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巴蜀风流
在回忆1941—1943这两年的江安岁月时,谢晋曾十分动情地说:“抗战纷乱时期,长江边上的小城江安接纳了国立剧专的迁入,使其成为载入史册的中国话剧的摇篮;这是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宜宾、江安要特别珍惜呀!”
在谢晋的回忆里,江安岁月无疑是黄金岁月的代名词:
剧专于1935年10月8日创建于南京,是当时全国唯一的一所戏剧专科学校。由于抗战爆发,校址几经迁徙,尽管在江安只有六年多的时间,但生活相对稳定,而且学风正,师生关系融洽,演剧活动丰富,堪称国立剧专14年中的黄金时间。
说它是黄金时间,首先表现在名师云集。如校长余上沅,他是中国现代话剧的奠基人之一,集戏剧教育家、理论家、翻译家、剧作家于一身。另有专任表演、编剧、导演的教授和专科教师曹禺、焦菊隐、张骏祥、吴晓邦、洪深、马彦祥、黄佐临、陈白尘、吴祖光、金韵之、贺孟斧、杨村彬、陈瘦竹、肖锡荃等等,这一个教师名单拿出来,恐怕到今天也会令众多一流艺术院校为之赞羡。
其次,是高徒辈出。国立剧专在江安的六年多时间里,先后培养了一大批年轻、进步的学生。毕业后有的奔赴延安或抗战前线,或全身心地投入于大后方的抗日文艺宣传活动,在实践中提高了艺术修养;新中国建立后,他们分散在全国各地,成为发展我国话剧事业的中坚力量,其中一些人还成了国内外戏剧、影视界的知名人士。如凌子风、徐晓钟、骆文、刘厚生、赵蕴如、李世仪、陈怀恺、万川、胡浩、赵锵等名家。我算学习“笨”的,1941年考入江安国立剧专话剧科,受教于曹禺、洪深等名家。
第三,剧专在江安演出了《放下你的鞭子》《流亡三部曲》《雷雨》《日出》《蜕变》《清宫外史》《凤凰城》《从军乐》《以身作则》《风雪夜归人》《家》《岳飞》《塞上风云》等80多部著名话剧、歌剧。还把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首次搬上了中国戏剧舞台。充分地发挥了剧专的特长,以戏剧为武器,努力进行抗日话剧的演出。为推动国统区抗日救亡运动的高涨,为揭露日本法西斯的凶残、汪伪的无耻,为鼓舞群众抗日斗志、团结抗战、夺取抗日胜利,取得了很大的成绩。
对于江安,谢晋是这样总结的:
因此,江安这座小城,始终承载着剧专师生对那段光辉岁月的深切怀念,理所当然地注定成为中国现代话剧史上不可缺失的部分。
江安对于中国现代话剧的意义是深远的,对于谢晋个人而言,有的也不仅仅是学业上的突飞猛进,他还遇到了事先意想不到的甜蜜情感。和中国的许多战争时期的学子一样,国难当头,谢晋和国立剧专的同学们在内地艰苦的环境中格外珍惜学习机会,教室简陋、寝室狭窄、饭食粗糙,但一切都不成为问题。谢晋在这里遇到了他人生中的几个改变——他开始戴眼镜了,他会吃川地的辣椒了,他遇到了一批名师,其中包括他最喜爱的曹禺、洪深等名家。曹禺先生在谢晋看来简直就是中国的莎士比亚,是中国戏剧史上一个不可逾越的高峰。而洪深先生,则是他和夫人徐大雯的证婚人——在数年后的上海。
说到谢晋未来的夫人,则不可不提到谢晋的戏剧老师蔡送林和他的夫人张桂珍——他们算得上是谢、徐两人的大媒人。两位老师兼职于国立剧专隔壁的江安女中,两校学生一起排戏、演出的活动就多了起来,于是热心肠的谢晋和同样热情大方的徐大雯相遇了。也是戏剧爱好者的徐大雯排戏、演戏都很认真,这与谢晋的风格很相似,两人很快成为好友。
离开父母、背井离乡的谢晋喜欢交朋友,喜欢参加戏剧活动。过生日时,也喜欢招呼朋友一起吃个饭,热闹一下。1943年11月,徐大雯参加了谢晋的生日聚会,数位好友在一起,本是很高兴的事。不料,消息传开,却引起轩然大波——小县城江安因其小成全了谢晋和徐大雯的相遇,也因其小而思想封闭造成了两人的分离。闲话对徐大雯这个女孩子更不利,因为她是江安本地人,她周围形成的闲言碎语对她和她家人的伤害更大。由于徐大雯是由寡母带大的,所以当江安女中在舆论的造势下决定开除徐大雯时,老母亲不仅伤心,而且惶恐——孤女寡母,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呢?热心的女中同学一语提醒了梦中人——徐大雯做生意的舅舅在重庆,投靠舅舅应该是徐大雯最好的出路。很快,跳级考进重庆文德女中的徐大雯没有辜负母亲和舅舅的希望,开始了她在重庆的新生活。
同时,国立剧专的谢晋也将离开江安了。当时国民党特务常常阻挠国立剧专进步师生的抗日活动,冲突时有发生。热血青年谢晋性格刚强坚毅,常常出来为进步师生打抱不平,老师和同学们也常常担心这个进步青年的安全。这次的徐大雯事件之所以会发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国民党特务在背后的造谣生事。在共产党员高衡等同学的劝说下,谢晋主动退学,跟焦菊隐、洪深、马彦祥等老师去了重庆——这是1943年的冬天,谢晋跟随老师们加入中国青年剧社,正式开始了他的戏剧生涯。
如果说江安国立剧专时期的学习留给谢晋很多的宝贵财富,而中国青年剧社则提供了将这笔财富加以兑现的机会。由于是自负盈亏的专业话剧团,而又时值抗日战争,剧团的演出必须带给民众精神上的激励与振奋,而且也必须让剧团能够经营下去,维持下去。在物质考验和精神考验双双来临时,中国青年剧社迎难而上,精益求精,不仅导演出色(焦菊隐、洪深、马彦祥),演员也出色(张瑞芳、白杨、秦怡等),而剧本更出色(《少年游》《槿花之歌》《黄花岗》《鸡鸣早看天》等)。据谢晋回忆:“1943年从学校肄业,跟随马彦祥、洪深、焦菊隐去重庆中国青年剧社工作,在《少年游》《槿花之歌》《黄花岗》《鸡鸣早看天》等戏中担任剧务、场记和演员,这对我以后向导演专业发展起了很大的作用。”谢晋的确多才多艺,从前台到后台,从剧务、场记到台上的角色,从声音效果到灯光、布景,哪里需要他,他就出现在哪里。谢晋成了一位多面手。
在工作之余,精力充沛的谢晋还为重庆学生的业余剧团排戏,帮助他们接触戏剧艺术,就像当年他在上海参加学生业余剧团时得到的帮助一样。比起上海那个爱好戏剧、电影却又对未来一无所知的少年时代,重庆时代的谢晋目标更明确了,脚步也迈得更稳更扎实了。他已经立志做一名导演,这和焦菊隐、洪深老师给他的影响是分不开的。他们那一丝不苟的工作态度、求真求实的戏剧精神,在未来的大导演谢晋心中留下了长达大半个世纪的、终身不可磨灭的印象。谢晋此后最显眼、最突出、最招人爱也招人“怕”的导演风格——真,就是这时期形成的。总之,在巴蜀的岁月里,谢晋学会了很多东西,无论是为人还是做事。那一段热血沸腾、人文底蕴深厚的日子,无疑是对谢晋影响最大的“巴蜀风流”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