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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南沙河

又见并蒂莲花开 作者:迟焕彩男


故乡的南沙河

我们村有近两百户人家,南北两条大街。南大街平坦,北街弯曲崎岖,沿街两侧多数是白石墙、青灰瓦的房屋,也有一些茅草房。村西有条潺潺流水的小河,露出水面的几块大石头就是过河的桥。河西几棵高大槐树、楸树下居住着几户人家。在晨雾暮烟缭绕中,有几分江南水乡的情调。河东岸有座关帝庙,大多数村舍分布在庙的四周。村北有条清澈见底的小河,长年不断流,河水绕村流向村南的南沙河。南沙河向东看不到头,望不到边。据说前些年,在河的上游曾拍过黑白电影《南征北战》。河水浩浩荡荡,向西奔腾,直至进入招(远)黄(县)毗邻的老界河,再汇入渤海湾。我的童年就是在这条河边度过的。

故乡的南沙河,河水清澈、纯净,是方圆十里八村的母亲河,滔滔河水哺育着两岸儿女。大河的南岸,山高林密,绿树成荫,百鸟争鸣,是山鸡、野兔、狐狸、野鸭、毒蛇的天堂,表面宁静温驯,林内却阴森恐怖,神秘莫测。南沙河河床常年受河水冲刷,靠南岸处水深两三米,有数不清的鱼、龟、虾、蟹和青蛙世代生息。记得少时,我们几个小伙伴在深水中嬉戏、抓鱼摸虾,猛然间看到一条翠绿色脊背、金黄色肚皮的水蛇在水草边吞食青蛙。我们惊吓得蹿出水面,个个被水花呛得喘不上气来。听着青蛙的惨叫声,我们都头发梢倒竖,胆战心惊,慌忙中提着裤衩向岸边奔跑着。此后,谁也不敢再光顾那里了。

偶尔老天发怒,一场暴风雨后,温柔平静的南沙河一反常态,浑黄的河水气势汹汹,波涛怒吼,势不可当。壮劳力手持铁锨站在堤坝上随时准备抢险。那时候没有通信工具,村干部不断派人到上游侦察险情。几个胆大的小伙子拿着长柄抓钩在捞水上的“浮财”——河中的木头等漂浮物。那可是个玩命的差事,邻村一位老汉因捞浮财心切,滑到河里再也没上来。

夏秋时光,南沙河魅力无限,堤坝柳枝飘逸,绵槐丛生。一些老人在树下铺着苇席纳凉,三三两两妇女在水边洗衣、洗菜,小顽童光着屁股跟着大人戏水玩耍。河两岸树荫中成千上万的知了拼命争鸣,小伙伴们用长竹竿沾上面筋,像探地雷似的小心翼翼地粘知了。清晨晚间,我们提着铁桶拿着小铁锨在树下挖知了。知了烧着吃又香又脆。蝉蜕留给串乡的货郎,换个针头线脑,铅笔纸张什么的。

夜幕降临,南沙河可热闹了。男男女女结帮拉伙,各自选择隐蔽的河湾尽情洗浴,冲掉一天的烦恼,洗刷一身的疲劳。

秋收季节,银白绵长的白沙滩,沙细而均匀,赤脚走在上面暖暖的,痒痒的,别有一番情趣。这里成了家家户户晾晒地瓜干的大晒场。蜿蜒的堤坝内是绵延数里的芦苇荡。葱翠的芦苇叶让人喜爱,用它做成清脆的苇哨是我们的拿手戏。每年端午节,富庶家的女主人们摘些宽大的苇叶,包出又甜又香的粽子。茂密的芦苇荡里纵横着四通八达的羊肠小径,那是我们追逐嬉戏的场所。美丽的南沙河,茫茫的芦苇荡是我们儿时的乐园。

那年春天,风和日丽,河坝上柳枝萌发出鹅黄的嫩芽,西山边的夕阳不时被流过的淡淡彩云遮住,一道道金光映照着河坝的柳树丛,霞光万丈。我们五六个刚放学的顽皮孩子,扔下书包拿起竹筢,提着背篓到河滩拾烧草。俗话说七岁八岁讨人嫌,一点不错。大家一见面便忘了拾草,光着脊梁从腰中取出自制的木枪、大刀,玩开了“抓坏蛋”的游戏。一会儿卧倒匍匐前进,一会儿跳跃冲锋,河坝上一时沙土飞扬,分不清东西南北,一片冲杀声。接着我们比赛爬树,一个一个爬上去滑下来,各显身手。胳膊和大腿上划出道道血痕,本来已破旧的裤裆都磨碎了也全然不顾。

突然河坝下芦塘边传来几声响亮的马嘶,我们居高临下站在河坝上,只见几匹高头大马在不远处溜达啃草,旁边是几位年轻英武的军人,看上去挺和善。他们整齐的军装,宽大的皮腰带,军帽上闪闪发光的五角红星,好不威风!再看他们腰间挎的匣子枪可是真家伙,枪把上还系着几根皮条条,有的肩上斜背个红皮包,那个精神劲儿把我们眼馋得直冒火。于是大伙儿就溜下河坝,你推我拉,怯生生跟在马屁股后边。那几匹战马可是见过大世面的,旁若无人地甩着大尾巴晃来荡去,优哉游哉,对我们很友善。后来听大人讲,这是在部队任职的二叔迟浩谦回家看望父母。二叔是老革命,曾和著名的战斗英雄任常伦并肩战斗过。前些年,他还在电话里把歌唱任常伦的小调唱给我们听。二叔文武双全,南征北战屡建奇功,后来在北海舰队供职,直至离休。

二叔的三弟是三星上将迟浩田将军,原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央军委副主席、国务委员兼国防部长,是喝着家乡河水长大的战斗英雄。他有一颗火热赤诚、爱国爱家之心,光明磊落地面对国事、家事、天下事,在烽火硝烟中金戈铁马,叱咤风云,打沂蒙、夺济南、战淮海、奇袭苏州河、攻上海、赴朝鲜,用血肉之躯谱写出可歌可泣的英雄赞歌。在共和国和平建设和改革开放历程中,他铁骨铮铮,冲锋陷阵,一心报国。到了离休年龄,他从繁忙的战斗岗位上退下来,仍然时刻流露出对国家对军队的深切关注,展示将军的宽阔胸怀和高风亮节。

每年我都抽时间和老伴,还有将军的五弟浩章赴京看望他。他每次见了我,那方正的国字脸上堆满笑容,两道浓眉下一双明眸透着笑意,幽默诙谐地说:“焕彩呀!我们是喝一条河水的同村、同祖、同姓的爷们儿,我的军龄恰好是你的年龄,你可干得不赖呀,干了两个单位的主席(龙口市科协主席和总工会主席)。他说完哈哈大笑,笑声里充满了亲和、风趣,丝毫没有架子。我涨红着脸说:“三叔您真能开玩笑!我哪能跟您比啊!”三叔正色说:“你这就不对啦,你我职责一样,都是为人民服务,只是革命分工不同嘛!我听说你那个科协主席干得很出色啊,干到全国先进了。工会主席我听说鼓捣得也挺热闹,还是山东省政协委员,还创办了徐福故里书画院,不简单呀!”言谈中始终流露着对家乡的眷恋,对家乡亲人的深情厚谊。

那年春节前,我要进北京办事,知道三叔三婶喜欢家乡口感很香的大枣饽饽。出发前,家里亲人蒸了两天大枣饽饽、大寿桃、“圣虫”之类面食,选出十几个又白净、又漂亮、又柔软的装了两大布包。刚好那几天辛店村干部老丁的面包车进京处理业务,我就搭了顺风车。

当天中午,到了京城刚住下,我立即打电话告诉三叔,说晚上去他家看望他,送大枣饽饽。

三叔一听我的来意,高兴地说:“你不要动!我马上亲自去拿。”我急忙说:“您不要来,我去吧!”电话那头已经挂了。我放下电话去招待所门外等候,一个半小时左右,三叔到了。他一下车还是那样幽默诙谐,妙语连珠,连声说:“哈哈!今年过大年能吃上家乡的大枣饽饽了!”他闻了闻那大枣饽饽,高兴地说:“哎呀!真香,还是咱们家乡大饽饽好,吃起来有味道。”临走时,工作人员要提那两包饽饽,三叔说:“不用不用!我自己拿,自己拿!”他红光满面的脸上始终挂着微笑。

第二天,我应约来到他的办公室里,他送给我一本由他题名并作序的《沂蒙公仆》和一个由他署名刺绣着“沂蒙红嫂”的红背包,里面有沂蒙山大枣、核桃和沂蒙山茶等土特产,又亲自签写军委统一印制的贺年卡。更让我感动不已的是,三叔让秘书从档案柜里取出前几年我求他题的字:“物华天宝 人杰地灵”。我一时百感交集,激动得翕动着嘴唇说不出话来。我几年前拜托的事,老人家竟然还想着。

即时,他在宽大的写字台铺开四尺整宣纸,毫不吝啬地为我组建的“徐福故里书画院”和由张炜先生创办的“万松浦书院”题名。书如其人,笔势遒劲,气韵饱满,潇洒俊秀,令人拍案叫绝。

岁月是飞刀,刀刀催人老。我这个当年的顽童,而今已步入古稀之年。三十几年前,家乡的南沙河下游兴建了胶东半岛闻名的大水库,恩泽着四方乡亲。有许多过往的事,过眼烟云不曾留在脑际,然而,故乡的童年、童年的玩伴、故乡的南沙河、故乡的亲人和玲珑秀美的小山村却时常涌进我的思绪,魂牵梦萦在漫漫的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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