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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师进修班

又见并蒂莲花开 作者:迟焕彩男


教师进修班

1951年初冬,母亲接到区政府的书面通知,选派她到县教育局教师速成进修班参加正式系统培训。当时母亲正奶着孩子,她很想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又怕上级不同意她带着孩子去进修班,心里很矛盾。她拿着通知书一早跑到区里找韩区长说了自己的处境,韩区长说:“这个培训班很重要,学员都是各个区政府推荐的教学能手,你一定要参加。有吃奶的孩子不要紧,可以带着孩子去,再找一个看小孩的保姆,这不碍事。我负责和县里打个招呼,你只管去吧。”

母亲兴高采烈地回家,准备按通知要求启程,并决定让我跟着她进城看孩子。虽然父亲和奶奶满心不满意母亲抛头露面,撇下丈夫、孩子进城学习,但看到盖着大红印章的人民政府的通知书,也没敢言语。

我一听母亲让我跟着她进城看孩子,心里那个高兴呀,直想蹦高!不满七岁的我背着行李,母亲抱着孩子,一步一步地走了三十多里,进了招远城里。

第一次跟在母亲身后进招远县城,那个新鲜高兴劲儿就甭提啦!母亲去开会、学习、听课、做操,我抱着一岁半的妹妹到处看热闹。培训班里的叔叔阿姨对我特别亲,他们不时地开我玩笑,逗我出洋相。早晨,路过菜园子的水井,看到井里面往上冒白气,我问他们这是怎么回事,他们故作神秘地悄悄告诉我:“井下面有一伙人在做好饭吃,大豆腐炖红烧猪头肉,可香啦!不信你下去看看!”如果没有母亲及时讲明缘由,我真想下井去看个究竟。开饭时,他们让我表演节目,耍丑脸,还抢着把菜里的猪骨头肉、豆腐块送进我碗里让给我吃。一日三餐大白菜炖猪头肉,热腾腾的玉米饼子,还有甜丝丝的大米粥,那伙食水平比我们家过年吃的都好,让我大开眼界。至今回忆起来,那种幸福感、满足感还撞击着我的心窝。

早操时,培训班的学员们列队出发,喊着“一二一!一二三四!”,还唱着歌。我一会儿抱着妹妹,一会儿又背着妹妹,远远跟在队伍后面,踏着口令,雄赳赳、气昂昂地走。我觉得挺威风,挺神气,好像自己也是个正式学员。

教师培训班是在一座古老陈旧的庙院里。前几天刚下过一场秋雨,空气又潮湿又闷热。深秋初冬往往中午炎热,早晚凉爽。早晨,菜园子里的大白菜上还有一层薄薄的霜,中午,天空就像下火一样热得让人心烦。

这天接近中午时分,空气闷热得喘不上气来,我便背着小妹到院子的南墙根儿阴凉处。刚坐下不久,小妹哭叫着要吃奶。正巧这时食堂吹响了开饭哨子,我爬起来背着她向不远处的食堂走去。刚走开几步,就听身后轰隆一声巨响。刚才我们蹲过的南墙倒塌了,只见破砖、烂瓦、土坯堆了一大堆,冒着烟尘。我吓出了一身凉汗——我的妈呀,好险呀!差一点我们俩就被砸在下面了!下课正往食堂走的叔叔阿姨站住了,看着那残墙断壁和一大堆碎砖土垃圾,个个瞠目结舌。极度惊愕中的教师们都说:“了不得啦!这两个孩子命真大呀,多险呀!白白捡了两条小命!”母亲吓得脸色苍白,感叹地说:“这是上帝的保佑呀!”我也十分后怕,咀嚼回味着那惊恐的一幕,简直死里逃生,也真神啦!那天午餐,大家为了给我压惊,好饭好菜都送到我碗里。

时光飞逝,许多事早已忘记了,但跟母亲参加教师培训班的那段生活,给我留下不可磨灭的记忆:真挚友好,生气勃勃。

一个多月的培训班结束时已近隆冬,结业前一天,母亲托人捎信让父亲赶着大黑花骡子接我们回家,不料我们和他走了两岔。我们出了县城应该向东南方向走,谁知一出城就走错了,顺着城东那条弯弯曲曲的山路向正东直插过去了。那个时候,县城周边也没有像样的大道,都是差不多的崎岖小路。母亲一只手抱着小妹,另一只手提着盛碗筷的网兜,里面还有培训班发的书籍,急急地往前走。我背着行李,急手忙脚地紧跟母亲身后向前奔。

初冬的天气夜长昼短,天说黑就黑。夜幕漫无天际地围上来,东北风吹得路旁马尾松、刺槐、小白杨、荆棘随风乱摇,令人忐忑不安……忽然,一只受惊的野兔从我们前边蹿过,吓得我头发梢都立起来,腿一软,脚下一绊,就摔倒了。“妈呀!”旁边就是黑黝黝深不见底的大山沟,我本能地抓住身旁的小叶松,才免于跌进沟里。这时我听母亲惊慌失措地不断祷告,求上帝保佑可怜的孩子们,还不停地给我鼓劲儿。可这黑灯瞎火地蒙头转向,走到哪里是个头啊?!瑟瑟夜风中,母亲脸上飞溅着泪水,我的胳膊和腿也累得发酸。远道无轻载,背上那点行李越来越重。我们是又累又饿又恐惧,在那该死的小山沟里转来转去地迷路了。

突然,前面不远处传来几声狗叫声,若隐若现透出一缕亮光,母亲不顾一切拽着我向前奔跑……到了,到了,眼前是两间整齐的小草房,木梁窗上透着灯光,两扇小门紧闭着。门旁拴着黑乎乎的一条大黑狗,龇牙咧嘴向我们疯狂地扑着吼着,似乎想把我们一口吃掉。多亏一条长长的铁锁链子牢牢地拴着它。吱呀一声,门开了,出来一个白胡须老人。他一看我们娘儿仨的狼狈样,还没等我们开口就说:“你们是迟家村的吧?是不是迷路啦?往右走,爬过前面那道岗就快到啦。”看来我们迟家村常有人走夜路在此迷路。我们千恩万谢地辞别了老人。果不其然,跨过不远处的一条小沟河,穿过一片小柳林,爬过一道河坝,星光下,就影影绰绰看到我们村后那道长长的白石灰墙了。

我们也忘了饿、累、困,三步并作两步走,不一会儿就到了村头。全家人翘首期盼等到半夜,我们总算是回到自己温馨的小家了。我什么也不管了,我爬上热炕头,衣服也没脱,极度疲倦地闭上眼,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后来听说我那可怜可敬的父亲,牵着那头大黑花骡子,城里城外把我们找翻了天。

这年春节前,上庄村姥姥家传来口信,说姥爷去世了。母亲听到消息后,边哭边让我和大哥跑着去菜园泊村告诉大姨妈。她流着泪和父亲商量奔丧的事。家里还有奶奶需人照料,最终父亲留在家里,母亲带着我和小妹回去。她抱着小妹骑着大黑花骡子,我跟在后面。那忠诚老实的大黑花骡子真听话,母亲吆喝一声它就知道向左向右向前进,不紧不慢地甩着那条乌黑的大尾巴。我起初坐在骡子屁股上,但晃晃荡荡磨得屁股疼,索性滑下来跟在后面跑。大半晌到了上庄村东,跨过那条长满大槐树的排水沟,爬上沟岸就看到大街上人来人往。人们正在准备为姥爷送殡。有人过来接过小妹,扶母亲下了大黑花骡子。街北胡同里就是姥爷的家,这时有人出来接母亲进家,并在母亲和我的头上捆上白布条,还给母亲穿上白衣服,但没有人焚香烧纸。小妹认生,不停地哇哇哭叫,母亲号啕大哭着在别人搀扶下进了设有灵堂的家。我接过妹妹,又牵着骡子在沟边上溜达。我找了根树枝驱赶骡子身上落下的苍蝇,那骡子好像是表示感谢,不停地打着响鼻,啃着沟边的青草。我也没参加姥爷那场中西结合的基督教式葬礼,只看到母亲红肿的眼里不停地流着泪水,很晚才吃午饭。那天的饭是掺了豇豆的大米饭和炒豆角,我吃了满满两大碗。我们也没住下,当晚返回家已是深夜。这是我出生后第一次跟着母亲走了趟远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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