的房间》的画面质量禁不住在电影院的屏幕上放映,它也不是为了在电影院上映而制作的。对作画人员来讲,它是只将羞耻放大并且映在银幕上的东西。我们本是为了高中棒球比赛而练习,但到了比赛的时候,对手像是美国超级棒球大联赛的球队,就算我们被观众说是“烂团队”也不是我们的错。《未麻的房间》彻头彻尾是录影带作品,只能勉强说是“电影风格的作品”。

不是辩解,这是这部作品极大的内伤。

9 新外国助手Mac来到日本

到了1997年。就算是修罗场也不奇怪的正月,还是像真正的正月一样过去了。工作状况什么都没有改变,蛤蜊一天比一天沉默,我也天天过着做构图设计检查的日子。

终于到了去年十一月宣布的作画截止日——令人难忘的1月15日。在前一天什么预告都没有。但是,那个传言果然是真的。现场的工作人员窃窃私语的传言是:

“1月15日什么的,绝对不可能的。”

就是这样。我们平安无事地迎来了这一天。连进度表的“进”字都不想听。

“终于来了,作画完成。”

“真的来了吗?”

“是啊,来了。”

“不是吧?”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父亲大人。”

你们是小津安二郎吗?

就这样,平静迎来“必须遵守的作画截止日”的工作人员,愉快地在阿佐谷车站前卖荞麦面和酒的店庆祝这天的到来。那么,这件事给我们的教训是什么呢?

“即便放任不管,截止日也会来,但是叫了也不来的是制作。”

如果有读到这句话的动画制作,抱歉,你一定是一个优秀的制作——虽然这毫无根据。这句话非常片面,是因为我自己受到了困扰,绝对不是普遍情况。

回到外国助手的话题。

1996年,我的家里有台Mactonish Quadra 650。本来这台Mac(不是读卖巨人队里的Mac)是妻子为了工作而购买的,但是岁月不饶机,不能再投速球,便因新外国选手Power Mac的加入而引退。它作为新选手的教练到我家走马上任。新选手当然就是我。好,放马过来吧!

从接入电源、使用鼠标、点哪里开始、如何与互联网说情话等等,Mac日日夜夜与我亲密交往,一直进行严格训练,我也有了些进步。即便如此,Quadra 650这个教练对我来说还是太严苛了。但是《未麻的房间》需要用电脑进行处理,还有我当时被“花一笔大钱”这种隐隐的冲动所驱使。这烦恼随着工作的激化越来越明显,我突然自言自语表露出想法:

“想花钱啊……”

漫画也好动画也好,都是忙得不能想象的工作。没有时间去花节约睡眠时间赚来的钱,银行的余额和工作压力一个劲儿地涨——虽然当然不是什么巨款。

最后,被“想花钱综合征”感染了的我倾巨款雇了新的外国选手。那家伙的名字是“Power Mac 8500/180”,它带着显示器、MO手写板这些跟班一起来了。12月30日是它们入住的日子。

我迫不及待地打开箱子想看看它。Nice to meet you.喔喔,帅气……?呀,CD仓的托盘掉出来了。哈哈,运输途中掉出来的啊,好好安回去吧。咔。这就好了吧?

叮~

啊呀,又掉出来了。咔。好了吧……?

叮~

“Hey!Mac,what happened?”

嘎——!原来是为了固定住托盘的卡口坏了。哭瞎了。我一边哭一边给它贴上了胶带。这可是给刚买的、全新的电脑贴胶带啊。再启动试试。

叮~

“不行呐。”妻子的话刺痛了我,今年真是极度忧郁的一年。说什么呐!硬件不可能坏。它绝对不是刚来日本就因为故障而哭哭啼啼的、软弱的外国选手。证据就是启动的时候声音洪亮。这不是还好好的嘛!心里的大石头落了下来。

从那天开始,他以“我的Mac”为名开始为我日日夜夜地从网上下载成人图片……不,将偶像的脸和色情照片合成在一起……当然也不是。总之,是在为了《未麻的房间》优秀工作着。但是,想一想也该明白,以后的工作肯定会越来越忙,每天在日益增加的工作上花的时间也会增多,本就不多的休息日被强占,我能在家里度过的时间也非常可恶地减少了。

“还没到出场的时候呢!我的Mac!”

难道不是突然有两个军队登陆吗?对感染了“捣鼓Mac综合征”的我来说这很困难。如果这样我不就没办法通过Mac的进阶考试了吗?顺便说一下,我当时是九级,总算能做出水母漂动作了。说什么水母漂啊。

最重要的问题是预定要为《未麻的房间》进行的电脑处理。虽说要进行电脑处理,但是情况和最近流行的数字动画完全不同——虽然也做了这样的分镜。这个问题之后再讲。

作品内出现了许多海报、传单与杂志等。主人公的房间和她所属的事务所等地方的墙壁上贴着CHAM和电视剧的海报,它们是重要的素材,有时为了营造氛围而贴着,有时也为了表现未麻的活跃,作为传达杂志与报纸上重要事件的特写。虽然直到现在镜头中的各种透视图可以手绘,但是要想装好样子需要付出非常多的劳动。为了“看上去普普通通就可以了”也需要不少努力。

可是,还有就算是看上去普普通通也做不到的镜头。不知道其他人有什么感觉,我看到一大堆杂志摆在一起,尤其是在画它们的时候有一种痒痒的感觉。大概是我比较特殊吧。

因为《未麻的房间》是非常注重登场人物心理描写的感觉和触感的作品,所以我希望镜头有不寻常的表现。虽然如此,想要用手绘表现出这些效果,工作量太大了。这就是为什么我想到要请传说中的外国选手Mac来帮忙。

制作公司Madhouse虽然以前就有Power Mac 7500这位选手,但是它没有在《未麻的房间》制作团队所在的楼里,是和其他作品一起使用的共有物,不可能成为我们的专属机器。果然还是想要啊,为《未麻的房间》工作的专用Mac。买个Mac没什么了不起的,不需要很多钱,连我都能给自己家里买一个。预算虽然很少,但是也有将近一亿日元啊,掏个几十万应该不在话下吧。

这是必不可少的啊,与增强战斗力有关。我很久以前就给制片人说过想要外国选手来帮忙了,结果他回复说没有这预算。太无情了。

而且,我们做的不是数字动画。电脑可以做符合透视变形的海报、添加背景,并按照原先的摄影机摄制,实际上还是模拟动画的感觉。有电脑就好了,有就好了。能做这些事的只要一个人,也就是像外国选手的翻译一样的一个人,只要能再添一个人就够了。

经过再三交涉,制片人终于妥协了。各种讨论的结果是:

“预算中能拿出来的钱是有限的。”

这我知道。

“Mac就在走两分钟就能到的楼里。”

楼和Mac啊。在其他楼里有Mac,这我知道。

“预算是有限的。”

这说过了。

“钱快没了。”

早点说啊。

“简而言之就是,你是要雇人还是要买机器?”

啊,这真是没办法啊……哎,等等,这大概就是终极选择吧,选人还是选机器?雇了外国选手之后连雇翻译的钱都没有吗?还是说只雇翻译?只雇翻译的话又该如何是好?

公司确实以前就开始用Mac了,所以只要雇一个人事情就可能解决了吧。但是要在其他楼里逐个检查电脑上处理好的文件,实在是再麻烦不过了。我想更有效率地使用作为导演的时间,因此想把电脑放在手边。而且我也想用用。所以说“雇人还是买机器”这个问题的答案,我毫不犹豫地选了“买机器”。那操纵它的人是谁呢?外国人选手Mac的翻译由谁来当呢?

我。

我?又是我?!啊,为什么总是把自己牵扯进去呢?水母漂九级的我,为什么莽撞地选择游向惊涛骇浪呢?这种不费劲的选择绝对没错,就是这种强运将我扭送到了最后的修罗场。我淹死了。

1997年2月,外国助手Mactonish终于来我们《未麻的房间》制作团队了。但是,是租来的。因为我们穷。

随着时间流逝,我们与Mac的交流渐渐变得顺畅。与其说是我,不如说是演出松尾先生的熟练操作给作品做了很大的贡献。不用说,我们用电脑制作了之前提到过的海报、杂志封面,并进行了变形等模拟处理。电脑放在手边用也让我们想到了各种使用它的方法。

其中之一就是模拟分镜。说到动画里的数字技术,那就是3D!贴素材!看呐,这数字技术!!耍把戏的仿造品虽然引起了我们的注意,但对制作现场来说,是电脑的数码导入技术才让模拟镜头成为可能。以前的动画制作要经过原画、动画、上色、背景这些全部工程,然后进行摄影、冲洗,变成胶片后才能看到结果,没有什么是能模拟的。无论是动画时长还是背景滚动的幅度与速度、摄影机的运动,不变成胶片就不能知道究竟成没成。一旦变成胶片,想要修改时就有时间与经费的限制,因此在工作时不得不靠专业人士的直觉与经验。如果是守旧的演出家可能会在这方面有信心,但是与很久以前想要拍照只能请摄影师一样,他们已经被淘汰了。现在讨论的已经不是“拍照”而是“拍怎样的照片了”。为此伸出援手的就是数码技术。

就是这样,导入电脑可以模拟分镜,即便只是粗略的内容也可以预览。具体操作是在构图设计阶段输入电脑,将背景或BOOK(位于角色层上的背景赛璐珞素材)按实际滑动。如此进行预演,演出家就可以确认设计中的效果和想象中影片完成后的样子啦。实际上,在《未麻的房间》中,我们通过这种技术模拟出了很多仅凭经验直觉很难预测的镜头,并得到了预期的成果。话虽如此,将模拟技术运用到所有镜头上要耗费更多人手与时间,“有点不一样”“再这样一点”的错误频繁发生,工作就没有办法继续推进,进度也会被耽搁,可能进而影响工作人员们对作品的干劲,最后做出了“完成度高却没有价值的作品”。因此我认为要结合实际适当地使用才对。

这些镜头在胶片上看完全不会让观众感受到是用电脑处理的,但是,对我和演出松尾先生来说,这正是数字技术的精华所在。此外还有按照尺长(见《贫穷哀歌》)来掌控一些分镜的构成,调整不合适的尺长。对演出来说,Mac(不是巨人队的Mac)真的是非常可靠的外国助手。

说实在的,这种简单处理的电脑效果我当然喜欢,但也想做出更华丽些的数字效果。可是预算有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数字技术确实比较耗预算。如果影片的最终形态是录影带,器材费等不算大问题。但要是做成电影的话,做好的影片必须转成胶片,转换确实需要一大笔费用。我又开始说人穷气短的话了。父亲大人,我不会再说这些啦。

事实上,受惠于数字技术的镜头几乎都是“在电视屏幕上播出其他镜头的内容”、电视屏幕的扫描线,还有录影带倒带时的效果。我不仅没有时间重新做这些镜头,甚至没有时间检查。这样处理的镜头大概有三个,其中的两个效果不理想(当然没检查),只有一个得到了满意的效果。作品前半部分,主人公未麻收到了骚扰传真后,摄影机从未麻房间的近景拉到远景的镜头,是拜托演出松尾先生按照我“一定要省钱”的指示做的。没钱真痛苦。

10 推进进度!

有一天,蛤蜊带来了个小跟班,就叫他螳螂吧。

螳螂在蛤蜊的手下担任制作辅佐这一职务,负责推进制作细节,但因为蛤蜊什么活都没干,螳螂也相当于没有工作。他也不可能参与大事的讨论,结果就是没能发挥一点儿用处。又是白白消耗预算。

比如说,我提出请求,问他“可以帮我拿一下透明胶带吗?”,但是在透明胶带到手前我必须要重复三遍“拿一下透明胶带”。没夸张。暂且不说胶带,到了需要拿重要的分镜过来这种十万火急的时候,他一次都没有拿来,一次、都、没有。

制作《未麻的房间》尤其是后半部分时,工作人员有人这么说:

“既无能也没干劲,这时候已经没办法啦,但至少也跑跑腿啊。”

吃白饭的最佳组合就站在这里——他们没有站着。

螳螂曾经在开除了蛤蜊的公司做过一样的工作,但据说是因为想成为演出所以辞职了。来到《未麻的房间》制作团队好像不是出于他的本意,只是来补救与其说是人手不足不如说是脑袋不足的制作一职。在这里介绍一下,我们《未麻的房间》制作团队里,由无能之王蛤蜊带头,加上他的跟班螳螂、新来的老鼠,还有更新的新人傻蛋,四个人一起进行跺地表演。四个人加起来等于半个人。没说少哦。顺便一提,比起其他作品,我们制作部的人算多的。

随着螳螂的上任,原先负责这一职务的女性被调走了,这么一来从一开始就参与《未麻的房间》制作的人就一个都没了。制作部的人和主要工作人员对公司来说,全都是外来的。

外来的。伴着一股流氓味儿,不难想象这没什么好含义。没有一个自己人(新人另当别论),这部作品对公司而言当然不可能是“招牌作品”,这简直就是明白告诉我们地位很低。要是给制作中的作品排次序,事实也确实如此。最重要的是,可能并没有这么简单,也许这个想法不对——我当时精神状态不好全都是因为这件事。

被害妄想?大概是这样吧。本来情况就不好,再疑神疑鬼地这么过下去,精神状态怎么可能会好呢?随着制作的推进,我们工作人员背上的行囊里不知不觉间被扔进了许多多余的东西。远处的山顶被乌云笼罩着。

按赞助商的要求,要为《未麻的房间》制作一分半钟左右的宣传片。那个时候,做好的镜头一个都没有。为了做宣传片,我选了几十个镜头提前进行原画检查、作画、上色、背景与摄影。

首先要从做好的原画里选择宣传片中可以使用的镜头并进行分镜剪辑。为了照顾新来的螳螂,我试着问了问他,毕竟他想当演出。

“因为我没有时间,如果有兴趣的话你做一下试试?剪辑。”

哈哈,我也是会做做表面文章的。还能怎么样,指望他连休息日都用上、拼尽全力地画根本用不上的分镜吗?现在回想起来,对他还有点期待是我的错。

反正那时原画还没交上来,而且要在本就不多的时间中工作,我陷入了两难境地——和作画导演一起检查演出并选择好画的镜头,还是自己选?最后本田师父负责的镜头虽然多了些,但也不是全都由他来负责。以说得过去的镜头为主,有时也不得不从那些麻烦家伙的镜头中选择,于是陷入了修正原画的窘境。制作情况非常糟糕,缺几十个镜头的内容,为了做这种在正式作品里用不上的影像(只用作宣传片),连高级运动员都要顶住压力来救急。

为了减轻作画导演的负担,在最终成品中不使用的人物,宣传片里可以和设定不怎么像。因为没时间。作画导演滨洲先生说:“这种程度,播也没关系?”他睁着因睡眠不足而变得通红的双眼,低低地笑着说了句“重画”。不是影片不允许,而是滨洲先生不允许。果然是值得托付的人。

助手Mac此时已经出道,进入实战,为了处理背景和修改细节,干劲满满地出场了。但因为我经验不足并不好用,而且因为会妨碍制作这种“美好”的理由,在5-4-3双杀后结束了使命。哪来的5、4、3啊!

被传言说“派不上用场”的沉默外国人Mac当然有些消沉,但是根本比不上看到整理好的素材集的我消沉。我们节省睡眠时间做出来的与其说是影片,不如说是第一次看到的动着的镜头。

我们的工作大楼五楼有放映机,那时工作室的原画师、色彩指定、美术导演、作画导演等人直到鼓起勇气去看素材集之前都感觉不错,心中充满了期待与不安。终于能一窥辛苦了近一年做出的成果啦。

咔嗒咔嗒咔嗒咔嗒……脏兮兮的放映机放出的素材集,让我的压力一步步膨胀到顶点,最后因无法承受而崩溃了。咻——完啦。

这就是传说中的脱力感吧?不行,这不行啊,神明大人。我们努力了一年不是为了做出这样的影片。“挥棒练习一整年”这句话在我的脑海中跳来跳去。“练习挥棒一辈子”“练习挥棒的一年级学生”“走了一年也还会被闷棍打”“挥着球棒将年薪打走”“把‘棒’字分开来看像不幸”……啊啊,我在想什么呢?

影片哪里不好呢?我不明白。是动作不流畅?不,原画没问题。背景问题吗?不可能。影片整体太亮了,是色彩指定的问题吗?不,这也不对,检查的时候没问题。那就是转换为16毫米胶片时无法避免的问题了。虽说如此,有可能、有一定可能,万一是因为我……我的错吗?万一错的是我……

消沉得像潜进了深海。又一次陷入了Perfect的Blue。挑战无装备潜水的纪录,这可是Great Blue了。我想当恩佐。大脑开始混乱了。工作人员们看到的我的姿势,还保持着影片放映时倒在桌上的样子,眼神空虚,停止了思考。

谁能重启我啊?

作画导演滨洲先生的话,让我不再继续消沉下去。就连滨洲先生这样技艺高超的人,在看到和自己有关的作品的素材集时好像也被打击过,故而提前抑制了我电光石火般的消沉感。无论何事,我作为导演明明应该先人一步的啊。

其他工作人员默不作声地陆续回到工作场所。我和松尾先生,还有为色彩指定出了不少力的桥本先生留在播放素材集的房间进行讨论。“太过分”“怎么会这样呢?”“不该如此啊”,对做好的影片,我们连带有怨恨和怒气的话都说不出。只是抱怨也不是事儿,总之为了讨论先再检查一遍吧。全力调动起麻痹的大脑。往放映机里放胶片的松尾先生仿佛是慢动作一般。

让我们悲伤到极致的胶片,映在了放映机的小屏幕上。我们陷入了沉默。

“呀?”

“这……莫非……”

“对,就是这样。”

“对、对。”

“我指定的颜色就是这个。”

“这才是我们做的东西。”

大家突然开始评论起来。在光量较少的放映机上看到的才是我们辛辛苦苦做的《未麻的房间》的正确画面。你好,初次见面,我是导演。

只是因为颜色不一样,就与之前看到的素材集如此不同!负责色彩指定的桥本先生真是比谁都安了心。这次检查使我们的心情从消沉中振奋起来,甚至可以说是救了我们。不知能不能做好但还是拼尽全力做的胶片最终符合期待。突然,我得出了进入动画行业以来属于自己的主题:

“直到最后才算做完。”

虽然说确实理所应当,但是这不是开玩笑。在做《未麻的房间》之前,我画的漫画无论是哪一篇,都在没有完成的时候被终止了。《Seraphim》的原作者撂挑子,《OPUS》也因为杂志停刊这种理由死了。虽说无论是哪种事态都不是我一个人的错,但我想这与自己的运气和业报不无关系。然后,我现在在做《未麻的房间》。

在格言中都有“事不过三”和“一犯再犯”这种完全相反的话,我无法安心。总之,自己可能无法将任何事情做到最后。这让我不合时宜的悲壮感(笑)愈发牢固。我不能输啊。

总之,宣传片做好了,我还过着每天检查构图设计的日子。

“构图设计什么时候才能检查完啊……”

我感到状况不合预期,质量下降的镜头数稍稍增多。此时开始,我才对进度产生了真正的不安。

进度是怎么成了这样的啊?!

作品应该在不久之后就必须完成啊,但在制作期间应有的上级指示还是没有。别说缓缓迎来制作结束的日子了,我确信的只有结束的日子会如业界惯例那样在某天突然来临。

吃饭时,或是深夜在阿佐谷的酒馆喝酒时,话题常常提到进度。

“进度能拖到什么时候?”

就算是原画师这么问,作为导演的我也不知道。

“工作室外的原画师好像听说是这个月哦。”

这种话不绝于耳。连工作室里的人都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啊?制作担当蛤蜊虽然可以用电话催我们工作,但他在工作人员面前什么话都不说,这又是怎么回事啊?是因为被人恐吓才来当制作担当的?

我渐渐地看出了些端倪。在他们的眼中,如果放任时间根本不够的进度,制片人最后肯定会做些什么,为了“作品”会将这些家伙(指我们这些工作人员)进行未知的处置吧。确实可以这么说。制作担当这个工作呢,并不有趣,因为每天要一直催工作人员,引起他们的反感,还不如像死了一样什么都不做来引起工作人员的反感。这也是辛苦的工作。但是负责绘画的工作人员肯定会认为交稿晚了不好,要是催促的话,他们会越来越急。几个月来什么都不说但突然说“还有一星期截止”,也不是开玩笑的事儿。

制作担当放弃管理会导致作品走向穷途末路,我感到的不是生气,而是漆黑的、沉淀物般的悲伤。啊,酒如果这样就不好了——在没酿好之前就喝光了。我就这样迎来了阿佐谷的早晨。

为了让原画检查早日结束,我也让作画导演出了些力,要是不这么做就覆水难收了。我和松尾先生讨论过好几次对策,但是一大现实问题是他无法插手原画检查。重要原因是麻烦家伙们画的原画所占比例在增大。

想一想,在我的桌子上做好的进度表是如何延误的?首先是时不时登场的构图设计检查。之前提到过几次构图设计,在此不再赘述。原画师画好的构图设计最先是由我来进行检查,如果没什么问题就签字通过,有问题的话就按照问题严重度进行修改或重画或返还给画它的人。我重画了很多构图设计,其中一半左右是将其修改得符合设定,与其说是修改不如说是弥补,虽然这是我应做的工作。让雇佣价格便宜的人来修改这些细节还是过意不去,我来改理所应当。问题在于剩下来一半的麻烦家伙,我要将他们的镜头全部重画。虽然有意见说这种程度的打回去重画也可以,但是重画的话不仅要将(至少是对《未麻的房间》而言)不好的地方改好,而且一定要比原来的水平高。让他们重画的话,不仅无法改善内容,连时间都浪费了。一直打回去重画到满意为止,这是光明正大地“欺负人”啊。我记得有人会直接发“为什么一定要重画啊?!”这种怒火,也有人会一下子怔住。虽然我唠叨这些,但也没办法,换个角度说,我被要求重画的时候也会这样。结果我就只能自己一个个重新画了——即便如此还是会收到极稀少的几句“重画什么的,别开玩笑了!”。

因此,我的柜子上等着检查构图设计的镜头越积越多。好不容易改好的也是,让那些麻烦家伙一画成原画就又不对了。这是当然的,因为这些家伙在构图设计时就知道我或滨洲先生会模仿着重新画,所以原画只要稍稍画一下就完成了。动作表演啊什么的都不行,我们要改的粗糙部分不仅仅是镜头中的动作分解方式。我希望,这些在原先安排角色动作的时候能一次性做好,原画师的工作本来就是这样的。但出于和之前一样的理由,重画不能让本人来做,因此要重画的原画在我的柜子上越积越多。我的压力和镜头袋,积得也太快了。

工作这种事情是源源不断的,手上一空,麻烦家伙们紧接着又交来了。恶魔般的无限循环。无论是制作中派得上用场的原画师还是派不上用场的,都把镜头堆给了我。

按理说,原画师应该把自己负责的部分全部搞定,这样制作就会顺利进行。但是资料上并没有写明原画师的水平,好的原画师负责的部分可以快速检查完毕,进入之后的流程,托他们的福我也减轻了些工作量。问题果然在于那些麻烦家伙。要我画麻烦家伙们的原画,不仅之前画好的没法用,这些镜头也占去了完成工作量的大半。这是数字魔法,是泡沫。

动画业界里好的原画师很少,有才能的人当然也非常繁忙。考虑到这些情况,制作的怠慢不是全部原因。我们制作团队也有受到有才能的工作人员关照。这是真的。

就这样,延误的日子越积越多,导演对延误该负的责任就被偷换掉了。制片人之后在讨论会上这么说过:

“导演负责的工作实在是太多了。”

这么说简直是杀了我。我想把工作分给其他人,要求增加人手,这说过多少次了,那时说:

“没人啊,你说名字我和他去谈。”

找人不正是你们的工作吗?结果到了最后,我问能否增添人手的时候,制作方直接说“没钱雇新人手了”。没钱、没时间,我希望多一些支撑自己的东西啊。身高就不要了。

我明白制作部的言下之意了。

“你别管就是啦。”

但是,制作方最不想说出来的就是这句话。这是到最后也不能说出口的,是他们对作品、工作的良心。作为替代,我经常听到“镜头内容再放松一点”这种听上去不错的话。在作品不知道还能不能做出来的危机之时,这确实是现实的判断。但是,实际中人手不足的情况下,修改镜头的构图设计、原画的重大错误和必要的设定,除了我还能有谁呢?对这部作品而言,我的工作进度绝对不算慢。我只是敌不过工作量。是谁让我做这么多工作的?对不起,还是我自己。啊,无限循环。

在我们对极度推迟感到麻木并对进度的不安感极度增大的时候,“那一天”终于来了。

三月。大概是在三月过半的时候吧。主要工作人员聚在一起并被下达了进度通知。上次讨论进度是在十一月,在那之后的四个月间弃置不理,消息完全断绝。

“啊呀啊呀,终于到了制作的重要时期啦。”

在讨论会上等待着半麻木的我们的是让我们更加麻木的、空前绝后的进度安排。

为了让大家了解到这个新的进度安排有多愚蠢,在此整理一下作品在那时的制作状况:构图设计还有五十个未完成(两百个未检查)、原画还有三百个未完成(未讨论的有四十到五十个)、制作成胶片的是零(宣传的部分在完成品中不使用)。从1996年九月开始进入真正的作画阶段,到现在六个月过去了,完成情况就是这样。冷静地思考一下,现在这种状态,按照这种基础再继续制作,想要进入尾声还需要半年的时间。虽然原画已经完成了六百个,但是考虑到之前提到的麻烦家伙们几乎都要重画这一情况,半年可能都不够。当然我明白这样是不会被允许的。

“下个月把电影做好吧!”

“……啊?”

我感到疑惑的是,“下个月把电影做好”前后难道没有“做……这样的梦”这句吗?

还有一个半月——四十天,电影制作完成。这就是来自上司的指示。四十天内将余下的构图、原画、原画检查做好,还有作画导演那里的几乎全部八百个镜头上色、摄影——这进度安排简直没有任何常识、现实性可言。这还是放置我们四个月不管的人说的话。管理进度难道不该是他们的工作吗?我请求他们“再这么拖下去就不好啦,再添点人手”,他们只将吃白饭的人一个劲儿加进来,重要的画师一个都没多。就这样的人,告诉我们只剩四十天?我该听到的是“约好了,还有一个半月原画要完成哦”,又不是刚开始制作动画,对到现在含辛茹苦忍耐着进度延误的人们说这种话,实在是太不像话了。我这个麻木得不能说话的人,想说的话突然间堆积如山。

11 互探底细

“这根本不可能。”

“不能比这更迟了。”

这只不过是争吵。抱着自信与责任感,我们能说的也只有“尽量加快速度努力制作”。

我们转移到了工作室,围着蛤蜊继续进行具体方案的讨论。假如说还有四十天就要把影片全部做好,那么每天工作量要完成多少呢?就算有四十天,考虑到动画上色、摄影还有其他后续工作,负责原画的作画导演,还有负责背景的美术导演、色彩指定的人不可能四十天全部利用。我们又不是机器。就按三十天算吧。

我不记得当时背景还剩多少,但是肯定不下四百个镜头,那就每天完成十三到十四个。这时,画背景的工作人员加上美术导演一共就四个人,平均一人一天画三到四个。这数字是做梦呢?!一天能完成一个镜头的背景都困难呢。虽然画原画的人比较多,但是未完成的还有三百个镜头。按照以前的进度,一个月可以完成一百个镜头,那么现在就要以以前的三倍速来工作了。这么算下来,我一天要检查二十五到三十个镜头,哈哈哈哈。如果检查一个镜头需要半个小时,那一天就要十五个小时。作画导演一天检查三十个镜头也非常勉强,哈哈哈哈,麻烦咯。无论双方多急,一天能完成四到五个镜头就不错了。而且构图设计检查还剩二百个左右呢。

以这种进度为前提,想要安排好所有制作,简直就是做梦。不存在的东西无法检查,是海市蜃楼、纸上谈兵。业界怎么还有这种事出现呢?我还能举出更恐怖的数字,但与您无关,我就不吓您了。

于是,开始进行对策会议。蛤蜊棕色的脸板得更厉害了,我、演出、作画导演、美术导演、色彩指定、中间画检查等主要人员围成了个圈。之前提到的数字应该再说一遍的,但现在再说只是浪费时间。

大家异口同声地说:“做不出来。”“为了能做出来些什么……”这类让蛤蜊紧张得冒油的话总结起来如下:

“既然把所有镜头好好检查一遍的时间肯定是没有了,那就把对作品而言重要的镜头检查一下,剩下的就不检查了。”

这么写可能会让您觉得蛤蜊还是有些理性的,其实这也只不过是从公司高层那里复制来的台词,不过是业界的常识。“把重要的镜头做好”这种话听上去虽然有点道理,如果是三个月前说还算有点说服力,但是以目前的时限,能挽救的镜头没有多少,不到一百个吧。所有能让观众入眼的加起来最多不到四百个。虽然可以保证我们假装没看见,让剩下近六百个没检查的镜头成为胶片,这个数字也实在是超出想象地不正常。

打算认真制作的作品换来啼笑皆非的反馈,连故事都讲不明白还算什么作品,连商品都算不上——剩下的时间就算拼死工作,做出来的也无非如此。给粪堆上洒一杯香水也盖不住臭味。那我还费什么劲儿啊?

工作是社会人的责任?在无法无天的地方,也有些不在乎规矩的笨蛋。

导演、演出、作画导演、美术导演这些主要人员的工作变成了检查新做好的部分,看看内容有没有问题,在问题点上做出修改指示或自己改。这就是检查。演出松尾先生说:

“如果不是要将检查中有问题的部分改正,今先生和滨洲先生就没有必要辛辛苦苦检查镜头了。雇几个演出助手,让他们看看能否摄影就够了。”

就是这样。明天大概能休息一下吧,我的脑海中偶尔会蹦出这样的想法。不知为何浮现了自己站在高原上目送着鸟在晴空中飞向远方的身影。我真是平庸啊。

将蛤蜊那些自言自语般没用的话像废水一样排走,脚下剩的是一大片焦油似的黑褐色渣滓。

“要是不想这么做的话,那就在这里讨论……”

关于制作的提案一个都没有。

答案已经揭晓了。如果按照制作部提出的时间要求工作,我们还不如一走了之;要我们继续工作的话,就必须保证讨论的时间。我们没有按进度工作,一半的责任在制作部。他们是“一起做作品(笑)”的工作人员,把责任推给绘画的实在是不公平。至少我们一点也没有偷懒。

所以说制作部尽到自己的本分了吗?不仅没有按我们的要求增加人手、联络原画师,还带来了不需要的工作人员,在工作时看毫不相关的漫画,也不扫地,就在确认进度用的电脑上一个劲儿地看晚饭菜谱,满口都是抽屉里的煎饼,将自己的仓鼠放在工作室甚至让原画师照顾它。我们一直看着执行制片以这样的态度工作,他们的“一起讨论吧”这种话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松尾先生发怒了。他说:“只是想要导演在镜头袋上签OK对吧?只是不想做自己的本职工作吧?”

我说:“教会你们签字,你们也就能替我分担工作啦。再做一个印章也很简单哦。”

作画导演滨洲先生说:“这种规模的作品,留给作画导演的时间这么短真是前所未闻。”

色彩指定桥本先生说:“就算到最后一块儿把镜头给我,也没法做色彩指定,太多了。”

我说:“没时间?既然没时间,究竟是谁一直放任不管?又不是从昨天才开始急的。为什么没有每周总结进度?执行制片们都去偷懒了吧?”

蛤蜊这个沙袋在被工作人员的怒气之拳打了之后,可能会飞溅出棕褐色的汁液。真脏。他只会念叨一些不成句的话。万一这是个能把作品的制作推向绝境的制作担当呢?我茫然地觉得,“木偶”这个词简直是为他而设的。负责中间画检查的一位女士给蛤蜊来了一记猛拳。

“这么做那么做,首先不处理掉蛤蜊先生就什么都不能做!”

“不……那个……我也决定不了啊……”

松尾先生又给蛤蜊的腹部添了一拳。

“数字镜头如何了?对方一点回应都没有啊,蛤蜊先生。”

“啊,对不起,忘了……”

松尾先生继续攻击。

“‘我都安排好了,为我们联络一下’这句话说了多少次了?”

我也毫不认输地打出了右直拳。

“大概就是让我们交还没完成的镜头?如果没交就是大家欠的了?电影会短得连故事都讲不明白。”

松尾先生用更精准的当头一击将蛤蜊打飞了。

“如果按照这种进度,你知道能做出来什么样的作品吧?赞助商会拒收哦。”

拒收不是不可能。蛤蜊一边抱怨,一边想着“要是被拒绝了就会让我们重新做吧”这种受虐狂式的事吧。直面着这种让大脑麻痹的事态,我愈发冷静了。

讨论会究竟要开多久已经不重要了,讨论肯定没有答案的事情是浪费时间。不如早点回去工作吧。最后为了使讨论会结束,提出的善后是普通的“看看情况”。我是有理由的。

首先,此时原画检查和作画导演还没有到正式工作阶段,每天能按照怎样的进度处理工作,这方面还没有数据,无法预计如何解决。在这里提出的方案是:先按进度工作十天试试,之后如果渐渐进入了绝望的境地,就从根本上更改工作方式;但是,其间要带来执行制片、作画导演助手、整理原画的,还有两三个专业改原画——这些条件必须答应。在这段时间内,他们不可能带来好几位有能力的工作人员,我们这边也不可能按对方期待的那样工作,因此将失败归因于制作部是我们以后的保险。

“如果不能带来我们要求的人,就不能按照你们提出的进度工作。”

虽然是能安心一时的保险,但是之后还能反复用。

这是近似欺诈的行为吗?不,这是拼命的智慧。

那天的深夜两点,我又被叫去开讨论会。

制片人、经理,还有我。

他们慌慌张张地说从蛤蜊那儿得知了经过,随后讲的话和白天讨论会上说的很不一样。

蛤蜊好像什么都没有告诉他们,不,说不定根本不想说。蛤蜊好像对制片人报告说“以导演为首的现场人员,都没有商量余地,也无视制作部提出的要求”吧。这又不是传话游戏,绝对笑不出来的。

但是,蛤蜊怎么撒了个这种立刻会暴露的谎呢?我心生疑惑,也许我对蛤蜊越来越糟的评价有点不对。对有脑子的正常人而言,他是没有干劲,不,不如说是无能的一个人。但是蛤蜊的言行有普通人类无法预见到的部分。行为超出预测范围的人……流行的“精神分析”类书籍里不是写着吗,用术语说他就是个“边缘性XXXX”的人——我也不知道“XXXX”是什么就写下来了。

难道说蛤蜊这家伙……

此时,我为了作品的制作,提出了最有效的善后措施:

“请将蛤蜊撤掉。”

这是多么完美、现实、有建设性的提议啊!鼓掌喝彩!我真棒。

“这做不到。”

唉,真是明确的回答。

我极力游说他们,告诉他们蛤蜊实际有多派不上用场,他超出想象的无能正是作品制作的绊脚石。

“要是不撤掉他,再怎么急都没用哦。”

“不,这确实不行啊。都到这个时候了,想撤换掉了解进展的人不可能呀。”

都换了两次制作担当了,现在说什么呢?

“正因为到了这个时候才不得不换啊!新人对现在的工作进展一点都不了解是吧?蛤蜊就算了解但什么都不做,这和不了解的人一样啊!要是不把他换掉,你们以后肯定会重蹈覆辙。”

“之后我们会注意,也会好好和他谈一谈……”

“这人不是和他谈也没用吗?”

“他啊,说自己好像被导演和工作人员恐吓了,现在不能坦诚地和他……”

“我们说他身为制作担当却什么用场都派不上,吓我们的是他才对吧?!”

“现在开始就当他是共事的工作人员吧……”

“共事……唉……既然您这么说,就真没办法了。到现在不知道说了多少次了,进度这事我保证不了。那是‘共事’的制作担当的工作。我已经提出了自己认为目前最有效的解决方案,要是以后他再弄出什么事情,请追究他们的责任。”

这就是我给自己上的保险。蛤蜊这个烫手山芋最后还是回到了我们手上,只能这样了。

“还有,虽然我们也告诉蛤蜊先生了,希望你们以后以重要的镜头为主,其他的不要多管了……”

“但是,不好好检查的话,作画的赛璐珞张数会超出预期啊。”

“如果可以早点提交,张数什么都随便了。”

啊?我辛辛苦苦地减掉了不少呢。

“现在韩国可以做中间画和上色,因此每天都完成一些吧。那里是我们一直合作的工作室,质量不必担心。但是进度到头的时候,你们的工作室就不能用了,虽然不好详细说明,那时你们也不能在那里待下去了。”

糖和鞭子啊。有种把所有的东西都收缴的感觉。能够不用在意赛璐珞数量,算是小小的收获了。

从此开始,我只能将没有任何责任与实权的蛤蜊视作自己的同事,需要考虑的全在手握决定权的制片人心里。制作组就算是认真做,也不可能在四十天内完成,再加上《未麻的房间》作为“电影作品”,上映时间还没有定,甚至连后期录音、合成的预定,还有声优名单都还没定。通知我们进度是威胁制作并让他们也卷入麻烦的简单手段。这样才是正确的看待方式。虽然这么说,但我当时不可能这么冷静。

但是,不管怎么样的作品,状况都大同小异。在写下这些随笔的现在,也有一部作品处在相同状况下。制作预算普遍很少,重要的问题在于进度从一开始就设定得十分不合理。

有必要改变他们这些坚守着“为了做优秀的作品”“保卫胶片”这种“正义”的自由“创作家(笑)”们无视进度的态度了。其他作品也都有各种这样的无奈,深入讨论这个问题的话,我写一晚上也得不出结论,就此打住吧。

当然没有哪一部作品是不限截止日期的,也很少存在没有结束的的工作——有稀少的几个:有的作品原画画好了大半但是制作中止了,还有连续制作了很多年但也中止了等。我曾经参与制作过一部这样的作品。辛劳消失得无影无踪,非常悲伤。

总之,最令人困惑的是“真正的截止时间”究竟是什么时候。以保护作品这一大义为名,不断拖延再拖延,将当初的进度安排像金箔一样不断拉长,要是将它扯断了真就什么都不留了。如履薄冰般一步步前进,在作品质量与截止时间之间寻找平衡。“还能拖”但之后就没了音讯的作品真是数不胜数,正因此才出现了将画得非常精巧的镜头和简直不能看的镜头混在一起的作品。是哪部呢?这我不能说。

反过来想,因为“不能拖了”所以降低质量,之后感到非常后悔的例子也有不少。不仅要揣测制片人心里的想法,也牵扯到赞助商。想要取得平衡确实很难。做动画,不只是在桌子上的事儿。

暂定的“看看情况”为我们争取了点时间,但这并不能解决时间不足的问题。我们一直拼命工作到现在,若不在十天内做出什么成果给制作方看,即便去交涉也没说服力。我也明白制作方的不安。如果他们明白我们的工作进度、我们推迟一个月完成没有关系,也许在赞助商那里也说得通,但是现在的情况是需要再强制延长三个月才能完成。如果连要做到什么时候也不知道,即便是制作方也没办法。

并非为了制作方,为了作品也必须做出成果。

所以先打撤退战。

从构想情节、剧本时开始,我们牢记在心的是“这是不能输的一战”。可能做不出来厉害的作品,但是也许可以做出有趣的作品。我们战斗的一方打算无论如何都要以紧缺的资金和人员做出不错的成果。从一开始,我们要做到就不是投入大量经费、时间、人力,用全新的影像和壮观的视觉效果让观众惊讶这样的“胜仗”,也不是从各方面照顾到观众需求,用赛璐珞做出高质量影像,呈上优质作品,而是处于连做好甚至去做都难以想象的情况。

但是,现在事态急转直下,必须要打无人伤亡、能完全抽身的撤退战。必须改变作战方式。要是没有了一只手和一只脚,还不如死了痛快。说极端一点,能让“有趣”这个大贵人活下去就行了。对电影而言,即便是削减镜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这么说来,我那时看上去就像是个落魄武士。不去理发馆,把肆意生长的头发向后一束,也不管胡子。我明明没剃月代头,额头却越来越宽。发际线也在打撤退战吗?真是凑热闹。

我的一点点休息时间全没了,长出了白头发,皮肤也变差了。不要啊!作画导演滨洲先生在买来放在制作现场的简易床上小寐一会儿便继续进行工作,工作室越来越像修罗场。美术导演池信孝先生也经常把桌子下面当成睡觉的地方,“拉面男”栗尾先生因为口腔溃疡不能继续吃他的主食拉面,“游戏男”二村先生被“缺钱病”侵蚀着。这是经常有的事儿。

我首先做的工作是,将不耗检查时间的镜头全部做好。这是非常初级的手段。将只有背景的镜头做成静止镜头(如字面意思,只要一张背景就够了),还有不区分类似镜头、角色动作不难的镜头、画得好的人物镜头,全部进入下一个阶段。无论是原本已经画好的还是要重画的都草草检查,这样作画导演经手的镜头就会增加。原计划修改角色动作现在却放弃了的镜头也更多了,因为已经不用在意张数限制,首要的就是减少作画导演的工作。即便只是弥补或重画一个镜头中的数张原画,镜头一多,要改的原画就多了,只能放弃。

当然,作画导演也以主要角色为中心,经常只改角色的脸部。不知名角色不会交给作画导演,我便设法进行修改。总之,每天的完成量增加了,带到摄影所的镜头数当然也会增加。成不了影片自然也成不了故事。

无论出自画得多好的原画师,在与其他镜头衔接时必须要将两个合起来进行检查,但我还是气势满满地直接打上了导演印章放过去了。二村先生看到了一天内检查好的镜头袋,说:

“啊,数量真多。”

“好啦好啦,这算什么啊,什么镜头都放过去了。”

“你的超能力是不是提升了?”

“什么超能力啊?”

“……偷事力。”

“……你这是‘透视力’的双关?”

“嗯。”

工作去,工作。

应如何减轻我的工作负担也是重要问题。虽说应优先检查原画,但也不能小看构图设计检查,如果制作方能按我们的要求带来整理原稿的人就好了。既然他们没有,我这种负责画画的人也不能将工作应承下来。真是自负。

这样就只能从为数不多的工作人员里挤人手了。幸运的是,二村先生的画和我的有些相似。虽然他画得慢,但是能派得上用场,我就将他负责的原画减少了一部分,分给其他人。我开始改构图设计,整理改了细节的原画稿。虽然二村先生还想画,我也想多看看他被我夸赞画得好的原画,但实在没办法,你出了名的画得慢啊。值得反省啊,二村哟。对我而言,没有比将有错的原稿交给其他人更不快的事了。

就这样,“想做的工作”变成了“不得不做的工作”。现在已经不值得为那时叹息了,但这样突然改变立场确实很辛苦。

可是,也充满活力。

在这大约十天里,在我的妥协、演出松尾先生的临机应变、作画导演不眠不休的努力下,检查完的数量超乎寻常,但即便如此也与制作方的要求差了十万八千里。我们向制作方提出过需要援军,但那当然没有。虽然没有真心期待,但没有增援,工作效率就不可能比现在更高。可是,除了继续工作下去也没有别的办法。

现状飘着一股悲壮感,制作现场却意外地一片祥和。结果无论如何都一样的话,还不如享受工作,这就是我们制作团队。即便被进度赶着,大家却一句怨言都没有,我认为这真的帮了大忙。

虽然我对在紧张的时间中更浪费时间的麻烦家伙们越来越不耐烦,但是说到底我只对蛤蜊一个人不满。此时我的怒气值肯定达到了百分之七十五左右。

某天,我不经意看到了自己的脚下,开始对穿着的破拖鞋和忍耐度间的相似关系进行严肃的思考。

我是认真的。

我在工作现场喜欢穿的是有凹凸起伏的、所谓的“健康拖鞋”。它是曾和我经历过诸多辛苦和危机的、身经百战的勇士。不确定是什么时候买的,应该是在做《回忆三部曲·她的回忆》那时吧。大概是在超市花了一千二百八十日元买的,不是千元以下的档次,让我多了点虚荣。

拖鞋在参与未完成的大作《苍之乌尔》后,转战《JoJo的奇妙冒险》第五集并激战了一场。之后,我在家画漫画的时候,它在鞋箱里好好休息了一阵,然后飞奔来参与《未麻的房间》战役……是我把它带上电车的。

虽然是老兵,但它仍然健壮,特别是左脚背的带子和鞋底只有一半连着。它本来应该只参与室内战,但自从到了Madhouse,我经常不换鞋,穿着它就去附近的书店和便利店。鞋底明显薄了,下雨天穿着它不知摔了几次。也许是因为它担着如此重任,表面的黑色被磨得不像样,里面的白色尼龙纤维也裂了,剩下的每天都在一点点开裂。

剩下部分彻底裂开的时候就是你的大限之时吧?但是,我是不会简单地让长年并肩奋战的你离开的。我向冥界的亡灵发誓:当你作为鞋子的一生完满之时,我会让你复活的——作为打人的道具。

用你当武器,去打蛤蜊。我的忍耐值和你剩下的那一点点带子一样多,与你同生死共存亡。

我是认真的。

每天工作的时候,我都在心里想着“真的要按这个进度表来工作吗?”或“为了便于按进度工作,肯定要吵架”,与不安玩着两人三足,拼尽全力地修改眼前的镜头。某天,制片人自己慌慌张张地来到了我的桌子前。

“该把声优表定下来了。”

才到这个阶段,真的想开始准备录音了吗?!

12 一天一千张

“你是谁?”

试音磁带不断地重复着电影中的这句关键台词。

对声优一点都不熟悉的我,得到了关于试音的请求。音响导演三间先生提出要求:“尽量选择能够假装自己没配过音的人。”假声,也就是所谓的“动画表演”可真难办。

仅是应征来配未麻的人就有二十到三十人,录好的声音超过两个小时。虽然我在工作场所翻来覆去地听,但是越听越迷惑。听细节部分果然还是用耳机比较好,但是必须一边工作一边听二十到三十个女性不断地重复着同一句台词,我忍耐着。

噩梦般的“你是谁”无限循环。

我一遍遍听的时候,忽然注意到了一个人的声音。

岩男润子。刚开始看试音名单的时候,我对她的名字有些字面印象,直观的感觉原来是这样啊。

主人公雾越未麻的配音就决定是岩男小姐了。决定了主要角色后,就以其为中心决定其他角色,这由音响导演三间先生负责。

另一位可以被称作是主人公的人物——留美的声音,也是在试音磁带里选的,简简单单地决定了。忘了有多少人应征,记得当时选择了声音清爽的松本梨香小姐。

就这样,《未麻的房间》的声优阵容定下来了。

后期录音。后期录音难道不应该在后期再录吗?什么的后期?当然是在影像部分完成后啦。可是,那时做好的恐怕只有不到五十个镜头。百分之五。应该在什么时候开始准备后期录音呢?假如说按进度在四月份将影片完成,那么后期录音最早也是在五月初开始,更何况现在影像部分不可能做完就要同时录音了。但是制作方提出了在四月份全部完成的进度要求,他们预计我们负责绘画的现场人员能完成多少?

夏天。盛夏之时胶片完成。妥协下也做出了艰辛的努力。

您应该明白完成时间和进度要求差了有多少吧?

尽管明白要求十分不合理,但要以早日完成为目标,妥协后还要偷工减料,我的体力一直透支。我既要检查构图和原画,还要做必要的设定等。我们提出每三四天开一次的、有监督我们工作之意的进度报告讨论会,多亏记性好的蛤蜊,一次都没开。观察情况的十天过去了,迎来三月尾声的某一天,我又在深夜被蛤蜊的上司叫走了。

“大家在这十天间的努力,我们深感敬佩。”

作画导演对完成部分的评价原文如下:

“这些日子一天竟然能完成七百张以上呢。”

“都是因为滨洲先生的努力……”

除了这句还能说什么?我已经哭了。

这里提到的张数不是作画导演画的张数。业内的都明白,非业内的人只要明白七百这个数字对《未麻的房间》这种规模的作品而言是相当不得了的数字就可以了。张数依镜头不同而不同,比如角色只说话的镜头需要四张,角色动作精细、有华丽动作的镜头则常常超过一百张。这只是中间画的张数,原画的张数当然比它少。在完成的原画间按指示插入动作,便是中间画。

“一天XX张”指的是检查的镜头中间画的总张数。可能不好理解,中间画张数越多的镜头中,原画当然也越多,作画导演的工作量也必然会增多。

按制作方要求的进度,作画导演的工作量是“一天一千张”。值得加上“(笑)”的数字,虽然这对一位作画导演而言实在是无理要求,但是我有听说某作品的要求是每天一千到两千张。真可怜。

用剩余工作量除以剩余天数,简简单单就能得出每天的工作量。虽然不考虑内容与质量问题,也可以算出个数字,但是制作方对这个数字的意义心知肚明。然而,如果只考虑作画,就不知道要过多久作品才能完成了——这样当然不行。为了实现让工作人员按照通常能力的一点五倍,再多一些,两倍的速度来工作的方法我考虑过,也努力过。如果进度表给出三倍到四倍这种明显不可能实现的数字,连大家的干劲都会被夺走。

管理责任在制作方面,他们在发生这种情况前一直放任不管。

“我知道你们拼尽全力啦,即便如此也赶不上进度要求对吧。”

“对,就是这样。”

当然啦。虽然将画得好的原画师的镜头全部加起来并且不再检查能达到一天七百张,但一般情况下一天两百到三百张已经是极限了。此外,最终完成的《未麻的房间》平均每个镜头的中间画张数是二十九张。为了达到制作方说的“一千张”,综合各种情况考虑,作画导演一天应该完成三十个镜头。这当然不可能。

“按约定好的,不从根本上改变制作方法不行。”

“说好的辅助作画导演的人、专事修改的原画师、整理原画的人在哪儿呢?一个新人都没有带来,不是吗?不从根本上改变想法就做不完啊。”

“虽然这么说,我们去找过人,但是没找到呢。”

“这不是一样吗?就算是我们也做不到啊。还有找人这个事情,大概只是蛤蜊嘴上说说吧?真的去找了吗?”

“如果你能说几个名字,我们……”

“要我说多少遍啊!找人难道不是你们制作负责的事情吗?你们有没有想过我们这边都带来多少厉害的人了!”

我们手上的工作十分繁忙,能去考虑找人的问题才怪。

“没人啦。”

并不是现在才明白的。

“总之啊,再这么下去就麻烦啦。”

这话该我来说。

“要求延长进度的交涉如何了?”

“不行啊,延不了,最多三到四天。”

“在这一两个月都不够的情况下,就这么几天……”

“我明白,但是真的延不了。”

我突然看了脚上的拖鞋。还没坏。

太弱了,拖鞋啊,这些人不是你的对手。

13 Perfect Brown:每天都是心理恐怖片

进入四月。作画工作不断拖延,没有进展。

说到拼命工作,并不是只靠作画导演和导演两人就能修改构图设计和原画。演出松尾先生虽然在各方面贡献了智慧,但是他并不是画画的人。洪水面前,只有两个桶,能顶什么事儿啊?!

滨洲先生和我,按照业界水平来说都是画得非常非常好的人。到这种程度,我们既明白绘画时的乐趣,也为自己的工作质量自豪。降低工作质量、画自己意识到没画好的画、为了量而草率工作,能获得的乐趣和自豪感连灰尘都不如。

作画导演的工作取决于作品规模和人员组织,但是他的职责并不是追求分镜质量,而是防止质量下降。让每一张原画都成为最好的,这是原画师的乐趣。在原画师中,滨洲先生通过远超一般水准的努力与才能拥有了非常棒的绘画技能。

熟练的原画师没必要那样,只要尽可能地将角色的脸画得一样就够了。总之,不能让观众看到糟糕的作画,这就是作画导演的主要工作——即便内容如此也是份不健康的工作。滨洲先生理应享受工作的乐趣,但此时只是被极强的责任感驱使着,可能是事倍功半。进度延误也有导演我的责任。将滨洲先生请来当作画导演的我虽然也有苦衷,但现在能做的只有坐在他的正后方,对着他的背影深深地低下头。对不起。

滨洲先生是个问他都不会把不满说出来的人。他总开着桌子上的小电视机,一边用耳机听着一边默默地工作,时不时一个人笑出声。我非常尊敬他,喜欢看综艺节目的滨洲先生。

他在自己买的简易床上睡觉,常常在工作场所住一两晚。这在业界虽不少见,但是让作画导演的负担更重就非常不合理了。不仅是作画导演,所有工作人员都有必要享受我桌子上放着的镜头稿。我去修改不自然的原画和龙套角色,想要为作画导演或多或少出一些力,也又削减了原画和动作表演。真是可恨。

我的头发也被“削减”得越来越少了。再见。

还是四月初吧。白天,周围没有工作人员,我一个人工作的时候,恐怕是彻夜工作了,我还记得那天天气很好,我的座位在窗边,温暖的阳光十分灿烂,简直要夺走了工作欲。窗下的青梅街道也一如既往有许多车驶过。和平时一样的一天——应该吧。蛤蜊突然拿着一张纸走到了我的桌前。

“早上好……”

动画业界的问候语,无论是早上还是晚上都是“早上好”。

“什么事?”

蛤蜊你好不容易到我的地盘来,这是吹哪门子风啊?总之,肯定不是好事,蛤蜊的表情非常不自然。

“抱歉,定下来了。”

我一边将目光移回桌子一边问:

“什么定下来了?”

“后期录音。”

我看了眼蛤蜊递的纸,严重怀疑自己的视力:

一个星期后进行后期录音。

后期录音当然需要影片了。声优们一边看着影片,一边随角色的口型、情绪来配音。将所有影片都做好后再录音是理所当然的,业界的现状却不能遵守这种理所当然的事——因为作画工作来不及。

如果来不及加背景,可以只用上好色的赛璐珞进行“时间摄影”,在中间画阶段进行“中间画摄影”等。录音用影片的制作方法有很多,还有将连动作都看不明白的原画制成影片,或者用更原始的构图设计稿进行摄影的例子,甚至是将什么都没有的分镜稿合成影片。本来是素材都准备齐全再摄影,现在“中间画摄影”“原画摄影”又会耗费劳力,也浪费钱。胶片不便宜。但是即便如此,也要用临时影片来应付后期录音。现状是如果不花更多时间在成品要用的镜头上,就无法完成影片了。

总之,无论状态如何,没有影片是不可能录音的。我们没有做为录音准备的影片。要说什么时候能做好?不做。

“一星期后,你能做好吧?”

棕色木偶般的蛤蜊俯下身子,嘴在动。

“必须录了。”

我坐在椅子里,用非常冷淡的眼神看着他说:

“‘必须录’什么的,现在什么都没准备好不是么?录音用的影片怎么办?”

不论这五天能不能赶上,八十分钟的影片肯定是做不好的。

“不……因为不录不行……”

“我不管。”

我把通知录音时间的纸揉成一团扔到地板上。

纸团轻轻滚动。

蛤蜊怔住了。

他一言不发,慢慢地将纸团捡起来,放在了原先位置。不知不觉有点生气了哦。

“说了我不管。”

我又扔了出去。

纸团滚啊滚啊滚。

它在空中划出了一道美丽的抛物线,掉在了肮脏的地板上。

蛤蜊明显发怒了。他跟个懒猴似的慢慢地将纸团捡起来,又放在了原先的地方。比刚才强势了些。

好像有点儿有趣。

他变得越来越恐怖。我跟旁观似的饶有兴致地观察着,等他爆发。我可能也会爆发。

“都说了,我不知道。”

我又一次用力将纸团扔了出去。

滚啊滚啊滚啊滚啊滚啊滚。

蛤蜊的呼吸更急促了,像慢镜头一样移动,将纸团捡起来,然后更强势地将纸团放在了原来的位置。气焰越来越嚣张。我想要不要再扔一次,却在不经意间抬头看到了蛤蜊的脸。

哇!他的嘴动个不停!

嘴唇开合开合开合开合开合开合……

两张原画间有三张要抖动处理,大概就是这种速度吧。但不是同样的幅度,嘴唇间不同距离的画要准备三张,不,五张左右吧。不知是生气还是仅仅是反射,总之动得很快。

有种说法是“气得浑身发抖”,但是真的在发抖的蛤蜊有一种奇妙的冷静感。

我有点危险的预感,就让蛤蜊坐在椅子上。不能再刺激他了。

“原画摄影和中间画摄影都没做,那录音怎么办?”

“都决定好了,不得不录呀。”

“没有影片就没办法录音,动画的事你不明白也没办法。”

“我明白的。”

果然啊,你小子就是这么迟钝、不明白事情的人啊。能看到乱发间蛤蜊的脸色变得越来越接近棕色。Perfect Brown。

“那就从现在开始准备,录音前做好。”

“根本做不出来不是吗?要数码技术处理的镜头怎么办呢?你都没联络对方。”

“那就只能先把那些镜头扔着啦。”

我想把你扔了。

“光是这样也不行吧?录音用的安排表还没影儿,而且四五天也准备不好九百个镜头啊?时间根本来不及,你想让我怎样?”

“先扔着。”

“你小子什么时候有这种权力了?”

“因为必须得录。”

“呵,和你说也没用,叫制片人来。”

“因为必须得录。”

蛤蜊频繁重复着同一句话。

“你小子鹦鹉啊?”

蛤蜊一怔,脸色变成了完美的棕色。

“嗯?什么?”

“我问你是不是鹦鹉。”

“抱歉,这是什么意思?”

“你一直在重复同样的话啊。真是听不懂人话。这边做动画无论有多卖命,管我们的都是制作方,不仅制作慢,进度也赶不上……”

“……你的意思是,赶不上进度都是我们制作的错?”

啊,他的嘴又开始开合了,幅度比刚才更大。蛤蜊十分震惊,好像快哭出来了。好危险。

冷静地考虑现在的情况。我的体力值不仅明显降低,而且还熬了夜。周围一个工作人员都没有。要是有个万一,拖鞋也不在可及范围内,除了桌子上放的厚资料书就没有武器了。我假装毫不在意地用右手拿起书。

“嗯,虽然进度延误基本都是因为画得慢……”

我的怒气有点平缓,意外地有些退缩。

“一半以上都是你们的错,根本不管。”

“没有不管啊。总之已经决定好要录音了……”

就算这么说也很奇怪啊。整个四月都是用来完成影像部分的,作品完成的时间还没说。不管能不能做好,按制作方定下的进度,当然是应该在影像全部完成后再进行录音。为什么要在四月中旬开始进行?

“因为岩男小姐的时间安排,只能在这时候……”

真相浮出水面。这是真正的原因啊。

“好,那就把岩男小姐换掉。无论如何都不能因为声优档期就这么无理安排。换人。和她联系一下。”

“这做不到呀……”

这种事我懂,但是“做不到”的是哪边啊?

“既然说了也没用,那你早点哭着把制片人带来啊。”

“不行,总之必须得在一个星期后录音……”

“够了!把制片人带过来!!”

震惊的蛤蜊嘴一动不动,脸变成了被油浸过的褐色,慢慢地站起身。我通过声音确认他离开房间后,右手放下了可以称为武器的资料集。

“……好险,好险。”

每天过得比作品还像心理恐怖片。

最后,录音推迟了一个月。

蛤蜊向制片人说明了现状,制片人做出了在这段时间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进行后期录音的判断。这是当然的。这种事情有点业界常识的都明白。

拖延始末也浮出水面。蛤蜊作为制片人和现场间的联络者,却没有对制片人汇报任何关于制作进度的事,最后对制片人说了“后期录音没问题,录吧”。

“所以我说的没错吧?不把蛤蜊换掉就还是这样。”

“虽然这么说,但已经没人了,今后我们也会注意确认进度的。先说说后期录音用的影像怎么办吧。”

“做仅供后期录音用的影像如何?”松尾先生说。

为了强调,我在此重复一下,后期录音用的影像质量可以不如音画合成用的。外行可能还是不好理解。录音用的只要知道台词的时间点、时长和间隔时长就可以了。其他动作戏可以不考虑,所以既可以减少劳动,也能派上用场,它与能进行合成的成品完全不同。合成用的影像不用说踢打的动作时间,就连走路、奔跑等有效果音的表演都会影响时长,因此直到剪辑结束后才能知道尺长。原画和构图设计还没有准备齐全的话,后期处理的影像就不可能做出来。

“仅供后期录音的影像就可以了。”

我和制片人如此约好。但是,不能按此预想下决断——这预感此后不幸言中。

此后,不用说听到蛤蜊的声音了,就连见到他的机会都少了。越来越像珍稀动物了。他被列入濒危物种名单了吗?

灭绝了更好。

14 乌云的呼吸

呜嗷——嘎吱,呜嗷——嘎吱,呜嗷——嘎吱……

复印机作为整齐划一的现代日本文化的象征,一边低吼着不停工作。制作人员傻蛋先生在复印机前从早站到晚,取着终于到来的原画、中间画的复印件。这是制作后期录音用的影像的准备。他快和复印机融为一体了。

傻蛋君虽然是完完全全的新人,但是在被称作无能四人组的制作方中,他是唯一不绊脚的。他的大脑构造似乎非常简单,交给他两件事情的话会将两件事同时忘记,虽然这是缺点,但是只交托一件事情的话他无论如何都会做到。话说回来,交给其他制作去做的事情,我没有一件满意的。

我当时将傻蛋君当作“还不能用的新人”束之高阁,但是工作人员里有一个人发现了他的潜力——“拉面男”栗尾先生。他真是有先见之明。

“今先生、今先生,那个制作新人还能用用呢。”

“啊?是吗?但是他什么都不了解啊。”

“因为是新人,没办法嘛。他是现在的制作里面最值得关注的哦。”栗尾强调道,“虽然什么都没告诉咱们,不过是他第一个将卫生间的洗手池打扫干净啦。”

工作场所虽然有一个小小的洗手池,但是脏到连有苍蝇都不见怪。厕所恐怕也是长期弃置。我本来想在自己有心情的时候去打扫一下的,恰好傻蛋君慌慌张张地跑到我面前说:

“啊,啊,我去扫,导演去扫不好……”

谢谢,也有通过打扫卫生来放松的导演。

其他制作有看漫画的空闲,却没有打扫卫生的时间,而他确实每天早上都会为工作室扫地、回收垃圾。这是此前没见过的光景。

“螳螂不行啊,我跟他说厕所没纸了让他去取一下,他什么都没做就回去了。”

站在住工作室的栗尾先生的角度看,这是非常重要的问题吧。确实重要。这么评价制作人员是不是有用,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一个劲儿复印着的原画复印件数量不少,而且必须要裁剪,然后和大尺寸的卡合在一起,为了摄影还要用夹子固定在一起,非常耗工夫。但是,后期录音不需要的原画复印件会毫无用处,只是让垃圾袋越来越鼓。负责检查的松尾先生脚下的垃圾袋越来越大,最后连移动都难。浪费资源。这就是为什么做动画对地球环境特别不友好。

录音用的律表也必须检查台词时长,但我当时毕竟在检查原画和构图设计,没有空闲,只看过演出松尾先生的工作。有没有问题几乎取决于他的判断。录音结束后,我再次对之前的原画进行检查时,发现台词位置和会话长短发生了变化。可能是声音位置偏移了,若不改变台词占用的时长就没关系。台词时长根据每个人的情况有所不同,虽然是我在检查,但进度安排不允许我修改。演出上不重要的小错误,不该耗费精力。录音完成后,电影才能做出来——这是前提。

要用手持秒表计算台词所占的秒数。此时我没看的原画有三百张以上,还没完成的应该不下两百张。还没有完成的两百张原画里,我将有台词的镜头、动作戏中有喘气、惨叫的镜头挑出来,从负责这些镜头的原画师那里拿来草稿给后期录音用,这又是个冒险的办法。只能这样了。为了声优念台词时有动作可参考,必须做能理解的最简单的演出。

总之,确认五百个以上镜头中的台词时长很费工夫。松尾先生用的秒表是现在已经不好买的针式秒表,因为用得太多,针已经弯了。对不起,请让我把针供起来。

稍早些时候,大概是二月到三月,另外一种非常现实的不安让我们团队被阴沉的黑影所笼罩。

工钱,没发。

已经过了发工资的日子,原画师们赖以生存的工资还没有发下来。流言窸窸窣窣,越传越广。

“可能只是迟一小会儿发……”

“月工资”不是按月的,迟发在业界是常事。

“我还没去银行,不知道发了没有……”

“嗯?骗人吧?我刚才去银行了,发了哦。”

这么说的工作人员也有。最后确认的结果是,有几位原画师,还有我、作画导演、演出等人还是收到了工资的。这是怎么回事?难道预算真的见底了?

不能涉及具体的数字,我在这里稍微讲一下工作人员的报酬体系。首先我作为导演,在上任时被告知了“导演费”——导演这部作品的工资,按照预定的制作时间——约十二个月(笑)——分成十二份,每月收到一部分。工资不算可怜。但到了四月,这笔钱应该已经支付完毕了。拖延,我也有不小责任,但是在拖延期间每个月还能得到等额的工资,我真是没想到。包括后来的重制期间,我拿着一样的工资直到最后。这是幸福的恩赐,值得感谢制作公司的安排。作画导演、美术导演的工资我不知道,拿到的应该和我一样。

有两种给原画师和背景绘师支付工资的办法。一种是单价,就是画一张背景或原画支付多少钱这样非常清楚的计算方式。《未麻的房间》原画平均下来一个镜头六千日元。少,非常少,就算是录影带作品也不能这么低。我很久之后才知道这个数,非常后悔将工作交给了认识的原画师。做动画不是兴趣,是工作。

既然如此,那就做值这个价的内容?这是两难。要是做出那样质量的动画作品,最后会被指指点点说是偷工减料,我也不想做成那种作品。现状就成了要“理所当然”做出比现在预算高五六成的质量。

与过去相比,现在的原画单价没什么变化。工资不会随物价水平变化而变化,大概很好地说明了动画业界远离世俗吧。自由职业在哪里都不会改变吧。

电视动画一个镜头大约三千到三千五百日元吧。最近也出现很多是为了出售录像带制作的例子,据说也有单价再高一些的,但大概也就这么多。录影带作品的单价有高有低,虽然不能一概而论,但大概是五千到一万日元。因为以前没算过录影带作品每卷的预算,原画的单价也随之降低了。即便当下可以被称作“动画泡沫期”,但成为泡沫的只有制作出来的动画作品数,报酬没有像泡沫经济一样上涨。

对电影作品而言,单价范围在一万到三万日元之间。看上去可能不错,但考虑到现在动画电影的水平,实际上是最少的。要求制作的内容会耗费不少精力,画好一个镜头经常要一星期。一个镜头三万,一个月画四个,那么月工资只有十二万日元,穿都穿不暖。做动画又不是修行。接近电影水平的录影带作品,确实处于一样的窘境。认真工作,越是想将内容做好,生活便越被压迫,所以做录影带动画也不自由。经常听说有电视动画的原画师画得飞快,赚了不少。当下以角色多线条多阴影的愚蠢设计为主流,这样想要一个月赚三十万日元也不简单。啊,日本动画。

另一个报酬体系是之前提到过的“专属”体系。他们作为一部作品专属的原画师,每个月拿约好的固定薪水。薪水够一般生活用,也可以安心工作。但是有例外。

不论这个薪资数是否合理,制作期延长一个月的话也要按人数发工资。预计的制作时间会决定原先的预算工资,制作延长就要有额外开支。

更不好的是,我经常看到 “专属”的因为能够安心拿工资故而悠闲工作,每个月做好的镜头数和按张计酬工作的人相比少多了。用一个月的工资除以交上来的镜头数,也会有一个镜头单价十万到二十万的情况出现。这差异对计件工作的人很不公平。但是拿着这样的工资,做的也有可能是“值回票价”的镜头,因此也不能一概而论。若是详述,文章长度可能会一发不可收拾,留下次吧。

回到原先的话题。内部工作人员在没接到任何通知的情况下断了工资,而且只是一部分人遇到了这样的情况。实在是不能理解。这种不讲理、超常识的状况背后,绝对有黑手。就是蛤蜊干的。

最后工钱还是给了。虽然时间安排确实到头了,预算也可能有赤字,但财务起初也打算支付。真相总是很简单,但是动机无法理解。没工资就没活路,工作人员提出的请求书正长眠在蛤蜊的抽屉里。

“对不起,我忘了交出去了。”什么?!

这种情况之后再度重演,蛤蜊又说了一样的话。

被停发工资的原画师们在一片抗议声中围住蛤蜊。这景象看到不知多少次了。听着抗议声,我的铅笔不知为何动得更顺畅了。

“再猛一些!打倒蛤蜊!”

也有“蛤蜊已完”这种说法。他早就完了。

即便如此也不能理解。虽然有制作方的人为蛤蜊说好话:“进度拖延导致预算花光,你们有没有感到自己的责任啊?”,但是为什么要撒这种立刻会被拆穿的谎呢?

崩坏的进度再加上对工资的不安,苦不堪言的制作还在继续。

三月中旬那场艰苦的讨论会结束后,大概已经过去三个星期了。做好的镜头数肯定不下两百个,加起来可能有将近三百个吧,但是韩国方面做好的中间画、上色的数量很少。正式摄影前的“摄影检查”(指将赛璐珞和背景合在一起,确认可以进行摄影,并且已对摄影做出指示。摄影检查由松尾先生负责)完全可以说是无法进行。现在的速度是即便加速检查,每周也只能完成十几个镜头。这难道不奇怪吗?

已经对进入工作状态的韩国工作室说过要尽快完成,为什么完成的部分这么少?确实考虑过只有赛璐珞但没有背景便无法添加特效——这种情况下原画无法成为影像——这类导致无法开始摄影检查的理由,整理素材、确认交出去的资料当然是制作人员的工作,负责人是螳螂。后来得知真相,确实是他们怠慢了。管理镜头稿都不能让我们满意。

虽然做出后期录音可以用的影像就行,但我也有无论如何都想做好的部分。比如在电影后半部分,有经纪人留美唱歌的片段。这段演出的口型变化在原画摄影和中间画摄影中不好分辨。这个镜头颇耗张数,让作画导演优先修改,要求制作方先将这个镜头送给韩国工作室画中间画和上色,制作方一如既往没有交出去。松尾先生催了不知多少次仍没有回应。后期录音的时间渐渐逼近,此时,即便是未上色的动画也可以,总之必须要摄影了。但是要确定那个镜头现在在哪里,耗费了不少工夫。

这种时候蛤蜊肯定不会现身。交给他工作时,他会连答两次“好的,我明白了”这样的场面话,之后出了工作室几个小时不回来。这是常事,没办法。螳螂等其他制作也是如此。螳螂先生作为螳螂,不仅记忆力不好,也没多少责任感,经常要反复求他。况且他正在回收原画,不在现场。只能再去找老鼠了。哈、哈哈哈哈,轮回的因果,因果的轮回,没有脱身之法。疲惫的我在和老鼠说话的时候经常产生不可思议的既视感。

“我记得之前对你说过一样的话。”“记得之前有过与现在完全相同的情景……”

这是“未麻状态”。刚才说过的话再度重复,再度接受一个星期前的指示。像剧本台词一样烂熟于心的话,在心中不断无意义重复,浪费着时间。我望向远方,感到非常彷徨。把我的时间还回来啊!

松尾先生是与制作接触最频繁的人,最大的被害者就是他吧。我一开始笑话他是“未麻脑子”,几次后他的大脑好像也变得不正常了。陷入修罗场的我们左脑也产生了一些混乱,一面生气地说:“之前肯定说了!”,另一面却产生了“啊?真的说过吗?”这样的怀疑。自己说的话是现实中的发言还是梦话,还是在思考中?莫非是记忆混乱?非常打击自信。

啊,未麻啊,你也这么想过吧?“我不会从登场角色的角度思考问题。”我轻松说着这样的话,现在却深深体会到了你的感受。可是,我并不想通过这种事体会到你的心情。

“我,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真的。

15 如坐针毡(笑)

5月5日,男孩节。

记得不是很清楚,大概是早上十点在录音室集合。从我住的武藏野到六本木的录音室非常远——无论是空间上还是精神上。我和六本木没有缘分。我在人一点儿都不多的、早上的六本木,像逃离恶臭般快速前行,到录音室的时候迟到了十分钟左右。我平缓了一会儿呼吸。我被酒和烟侵蚀,在工作中基础体力非常低下,已经没有了以前“飞毛腿”的荣誉。

位于六本木的Aoi Studio。不确定录音室门口有没有写“喜迎《未麻的房间》工作人员”。我跟着指示牌找录音室时,发现有许多人聚在一起。我想着“男孩节这个假期还有很多人在工作啊”,却突然意识到:他们不就是《未麻的房间》的配音们嘛!对不起,导演迟到了。松尾先生和制片人已经到了。“h……ao……”我连问好的力气都没有了。早上好。

蛤蜊当然没来。为了“树立形象”,制作担当应当比任何人都早到。树立不起来,蛤蜊迟了几十分钟才到。他假装急急忙忙地赶来,半睡不醒的脸上带着胡茬,证明自己“真的努力了”。虽然心里觉得他半睡不醒的感觉是平时的五倍,但是今天我没有说别人的资本。参与这种条件不好的电影的后期录音,我作为导演非常辛苦。请不要读作“幸苦”。

在我与大家认脸的时候,音响导演三间雅文先生正在录音室里问候各位声优。我在控制室里断断续续地听到了他的话。

“由于制作进度导致后期录音延期,给大家添麻烦了,真是对不起……”

对不起,事实如此。

“……虽然如此,本作品并没有放弃制作……”

啊?这种话都说出来了?越来越辛苦了,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太苦了,我要哭出来了。

三间先生在问候结束后来到控制室找我。

“导演,我向各位声优介绍一下你,请过来吧。”

“请过来吧”?应该是“请过来道歉吧”。像向着断头台前进一般,我和演出松尾先生被带到了录音室。突然觉得,走着“在晴空下去往市场的路”的牛也有这样的心情吧?!诸如此类的自虐式玩笑话在我的左右脑间不断来回。

照明精心设计过的录音室中,充满着让我胃痛的空气。我和松尾先生两个人站在声优们面前低下了头,然后又抬起头说:

“如三间先生所说,我们对后期录音也一定要尽心尽力……对了,‘后期录音’是什么,大家都知道吧?就是‘After-recording’的略称。说到日本人喜欢省略这一国民特质……我们什么都省略了,连镜头内容也是,几乎都没上色,真的糟透了(笑)。”

这种话好意思说出去吗?

“请大家多加关照。用这种影片让大家配音,实在是对不起。”我又和松尾先生一起说了一遍“请多关照”。

最让我羞愧的是,那天接受我们的请求、前来配音的声优们的脸,我几乎都没记住。因为我实在是对不起他们,没敢抬头看。除了大家的鞋之外什么都没看到。之后松尾先生说:

“‘看不到对手的真面目’指的就是这种事哦。”

就是这样。这一天,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切身体会到“如坐针毡”的意思。感觉好疼。

真正见到主演岩男润子小姐、松本梨香小姐也是那天。岩男小姐本人和她姓氏给我的印象完全相反:她真的很小巧玲珑,还没到一米八四的我的膝盖高,有一不小心就会踩到的危险——怎么可能!

问候时见到的岩男小姐给我小巧、鞋跟很高的印象。松本小姐是开朗、活泼的人,缓和了第一天的沉重气氛。感激之情无以言表。

音响导演三间先生开始简单讲解台本后,问题立刻暴露了出来。与剧本相比,台词有很大的变化,后期录音的台本是以我的分镜为基础做的。我在分镜上写的字难看,不好分辨,而且缺少许多台词,加之工作途中我也有过修改。确实不能看。虽然想在制作中整理出后期录音台本用的台词,但是有许多错误。不,制作中的部分本身就有很多欠缺,虽然我查改过,但是查改的并没有出现在后期录音当天使用的台本上。有我的疏忽,准备也不充分。我立刻去检查台本中缺少的台词。

此外,因为超出时间而应该已经删除的台词此时死灰复燃了。僵尸台词啊!我立刻检查安排表,发现原画师也画错了。我后来进行确认,得知不是原画师的错。制作没有将我哭着哭着删过的分镜交给原画师。那究竟为什么要删?为什么要让我的努力付诸东流?坦白说,这不是蛤蜊的错,是上一任制作担当怠慢了。

在录音当天不可能更改台本。不仅我的劳动成果一部分成了徒劳,并且以台本计,时长也增加了。我哭了出来。唉,这样那样都是因为自己没有检查台词时长,我自己的错。对的、对的,说到底都是导演的错。

在陌生录音室的沉郁氛围中,出现各种想都想不到的错误,连补救方法都没有。我感到口渴,头皮也开始发麻。

就这样,后期录音开始了。

岩男小姐的表演感觉有一些生硬,有些部分拼尽了全力却不得不重复录。可能是她想演好未麻的意识太强了。

说起来也许有些奇怪,她的专心和认真让她更像未麻了。我没说谎。反复录音让后期录音的第一天气氛变得异常沉重,影片的低劣质量更是增强了沉重感,对不起。平时的我会活跃气氛,但是坐在针毡上的我脚下一片血海,没有转来转去打破沉闷的精力。

第一个重要场景,未麻的房间。这里的自然感对影片前半部分而言是要点,在可谓是“安全地带”的自己房间中,“不必在意他人的无防备感”是必要的,但未麻或多或少也要有些外出时的感觉。这点恐怕岩男小姐也意识到了。后来,她评价自己最初的表演说“不应该是这样”。那种条件下能对作品产生这种感觉,我认为她已经竭尽全力了。《未麻的房间》对演技的要求大概和现在的动画有本质上的差别。要立刻达成“自然的表演”是没有依据的空谈——我认为无法做到。通过“努力”表现出“自然”,这两者是互相矛盾的向量。

加上演出和作画情况,我不可能以八九十分为目标,看上去平均能有六十五分左右就可以了。对小错误吹毛求疵,让好的部分失去价值,这样做就是胡闹了。虽然是可以达到六十五分的作品,但这并不是导演我的追求。我看重的是“过程”。

在这种情况下,作品评价与作画、声优都有关系,只要整体印象好就可以了。我只在值得注意的地方提出要求,我认为这样做的最后结果很好。基本的部分我什么都不用说,音响导演三间先生已经提出要求了,不明白的地方会立刻问我。我记得这种时候自己说的只有“好的”“就是这样”这类话。向声优们解说角色时,我也获益匪浅。

影片中有个情节是未麻给母亲打电话,拿到令人不安的信后,电话响起。未麻紧张地接起电话,但是在听到母亲的声音后,紧张感立刻被缓解,她开始说起了方言。其实这里说的方言和画分镜时写的完全不同。

未麻的方言最初是博多话。我在后期录音当天听到台词变了,吃了一惊,后来得知这是三间先生的指示,让岩男小姐说她熟悉的出生地——大分县的方言。虽然改变方言无所谓,但是我非常担心时长不合。

说主人公的出生地是哪里都无所谓,这有点随便。剧本中,未麻说的是九州地区方言。我对未麻的印象是,她更像出身于日本北部而非南部,方言和标准语要有明显区别,听上去要好听。这就是写剧本时的要求。曾经考虑过用我非常熟悉的北海道方言,但是那和内地的区别不明显。

我在分镜里写了半吊子的九州方言,但是由于福冈出身的、熟知博多方言的森田先生大力请求,听了他对博多方言的热情讲解,我将台词改成了博多方言。结果,最后用的是大分县方言。森田先生,真对不起。

留美的声音从一开始就没有违和感,后期录音时实在太没有违和感了,让我产生了“就该是这样的声音”的感觉。我意识到松本小姐的声音实在是完美得可怕,她演绎的留美非常真实,也很有魅力——不如说是魅惑力,甚至让我感到这像是留美与生俱来的特质。

之后在银座办活动时,我和吉田理保子聊天提到了优秀的声优表演,她说声优要“藏在画面里”。嗯,绝对不能出现在画面上。

还有,在大阪举办活动时,休息室里,我和松本梨香小姐、岩男润子小姐聊天,也提到了这方面话题。岩男小姐明确地说出了“留美就在眼前”这样的话。

“我看着旁边的梨香念台词,感觉留美就在眼前。我想留美的眼里有没有看到未麻啊……”

“留美就在眼前”是夸配音很好,台词里隐藏着现实感,对,重要的就是现实感。松本小姐针对角色的立场说了这样的话:

“配男性角色时也是这样,虽然我配过不少与自己相差很远的角色,但如果不增强自己与角色间的共性,配音就像在说谎。”

画画也一样。与移情不同,作品中还应该有一些客观的东西。

“不把自己有感触的东西在画里表现出来,就只有无趣的客观描写,这样的作品才缺乏现实感。”

和配留美的松本小姐一样,听到声音就让我感到安心的人,应该是给田所配音的辻亲八先生。田所长时间混迹于业界,话里常带轻蔑意味,但他也饱尝业界辛酸,是个“只有丰富经验、明白如何做漂亮的表面文章”的角色。辻先生配音的感觉非常相符。事务所场景的镜头里,这两人的对话值得一听,这一段是最能体现辻先生本人的。

休息的时候,演出松尾先生对我说:

“今先生,看到了吗?田所在哦。”

“啊?”

我下意识地确认。真像,确实像。虽然脸不像,但是看上去给人的印象和站姿确实和田所相似。注意到这件事情是在配音的第二天。

因此,我们在录音第一天没有看到配音员的脸,却能够分辨谁配了哪个角色(笑)。

这不是值得(笑)的事情吧?

16 ……再多些惨叫!

看过电影的读者应该明白,在这部作品中,未麻的喘息和惨叫声非常多,例如在强暴戏和动作戏中有“哈啊、哈啊、哈啊”“啊——”“不要啊——”“救救我!”等台词——只是看台本会觉得这好像是部愚蠢的动画。

虽然这些镜头对作品而言十分必要,我饱含自信与诚意做出了它们,可是到录音的时候实在是非常棘手。岩男小姐的惨叫和喘息,以极大音量充满了整个录音室,而且排练和重录时,同样的台词要重复许多遍,还要控制气息持续不断惨叫。从大量镜头中挑出来只录惨叫声是不可能的,重录只能从头开始。

简直和强暴戏中的未麻一样。过分、太过分了。谁的错?我的错啊,都明白。

曾经有看过成品的女性质问我:

“你把女性的人权置于何地?!”

“我关心着社会上的所有女性。”我吐了一口烟。

“这是将女性视作物品、蔑视女性的动画。至少想一想这会对孩子们造成怎样的影响啊!”

“小看动画不也是个问题吗?动画又不是只给小孩子看的。”噗的一口烟。

“你有没有意识到这种直白的性和暴力描写,会助长现实犯罪行为啊?”

“不管看没看,该犯罪的人还会去犯罪,不犯罪的人还是不会去犯罪。”噗噗——

“你不知道现实里确实有因为下流的影片而引发犯罪的例子吗?”

“不也有用球棒杀人的例子吗?那就把球棒都销毁吧?但这么做也实在太没脑子了吧。”呼——一口烟。

对白整理如上。怎么样?

作品的后半部分,未麻被内田袭击的场景中,岩男小姐惨叫不止。那时这个镜头的影像还不是很清楚,都是粗糙的原画,尤其是未麻演出部分不清楚的镜头特别多,岩男小姐觉得这最难配音了。完成后的影片中,有作画和声音完全不合拍的镜头……我的心也在惨叫。还有,为什么未麻裸体的镜头特别多啊?学习流行动画的三大特色:美少女、性描写和暴力。但我做得是不是有些太过了?不、不,既然做了,超出一般范围才是个性。不知多少是真心话。

很遗憾,我不记得录音的第二天和第一天有多大区别,但是在5月8日后期录音的第二天,我觉得自己或多或少有些安心。当然是基本按照故事的发展来配音,第二天主要为后半部分镜头配音。

有些情景让我印象深刻。在码头拍电视剧的镜头出现了两次,这两次的构图设计完全相同,只是天气不同。我印象深刻的是第二次的晴天镜头。未麻的表演失误被混在围观者里、穿着警备员衣服的内田看到了。第744号镜头,回应前辈落合惠理“你怎么念台词呢,像在说梦话一样”的抱怨,未麻说了一句“对不起”。

我在录音室里看到了和显示屏中完全相同的情景。配音有些生硬的岩男小姐在配这段时也有失误,向出演惠理的篠原惠美小姐说“对不起”,这种双重构造正是《未麻的房间》。

但是,现实中的那句“对不起”非常自然非常好,没能在影片中出现实在是太遗憾了。岩男小姐也注意到了。我之后问她时,她说“想要的就是那种感觉”。

我对最后一段剧情中的未麻也有深刻印象。听到去留美住的精神病院探访的未麻的配音时,我有些惊讶。

“我明白自己已经不会再见到她了……但是多亏她,才有了现在的我……”

岩男小姐演出了成为大人的未麻。我很意外。

其实这些台词并没有出现在剧本里,这段剧情是我自己加上的。最初的脚本里,留美被卡车轧死了。关于结尾,从脚本阶段开始就有各种意见,虽然最终结果是“交给导演”,但是我自己不明白的地方也有许多,于是一边画分镜一边思考。到最后,我辛辛苦苦画了一千个镜头。比起考虑让观众看到什么内容,我更希望是个“有回报”的故事。

如果让留美扮演的假想未麻——不用说,就是过去的未麻——死了,故事会有一种“抹杀过去”的感觉。不应该这样。未麻没有抹杀过去,而是只能接受过去。虽然救了即将被卡车撞上的留美这样的行为有些不合理,但是能很好地解释未麻向前迈步这一超出理解的无意识动作。总之,我不想让留美死掉。

虽然我确实认为最后的剧情和台词都留下值得深思的内容再结束比较好,但是也想在影片最后安慰一下观众,不想留下恐怖的印象。

还有,在完成的影片中,真正的未麻和假想未麻(留美)对决后,立刻进到了最后一段剧情,但是在原先的分镜中有这样一小段内容:

庆祝未麻获得电影节新人奖的派对会场。

作为主角的未麻没有现身,经纪人矢田(带领着只剩丽和雪子两人的CHAM的眼镜男)被主办方责骂,无可奈何地抬着头叹息:

“你究竟去哪里了啊,未麻!”

这段因为时间限制去掉了。我安排“电影节新人奖获奖”是为了让观众有事件发生后并没有过很久——最长也就一年吧——的感觉。

但是去掉后,最后一段剧情便不知是过了多久才发生的。知道删过剧情的我看到岩男小姐演绎的“成了大人的未麻”,感到很惊讶。

感觉就像是过了四五年吧。我也迅速地改变了思考方式。“成了大人的未麻”没有任何问题,而且更、好、了。没有说明时间如何经过,越发令人浮想联翩,我非常喜欢。

而且,护士有句台词“骗人的吧?雾越未麻怎么可能会来这种地方?”,既没有说明未麻获得了电影节新人奖,也没有说明未麻是哪种程度的名人。没有明确表现出来,这不是更好吗?多亏岩男小姐的表演和删去的镜头中没有表现的内容,结尾变得更好了。

一直在说后期录音,差点忘记了此时已经是5月8日了。三月中旬的讨论会上得出的“四月做好影像”一事还是过去了,而且——如同我多次提到的——作品此时只有素材。

通常情况下,录影带作品会在后期录音完成一周到十天后进行拷贝,但我们还没有能够拷贝的胶片。

我们目前准备好的只有画,真正的修罗场从此开始。现在该轮到我惨叫了。

17 不响的电话

后期录音结束了,我们工作人员开始为了让准备好的镜头能够摄影,没日没夜地工作着。不仅在四月理应将胶片做好这一进度已经延误,我记得能够上色、摄影的镜头只有不到三分之一。构图设计检查还没有结束,原画以每天两到三个镜头的速度完成。不断反复讨论进度,也没能让即便一个新的工作人员加入制作——根本不可能有。这比减轻压力和减少原画张数更令人无奈。

事件就发生在此时。

第一个注意到情况的是我。回忆起来,我的妻子曾经说过“我给你们工作室打电话,一直在通话中”,我觉得“这不可能啊”。但是,不对,这肯定有原因。

在谜团与可疑之处背后的黑影,果然是蛤蜊。

先不说蛤蜊能不能派上用场,他每天都来工作室,也经常在制作担当的座位上坐着。接电话、联络原画师当然是制作组的工作,所以蛤蜊打电话这事儿没什么好值得怀疑,作为工作室的风景也没有违和感。

但是——

不管是否情愿去做,托制作组去做的事有很多。将特定的镜头拿来、联络某人之类的繁杂事情虽然很多,但是让蛤蜊去办事的时候,他一定在打电话。还有,我去洗手间的时候,看到的蛤蜊经常,可以说是“绝对”在打。至今为止,“蛤蜊”与“电话”间的关联导致我看到电话就会想起他,可以说他让我对电话有了一无是处的感觉。为什么我的印象这么深刻呢?

蛤蜊拿起话筒后,在耳边放着,一句话都不说。经常看到此番光景的我,脑海里闪过了恐怖的想象。如果他破天荒地起身去看制作组座位旁的分镜架……我忽然对这样的蛤蜊产生了怀疑。过了五分钟左右吧,他陷在椅子里,电话放在耳边,坐姿一点都没有变,背影像被固定住了。

如我所想。果然一句话都不说。难道这人……?我背后一阵寒意。是的,我坐在空调出风口附近。不、不,不是这个原因。

“……难道他果然一直是这样?”

在附近的炸猪排店吃饭时,我提到了这件事情。演出松尾先生皱着眉抬起了头。当然,他没有立刻相信,我也没有关键证据。但是考虑到蛤蜊至今的行为,这不是不可能。

“我觉得自己的判断大概没错……松尾先生也去观察看看?”

“……虽然我觉得不是那样。”

我的胃里塞满了炸猪排,还有蛤蜊带来的不安。

“今先生,果然就是那样。”

几天后,松尾先生对我说,毫不掩饰他的惊讶,但是声音不知为何很小。

“对吧?”

我也低声回答。此时我已经确认了这一事实,但松尾先生不可思议地和我想到了同一个验证方法:

对正在打电话的蛤蜊说话。

有常识的大人在打电话时,无论有多急的事,都会让来找的对方写下来并比画动作,会有很大反应。但是,这次的对手是蛤蜊——超出常识的生物。

“蛤蜊先生。”

“啊,什么事情?”

蛤蜊放下话筒,立刻回应道。他对话筒没有任何不舍。

啊,我还指望着他能有点正常反应,反正连打电话都是装的。

就是这样。蛤蜊总是在自己的座位上和不存在的人打漫长的电话,有时一打两个小时——我没撒谎。

我们陷入了绝望。“在工作室当绊脚石、工作偷懒是没办法”这样想着的我,无限地展开了想象力的翅膀,想一窥蛤蜊黑洞般不可思议的内心,却发现根本不该去窥视——希望之光都被黑洞吸进去了。

蛤蜊对着不通的电话在听什么呢?可能是木星传来的电波。

虽然按照决定,进度会议比以前频繁了,但是讨论不是在我们所在的三楼,而是在二楼的制作室。在这里的讨论会,不用说制作部的蛤蜊、螳螂,制片人也会参加一起讨论具体对策。

我们讨论各种缩短时间的方案,首先是单纯地继续删减镜头。后期录音后又去掉了近十分之一的镜头吧,到现在为止已经删了不少,但是不该删的也因为赶进度删掉了。感觉像《明日之丈》,不断减重再减重,最后喝泻药,就有了那样的结果。剩下来的渣滓?真是不好意思。

还有就是换掉进度非常迟缓的原画。换掉之后也没有新的原画,只能让剩下的极少人员去画。

虽然剩余日数并不明确,依据各原画师至今为止的速度和作画内容考虑他们可能的工作量,发现有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赶上进度的人。现在已经减少手上镜头多的原画师的工作量了,让有空闲的人四处帮忙,已经快到极限了。更糟的是,最明显赶不上进度的两个人是本田师父和松原皮埃尔。

我托付给这些厉害的原画师的是作为“看点”的镜头,恐怕没有人能替代他们,而且身为业界红人的他们还有其他工作。为此,我们提出了“保险”对策——制片人提出的对策实际上是走高空钢索:让他们继续工作,如果时间赶不上,就让其他人画完全一样的镜头。

“但是,拜托本田先生和松原先生的镜头很难哦,让谁替他们画呢?”我率直地提出了疑问。

“呀,又不可能有能替代他们的原画师,质量肯定会下降,没办法,但是没有镜头不行啊。最差的情况,我考虑过在影片完成后,再将他们做的替进去……这里有一个……”

韩国原画师。确实,没有镜头就成不了影片,保险起见想出的对策就是将他们的镜头同时交给韩国原画师。在这里说可能有些失敬,韩国的上色和原画恐怕和《未麻的房间》不在一个水平。没办法,只能将本田先生和松原先生的先空着,在有“保险”的情况下等待着。

也是在这个时候,我们听到说电影完成的最后期限是加拿大的电影节前。

“什么啊,那个加拿大的电影节?什么时候定下来的啊?听都没听过,真是的。”

工作现场的不满此起彼伏。虽然之后在那个电影节上获得了最高奖项,并以此为契机受到关注,但是在此时只是添麻烦。但是,最添麻烦的可能是我们这些必须一次次更改已经延误的进度预定的人吧。对不起。

记得大概是五月中旬,到了此时,还没有看到用数字技术做好的镜头。之前曾经提到过这件事,虽然要按松尾先生的意见安排制作,但是松尾先生的这些辛苦全都消失在了蛤蜊的黑洞里。制作方可能不打算提供这方面的预算,以“已经没时间做了”这种我听腻了的理由来做挡箭牌,想找些替代方案。

但是让我惊讶的是,在关于这些镜头的善后讨论会上,有说“那是什么?《未麻的房间》里有这样的镜头?”的人。那是谁呢?是Madhouse的社长。为什么社长也就是制片人不知道这件事?

以此为契机,应该能增加数字处理的工作人员吧?预算已经超了这么多,经理恐怕也很痛苦。真的真的很对不起。

变成无用功的还有别的。我很久前好不容易画好的背景原图,其实一直在制作部架子上放着,而且不是一两张。这些图本应已经交给画背景的人,它们的闲置使工作时间增长,还降低了背景质量。

长时间的讨论使我面前的烟灰缸里烟头越来越多,我的压力越来越大,我喜欢抽的卡宾超柔型不知道空了多少盒。有一次,在讨论的间隙,我站了起来,那时恐怕正在和蛤蜊争论他杜撰管理过程的事,一起讨论的松尾先生看见我站起来,认真地问:

“今先生是打算去取拖鞋吗?”

在其他人眼中,我可能对蛤蜊忍无可忍了。事实上,那时候我只是因为烟抽完了,去取烟而已。

但是,这种讨论会上的难题算是简单的。史上最厉害的敌人正一言不发地就在背后。说是攻破了最后一道防线也不过分。

作画导演滨洲英喜先生的腱鞘炎。

应该是五月中旬的时候,滨洲先生非常严肃地说出了实情:

“我的手疼得动不了了。”

遗言。

那时应该已经非常非常疼了,但是话不多的滨洲先生忍着剧痛,不告诉任何人,作为作画导演默默地画着数量超出想象的画,终于到达了极限。

滨洲先生说他早上起来之后发现手动不了了,就算泡在热水里也还是动不了。

我听说过,他因为腱鞘炎而不能工作不是第一次。之前担任《深海的童话》作画导演时,遇到过更严苛的情况,他一天修改的原画张数堪称天文数字,导致他的手非常非常疼。

腱鞘炎没法根治,除了不用手没有更好的恢复方法。但是要靠画画来维生,让手休息就相当于无法继续生活,没有比不能工作更严苛的事情了。

虽然滨洲先生在短暂恢复后重新投入了工作,但由于《未麻的房间》这段时间的大量工作导致腱鞘炎复发,我认为自己应该负很大的责任。然而,没有人能替代作画导演。

“我将他骗到了这里工作,但是没告诉他工作这么多……”

确实如此。《未麻的房间》不是最后的工作。为了滨洲先生以后的工作生涯,必须要避开致命的无理请求。作画导演要画主要角色,尤其是未麻和CHAM的另外两人。作画导演要将引人注目的角色放在中心位置,让其更引人注目。在繁杂的重绘工作中,包括我在内的人们虽然可以在自己的工作结束后,帮助原画师继续画,但是每个人手上分配的工作根本没个完。滨洲先生说:

“如果能知道在进度上什么时候工作最多,应该会有用。”

在坦白病情之前,他似乎就曾因为强烈的疼痛打过止痛剂了。打止痛剂会有两三天无法工作,如果知道什么时候工作最多,就能错开那段时间了。

我该怎么办?出于人道考虑说“就去打止痛剂吧”不仅会让他产生顾虑,而且理性地一想,如果相信制作组给出的进度表,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工作最多——因为大量工作要持续一个月以上……

最后只能由我来减轻他的工作负担,接着骗他将作画导演一职干到最后。将作品质量与他的工作生涯放在秤上衡量这种事情,我干不出来。他身为作画导演,工作到最后连铅笔都握不住,只能用手帕将铅笔包在手里。

我非常喜欢滨洲先生的画,低热度且非常精准。“低热度”这种说法虽然我经常用,但是大家可能不好理解。

遍布大街小巷的动画、漫画的画让人感觉“热度”很高,这类画虽然可能有某种魄力,但是我不喜欢。无论怎样让我接受,我都不会喜欢。具体说这种“高热度”的画,对了,比如那一长串名为《少年XX》的杂志……算了,我不说了。

所谓“低热度”与其说是温度低,可能不如说是沉稳地表现角色。对我来说,这种表现方法非常好,“低热度”和“没有热情”“没有魄力”以及“冷淡”不同。我认为自己的画和分镜都是低热度的。

滨洲先生的画干净漂亮得让人感到羞愧。他的线条规规整整,但由于腱鞘炎恶化,失去了锋利感。虽然要做成动画的画一点问题都没有,但是没有人比他自己更难过。仅是看到一部分画的我,眼泪都要出来了。

这个比喻可能不恰当,但我的脑海中浮现出《明日之丈》的一个场景:

得了拳击幻想症的卡洛斯·李维拉以近似废人的样子去拜访矢吹丈。面对回忆起过去、对着丈打出一记直拳的卡洛斯,丈一边流泪一边说:

“那剃刀般锋利的直拳……现在已经成这样了……”

最近,我和滨洲先生通过电话。他的手恢复得很好,重新开始工作了,但即便如此也经常因为手痛而需要时不时休息。

真的非常、非常对不起。

就这样出现了因为制作《未麻的房间》而受伤的人。在那年的二月还是三月,也正是作画导演开始忙碌的时候,滨洲先生的父亲去世了。

那时候进度还没有安排好,安心悼念故人的时间是有的,但是工作就是工作。责任感很强的滨洲先生不知在东京和故乡熊本间往返了多少次,我感到非常难过。对他父亲的离世,我表示沉痛哀悼。

但是,为什么不幸总是一块儿来呢?

18 战火纷飞中

作画导演滨洲先生一边与堆积在架子上的分镜袋、固守在右手的强敌——腱鞘炎战斗,一边迎来了地狱般的六月。我边与睡眠不足战斗,边检查原画和剩下的构图设计。

这时我每天的生活模式是在家度过白天,起来后只喝杯咖啡就立刻去工作室,通宵工作到早上六七点再回家睡觉,没有私生活。非常对不起我的妻子,对不起。

但是想想孩子似的作品,这种生活就不仅不痛苦,也不辛苦了。只是如果一直彻夜蛮干,可能会一时得到自我满足、成就感,以及对他人故作姿态的“借口”,但是身体最后会垮掉。不战斗到最后就没有意义了,至少导演要在现场待到最后。制作动画要有为动画而留的基础体力。

不能管理自我的导演,恐怕也管不了作品。这是我的观点。观念必须付诸实践,但是保持这种工作节奏,无法消除的疲劳和意识不到的压力一天天累积。我当然没有休息日,就算有也会影响精神状态:就算是休息也没有休息的心思,工作才有趣。

恐怕从三月开始到七月影片完成之间,我一天都没休息。脑海里突然出现了“过劳死”这个词(笑)。不,这不是可以(笑)的事情。

早上回家时我也曾坐电车坐过站,记忆中最远到过立川。为不了解中央线的人进行一番小小的说明:从工作室所在的阿佐谷开始,下行方向的车站分别是荻窪、西荻窪、吉祥寺、三鹰以及我家所在的武藏境。加上步行时间,我上下班单程大约要四十分钟。可能比在东京都心上班的白领们幸运一点。我越过了武藏境、东小金井、武藏小金井、国分寺、西国分寺、国立,然后到了立川。因为那是终点到立川的车,所以在那里停下了,糟一点的话我可能会一直坐到山梨县。也有只坐过一两站的时候,那都是小儿科了。

从车站到我家要走大约七八分钟。原本是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回家,后来渐渐拖到日悬当空才回家。在离家还有大约二百步时,突然失去意识了。等回过来神来,我已经走了二三十步了。

真是让我胸口一紧。

这发生过好几次。刚开始觉得“是一边走一边睡着了吧”一笑了之,但是连着几天在走路时失去意识就非常危险了。虽然这条路上没什么过往车辆,但危险不仅在于被车撞到。到影片完成为止,无论如何我都要保证自身安全。但是,失去意识的时间一天天在增多,而且一边走路一边做梦。终于,发生了可怕的事情。恍若梦中的我,正走着突然感到了全身的冲击。

咚!

一瞬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原来,我撞进别人家的树丛里了,姿势非常夸张,半个身子都埋进去了。人类虽不可思议,但是在这种事态中必须迅速思考。我的脑海中开始以非常快的速度重复“啊,会被附近的居民嘲笑的”,就像用空调时的电表一样不断转啊转。

虽然没有更糟的丑态了,但是我确实累成了那样儿。虽然想过在工作室睡一会儿可能会好转,但是在工作场合睡觉会让注意力不再一直集中,分不清生活状态最后导致效率低下。虽然这么说,到修罗场的时候,工作室地板还是会成为我的东西。

只要到了家,无论是什么时间我都会喝啤酒。我喜欢惠比寿啤酒,但不是一次一瓶。我不是为了喝醉,而是为了睡着。

喝三分之一左右我就会进入睡眠,有一两次醒来后发现自己还保持着在客厅喝酒的姿势。电视机还开着,放着娱乐节目,我又一次感到了倦怠。

之前提到过我在修罗场期间增加了在工作室睡觉的次数。虽然是在地板上睡,但是不能直接在地板上躺倒,得有东西垫着。五月到七月初时,天气还热,不能用睡袋,便用了气垫床。气垫床套装,附带脚踩式充气泵,应该是露营用品,加起来不到两千日元。

将舒服得超乎想象的气垫床铺在地板上,躺在上面,半裸的大姐姐以各种姿势在我身上涂抹乳液,将我带到快乐的彼岸——如果是真事儿的话怎么办啊?

吃完饭后,如果要小睡,我大概会睡两到三小时吧。躺在桌子下面睡觉远远不能快速入眠,但还是比睡不着好一点。

为了过这种生活,我的衣服必须是化纤制品。化学纤维真棒,不会起皱的材质就是好。睡醒后如果穿着皱巴巴的衣服继续工作,不仅心情会不好,还会有种悲壮感。

我对衣服不是特别讲究,和时尚什么的更是无缘,但至少不能让衣服给他人带去不快,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和人第一次见面交流。何况对周围的人而言,展示自己的破旧衣服绝对不是“我在努力”的证明,我认为至少要穿着得体。

记得那时吃的饭也很简单。经常吃面食,工作后半期是意大利面和拉面。慢性睡眠不足的状态下,最大的敌人是饱腹感。在较冷的环境中工作可以提高效率和集中注意力,稍微饿着肚子的时候工作状态更好。也许只有我是这样。这种时候我会连饭都不想吃,继续工作。要是忍不住吃了很多饭,会被睡魔附体,工作动力和能力都会变得很弱。这样容易陷入不良循环。

因此,到了修罗场时期,我会少食多餐。时间、体力不足时,我也减少了外出吃饭的次数,便利店的三明治和饭团成了我的每日菜单,工作桌同时也是我的餐桌。有时也将妻子做好的便当分好几次吃,非常美味,谢谢。

因为到目前为止的战记没有提过,我写一些我们制作团队吃饭和娱乐的事儿吧。

在制作现场变成修罗场之前,我们去吃晚饭的时候算是悠闲。是的,那会儿还能称作是“吃饭”,修罗场时期是“进食”。

一起去吃饭的大约有四五人。刚到工作室的时候,我们以“探索阿佐谷”为名去了各种各样的店。从工作室附近开始,到步行十分钟左右的JR车站前、车站另一边,我们转来转去,找吃饭的地方。

我们有段时间常去JR阿佐谷站附近的一家意大利料理店,因为那里有限时特价活动,一瓶葡萄酒只要五百日元。

我和“温泉组长”胜一先生是特别爱喝酒的,其他工作人员也不讨厌。工作间隙中出来吃饭,“葡萄酒一瓶五百日元”的活动绝对不能默默放过。无论怎么说“绝对不能放过”,不用说我们都会捡便宜的喝。酒的味道在价格之上,无论是白葡萄酒还是红葡萄酒,性价比都很高。到最后,我们将十种酒全部美美地喝过了。四到五人去吃饭,点意大利面套餐,再点两瓶酒——也有一次喝光四瓶的时候。即便如此也还要回到工作室工作。发红的脸藏不住。

但是一个人喝光一瓶酒,可称不上是去吃饭了,说是去喝酒才对。去在饭点喝啤酒和葡萄酒也不奇怪的定食屋,进店第一句话总是“来两杯啤酒”。

列举一下我还记得的喜欢的店,有中杉路边的牛排店、拳骨拉面、西式居酒屋、小路进去一点儿的天妇罗店、车站附近味道清淡的鳗鱼店、车站另一边的手制乌冬面、青梅街道边的烤肉店。虽然想着每周腾出一次时间好好地吃一顿贵的饭,但是随着工作日渐繁忙,用钱的机会也大幅减少,有时除了吃饭和喝酒都找不到花钱的地方。

《未麻的房间》制作到了后半的时候,能去的店也被限制,总是去忘了名字的西餐厅、Denny’s、炸猪排店。最后的最后,迷你岛成了最常去的店。

迎来真正的修罗场的时候,吃到了Madhouse社长丸山先生亲手做的夜宵。我们工作到早上,正想着楼下为何有一股香味时,满面笑容的社长带着各种美食来了。那时在场的工作人员都享受到了美味。

丸山先生所在的二楼经常传出来不像动画公司该有的香味。虽然无论哪家公司都可能有简单的厨房,但是能做天妇罗这类油炸食品的应该非常少。

制作期间,虽然去了各种餐厅,但去得最多的还是车站前卖荞麦面和酒的“福寿庵”吧。当然不是为了在早上四点去吃饭。这家店营业到早上五点,回家前刚好还能喝一杯,我们这些夜行性人类非常感谢。我们在那里不只是喝酒,也为了《未麻的房间》的制作,讨论善后、疏导制作人员间的想法。也有讨论过头的时候。

在迎来修罗场前寒气未消的时候,这家被统称为“荞麦面店”的地方好像发生过以下这样的事情。

之前提到过,在1996年年底我有几天一直在睡觉。虽然在制作期间身体总体还算健康,但我因为又一次无法忍耐的剧烈腹痛而休息了几天。因为实在是太痛,我不得不提前下班,坐出租车回家。事情就发生在那个深夜。

“温泉组长”胜一先生和“师父”本田先生在那家荞麦面店喝酒,恐怕是聊工作和同事的八卦聊得天花乱坠。那时,他们的桌子旁有个熟人经过,那个男人个子很高,穿着灰色外套,肩上挎着黑色大包。

“啊?今先生?”

虽然胜一先生那么觉得,但是那人恐怕只是和我相似吧。绝对不是我。同一时刻,吞了胃药后的我正在武藏境的家中做梦。做梦……工作时期的我做的梦也都和工作相关。即便是在忙碌期,梦里也出现过在荞麦面店喝酒的场景。我在梦中想着“我想去那里……”,这种强烈愿望,无论是谁都不能阻止……快活地喝着酒这一幻想……如果我的幻想开始擅自行动,去了荞麦面店……可能是我的幻想变成了现实?

荞麦面店在建筑物的二楼,据说那个像我的男人出了店门向左走了。但是,那里没有出口。

那个像我的男人啊,找到出口了吗?

那时的我还没有找到自己的出口。

19 BG a gogo

大概是迎来六月的时候吧,某天,背景全部完成了。我没有特别惊讶。经过讨论而安排好的工作完成了,这值得高兴,应该高兴才对。但是,交上来的东西里有我不记得自己安排好的工作内容,这比听说自己的鬼故事还要恐怖。

关于这件事的真相之后再详述,在此写一下至今为止没有提到太多的、支撑着作品世界的美术与背景相关的事情。在现场通常将背景称呼为“BG”,就是background。

就像作画有作画导演,背景也有美术导演这一职位。我们《未麻的房间》的美术导演是池信孝先生,他当时确实比我小一岁,不,现在也是。很久以前提到过,池先生的这份工作是由第一次见面的制片人找到的。

他不了解这份工作就参与了制作,但我认为结果非常好。我只听说过他擅长画现实风格的画并因此广受好评。所谓“现实风格”有千差万别的解释,协调导演与美术导演所追求的“现实”,有各种各样的曲折。

就像角色设计要做设定表和色彩指定表,背景要做被称为“美术板”的东西。美术导演画的被称为“背景示例”,负责各场景的背景画师以此为蓝本进行工作,所以背景画师不可能掺入自己的风格。角色在每个场景中的色彩指定也要照它来设计。

美术板是决定作品“色彩”的重要工序。我特意为色彩这个词加上双引号,虽然不是所有都由颜色决定,但是画面、场景中的作品氛围、角色心情等各种意义上的“色彩”都由美术板来决定。背景占的画面面积比赛璐珞多,需要在背景中表现的内容也多。背景和赛璐珞一样,也是“表演”的一部分。

作品最重要的背景,是在全片中登场次数较多的未麻房间,因此最早画好美术板的也是这里。但是有些事难办极了,首先,简而言之就是无法决定颜色。

刚开始我没有提出特别要求,池先生只要按我画好的房间设定去画就行了,但无论是谁都要考虑的、可以说平淡无奇却不知“如何是好”的第一个内容来了:“女孩子的房间=粉红色”。虽然可能容易理解,但是这种想法怎么都是“大叔眼中的年轻女孩”。我是个完美的大叔,如果不“打算成为未麻”就没有办法画出“像样的房间”,哦呵呵。

因此,在画最初的美术板时我参考了许多摄影集并讨论,讨论某个年轻女孩如何生活之类的。这方面内容我在设定阶段已经烂熟于心,但如果不向绘制它的人说明就没有意义了。

“白炽灯的黄光”是未麻的房间中的关键颜色,但单单黄色就有很多种,白炽灯也各有不同。在画小物件的时候要画它们本身的颜色,它们的颜色受白炽灯的影响有多少,变化幅度也很广。可能有些失礼,但池先生大概和我一样,也没有见过多少女孩子的房间吧。动画业界既缺女孩子,业内人士也没机会认识外面的女孩,腼腆的人也多……扯远了。

我记得未麻的房间这场景画好的美术板版本最多。最基本的“白炽灯开着时”到决定为止就画了好几张,还有其他情况例如“电灯关闭时”“早上”“厨房一侧”“公寓外观”“房间中看到的街道景色”等。

一遍遍重画让画师和画的精神都被夺走了。美术导演仿佛在迷宫中迷了路,交上了焦点不对的画。重画使他走上了弯路。为了避免误解,我先说明一下:并不是他交上了不好的画,而是他的画与我的设想无法协调。如果将重做成果放在正式部分使用,观众可能不会有违和感,但不管怎么说未麻的房间是作品的另一个主角,于是我又狠心地要求了重画。

一直画着无法定稿的未麻的房间。一方面画师的状态在变差,另一方面其他部分也已经开始着手推进,但无论如何未麻的房间始终无法定稿。我后来问池先生当时的状况,他说“完全搞不懂”,因此实在是没有办法,有种就算打一拳也不会反弹的感觉。我那时可能也到了极限,正在考虑在完成的美术板里选时,池先生给了我改到第十几版的美术板。

“啊,就是它了。”

决定的时候很简单。不明白为什么至今都没有画出来,那个房间看上去非常“普通”。这正是“未麻的房间”。这一点是最难的吧。

就这样,未麻的房间在难产的最后关头完成了,按它的颜色决定了房间中未麻、小物品的颜色。这里又产生了其他问题。

在赛璐珞动画中,背景与赛璐珞是分开处理的,简单地说就是镜头中移动的物品必须用赛璐珞。这种处理在构图设计阶段就决定了,通常称作“赛璐珞划定”。

根据镜头还有种方法是将所有东西都用赛璐珞呈现,但是如果过多使用,画面看上去会很乱、太过平滑。一般会将不移动的和需要质感处理的部分作为背景。

画背景用的是广告颜料这种非常原始又便宜的画材。看看动画就明白了,移动的透明赛璐珞上按边界线上好色的部分,与用笔画的背景或BOOK有极大的质感差异。虽然已经习惯了,感到不协调的人并不多,但是这种有巨大差异的表现本身不应在同一个画面中出现。从现实出发也没有其他办法了,而且这是长年累积的经验确定下来的表现方法,在这里暂且就不质疑了。

某镜头中哪些部分做成赛璐珞,又将哪些部分作为背景,当然与内容有关,但是因演出的喜好也会有很大差别。我想认真把握“角色在场所中”的临场感,所以是使用赛璐珞较多的人,比如说将画面中不动的部分也用赛璐珞来表现,会赋予其“好像会动”“好像可以用手拿的感觉”,使观众感到画面更有活力和生活感。

我并不是在评价背景画师的技术,但将完成好的背景与赛璐珞合在一起,感到角色仿佛从近处走到远处,破坏了空间感与临场感。就算是单看觉得很棒的背景,也无法抹去它和赛璐珞合成后产生的异感。比起技术,这更是技法的问题。美术和背景工作人员中当然也有能让上色毫无违和感的人。

未麻的房间中小物件非常多,有用赛璐珞的,也有作为背景呈现的,甚至还有用被称作“调和法”这一混合处理方法的。

这种方法是将在背景中的物品以实线画在赛璐珞上。虽然想和赛璐珞统一,但这样在画的时候要注意实线部分的参照基准,会给背景画师添麻烦,因为负责作画的无论如何都是将铅笔作为主要武器,要考虑的是“线”,而背景画师将笔作为画“面”的道具来使用,因此在构思上有隔阂。

“喜欢加细节”“喜欢密度”,我的这些要求,可能给以池先生为首的美术背景工作人员添了不少麻烦,但正因如此,观众对背景的评价颇高。我认为这算是回报,因此非常高兴。一直要求重画真是对不起。

背景工作中困难的果然是不好传达“未麻的房间”的设定印象,尤其是“红色”。

我在法国的杂志采访中曾经说过这样的话:

“作为与标题‘Perfect Blue’的对比,将感觉设定成‘红色’。”

就是这样。“未麻的房间”里,在“白炽灯”这一黄光下,会丧失很多蓝、绿这些固有色,而红色作为对比色会留下来。所以说,并不用特意强调红色,但是在这里,“演出”已经介入了。我是这样回答那位法国杂志的加拿大记者的。

“红色是‘血’的象征。在故事刚开始,想表达未麻自身的‘性’,因此画了出来,但因为故事并没有涉及这部分,所以打算将其作为剩下的残渣,以这样的形式作为‘血’的象征保留下来,也象征了未麻的欲望这一‘无法回避的事物’。”

不管这回答有多少发自本意,总之不是在说谎。因此,我的预想是只想让“红色”仿佛飘浮着一般鲜明地出现在画面中。美术导演池先生把握到这一妙处,做出了非常接近预想的画面。

整合画面已经非常困难,在此基础上表现“飘浮着的红色”简直可以说是如同“破坏画面”般更困难的事。故意违背整合画面的意识,也许可以说是反欲望的行为。这种红色不仅在“未麻的房间”中使用了,在其他场景中也有应用,无论哪个场景,应该都能零散地看到不自然地强调着的“红色”。

从三月份那次突如其来的进度磋商起,池先生也迎来了修罗场,我经常看到他在桌子下睡觉。作画导演在这部作品中没有人帮忙,确实只有背景我是无法帮忙修改的。虽然或多或少还记得如何用笔,但要是连这方面我也帮忙,能做完的工作就做不完了。尤其在制作《JoJo的奇妙冒险》时,我记得自己用马克笔大幅度修改了画好的背景。“拉面男”栗尾先生和松尾先生曾经说:

“今先生,你这难道不是像鬼一样吱吱嘎嘎全都重画了吗?”

别这么说啊,我没想着要那样改啊……嘻嘻。

接下来是开头提到的“背景的鬼故事”那件事。

通过以上说明,您应该了解到与背景交往的正确顺序是“认识的人介绍→带上花拜访对方→带着介绍人一起聊天……”这样拐弯抹角地和女孩子交往真麻烦啊,但这和“讨论背景→画背景→检查画好的背景”是相通的,是正确的步骤。那又如何?我面前就有一沓并不记得有讨论过的背景。

“背景画好啦,请您检查。”

“请您检查”?嗯?我一脸困惑,将画好的背景交给我的美术导演池先生也是满脸疑问。

在电影的后半部分,未麻追赶着在屋顶跳跃着逃跑的假想未麻,这里有好几个连在一起的重要场景。这个场景的美术板我确实检查通过,但是我不记得有讨论过背景。这就好像一见面就开始讨论性事,不,仿佛是听到从未谋面的女性对我说出了“有你的孩子了”这等爆炸性发言。而且面前的背景,就算是客套话也算不上好。

“这是……?”

“韩国方面交的。”

“韩国?我不知道啊。”

“啊?制作方说得到了导演的许可,我给了原图然后得到背景……”

在我不知情的时候鬼鬼祟祟地向美术导演撒谎,自作主张地将背景原图交去韩国……有这样冒充我的人,您已经明白是谁了吧?

“抱歉,我记得我确认过了。”

蛤蜊的话将我发怒的力气都夺走了。人型黑洞。将所有向前的意愿和努力都吸走、不再吐出来的虚无。大家的血与汗、努力与热情啊,再见。

蛤蜊棕色的脸,和黑洞很配。

就算是撒立刻会被揭穿的谎言,也要自作主张将背景送往海的另一边,这是来自没有接通的电话另一端的指令吗?是谁从听筒另一边广阔的黑暗空间传来指令啊?

无论有没有讨论、有没有听说事情原委,画好的背景就在眼前。毫无疑问,它和《未麻的房间》的DNA相符,就算是克林顿也会承认说“是我的”。不能说自己不知道,也不能视而不见。时间紧迫,也不可能去画新的背景了。不将动画和背景准备好,就做不出影片。

好,检查。

虽然导演我起初并不知道这事儿,但美术导演选择的一串背景很难看到作画失误——因为都是暗色调。要求重画也可以,虽然韩国交的背景算不上好,但也没有错得离谱,某种程度上是可以拿来“用”的背景。欲望是无限的,国内完成的和作品不符的背景也有很多嘛。要在现有状况下做出最好的效果,这是我奶奶的遗言。骗你的。

最后,经过了好几次重画和美术导演的修改,这个背景终于可以用了。此后,背景方面,我也受到了韩国DR动画的关照。当然是在我的指示下。韩国工作室的速度很快,要求重画也会立刻完成后交还,帮了大忙。

虽然我的心情恢复了,继续在自己的位置工作,但是色彩指定桥本先生大概是和制作方有交流吧,得知了有韩国制作的背景。于是,不小心听到的一句话刺痛了我的心。

“啊?连韩国做的背景都用?”

啊,不,那是因为……

20 火上浇油

六月是我们的决战。事情过度繁杂,发生的顺序不太记得了,我按照回忆一点点写吧。

六月过半,进入音画合成这一最后工序。实际进行是在7月10日前后,音画合成这一工序是将做好的影片和录好的台词、音乐与效果音合成。脚步声、衣服摩擦声等所有必需的效果音要在之前一周完成,但是看不到影像也无法合成。当然要用上好色的影像。

虽然这么说,此时做好的影像还不到一半。合成后,声音恐怕会和全部完成的影像不合拍。在业界长年积累的经验中,这种情况该如何应对?不可能至今的所有动画都是一切准备齐全了才进行合成。

就像为了录音做了录音用影像,为了确认合成时要用的背景乐时间又要再做一段。加上声音后就可以理解全部剧情,如果连台词时间也定下来就更好了,所以制作要求比后期录音用的更精细,如果合不上,那个镜头就没有声音,那就糟了。

为了让声音至少能与影像合拍,我要求现代文明孕育的神之子——复印机再度开始超负荷工作。复印机连日轰鸣,吐出来原画与中间画的复印件。又在浪费地球宝贵的剩余资源了。啊,我听到了地球母亲的啜泣。对不起。

一直在按复印机按键的人是在做录音用影像时也不停按的傻蛋。作为新人,他一定是这么想的:

“动画之道要在不断复印中发现。”

发现不了的哦。

可以在上好色的影片完成之后替掉现在做的影像,但是在摄影所的人看来,他们将同样的镜头拍了三次——“录音用”“合成用”“正式摄影”,恐怕会嫌弃这部作品。无论是地球母亲还是摄影所的人,对不起。但是,这种事情在动画业界里并不稀奇,也并非只有这部作品不爱护地球。

做合成用影像的工作当然在紧张的时间中进行,可还是有怠慢这份工作的人。聪明的读者们,他的名字不用我说了吧。

之前提到过,录音用的影像与合成用的在内容的细致程度上有差。虽然录音用的已经做好了,但是无论是谁都能看出来它的质量不能满足合成工作——说是说无论是谁都能看出来,没有观察力的人当然看不出来。

“嗯?后期录音时用的影片不行吗?”

当然是蛤蜊说的。刚得知合成时间时,演出松尾先生为什么准备都没做的制作组感到担忧,他追问如何应付合成时得到的回答就是这句。很难想象在业界工作多年的人不知道这种事。这是只有厌恶工作而假装一直打电话的生物才会有的想法,肯定是想到制作合成用影像的工作量,然后假装自己不知道。动画质量对这家伙而言怎么样都无所谓。

为了制作合成用的影像,要准备好所有有声音的镜头,因此至少需要比原画草稿更精细的内容,连构图设计都没有的镜头不可能用——说不可能用是因为也有这样的镜头……

哎哟,就算是这个时候也还有镜头没有负责的原画师。这其实多半是我的责任,那些是我在构图设计时加的镜头,具体说就是片头演职员字幕中开头的演唱会结束后,电车在街道上一大片屋顶间穿过,到未麻推着自行车与汽车擦肩而过的几个镜头。

这些镜头内容并没有被搁置,我坚信现在不决定的事情以后也不会下决定。因为难以判断而不断将镜头袋堆进“待处理”的架子上,就算之后也很难找到好的解决方法。换而言之,我喜欢立刻下决断。可是喜好不一定能够实现,这是世间常事。“优先事项”一天天以指数增加,到了最后这些“待处理”镜头果然悲剧了。没有构图设计,我甚至连原画草图都要自己去画。别再这样了。

还有接近尾声、很难画的三个镜头。这些镜头只有背景,在合成影片中甚至可以用分镜表摄影去充数。虽然这么说,从合成到初号[1]没有几天了,还是必须全部准备好。

这三个镜头是未麻站在路上仰望天空(第一人称视角)、俯瞰街道,还有一个长镜头。对手绘经验比其他人丰富的我来说,这不是什么难事,但我已经很累了,另外还有许多不得不做的工作。绘制俯瞰的街道与建筑不是很难,但必须花时间,否则画面容易没有骨干——画的时候,我认为这是最辛苦的。

此时,中间画、上色、背景应该完成了不少,因为自三月中旬那次磋商会以来,演出不眠不休地检查,作画导演和美术导演也在持续工作。

但是,摄影检查完成的镜头出乎意料地少。

之前曾经提到过,摄影检查这一工序是准备好赛璐珞与背景,整理好依镜头情况而定要用喷枪等工具添加特效的素材,在进入摄影所前最后确认指示和素材是否齐全。每天可以做两到三个镜头,多的时候六七个,也有一个都做不完的糟糕情况。已经完成的镜头约有三百个,因为总共有一千多个,因此还剩七百个。如果平均每周做不完三十个镜头,简单地算一下,距离完成需要好几个月啊。笨蛋啊。

当然,每天能完成摄影检查的镜头增多了,有时甚至是一天五十到一百个。如此一来,当然错误频出,摄影时被要求重新检查的镜头在增加,最糟的情况是无法重新检查。事实如此。虽然为了避免这种情况,我希望每天至少检查完几个镜头,可是素材准备不全。作画导演至今为止每天可以完成七到八个,摄影检查如果每天也能完成差不多的数量就好了。

忘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许多次地请求“驱逐蛤蜊”。这个请求终于得到了回复,连制作人都不能再让蛤蜊担任更无关的职务了,蛤蜊被从现场踢出去分担Madhouse其他作品的制作工作。这大概是六月过半时的事情吧。

原画、中间画、背景与电脑处理等方面的工作被交给了好几位制作人员。因为是自己负责制作的作品,他们会认真负责吧,因此我也安心了不少。总之,只要蛤蜊不在,我就开心。就好像是老电影中骑兵队到达了一样,拍手喝彩。

被称作“制作援助”的人们,名字没有出现在完成的电影中。实际上是在做初号的时候,以“出丑”为由去掉了。但是如果没有他们的帮助,影片恐怕很难完成。

制作援助们的帮助很快就有了巨大的成果。由此暴露的事态过于严重,使我忘记了悲伤与愤怒,彻底呆住了。

负责推进背景制作的工作人员,首先不管数据而用传统方法将完成的背景数了一遍。负责赛璐珞的人也是这样一个个手工确认。这是在混乱的制作机制中最有效的手段了吧。微妙地适应了修罗场。我不知道这是好是坏,但总之开心不少。

结果如下:可以摄影检查的镜头一个个完成,但缺了近几十个。我去问制作方摄影检查的数量为何少得反常,他说:

“虽然有赛璐珞和背景,但没整理在一起,而且在等特效完成”。

得到的只有这样的回答。这是怎么回事?虽然有整理好的,但据说是在“等待特效完成”的镜头一直放在架子上,甚至都没有提出过工作委托。一直等下去肯定没办法完成啊!几个月前画好的原画也就那么放着。为了缩短时间,我跟制作说过要早点提交的。辛辛苦苦做好的镜头啊,就因为制作怠慢被放着不管。不仅没法管理分镜袋,连按编号排镜头都排不好,制作究竟是干什么的啊?负责接电话的吗?不,这也做不到吧!

假装接电话使电话占线,使最重要的事情我们都没有接到联络。有一次,制作没在,接电话的人是我。是将外国人选手Mac借给我们的租赁公司打来的。

“租借期限马上就到了,我们来确认一下您是否继续延长……”

“要继续延长。但是现在负责人不在,可以之后再联系吗?”

“可是,我们在很久以前就数次拜托您这边转告负责人蛤蜊先生联络我们……”

租赁公司的人竟然不知道接电话的人就是那位“蛤蜊先生”,因此招致误会,真是的。

“忘记了。”“没注意。”

标准借口一遍又一遍。

但是,此时我已经没有其他心情了。我听到的话是:

“我故意忘记了。”“我故意没注意。”

这是真的。

回到之前的话题。制作援助们到来一事也通知了蛤蜊,差不多就是那时候的事吧。某天,已经过了深夜两点,“皮埃尔”松原先生给工作室打来了电话,他想找制作人员,但蛤蜊等制作都不在,那时在工作室的只有来修改原画的“大老虎”铃木小姐和我。

接了电话的倒霉人是铃木小姐。

对方说了什么后立即挂了电话,铃木小姐十分悲愤地对我说:

“那个……松原先生,那个松原先生啊。”

“皮埃尔?是他吧?怎么了?”

“他非常非常生气地在电话那头吼‘我说了拿大尺寸的纸过来,怎么不送过来?!’,就把电话挂了。”

那天,制作人员回收原画时,松原先生说为了画下一个镜头需要大尺寸的纸,要求制作送来。但是,他怎么等都没等来。没有纸就无法工作。为什么不能立刻送来?发脾气的松原先生一直在焦急等待。

松原先生后来向那时接电话的铃木小姐道歉,以为她是制作人员向她发脾气,实在不对。

我必须将这件事立刻转达给制作人员,但是我出现在制作会议上确实不好。“开除蛤蜊”的要求我曾经提过许多次,但不考虑状况直接出现,我的脸皮可没那么厚。最后告知制作人员的是铃木小姐,但就算是这样,我的心情也没能恢复。当然了。

即便完成了摄影检查的镜头一点点变多,现在应该到了样片(请理解为完成摄影的影片)提交的时候,但事实并非如此。到底怎么回事?

我能想到的只有说送到摄影所的镜头没有摄影。因为工作室不会只负责某一作品,只有镜头累积到一定程度后才会摄制一部作品。但是,两星期前交的镜头理应已经完成。经过确认,没有进行摄影。我明白为什么没有样片了。消失到哪里去了?难道黑洞的主人连样片都吸走了?

消失的镜头不是一个两个,有好几批不知去了哪儿,没检查便打上“OK”放过去的镜头更是不知有多少个。因为没时间所以没检查,这我可以理解,但我不允许放过素未谋面的镜头。是偶然吧?

自作主张地打上了“OK”放过去的不仅是摄影,记得之前写到过音乐也发生过类似情况。这是这部作品的宿命吧?不对,我可能过多地认为这些都是偶然了,如果是某人故意为之……这不能说是我们疑神疑鬼。进度延误、到了检查阶段还有可能要重做,这就需要更多劳力与时间。

此时,工作人员们站在各自立场上都“不想继续拖延了”。虽然有一个甚至一群人会这么想也不奇怪,但没有人认为这是某人故意造成的“事故”。

嘴上说着“一定要做出好结果”这类漂亮话的人里,有许多并没有“为之努力”的想法。

如果轻轻松松地就能做出来好作品,那世上就都是杰作了。虽然我大概曾经说过“为了自己的努力”之类的话,但我也觉得盲信不好。想要让自己没有成果的努力获得认可?还是回学校吧。

“没有样片”一事至今真相不明,即便是经历过种种修罗场的松尾先生也说“样片成批消失这种事从没经历过,一般也想不到啊”。《未麻的房间》恐怕在各种意义上都是“特别”的作品。呵呵。

我要求所有做完了自己工作的原画师随时去帮别人画或修改,在制作会议上也讨论了具体的分配方案。

“有没有谁认识能来帮忙的原画师啊?”

正打算在制作会议上说出这话的我,一瞬间感到无比烦恼。虽然没有说出口,但是我知道有个人可以,而且是非常厉害的帮手。恐怕在现在的业界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了。

也许您听说过冲浦启之这位可以称为“超一流原画师”的人,他也是《人狼》[1]的导演。为什么我认为他合适呢?应该说是将他“借”过来,虽然他不是能被称为“借”来的后援。

实际上,我在制作《人狼》时帮了点小忙。那是在画《未麻的房间》分镜前,我那时还在连载漫画《OPUS》,我不仅奉献了连载期间宝贵的休息日,而且是免费服务,真是有点伟大。

我帮忙改了下《人狼》的剧本。

在1995年年末,我和冲浦先生讨论过。第二年的年初,我又在家里和冲浦先生就他想做的内容的剧本技法聊了一整天,有了不少想法。

总之是报恩吧,在制作《未麻的房间》时,冲浦先生曾赐言:

“如果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有我冲浦哦,今先生。哪怕是放下自己手上的工作一个星期,我也会帮你。”

这家伙各方面都帅气到不行。

对方的制作也曾经告诉过我,说我可能会遇到万不得已的状况。非常感谢。

但后来一起喝酒时,冲浦先生说:

“正因为是今先生,所以才不请我去帮忙吧。”

他果然明白。

“我考虑过许多次,但实在不想请您来。我现在明白冲浦先生大概也是那么想的。”

这些话毫无修饰,到最后我也没有请求这位非常适任的画师。

要说为什么,我会记得欠别人的东西,但是别人“欠”我的,我不会在意对方会不会还。再说了,考虑到滨洲先生的腱鞘炎、作品质量及剩余时间,必须要请求别人来帮忙,发生这种情况只能说我作为导演还不够成熟。

虽然没有请这位,但是我有准备“保险”。一直挂念着的“皮埃尔”松原先生的镜头直到最后也没画完。

原画完成的最后期限是六月末。动作多的场景有不少原画都是交给了画图、表现演技都很擅长的松原先生。作画导演没空,工作也只能勉强赶上时间,本人也说“无论如何都来不及”。松原先生手上剩下的镜头大概有十二个。电话那头,他说:

“有三个……”

“三个?这么一点儿,我们这里无论如何都可以完成。”

松原先生送来过合成用的原画草图。如果只剩三个镜头的量,我们可以轻松完成。

“不,我只能画完三个……”

啊啊!

这……九个没画完的怎么办啊?

21 三重束缚

眼前有已经完成的原画,加起来约十个镜头吧。

这固然值得高兴,但这些是备好的保险。

之前也提到过,为了能将所有镜头都制成影片,我们为可能来不及的原画上了保险。“为原画上了保险”这么说不对,应该说是不知不觉为自己上了保险。然后,在我没有提出过工作委托的情况下,这些“保险金”亲切地堆在眼前。不能说是恶意。这是善意的结果。

我曾经听说过制作组建议:虽然原画师要工作到最后,但是以防万一也应该要求韩国工作室画同样的镜头。这是为了避免“来不及”这一最坏状况的最聪明的手段。我非常明白,做完比质量更重要。

如果负责的原画师按时完成工作了,那么韩国来的原画会用都不用,全部废弃。不得不提出这样的工作请求,我感到非常抱歉,因为如果是我也不会喜欢这样的工作。

虽然情况有些不同,但以前画漫画时——大概是得了新人奖后立刻发生的事情吧,我记得我的编辑说“最好画二十页左右的短篇”,因为这样更有可能被刊载。当连载漫画家没能及时交稿时,为了补天窗就会刊登与一次连载(二十页)等长的作品。新人漫画家没有刊载机会也没什么好说,理应去画,但我无论如何都没心情去画为了补天窗而存在的作品。是因为那时年轻气盛。现在也是?别这么说啊。

总之,非常对不起在短时间内交上保险的韩国工作室,但是论质量,想用来制作《未麻的房间》非常难,不修改就无法称之为保险。

我确实在制作委托韩方前得知了原委,也听说在初号前无论如何都要准备好影像,画面如果有问题还可以修改——但是,不可能有如此确定的保证。

无论如何都不能用这样的保险。但“皮埃尔”松原先生没画的镜头有九个,于是这个保险就被摆在了我的面前。

怎么办?

不能犹豫了。

此时,我请工作室的原画师“大老虎”铃木小姐、“拉面男”栗尾先生、刚从冲绳度假回来的“温泉组长”胜一先生画没画的镜头及修改不合适的原画。

虽然只能将松原先生没画的镜头分给大家来弥补,但是时间所剩无几,每个人手上也有一些在做,让一个人修改五六个镜头的时间都没有。为了将没完成的九个镜头做好,只能将其分配给七到八个人。零点一秒的胜负——这么说有点夸张。

我也找了工作室外可以帮忙的原画师,让已经完成手上工作的北野先生与山下先生各画一个,让滨洲先生对角色所占面积大、原画粗糙的两个镜头直接继续作画导演的修正流程,栗尾先生两个,胜一先生、二村君各一个,最后一个交给了由螳螂带来的新人原画师。制作在最后终于顶了一回事儿!而且!原画很快就画好了!

但是,不能用。虽然是急急忙忙画好的,但还是不能用。

向那位接受时间要求不合理的工作委托的原画师表示抱歉与感激,但本来就是为了弥补而存在的镜头,如果还要再为此再修正……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我打开分镜袋,愕然失色地反复看。已经没时间再去拜托其他人了。

好了,好了,我来做。自己要改的原画并不是诸恶的根源,这一点我明白。现在也没有时间犹豫了。GO!GO!GO!现在不是说原画不好画的时候!

其他修改的镜头也一个个完成了。确认原画和时间轴没问题后再交给演出,然后直接交给作画导演。再过不到一天,作画工作就要结束了。

原画、作画导演几乎同时完成了工作。因为恶魔般的腱鞘炎和极度匮乏的时间,可能有不少最后交上来的镜头是没有经作画导演修改的。

作画导演的最后工作期限,我记得确实是7月2日的早上。《未麻的房间》向韩国方面发出了最后的请求。去韩国吧!之后就拜托啦思密达。

作画导演检查好的镜头即时送给韩国工作室画中间画和上色,之后再回到日本的工作室。初号完成期限预定是7月14日,反过来计算,考虑到韩国方面的工作时间和摄影时间,作画导演的期限不能再拖了。

对交回来的镜头立刻进行摄影。镜头稿们,赶紧去摄影所吧!!

日本工作现场的人员,甚至作画导演都有种希望中间画和上色立刻完成的心情。至少我非常理解亲眼能见到的工作人员有多辛苦,但很难想象韩国工作室“看不到脸”的工作人员有多辛苦吧——虽然我这么说,但心情肯定也和现场的人们一样。

榨尽超出进度的时间,然后扔给韩国工作室一句“拜托了”。要是我对时间被极度压缩的韩国工作室说他们完成的工作“不好”“糟透了”,那就太没常识了。

据说曾经有某个工作室直到时间快截止才完成原画和作画导演的工作,他们要求韩国工作室遵守鲁莽安排的时间表工作,结果得到了“我们也是人啊”的回复。这大概是特别中的特别状况。

日后被邀请参加韩国富川电影节时,为了此后能在工作时可以立即在心中想起那些“见不到脸”的工作人员,我去拜访了那家深受其关照的工作室。工作人员们当然都在那里。但现在没空考虑这些,连打喷嚏的闲暇都没有。

最后交上来的镜头是未麻推着自行车与汽车擦肩而过,我记得构图设计、原画草稿是由我完成的,角色是铃木小姐画的,车是滨洲先生。让我担心的本田师父最后终于完成了原画,松原先生没做完的部分也补齐了。完美地赶上了时间,跨过了一座大山。跨过了一座山,唱起“轰哒啦哒嗒嘿嘿”。

无论如何,作画工作终于结束了。

完成手上工作的原画师们陆续离开了工作室,滨洲先生留下了一句“有什么事儿随时找我”。之后交给我吧!

真的辛苦了,至少请让手休息一下。我的右手还能战斗!

还留在工作室的人有演出松尾先生、美术导演池先生、制作组、为了帮助最后摄影的演出助手,当然还有我。负责色彩指定的桥本先生在其他楼里,只在要检查时过来。随着人一点点减少,工作室里飘起一股悲壮感和挫败感。但是不能输啊不能输!

虽然作画工作结束了,但我的工作还没结束。检查背景、素材的工作不用说,我眼前还有地狱般的“Mac处理”工作。管你是什么,放马过来吧!

“Mac处理”听上去很高端,但实际上是种贫穷的处理方式。之前提到过,在影片中出现的网站主页和海报是Mac做好后输出并摄影的。输出时用了新加的彩色复印机。虽然这篇战记一个劲儿地说没钱、没钱,但是时不时还是有新东西可以用的。唉,实际上确实很穷,因此不得不将图片打印出来用。

终于到了坐在Mac前的这一天,从“Mac处理”架子上将分镜抽出来处理成数据,然后与背景合成、打印,将打印好的素材剪下来贴在赛璐珞上,使其可用于摄影。与其说是做动画,更像手工劳动。在工作台上用魔法给颜色涂到线外的赛璐珞上色。这种东西真的要在影院的屏幕上出现?我一瞬间感到不安,但这种担心被扔到了身后。

曾经在构图设计阶段需要进行麻烦的处理时写下了“电脑处理”,但那后来成了我的敌人。怎么有这么多要处理?!而且自己要处理其中的一大半。因果轮回果然不会放过我。我没想过自己能逃避,可是一下子来这么多……气势虽然很足,但我不像旧日本军队那样盲目自大,还是明白工作量究竟有多大的。

算算剩下的时间和要处理的量——来不及、来不及、来不及!

事实就摆在眼前,但不知道该如何解决。将不处理也可以的镜头放过去了,也让制作援助们来帮忙分担,但必须由我处理的镜头实在是太多了。松尾先生也帮了很大忙,处理了很多,但要摄影检查的镜头也很多。我要是在这时盲目热情并固执地想“无论如何都要去做”,只能说明我是个笨蛋。我讨厌笨蛋。大逆转只会出现在漫画或市场行情中——虽然我们在做的是漫画电影,但这里是现实中。

既然如此就没办法了,只能放弃以前计划好的Mac处理,使用传统技法,也就是手绘了。可恶,电脑是哪门子的助手啊!现在已经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了,去找绘画的人吧!

不考虑会用Mac的人,而是考虑会画画的。我让二村先生画店内贴着的海报、书店展示区的书和新闻标题,如果到最后时间还是来不及的话就让滨洲先生来。虽然要拜托腱鞘炎恶化的滨洲先生的话,我感到非常抱歉,但也没办法了。非常对不起。

这种苦肉计是为了在紧急情况下节省时间,但与此无关的错误发生了。不幸的逆转剧发生在了现实中。

第571号镜头里出现的体育新闻版面原本应该是我用Mac做的,可是因为改成了手绘,理应和书店内的海报等一起由二村先生绘制。

剧作家涩谷先生被杀害的场景中,画面上出现了大大的新闻标题“人气电视剧编剧惨遭杀害”,然后有御宅族A、B、C三人出现。地点是大厦楼顶的会场。

一看分镜就知道,这个新闻的大标题要传达重要的信息。我特意在分镜的说明里写下了标题。我在合成的时候确实非常忙,没有很好地说明,但是无论是谁看了应该都不会搞错。但是啊但是啊,二村先生上好色的那个新闻标题是:

“川岛直美全裸写真”。

这是什么?

“哎呀,我以为写什么都行呢,啊哈哈哈哈。”

“怎么可能什么都行!看分镜啊看分镜,你也真是的。有趣过头了啊,啊哈哈哈哈。”

我们不是在忙的时候会连笑容都忘记的小孩,但也不是大人。大小孩?别因为这个笑话我们啊。

为了二村先生的名誉,这个当然不能用。但是,通过这个错误,我们意识到自己应该做出符合要求的素材,因此也燃起了斗志。总之一秒都不能犹豫。快!快!快!

之前在制作音画合成用的影像时提到过,合成时必须告知完尺(就是最终时长)。为了与效果音等合拍,在剪辑时要用完整长度的影像,提交后就不能更改了。我想将这一点牢记于心,因为之后遇到了大事儿。

合成也在后期录音时的六本木Aoi Studio进行。

没有决定第一天要做完多少工作,我一开始看到的是合成了台词、音乐的版本。背景音乐本该与画面完全吻合,但是由于时间极度不足而无法达成。总之,我们没有提前讨论,现在确认的就是音响导演剪辑过一次的音乐,准备情况就是如此。我应该在音画合成前收到配好背景乐的影像,但是因为没有多余的时间,我没确认就去了合成现场。不能批评他人处置不当。对不起,不得不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效果音实在是不好办。音乐就不用说了,效果音也无法用语言来说明。虽然我在画草图时曾进行说明,比如注明殴打的声音是“砰”还是“咚”,但要是这些用语言来表示,歧义就太多了。每个人对常识中的日常声音都有认知差异,我们这边也要按表现意图进行干涉。为了惊吓观众,故意将音量放大;为了表现人物心情,也有必要配乐。想将音乐的含义传达给观众最困难,只能期待效果音带来的感受与观众对作品的看法了。

我对音画合成的第二天记忆比较深刻。后半部分的效果音准备得晚了些,我去Aoi Studio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东京迎来了炎热的季节,在氛围沉重的六本木,有个长发、高个子、留着可疑胡须、像韦驮天一样的人……骗你的,我记得我去的时候有气无力,只有心情是急匆匆的。

“效果音还没有做好。”

我流着汗进入工作室,迎接我的是这句悲伤的台词。该说什么呢?我将制作拖到了现在,不该有任何抱怨,而且没有的东西,我也没办法。我喝了杯橙汁润润嗓,便立即返回了Madhouse在阿佐谷的工作室。真远啊。

好在坐地铁时我小睡了一会儿,也许这可以被称作“行幸”吧。

就算是这种时候,我也很快进入了梦乡。快睡!快睡!

22 拖鞋还是坏了

到了晚上,我又去了一次Aoi Studio,效果音果然还没有做完,合成远远不能开始。我不能在等待中浪费时间。我还有堆积如山的“Mac处理”要做。迫在眉睫,必须要敲定对策。我依照带来的分镜,再次拣选并讨论有一部分内容在配音台本的空白处写了“需要Mac处理”的镜头。

还有,制作部门的老鼠本应将预定要Mac处理的镜头送来Aoi Studio,但是,不见“人”影。我在冷清的Aoi Studio餐厅桌子上排开分镜,将其分类为“不需要处理的”“让其他人代为处理的”“由我来处理的”,让老鼠去通知松尾先生。松尾先生那里就能立刻拍摄这十几个不需要处理的镜头了。我当时应该果断地告诉了老鼠。但,这怎么回事?

果然白费了。

他没有向松尾先生转告一句话。继续进行Mac处理时,我看到自己的架子上不需要处理的镜头——不是其中的一两个,而是全部——还在时吃了一惊。

“啊?松尾先生,这些镜头是不需要处理的哦!”

“骗人的吧?”

“去做合成的时候我挑出来了,让制作告诉你……”

“我什么都没听说!”

“那就直接问制作……”

“……”

松尾先生立刻站起来,给公司打电话:

“老鼠在吗?在睡觉?让他立刻起来然后过来!”

本就晕乎乎的老鼠此刻正睡眼惺忪,带着微妙的表情。松尾先生冷冷地问道:

“应该有什么事情要通知我的吧?”

“……啊,那个……”

“今先生应该有事让你转达给我吧?”

“……”

“够了。”

“……嗯,那个……”

“真是够了!”

松尾先生可能连发怒的力气都没有了。

之后,我试着向Madhouse的高层委婉地说:

“让那孩子去传话,但是什么都不会说,哈哈哈哈。”

你是哪儿的职员啊?!与其说是吐槽,倒不如说是开心地大笑。嗯,也许这样就好(笑)。

话题回到音画合成上。到了这时,效果音刚刚准备好,开始合成。Madhouse社长丸山先生出现在了Aoi Studio。社长从海外归来,头发不知为何变成了金色。先不说适不适合,总之我是大吃了一惊。

社长为什么亲自到Aoi Studio来?

我曾权衡了剩余的制作时间和工作内容,手上的活儿还很多,我认为影像部分绝对赶不上合成,便回到了Madhouse的工作室,要求在合成时见社长。我真心感到遗憾,不,后悔,因为我当时认为判断绝对不会有错。那里不是我一个劲儿卖乖说制作的地方。好吧,实在是没办法。

播完已经合成效果音的影片,粗略掌握了整体状况。即将播完的时候,Madhouse高层的一句话让我深深感到自己得救了。

“啊呀,这老头真可怕。”

发自内心感到高兴。但是高兴之余,要立刻赶往阿佐谷。

于是,我坐上制作组的车,回到阿佐谷的工作室继续地狱般的Mac处理。

我的音画合成初体验虽然像因为年轻而早泄一样青涩、悲苦,但也有值得高兴的地方。第一天和第二天,负责为留美配音的松本梨香小姐来“探监”。听音响导演说,为作品配了音并在合成时前来的声优非常少。有一种说法是,如果发现有台词不合就能重新录音。这岂不是很好?感谢松本小姐带来了蛋糕,更值得感谢的是,她的积极也鼓舞了我们。真的非常感谢。

在合成完成后还要工作多久没有确定,但再怎么长也就几天吧。因为初号要在7月14日前完成,而影片的校对在那天早上,所以摄影要在前一天晚上完成。日子过得糊里糊涂,不太记得工作做了多少,但肯定是一直被困在工作室里没错儿。我记得自己在便利店买过内裤和袜子。只能买Playboy的袜子,真是悲伤。嗯~完美的绅士~……不对吧?

工作也到了最后阶段。这段时间,我喜欢听P-MODEL的音乐。我经常听P-MODEL和平泽进。此时我在反复听到手的磁带——两首未发售的新单曲《Ashura Clock》和《Layer-Green》。我将这两首歌拷进MD,一边工作一边听。

那时,我的大脑处在堆芯熔毁状态,也没有考虑过换其他光盘。几乎是无限循环。

我将常用的MD机连着电源线放进裤子口袋,用耳机将大音量的音乐送入脑内,扎起长发,在显示器前一个劲儿地工作。有时去拿分镜袋,身上还连着电源线,发出微微的响声。我在工作室中彷徨的身影可能非常像仿生人——仿生落魄武士。

不可否认,目标就在前方。开足马力也不是难事。超频吧!——小心不要过热。

大概就是那个时候吧,我在工作室睡觉的日子还在继续。有一次,我仿佛听见制作在远方喊我起床。睡眼蒙眬地起来后,我与目击者螳螂、松尾先生一起聊天。

拖鞋的脚背部分只有几根尼龙丝连接在一起,用用力就会断掉。当然,它是我忍耐度的象征,我的忍耐度也是一样的状态。我自嘲地说出了常用台词:

“等它断了,我要把它当成殴打道具。”

螳螂笑了。知道吗?你也在我的殴打名单上。

要说蛤蜊为制作援助们做了些什么……他还是没离开《未麻的房间》。虽然有时有事要拜托他,但他总是留下一句“我去趟总工作室”便从办公室消失了。这男人在有事找他的时候绝对不在。一次,有无论如何都要让他去做的事情,我急匆匆地从其他人员那里得知了他的所在——确实是在总工作室。

“但是看上去在睡觉。”

找他的时候他在睡觉,这不是一两次了。“去趟总工作室”就是去睡觉啊?蛤蜊睡眼惺忪地出现了。

“那个……”

我说着这句话站起身的时候,脚上的重量突然消失了。

拖鞋带子断了。

“您睡得可好?”

我能看到坐在里侧工作台前的松尾先生顶着黑眼圈,一直在进行摄影检查。虽然他也睡眠不足,但他不甘落于人后。蛤蜊回答说:

“我没在睡……”

我脚下断掉的破拖鞋滚了一下。

“我知道你在睡觉。就算是在工作,你又不过来。”

“我没在睡。”

“你平时一直睡觉,我没办法,但你又占着电话。只睡觉不干活,你的工钱可是从预算里拿出来的,简直是把福泽谕吉扔进了水沟。”

拖鞋死了。曾立下汗马功劳的拖鞋不会回来了,而派不上用场的人正悠然站在我面前。

“我都说了我没在睡觉。”

拖鞋,至今为止谢谢你。

“你又不起来,我还能怎样?!”

瞬间、安静。

啪!

在我的桌子底下,能看到枕头旁边放着为了入睡准备的啤酒的空罐子,湿漉漉的。气垫床旁是拖鞋,几根尼龙丝卖力地连接着它。

不说我是不是真的做了这样的梦,这篇战记的内容是不是表演,至少到“睡觉把戏”是真的,到最后为止的对话也几乎都是真的。

对读者而言,可能是个无聊的结局,我可以被称作武器的拖鞋直到最后都没坏。如果故事里的拖鞋坏了而我用它大展身手,那故事就能与标题中的“战记”相呼应了吧。至少工作人员们在这最后的战场里是那么努力工作着,我不会笨到在他们面前那么干,何况我根本没那个力气。

确实是处于什么时候“断裂”都不以为奇的状态。不是我,是拖鞋哟。这可不是在开玩笑。我经常看着它,想象如果它坏了的话,“我可能也会断掉”。这种过于现实的想法缠绕着我,因此像刚才的梦里那样,我在告别它的时候就像告别长年伴随着我的老兵。我看着破破烂烂的拖鞋,一脸感慨——这样的我看上去可能会令人不快吧。

拖鞋,愿你安眠。

之后再慢慢吊唁你。

那时的我们已经习惯出“事故”了吧,但无论发生什么还是会感到惊讶。我们的想象力还有发挥的余地。

剪辑人员给我们提了好几次请求:

“镜头的尺长不够。”

……这怎么回事啊?

直到剪辑结束,尺长是不能变的。完尺的影片要和声音合在一起,所以不能随意更改长度。

剪辑时,4+0的镜头在正式影片中也必须是4+0,不能是3+12或者4+06。

(动画制作中,尺长以秒和帧数来表示。《未麻的房间》一秒24帧,4+0就是4秒0帧,3+12就是3秒12帧。)

正式摄影后剪辑的镜头没有问题,是将中间画摄影或原画摄影时使用的镜头替换进正式影片时出了事故,而且不是一个两个。事故与不幸一同降临是世间常事,对这部作品而言更是如此。

有的镜头时间长,有的镜头时间短,无论哪个都会造成麻烦——尤其是对演出而言。在完成影片这一绝对要求面前,长镜头只要缩短就可以了,问题关键在于时长不够的镜头。

差得远的,只能给素材注水,重新摄影。第867号镜头长度明显不足,松尾先生充满智慧地判断,做出了以下补救措施:

首先看一下分镜内容。是结束《进退两难》的摄影后,未麻在摄影所的走廊里遇到了落合惠理,然后惠理离开。

分镜尺是4+12,时长四秒半。

一开始,惠理在走路,但镜头结束时她还没有出画面,因此这个镜头的长度不够。不记得是差12帧还是差1秒,总之为了延长时长,必须补充惠理离开的部分。但是,我们没时间画了,就是这样。

我们的补救方法是:通过让镜头靠近未麻使走动的惠理离开画面,再让镜头定格在未麻身上来延长时间。这样的镜头移动在演出上当然没问题,也没有违和感。松尾先生说:

“不愧是我。”

在这段时间感到最困扰的被害者是美术导演池先生吧。

在摄影检查即将结束的时候,他紧赶慢赶终于把背景改完了。

“您辛苦了!”

“没什么,终于能回家啦。”

住在工作室持续工作的池先生虽然非常疲劳,但是一想到可以回家,脸上露出了非常愉快的表情。

“背景可能不够。”

负责背景制作的制作援助带着这句不祥的话进了工作室。这么愚蠢!快找快找!连草丛中都要找!

但是,对待不祥的预感,比起寻找还是按照现状处理比较好。

还差两张。这是亲手数了剩下的背景后得出的结果。没错,这两张背景应该在很久前就完成了。我和池先生都记得曾经检查过。丢了啊?

“没了……真是糟了。”

我的大脑一瞬间没了反应。明明不是在玩双陆棋可以进一步再退一步,现在怎么办啊?!

“只能现在立刻画了……吧。”

负责人不安地说。短暂的沉默。谁来画呢?我面前站着正要回家的美术导演。不可能在青梅街道上随便抓一个不认识的人来画吧。

“真是对不起,只能拜托您了。”

除此之外,我还能说什么?

池先生将刚开始收拾的东西重新取出来,重新回到战场。看到池先生仿佛是趴在桌子上的身影,我感到非常内疚。那背影仿佛在散发阴暗的气。我也是。

在工作室的工作终于结束了。

我在家里等着第二天的初号上映,演出松尾先生在结束后为了解答摄影所的疑问,继续住在工作室。对不起。如果没有他在的话,连完成影片都有危险。我真是有眼光……唉,不说了。

然后迎来了7月14日。

初号上映的地点——位于调布的东京显像所被乌云笼罩着。

23 极度忧郁

终于到初号了。

从我住的武藏境到调布的东京显像所,坐出租车要二三十分钟。在出租车里,说自己没有紧张是不可能的,要说心情就仿佛《断头台进行曲》。我似乎在无意识中听到了柏辽兹那沉重、阴暗的旋律,迈着沉重的步伐前进。

忘记是下午几点了,我到东京显像所的时候,演出松尾先生已经到了。初号的上映确实是定在了七点还是八点,此前我们演出组要检查色彩调整。但是,到达之后,我们立刻得知没有检查的时间。我和松尾先生连忙排开时间,约好在调布车站前相见。一瞬间有从繁忙的隧道中逃出,压缩的时间被延展到极长的感觉。没有必要着急,因为我们已经走上了断头台。

调布的车站前,两个年纪颇大的男人不是特意来喝酒的。那天能感受到夏季的微热,街角的风景和往来行人的身影清晰可见。那时已近黄昏,无论何处都该有一两位救赎之神,就好比是死囚的圣经。当然,我们需要的不是圣经。我们迈开沉重的步伐,走上已经开始营业的居酒屋的台阶。

“两杯生啤。”

绝对是这么说的。

“您辛苦了!”

这可能错了。彼此间没说几句话,可能是因为今天的气氛沉重。窗外的街道明暗对比强烈,气氛因此更沉重了些。夏天啊。我回想起半年前现场工作人员间流传的预言:

“片子做完最早也得在夏天吧。”

影片做完了,现在是啤酒的季节。

“我们做得很棒啦。嗯,真的很努力啦。”

我向着松尾先生——倒不如说是向着自己说。半分辛劳,半分自虐。作品已经做完了,说出的话却包含着复杂的心情。

“只是被稍微表扬一下也好啊。”

想要被表扬。这不是指像跑马拉松的时候让一起跑的人欺骗自己。无论如何,我该做的都做完了,镜头也理应合拍。有这近似奇迹般的成果,老天爷应该举起啤酒杯祝福我们,而不是让我们受罚。

“抱歉,再来一杯生啤。”

这么说了。

“我也来一杯。”

重复了三四次吧。

但是,我们醉了吗?

回到简称“东显”的东京显像所时,已经有几位工作人员到了。等待初号试映的时候,我与这部作品相关的人聚在了一起。以现场的主要工作人员为首,有原画和中间画的画师、美术和背景人员、上色、音效方面的人员,当然还有编剧村井先生和原作竹内先生、企划冈本先生,以及赞助商雷克斯的人。在场的人非常多,我的胸口也紧得仿佛挤满了许多人。我痛苦地想道:

“喝得还不够多。”

大家都是付出了辛劳、被我添了麻烦的工作人员。不用说在紧张的时间中消耗自尊、体力与精力持续工作的现场工作人员,还有在睡眠不足的情况下开车送来镜头稿的制作、通过重重交涉保证了一点制作时间的出品方,以及一直等待着总是没完成的影片的人们。

当然,我也是其中一员——至少也是掌控现场的人。《未麻的房间》这艘船能够抵达哪里,工作人员有知情权。我也想和大家分享作品完成时的辛苦与喜悦。

但是,这是在惨烈的制作状况下完成的作品——无论是谁都对此有所耳闻,亲身经历这份苦痛的人也很多。这跟作品本身是否有趣有什么关系呢?作品能为他们的辛劳带去怎样的补偿?

对我来说,这天也是“审判日”。

不是“三振出局!”这样的审判。进行裁决的人们啊。毫不夸张地说,等待时,我的胃又开始痛了。真的,要是再多喝点就好了。有在心情沉痛时喝胃药的人。

“调布的东京显像所。”

初号播放的场所,我理应已经确认了许多遍。为了不混淆发音、风景相似的“府中”与“调布”,我不断重复确认地名。确实没错。但是坐上出租车后一开口就说错了:

“调布的东京摄影所。”

怎么把“显像所”说成“摄影所”的?这是我妻子问的。

这小小的错误引发了绝望气氛中的笑声。她虽然不是正式工作人员,但也制作了不少素材,鼓励着导演我这个不值得托付的丈夫,算是非常优秀的工作人员了。

预定的时间又迟了一小时。终于到了和初号面对面的时候。

我坐在试映室最后一排最中间的位置等着。

放映机开始转动。

能量回旋!特殊——攻击!”

呜啊啊啊啊!

影片开头,先反派Kingberg一步发出惨叫的是我的心。

我在想什么?要用这种镜头开始?还没来得及考虑,“贫穷宽屏”的悲哀让我的心开始滴血。线条太粗、上色粗糙……不行、不行、不行、不行啊!在这么大的屏幕上放映不行啊!在我的心呐喊之前,摄影的错误已经映入眼帘。我不知不觉挪开了视线。现在的镜头崩得不行……啊、啊,这个镜头也是……抬起眼睛看屏幕的一瞬间,我的屁股在座位上向前移动了七厘米,又一次坐下了。想逃跑。大脑麻痹。但是如果不咬紧牙关坐在这里的话,就是否定大家付出的辛劳,否定自己在这近两年时间里所做的努力。

影片继续播放,我的身体自然而然地沉在了椅子里,心向着无边的黑暗不断潜沉,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依靠。

剪辑、摄影、声音方面,需要检查的镜头给我带来的冲击可能已经够了。我不是在责怪负责这些的人,他们能按时做好就已经很值得感谢了。我很满足。因此全部责任不在别人,正是在我身上。但是、但是,我素未谋面的镜头太多了。三百个镜头中,大约有三分之一是我在此时第一次看到。这里不是检查粗剪版的地方,是初号放映啊。

剪辑的错误使镜头后留有意味不明的空白,未麻和假想未麻的对决中也有镜头完全缺失。摄影错误也有很多。摄影师村野被杀的场景不知出了什么错,没有效果音和台词,只有音乐。确认合成的时候我不记得自己做过这样的指示。我们的,不,我的努力最多只有这样了吗?很远,还有很远。

关键在于自己的能力不足和犯下的错。构图设计的疏忽、原画检查的疏忽、指示的疏忽……无论哪处都是我的错。如果有什么看上去还好,那都是托负责那部分的工作人员的福。在大屏幕的压迫中,无能让我的身体渐渐下沉,五厘米……十厘米……像被投进了黑暗的深渊并遭受了极具破坏力的致命攻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要化掉了…………头和…………心…………极度…………忧郁…………是吗…………终于…………………知道…………这部作品…………名字的…………含义了。………………让相关…………工作人员………………也陷入了………极度……忧郁是吗…………………不要啊。

头和身体沉重了十倍的八十分钟。我已经记不清落幕的时候我想的是什么,结束时是什么反应了。大脑已经麻痹。

我只记得坐在我旁边的妻子确实说了“挺有趣的嘛”,还有编剧村井先生也说了“很好”,但无论哪个都像是在水中听到的声音那样既遥远又颤抖着。

有一件好事:所有镜头都上了色。就算有质量不好的镜头,但至少是成了可以接受的“商品”。当然,称这部影片为“作品”的话会令人心痛。

试映后,东显的会议室中,制作者聚在一起进行了简单的讨论。现场工作人员有我、松尾先生、作画导演滨洲先生和美术导演池先生。赞助商和制片人当时是说了些什么,但我一句都没听进去。

在暗淡的屏幕对面,我能看到大家表情愉快地说着些什么。我不在其中。我听到的清晰的话只有制片人丸山先生说的一句“有可能再合成和重制”。这一缕希望仿佛黑幕中的一道亮光。

走出东显的大门,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

大家都在门外等着。“温泉组长”胜一先生、“师父”本田先生、“皮埃尔”松原先生、“大老虎”铃木小姐、“忠犬八公”垪和先生,还有妻子。看到大家的一瞬间,我只感到了安心和想表示感谢的冲动。非常感谢大家。

这些成员想要小聚一下,向着吉祥寺进发。胜一和本田骑自行车,垪和与铃木骑摩托。松原先生、松尾先生、妻子与我坐出租车。妻子之后说:

“那辆出租车里充满了你和松尾先生的黑暗气场。”

是那样吧?用一个词来说就是“阴沉”。那天,东显上空的乌云钻进了出租车里,塞得满满当当。看到初号时,松尾先生有着与我一样的失落感。我对那时松尾先生在出租车里的发言印象很深,那也是我想说的:

“重制的时候把蛤蜊炒了吧。”

当然了,完全没有误会。

我们已经没有力气去追究是谁让我们陷入这样的事态了,至少要好好利用剩下的重制时间。那时当然也突然产生了无法发泄的愤怒和后悔,但那也只有一点点,余下的皆是前进的心情,思考为了作品还能做些什么。

出租车窗外流过的景色仿佛未曾见过的遥远国度。不,在遥远国度的是我的大脑。

在吉祥寺的居酒屋“彩游记”举杯。

“干杯!”

我是这么说的没错吧?

总之,干杯。

说到底至少还有影片这座内城,这是在有限的时间里尽最大可能做出的成果。许多地方崩塌,很多地方被烧毁,但总归没有被攻陷。

无论怎样的玩笑都不一定引人由衷地发笑,但只要和共同工作的朋友一起,就不知道有多开心。非常感谢。

前往吉祥寺的路上,当我们乘坐的出租车中充满黑暗时,铃木小姐的摩托车在信号灯前停下,后视镜里映出了胜一和本田的身影。他们气势汹汹地骑着自行车,车身剧烈晃动着,那压迫感让人感到恐怖。想象着在夜路上驱赶着乌云的两人,我不由得感到一丝温暖。

哈哈哈,是啊,在夜路上不顾形象地驱赶乌云的身影,简直和昨天的我、松尾先生一样。是啊,我们今天也终于到了居酒屋。立刻点了三杯。

“再来一杯生啤!”

制作中的各种事也能聊得天花乱坠。愤怒的事情简直数不清,但是都溶在啤酒沫里变成了笑声。

啊,啤酒虽苦,但真是美味。

24 消灾之日

7月14日,初号完成——后来它被称为“零号”。总之,一旦做成了胶片,这个版本也会按预定参加在加拿大的蒙特利尔幻想电影节。一定要好好努力。

电影节的截止时间似乎已经过了,但是承蒙好意,举办方一直在等待我们的作品。让加拿大的观众们等待并观看并非按本意上映的影片,真是对不起。

在初号——为了明确区分,以后称为零号——试映会的第二天,我早早地举行了重制讨论会。

首先要重制的是蛤蜊。开除掉。

这种充满勇气的话在酒馆里说过,但实际上我没有权力。不过,制作方面也从现场了解到了情况。值得感激的当机立断。要麻烦其他制作了。太棒了。

出席重制讨论会的有演出、作画导演、美术导演、色彩指定、中间画检查、摄影等主要工作人员。大家聚在制作室,盯着显示器一起检查——不如说是寻找错误。

对负责不同部分的人而言,即使是同样的画面,看到的问题也不同。上色人员立刻看到了涂错的颜色,摄影则是看到了飘起来的赛璐珞、赛璐珞反光时周围发白等问题。在这里要重制的只是技术错误,只要简单地重新上色或摄影的情况比较多。

此外,需要重新作画的也有。作画导演列出角色过分走形的镜头,美术导演列出背景不合实际的,演出列了几个动作显然很奇怪的,加起来有一百五十个吧。在那种制作状况下,这数字已经很少了。重制这件事,因为还要花很多钱,所以没什么值得骄傲的。只能说非常感谢。

但是大家要做的不仅是检查,在之后的电影节上映前还要重新合成、将影片转为信号。要是在那时被发现有大错误,就实在是情何以堪了。对心脏不好。当时进行重制检查,是在Madhouse分室二楼的29寸显示器上。阴极射线管又旧又脏,引人注目。分不清是该重制的地方还是污渍,这也是原因之一。至少清洁一下啊。

然后应当开始重制了,但是做这份工作的激情一天天减弱。无论如何都有收拾残局的感觉,赶进度时的异样激情、后悔、怒气不知去了哪里,就像身上附着的灵被赶走了一样。

一点也不夸张地说,为了做好零号,我们用尽了精力,更不用说零号上映当天的后悔,我们根本忘不掉。肉体上,特别是精神上一点余力都不剩,原因是经验不足。导演还年轻。还年轻。年轻。

在重制工作热火朝天的时候,有个好消息,据说可能重新进行音画合成。太好了,我跳了起来。

这里的“跳了起来”指的是“身体由于喜悦而小幅度移动”,具体是怎样移动呢?我以前曾经尝试过用自己的方式“跳了起来”,妻子看到我的动作后一边笑一边说出了“哪里不对劲”这无情的感想。各位读者在开心的时候是怎样“跳一下”的呢?是个谜。

暂时不谈这无聊的话题。

再合成就意味着可以重新剪辑,可以把在剪辑上有许多地方不合拍的零号进行大幅度优化。这样演出也能如愿了,真的很高兴。

因为镜头长度不足或有剩,建立在谎言上完成的零号有许多意味不明的暂停。由于剪辑错误(不是剪辑者的错误)而消失的镜头也可以复原。

原本负责剪辑的尾形先生没时间,我和演出松尾先生将试映用的16毫米录影带全部整理好,进行重新剪辑。两人将影片再稍加剪辑,因为在请求时说想要有更多时间,所以此时的剪辑才是动真格的。我们的请求得到了许可。

但是,在撰写这篇战记的夏天,托可以在LD、DVD中用杜比数码技术再合成这个机会的福,发现虽然看了好多遍影片,但还是有好几处不知道当时为什么没去掉。我为自己的不成熟感到了痛。

音声方面,我戴上耳机重新确认了一遍零号,提出了修改要求并得到了反馈。连声音都有大概一百五十处要改吧。还有,音响导演由于没有画面而制作错误的部分基本也重制了。托它的福,这部作品算有了些“动画电影”的样子。

虽然重制工作也在工作室所在的Madhouse分室三楼进行,但必须为新作品的工作人员让出场地了。导演、演出和作画导演的桌子留到了最后被收走。将和我同甘共苦了一年半左右的桌椅打扫干净。我要有感激之情。谢谢。

制作中不断增加的资料书、个人物品用纸箱收好。虽然曾被告知必要的书可以用制作经费购买,但是我一次都没有申请,而是将其作为自己的重要资料。托这部作品的福,我看摄影集时更能体会到乐趣了。我买了三四十本摄影集,比如《BOMB!》《DELUXE BOMB!》《UP TO BOY》《发现偶像收藏》《素颜特别篇完全收藏版》……啊!那是别的摄影集。虽然年轻女孩的裸体写真集也是我重要的参考资料……嘿嘿嘿。

为了工作,我买下了成箱的、不好意思写上自己名字的摄影集和书籍,参考它们绘制分镜和构图设计,留下了难忘的回忆。在那时,切实体会到工作真的结束了的人应该不止我一个吧。

我也买了不少CD,小音箱和随身听也是在这时期购入的。作为烟民,我买的空气净化机也变得很脏了。我一边想着“我的肺可能比这个还脏吧”,一边清洗着净化机。这段时间被我抽成灰的卡宾超柔型应该有东京巨蛋容量的一点二倍——我抽不了那么多。

行李增加了,作为交换,我的体重减轻了五公斤。比起添麻烦的一米八四的身高,原本只有六十五公斤的体重减到了六十公斤。哎呀哎呀,真是个只消磨体重和精力的工作。我推荐这份工作给热衷于减肥的女人们。

“你也可以像动画角色一般迅速瘦下来。”

很有效哦。

但现在,我写《战记》时,体重反弹到了七十公斤。工作去吧。

就是吹牛也算不上紧张的重制工作按照预定顺利完成,然后在8月12日迎来了重制版初号的试映会。

此时,我比上次安心多了。聚在一起的人不多,加拿大的电影节记者也将作品获得大奖的新闻报道复印件发了过来,我情不自禁地微笑着。我见到了几位上次没来看零号的工作人员,还有“企划协力”大友克洋先生也来了。

上映后,大友克洋先生丝毫没有奉承地说“挺有趣的”。原作者竹内先生和企划冈本先生参与了在吉祥寺举办的酒会,非常愉快。听闻制作中的恶劣状况,大友先生慢悠悠地说:

“这样吗?去掉的部分没有引起纠纷吗?”

无论是不是奉承我,总之这句话,我收下了,并回答说:

“这就和我没关系啦,大友先生。”

原作者竹内义和先生非常喜欢本片,这让我放下了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无论如何,制作《未麻的房间》可是把他的原作改了又改,又写成了剧本。

我们工作人员为了至少做出点有趣的东西而不断地努力着。原作者喜欢这部影片,我认为自己作为导演的责任也就完成了一部分。编剧村井先生也是一样,他也说“有趣”。专业人员的溢美之辞在我预料之中。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来自一起工作的朋友的评价。

“能参与制作这部作品太好啦。”

能这么想真是再开心不过。我很幸福。

于是,《未麻的房间》工作全部完成,迎来了尾声。

虽然我认为影片看上去明显比零号好,但也有非绘画部门的人认为找不到区别。唉,就这样吧。

我曾经想“如果那个时候少睡两小时,好好努力的话……”,但是如果真的为了影片质量而减少两小时睡眠,可能会因此破坏身体健康,带来严重的后果。一开始这么想的话就停不下来了。全都是定数。

对其他人的工作,我也是这样想的。如果某人欠下的工作需要弥补,说明他的能力已经发挥到最大限度了。就算工作人员能力全都很强,也有可能会因此引发冲突。实际上也时有冲突与不满,但是总体而言,我们一边享受着工作的乐趣,一边严谨地制作着作品。反之,也可能有许多人对我们乐在其中的样子感到不快。《未麻的房间》中有着各种各样的东西,不满制作体制的人也请宽容对待。我们没有偷懒,而是满怀自信与自尊做出了这部作品。绝对没错。

总之,我相信我们做好的东西是在这样的制作环境中能做出的最好成果。最后,在此代替这部作品,向参与制作的所有人致以最诚挚的感谢。

真的、真的非常感谢。

“喂喂,什么时候开始说这么世故的话了?七七八八写到现在的这个啊那个啊,你是怎么想的?”

呵呵,有这种疑问的读者,我用以下内容来结束:

在重制工作最紧张的时候,我记得在出门吃饭时曾对松尾先生说过这些话。

“真是多亏了蛤蜊,遇到了这么多难事儿。”我说。

“平时想不到的事故真是太多了。”

“如果是其他制作担当负责,大概会大大不同吧?”

“是啊,无论如何都不会发生那么过分的事情吧。”

“但是啊,要不是蛤蜊……不说有才能的人,如果我们的制作担当是非常普通的、总是向上司报告工作情况的人,能让我们拖进度拖到这个份儿上吗?”

“不会吧。他会和我们交涉,让我们早点再多删些镜头吧。”

“所以说,能拖延进度多亏蛤蜊。不得不感谢他啊,哈哈。”

松尾先生盯着我说:

“今先生,真是恶魔。”

真是抬举我了,我还没到那个程度呢。哈哈哈哈。

《〈未麻的房间〉战记》 完

1997.10~1998.08

  1. 《COMIC GUYS》:日本学习研究社创办的一份青年漫画杂志,发行于1993至1996年间。
  2. 演出:日本动画制作中的职位,负责辅佐导演,在多集动画中承担类似“分集导演”的工作。
  3. 超小说:或称“元小说”“自反小说”,关注小说的虚构性和创作过程,即在作品的创作中谈论正在进行的创作这一本身。
  4. 构图:Layout,动画术语,根据分镜表画出“设计图”作为原画的标准,集成了分镜头的六要素,重点在于要以用2D的作画表现3D视觉效果,比分镜表更为深入。
  5. 赛璐珞:塑料的一种,用作底片。将运动物体和背景绘制在不同的透明胶片上,叠在一起进行拍摄,如此拍摄的动画被称为“赛璐珞动画”,曾经是主流,随着数码技术的发展被淘汰。
  6. 此处指宫崎骏作品《幽灵公主》。
  7. 日本的俗语,“带着葱的鸭子上门”意味着好事到来。
  8. 触杀:棒球和垒球比赛的专用术语,指守场员用手套或手牢固地将球握住,同时以所持的球或持球的手或手套触碰跑垒员的身体以使其出局的防守行为。
  9. 这种东西其实不存在(笑)。——作者注
  10. 已经说过不存在了嘛。——作者注
  11. 执行制片:制作进行,负责制作现场事务、协调的人员,由制作担当(或称制作主任)统管。
  12. 动画制作中,声优录音等环节被称为“后期录音”(アフレコ),在那之后加入效果音、背景音、插曲等工序被称为“音画合成”(ダビング)。
  13. “剧场”和“激情”在日语中同音。
  14. 小津安二郎的电影中经常出现父亲角色。
  15. 指当时读卖巨人队的球员Shane Lee Mack。
  16. 原文为perfect blue。《未麻的房间》英文名就是“Perfect Blue”。
  17. 水母漂:基本的自救方式之一,缩头,双手抱膝,膝靠着胸,就可以像水母一样漂起来。作者以此指代自己的Mac操作水平并不好。
  18. 跺地表演:指相扑比赛开始前,力士在相扑台上跺脚的动作。
  19. 5-4-3双杀:棒球术语,指一垒手、二垒手、三垒手合作的连贯防守动作,使对方两名进攻球员同时出局。
  20. 恩佐:吕克·贝松导演的影片《碧海蓝天》中的角色,是一名潜水员,在潜水中不幸丧生。
  21. 这里指的是“边缘性人格障碍”,主要表现为情绪、人际关系、自我形象、行为的不稳定。
  22. 原文作“通し力”,与透视力发音相同。二村的意思是导演放过镜头的能力增强了。
  23. 动画制作过程中,如果角色是细微的重复动作,在绘制时就使每帧的线有微小的变化,产生抖动感。
  24. 漫画名作《明日之丈》中,力石彻为了能够与最轻量级的矢吹丈一战,不断控制饮食减重,在如愿与矢吹一战并战胜后,因脑出血而死。
  25. 知名的连锁便利店,与7-11、罗森、全家并称日本四大便利商。
  26. 原文为Triple Bind,主角未麻在片中参演的电影名为“Double Bind”(进退两难)。
  27. 出自《轰哒啦进行曲》,青岛幸男作词、荻原哲晶作曲的一首歌,曲风明快,歌词没有意义。
  28. 漫画电影:在还没有“动画”这个词的时候,对动画的称呼。
  29. P-MODEL:以平泽进为核心,于1979年成立的电子乐团。日本“电子乐御三家”之一。
  30. 《未麻的房间》全片第一句台词,原文为“Powertron!Special atta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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