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1925年5月24日,胡适从天津裕中饭店分别致信鲁迅、周作人和陈源。他们三人正硝烟弥漫地进行笔战,当时,在旅馆里,胡适读鲁迅的《热风》中的《四十一》。此文最早发在1919年1月15日《新青年》第六卷第一号上,署名唐俟。胡适曾读过,此刻再读,足见胡适的喜爱。特别是对其中“此后如竟没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胡适说“使我很感动”。且说:“我昨夜一夜不能好好的睡,时时想到这段文章,又想到在北京时半农同我说的话。今天再忍不住了,所以写这封信给你们三位朋友。”胡适进行调停,呼吁消除误解。
这“三位朋友”即鲁迅、周作人和陈源,曾有八九个月的“深仇也似的笔战”。论争的是一些文化方面的问题,只因三方都“夹杂着一点对于对方动机上的猜疑”,结果原本的朋友间“变成了对骂的笔战”。更让知识较浅的人,对他们在论争中用的什么“典”,为什么笔战,弄不明白。
信中胡适对这三位朋友说:“我深深地感觉你们的笔战里双方都含有一点不容忍的态度,所以不知不觉地影响了不少的少年朋友,暗示他们朝着冷酷、不容忍的方向走!这是最可惋惜的。”最后,胡适引用了鲁迅《热风》里的一段话“这便是海,在他这里,能容下人们的大侮蔑”,来劝诫双方。胡适说:“敬爱的朋友们,让我们都学学大海。‘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他们的石子和秽水,尚且可以容忍;何况‘我们’自家人的一点子误解,一点子小猜嫌呢”,“我们的公敌是在我们的前面,我们进步的方向是朝上走”。
胡适对三位朋友说:“我写这信时,怀抱着无限的好意,无限的希望。”
这封信,表现了胡适渴望开诚布公、肝胆相照,又喜欢调和,愿意在实践的层面提出建议的个性。
1929年8月末,周作人给胡适写了一封长信,有交浅言深之语,来信情谊殷厚。胡适很感动,即《致周作人》信。说:“生平对于君家昆弟,只有最诚意的敬爱,种种疏离和人事变迁,此意始终不减分毫。相去甚远,相期至深。此次来书情意殷厚,果符平日的愿望,欢喜之至,至于悲酸。此是真情,想能见信。”信中对鲁迅仍怀敬意。相较而言,鲁迅对胡适便有些轻慢。在文字间已有批评嫌恶之意。
胡适对鲁迅的讥讽抨击,从不使只字辩解;相反,对攻讦鲁迅的人,却愤然阻止,并为鲁迅辩诬。
1936年12月14日,胡适致信苏雪林,批评她攻击鲁迅及左派文艺“是旧文字的恶腔调,我们应该深戒”,并劝她放开胸怀。信中说:“凡论一人,总须持平。爱而知其恶,恶而知其美,方是持平。鲁迅自有他的长处,如他的早年文学作品,如他的小说史研究,皆是上等之作。”胡适还对“鲁迅之小说史是抄袭盐谷温的”诬蔑,深恶痛绝,不仅对放出此言的小人张凤举予以痛斥,还据理证实“说鲁迅抄盐谷温,真是万分的冤枉”。胡适还倡议“为鲁迅洗刷明白。最好由通伯先生写篇短文”。
这封《致苏雪林》信,写于鲁迅病逝之后不久。不妨说这是胡适对曾经的战友的深深缅怀。从这封信中,可照见胡适的人格、灵魂。
在新文化运动勃起和发展过程中,胡适与鲁迅“名满天下,谤以随之”;反过来也一样,谤满天下,名亦随之。他们都遭到过新旧两个时代人的误解和曲解。但他们仍在文学之路上探索前进,同样表现出伟大作家学者在艺术上搴纛前驱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