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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辑 那一抹康桥烟雨

从未贪恋:爱情原本就是这样清洁 作者:沈念 著


第一辑

那一抹康桥烟雨

康桥的雨雾,从来无须约定,常常不期而至。

谁也不曾想到,一场异国的偶遇,

竟让两个年轻人在这里找到了相似的自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有人说,世间红尘不过是痴男怨女所编织的一场春朝秋夕的美梦,任半生如何纸醉金迷,终究化作飘零。但无论承认与否,这一场或哀怨或甜蜜的梦终将幻化成蝶,如影随形。

都以为红尘为伴则安乐,却道凡尘俗世风景万千,一往情深未必得以白头,或许无疾而终是干柴烈火的结局,又或许一见钟情终究得以细水长流,那无法探究的迷离仿佛成为每一个时代的男男女女为之追崇的信仰。毕竟情窦初开时,试问何人不曾幻想过浪漫且唯美的爱情,不曾贪恋过世俗红尘中的云端美梦?其中少女怀春之意更难免多思,思多了煎熬难当,恍如独坐兰舟不知所向,空有裙摆轻飘却寻不得含苞的花蕾,难免百爪轻挠。常人即便如此,更不用说如林徽因这般天生诗意满盈的花季女子。

此时,林徽因正端坐在摇椅上,起居室内壁炉的火光摇曳着,把身影照得忽长忽短,但她却无暇关注。在她对面坐着一名儒雅清秀的男子,此时正谈论着英国诗人济慈的作品《夜莺颂》,他妙语连珠的点评与洋洋洒洒的话语让林徽因听得入迷,这位温文尔雅的男子正是当时小有名气的留洋学者徐志摩。

不知不觉夜雾渐浓,两人虽交谈甚欢,亦不禁略感疲倦,于是便相约来日再聚。送走了来客,林徽因回到起居室中,依偎着壁炉回味着方才的点滴。不知为何,近日徐志摩往自家里探访的频率稍稍密集,以致林徽因每当夕阳西下心中总多了一丝期盼。

说是期盼,却又无法忽略心中那隐隐的不安。那一年,徐志摩23岁,她16岁,面对气度儒雅的徐志摩,试问一个正处花季的妙龄少女又如何能做到心如止水?一切恰如勃朗宁的诗歌所写:“他望了她一眼,她对他回眸一笑,生命突然苏醒了。”

现在回想起来,人生真的恍然如戏,若不是那远渡重洋的决心,恐怕伦敦此时的点滴亦不会被林徽因所遇见,也就没有了后来为世人乐道的康桥之恋。

1920年春天,整个北京城一如既往地阴雨蒙蒙。在这个再寻常不过的季节中,当时就读于培华女子中学的林徽因却由于父亲的一纸书信迎来了新的人生。

书信上是林徽因所熟悉的笔迹,字字苍劲有力:“我此次远游携汝同行,第一要汝多观察诸国事物增长见识。第二要汝近我身边能领悟我的胸次怀抱……第三要汝暂时离去家庭烦琐生活,俾得扩大眼光,养成将来改良社会的见解与能力。”

期盼与喜悦从林徽因的心中油然而生,原以为只能在书上得以窥见一斑的欧洲如今近在咫尺,林徽因小心翼翼地收起信笺。北京城的天气依然重云如盖,但在林徽因看来,斜风细雨中却有一丝清风送爽的畅快。

接下来的两个月,林徽因与父亲林长民均在海上客轮中度过。浩瀚无际的印度洋上,浪涛日夜汹涌着,日复一日从不间断。很多人认为,海上的生活是寂寥的,但在林徽因眼中,客轮上的生活却是如此充满诗意,每日在海风轻抚中观日出日落,看云卷云舒,乐在其中且悠然自得。

按照原先制定的出访流程,林徽因随着父亲游历了法国、意大利、瑞士、比利时等国家,此前从未迈出国门的林徽因在游历中看尽了各地名胜建筑,这为她日后的建筑事业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最终,父女二人的旅程结束于伦敦。由于父亲林长民长期驻外公干,林徽因只能独自留守于伦敦的寓所中。初次远离故国的她虽然对眼前的新环境充满好奇,但无奈孤身一人,只得深闺独处,沉浸在浓厚的寂寞中无所适从。

一个人的时候,她喜欢依偎在窗前,手捧着英文书沉醉其中,以消磨日复一日波澜不惊的时光。在她手中,维多利亚时代的小说,勃朗宁、丁尼生等名诗人的诗歌一本接一本轮换着,尽管在国内她早早读过这些书籍的译本,然而当她读过原著后方才发现,国内的文言文译本根本无法传达原文那优美动人的情愫。也许,正是这一段静谧的时光,唤醒了她对文字的热爱和对爱情的期盼。

世事便是如此奇妙,恰是在此等期盼爱情的年纪,徐志摩的出现满足了林徽因对爱人的所有幻想,儒雅的气质与诗人的浪漫恰好把一颗充满诗意的心填得满满当当,枯燥无味的日子也逐渐充实得恰到好处。

一个是情窦初开的少女,一个是气质儒雅的才俊,且不说是在异国他乡的街头,哪怕将二人丢落在茫茫人海中,他们终究会被对方所吸引。很多时候男女之间便是如此奇妙,有缘之人远隔重洋亦可相遇相知,无缘之人即便紧紧相拥亦难免同床异梦。

也许是伦敦的烟雨太过撩人,又或许是异国他乡总有孤独萦绕,此时的林徽因早已对眼前人心生情愫,纯粹而美好的情感无关世俗,亦无关岁月。而林徽因所不知的是,那个从容儒雅的男子此时也为了她而夜不能寐。

至于这一段情究竟是缘是债,是苦是甜,是喜是悲,旁人不得而知,更不要说置身其中如痴如醉的当事人了。但无论怎样,对于这对男女而言,缘深之时便是春日好风光。

多情才子徐志摩

秋风轻微,细雨纷飞,伦敦的烟雨总是如此朦胧轻柔,烟云在残阳的辉映下变得橘红。在林徽因眼中,伦敦的雨不如故乡的烟雨那般唯美,也没有那无法言语的悲欢,但这雨点却在林徽因的心中平添了一丝寂寥,让她感到焦虑和不安。

自跟随父亲来到伦敦,已经有一段时日了,孤独与思乡之情时刻萦绕在她脑海中,她开始想念学校里无忧的时光,想念家中无拘的日子,而此时却只能在缓慢的时光中独自感伤。

若不是父亲的叫唤,林徽因定还沉浸在伤感的思绪中无法自拔。循声而去,发觉父亲与客人正在起居室内畅谈。只见来者儒雅自如,此时门外虽细雨飘零,可他却依旧翩然潇洒,不见一丝狼狈。林徽因一眼认出来客正是徐志摩,至于他究竟何时到来,林徽因不得而知,想必是自己方才太过沉迷。

此时,一直神态自若的徐志摩见林徽因前来,微微一怔,随即起身向她点头致意,两人相视一笑,他上扬的嘴角依旧真挚温柔,恍如冬日的暖阳一般暂时抹去了林徽因心头的感伤。

整个晚上,徐志摩与林长民在雨声中促膝长谈。自相识以来,他们这对忘年交无所不谈,偶尔谈论当前的局势,也会对英国的文化加以探究。比起林长民,徐志摩虽然阅历尚浅,可其独特的见解总让林长民不住地拍手称快。如林长民这般阅历都为徐志摩的才思与见解所吸引,更不用说一旁为两人沏茶添柴的林徽因了。

关于徐志摩,作家苏雪林曾如此评价,“徐志摩,这位才气横溢,有如天马行空的诗人;这位活动文坛,不过十年,竟留下许多永难磨灭的瑰丽果实的诗人;这位性情特别温厚,所到处,人们便被他吸引、胶固、凝结在一起,像一块大引铁磁石的诗人”。这样的人后来能引得无数名媛为之倾心,也就不足为奇了。当然,他的潇洒倜傥,他的儒雅浪漫,终究离不开幼时锦衣玉食的生活以及书香门第的教养。

徐志摩出身富贵之家,父亲是江南富商徐申如。从出生起,他便被寄予厚望。三岁那年,徐申如便聘请了当时最有名的私塾先生对他进行启蒙教育。幼年便展现出文学天赋的徐志摩,13岁那年写了《论哥舒翰通关之败》,赢得长辈的赏识,一时间“徐家神童”的说法在当地传得沸沸扬扬。1918年,徐志摩拜入当时学政两界地位颇高的梁启超门下。也就是这一年,公款留美热潮爆发,徐志摩遵从父命赴美攻读经济学博士学位。本来徐申如打算让儿子留洋进修一段时间后便继承家业,然而徐志摩到了哥伦比亚大学后发现自己对经济学没有丝毫兴趣,便私下离美赴英,并在作家狄更生的帮助下成为剑桥大学的特别生,剑桥严谨的学风与自由的生活让徐志摩尝到了自由的美好。

不难看出,徐志摩的成长历程是高于时代的,他不必如当时平民百姓般为生活而苦恼,自小优质的教育与殷实的家境使他拥有了高于生活的独立追求。也许,他的多情与无情、痴情与哀情,仿佛自出生之日起便如影随之,恰如胡适的评价一般:“他的人生观是一种‘单纯信仰’,这里面有三个大字:一个是爱,一个是自由,一个是美。他梦想三个理想的条件能够汇合在一个人生里,这是他的‘单纯信仰’。他的一生的历史,只是他追求这个单纯信仰的实现的历史。”

生活的不可思议之处便在于每个人总会在那么一个不经意的瞬间改变生活的轨道。在狄更生的引荐下,徐志摩与林长民一见如故,很快二人便成了无话不说的忘年交。徐志摩惊叹于林长民的见识与谈吐,而林长民更是对这个风度翩翩的后起之秀爱护有加,因此徐志摩亦乐于常到林长民家做客。

随着徐志摩与林家的交往越发频密,他与林徽因之间也渐渐熟络起来。很多时候,徐志摩惊叹于林徽因活跃跳脱的思维,她对世界的理解既有深厚的传统之美,同时亦不乏独特的见解与些许专属于年轻人的叛逆,这一切都恍如一株即将破土而出的绿芽,使徐志摩不禁萌生爱怜之心。

不知从何时起,徐志摩发现自己每每有空便不由自主地往林家奔去,就连他自己也开始混淆,究竟是去找林长民,还是仅仅想见林徽因一面。好几次到林家拜访时恰好林长民外出公干,徐志摩在失落之余内心却又升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窃喜。

如今,林徽因回到居室之中,方才送走了徐志摩的她此刻遥望着天上的星海,她正在犹豫去还是不去。因为就在方才送客的瞬间,徐志摩向她发出了同游康桥的邀请。也许当时,没有哪位女子能够抵挡这份邀约。回想随父出游的这些天,徐志摩的出现的确让自己在无尽的枯燥与寂寥中寻得一丝慰藉,林徽因很清楚自己的确喜欢与这个如诗般深沉浪漫的男人交谈,也隐隐期盼着每一天都与他相见。

夜空怀抱着星光,落在每一扇半开半掩的心窗上。如果说世间的男女情愫均源于慌乱的眩晕,那么如今林徽因的心中除了少女的羞涩外,亦多了份惊喜与期盼。

那一段清浅的康桥时光

方文山曾经写过这样的歌词:“最美的不是下雨天,是曾与你躲过雨的屋檐。”凡尘漫长,每个人终究会遇到那一抹翩翩白衣的身影,在冷清的世界里深情地相拥,自此,漫漫长路不再乏味,四季草木不再枯竭,静谧的时光变得雀跃,眼前灰白从此色彩斑斓。

恰如此时林徽因与徐志摩一同漫步在康桥大学,康桥的一花一草在林徽因眼中均化作摇曳的微笑。白云飘飘,晴空正好,遮阳伞下,两人微微相依,林徽因偶尔碰及徐志摩臂膀时,抬头望去,总能看到他温柔如风的笑容。他们顺着蜿蜒的小河缓缓前行,涓涓流水在阳光下闪烁着光亮,河岸三三两两的灌木丛中,总有几株小草伸出水面,随着流水摇摆着身躯。

虽然林徽因在英国已经逗留了一段时间,可深居公寓的她却没能好好欣赏真正的伦敦,若不是赴了徐志摩之约,恐怕她此次伦敦之行便要与眼前庄严优雅的学府失之交臂。在此之前,她对于英国的印象多是连绵细雨且枯燥乏味,而如今康桥一行让她即将枯萎的诗意重新焕发。

走至半途,徐志摩邀约她同游拜伦潭。一想到能一睹当年拜伦所沉迷的风景,林徽因顿觉无比憧憬。对于林徽因而言,康桥一日便胜过英伦百天,他们走过静谧的幽径,看古老石砖上的青苔与墙角娇艳的蔷薇;他们走过落叶满地的校道,看夕阳如火飞鸟归巢;他们走过华美神圣的教堂,那庄严而浑厚的钟声直击心灵……

有人说,这一对才子佳人造就了康桥的百态;也有人认为,恰是康桥的古典浪漫才使他们的相逢如此唯美。不论怎样,那一夜,康桥上两人的相依相偎唤醒了彼此内心的悸动,那一刹那的对视仿佛融化了时光,那溢出心田的爱意更是在康桥之上刻下了永恒的烙印。

也许是当时月夜太过朦胧,又或许是康桥挥别的那一幕如此隽永,月下佳人的颦目从此烙印在徐志摩的心中。外表儒雅潇洒的徐志摩内心有无比强烈的情感,他喜欢林徽因眉目间飒爽的英气,喜欢她的明眸善睐、顾盼神飞,她的一颦一笑足以让他为之沉迷,那一颗善解人意的心让他仿佛寻得了今生之灵魂伴侣。

然而,爱情总如手中沙一般,越是紧握则越难以拥有。在徐志摩猛烈且真诚的追求下,林徽因竟开始变得不知所措。他的每一首情诗都饱含着对林徽因的思念之情,他的每一次邀约都带着无比的期盼,但徐志摩的爱意越是浓烈,林徽因就越感到无所适从,燎原的爱意让她望而却步。

才子的爱意总是如此炫目耀眼,恍如大漠黄沙里的蔷薇般引人注目。两人在伦敦绵密交往的消息终究传到了国内,在林家引起了轩然大波。尤其是林徽因家中的几位姑姑,她们在寄给林长民的书信中措辞激烈,甚至以家族的名义谴责林徽因的做法。

如此佳人才子本是佳偶天成,为何二人之间若有若无的传言竟会引发如此严重的后果呢?其中缘由皆因命运捉弄。遇见林徽因那一年,徐志摩23岁,虽然当时的他正值青年,可实际上早已与发妻张幼仪结婚6年,并且是一名孩子的父亲。

当徐志摩还在杭州读高中时,他的文笔与见识便受到政界名流张嘉璈的赞赏。在盛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当时,张嘉璈很快找到了徐志摩的父亲徐申如,希望把妹妹张幼仪许给徐志摩。想到当时张家在政界、金融界的地位,张幼仪更是饱读诗书的大家闺秀,徐申如便欣然答应了这门亲事。

虽然徐志摩遵循父亲的意愿迎娶了素未谋面的张幼仪,然而在他追求自由的人生中,从来不存在任何妥协。对于发妻张幼仪,徐志摩可谓无情至极,他认为这段无情无爱的婚姻始终是他追求自由与理想路上不可磨灭的“污点”,他与张幼仪之间的夫妻关系名存实亡,并时刻想要结束这段无爱的婚姻,让自由的火焰重新燃烧。

张幼仪多年来为了维护这段婚姻低眉垂首,无悔无怨,到头来等到的却是徐志摩远赴英美的消息,而看似无情的徐志摩却能够为林徽因写下无数深情款款的诗句,甘愿化作她身边游走的一粒微尘,紧紧相随,这不免令人唏嘘。

多年后,当康桥挥别的情景再次从徐志摩脑海中闪现时,曾经的那一抹淡涩的爱情已化作云烟,曾经携手共赴天涯的诺言终究也在时光的推移中变得支离破碎,仅剩下些许斑驳掠影困扰在心。往后的时光里,康桥成了徐志摩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回忆,恍如他在《我所知道的康桥》中写的一般:“我这一辈子就只那一春,说也可怜,算是不曾虚度。就只那一春,我的生活是自然的,是真愉快的……说也奇怪,竟像是第一次,我辨认了星月的光明,草的青,花的香,流水的殷勤……”

这也难怪,毕竟那天晚上的月光是如此迷人,就连康桥的优雅浪漫也只能沦为背景,这对月光下的恋人互诉柔情,无论日后如何,当年的匆匆一瞥,足以令人沉浸其中,难以忘怀。

爱是一场互相成全的细水长流

红尘奔走,难免牵挂万千。有的人高朋满座却内心孤独,而有的人只得三五知己仍内心充实。但无论是谁,在茫茫人海中浮沉,终究难以孑然一身毫无牵挂。浮沉聚散中,谁又能够真正地罔顾世俗,随心而行?

少女怀春的慌乱与羞涩过去后,林徽因开始重新审视这一段感情。虽然徐志摩的浪漫与潇洒对充满诗意的林徽因而言是无法抵抗的,然而在浓烈的情愫消退以后,她的理智让她再次堕入沮丧。

多年以后,林徽因的挚友费慰梅谈及此事时,对于这段看似浪漫唯美的恋情却有另外的看法:“在多年以后听到她谈及徐志摩,我注意到她的记忆总是和那些文学大师联系在一起,雪莱、济慈、拜伦、曼斯菲尔德等人。在我看来,在她的挚爱中他可能承担了教师和引导者的角色,将林徽因引导到英国诗歌与戏剧的世界,以及那些把他自己也同时迷住的新的美、新的理想与新的诗意。”

与徐志摩浓烈且激进的爱情观相比,林徽因的爱情观相对而言更为理智,尤其是处于当时的时代中,即便清高如林徽因也难以抵挡世俗的眼光。她不如徐志摩洒脱,为了心中所爱可以众叛亲离,但说到底在这段感情中谁也不曾有错,仅仅是造化弄人罢了。

1920年,徐志摩离家两年定居英国后,发妻张幼仪携长子阿欢前往伦敦。在张家的不满与抱怨中,徐志摩不得不将张幼仪接回身边,两人居住在沙世顿的小镇中。这正值丈夫徐志摩为林徽因倾情之时,于是,每日早出晚归的徐志摩成了张幼仪心里求而不得的期盼。初次漂洋过海,张幼仪对于国外的一切都无比陌生,而在徐志摩的漠视中她不得不默默承受着一切。

张幼仪的前半生是可悲的,本以为如徐志摩一样温文尔雅的才子,哪怕是不爱也会宽容相待,然而现实就是如此残酷,徐志摩不爱她,甚至是厌恶她。也许,这就是许多民国女子不可避免的悲剧,身处时代的夹缝中,嫁给不爱自己的人,被孤独折磨。

林徽因虽与张幼仪从未谋面,但与生俱来的高贵让她下定决心结束这段匆匆的恋情。在徐志摩率真的追求下,林徽因敏感地意识到徐志摩已经陷入爱情的泥沼中,稍有差池两人都免不了遍体鳞伤,于是当机立断,寻求父亲帮忙。

当林长民看了徐志摩写给女儿的情信时,他同样也感受到了这位忘年交的用情至深,思及若处理不当恐难免伤及他人。于是,林长民随即给徐志摩回了一封信函,写道:“阁下用情之烈,令人感惊,徽亦惶惑不知何以为答,并无丝毫嘲笑之意,想足下误解了。”信函发出后,林长民为防女儿被情爱迷惑不能自已,立即安排林徽因随好友柏烈特医生一家前往英国南部的海滨小城布莱顿度暑假,待自己完成公事后便立即起程回国。

望着窗外的细雨,林徽因虽心有不愿却又不得已为之,毕竟在他们的爱情面前横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与其双双坠入深渊留得骂名,倒不如强忍伤痛转身离去。

很多时候都很佩服林徽因,毕竟那样小的年纪就如此清醒自持,在美好的错误中忍痛抽离,断然放手。也许,这就是林徽因与常人的不同之处。在她看来,爱情终究是一场互相成全的细水长流,并非形神俱裂的火光,她的离去不但不是懦弱,更是面对错爱时的一种勇气。我们倾其所有,总希望能在爱情里修得满分,然而,世间圆满不易寻,缺憾倒俯拾皆是。

总有尘埃落定的一刻,你有你栖息的心田,我有我依靠的港湾,爱情原本就是这样清洁,互不相欠。转身天涯,各自安好,世间就算烟火弥漫,也不会再有伤害。

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

想来这世间大多人生,磕磕碰碰一路前行莫不都是为了心中所爱而勇往直前,无论你是何种身份,拥有何种背景,终有为爱痴狂时,得之欣喜若狂,甘之如饴,失之波涛汹涌,万念俱灰。恰如日后徐志摩再次偶遇林徽因时所道出的深情与无奈:“如果有一天我获得了你的爱,那么我飘零的生命就有了归宿,只有爱才能让我匆匆行进的脚步停下,让我在你身边停留一小会儿吧,你知道忧伤正像锯子锯着我的灵魂。”

在渺渺红尘中,每一次相遇都是命运赐予我们的最闪亮的礼物,相遇后相知相爱更是生命中最值得珍惜的情愫,而离开却只需一个人狠下心肠的决断。

从柏林回来的徐志摩刚下飞机便直奔林长民居住的公寓,直到此时他才发现林家早已人去楼空,仅剩下一段回忆的余温在袅袅消散。恍然大悟的徐志摩心中剧痛,虽然明知会有这么一天,可当事实摆在眼前时他却又难掩伤悲,曾经无怨无悔的倾己所有如今竟化作一屋的空洞。事已至此,徐志摩浓烈的爱意恍如伦敦的烟雨一般无处安放,只得穿过云烟崩裂在大地。

可怜徐志摩在料想到林家早已举家回国的时候依然心存幻想:也许他们不过是恰逢外出,又或许仅仅是迁居而已……但是,如果说当时的徐志摩依然心怀希望的话,那么林徽因的一纸分手信便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信封上的那一抹紫色仿佛凝结着世间的忧郁与悲伤,信中字字悲愁,字里行间一如以往林徽因的风格,轻柔却又让人骤觉无比沉重,看似依依不舍却又如此决绝:“志摩:我走了,带着记忆的锦盒,里面藏着我们的情,我们的谊,已经说出和还没有说出的话走了……”

在信中,林徽因提到了张幼仪,也讲到了自己的不舍与世事的无奈,到最后就连书写者也无法道清此去经年二人能否得以重逢,只得把命运交由神灵。信的最后,落款依然是徐志摩曾经无数次呼唤的爱称,只是此时的“徽徽”听起来早已不再调皮娇俏,反而让人有一种诀别之意。

此时的林徽因与林长民正坐在回国的船舱中,父女俩沉默不言,偶尔相顾却又默默低头,船舱里的行李箱有序地摆放着,一路上仿佛还散发着伦敦独有的气息。偶尔起风时,林徽因喜欢走出船舱让海风扑面,那咸涩的味道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能够让她感受到回忆的温热与苦涩。

林徽因的离去让徐志摩的生活变得支离破碎,失落、伤感、失望困扰着他,他的一腔真情在一夜之间变得无处宣泄,只得把情愫寄于笔端,把欣喜与甜蜜献给星月,把思念与盼望献给山河,把忧伤与回忆撒入花草。强烈的爱意化作黑夜的反噬,一句句悲情且伤感的诗歌铺满了他的稿纸: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讶异,

更无须欢喜——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记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对于这对才子佳人而言,别离总难免感到不舍,却又是万般不得已。康桥一别,二人从此遥遥相望,他住在了她心中最纯洁的角落,而她却活在了他心底深处的小居。

自康桥一别后,林徽因在继续学业的同时也开始新诗创作,这一举动在很大程度上是受到了徐志摩的影响。她的诗歌空灵洁净,让人身处其中如痴如醉,而这一切都源自她回忆里那个充满浪漫与唯美的春夏。

这一段感情,于林徽因而言,是少女温柔的爱情之梦;之于徐志摩,是诗人浪漫自由的理想之爱;然而,对于张幼仪来说,却是人生里最痛苦无助且无法磨灭的煎熬。

对于已经不再爱的那个人,有人选择继续做朋友,有人老死不相往来。这两种态度不能说谁对谁错,因为性格决定人生选择,而无论以何种关系继续以后的生活,都要保证自己不被那种关系所困扰。林徽因和徐志摩此后一直是好朋友,因为林徽因够理智够清醒,她知道自己的心已经给了梁思成,再无可能与他分开,所以才能坦然地与徐志摩相处。

人的一生终究是一个人的一生。不是说要孤独终老,而是大家各自有所追求,有缘分就相遇,有缘无分、情深缘浅是常事,分开也未必就会痛苦得无法自拔。人生如戏,一场落幕下一场又要开始,自然也不必过分耽于昨天。你记得也好,你忘记也罢,生命本就如轮回一般,来来去去,何曾为谁有过丝毫停歇?

无论往昔如何,1921年的春天林徽因回到了北京的女子学校,熟悉的空气让她很快融入了学校的生活,她重新拥有了大量的时间考虑未来。而此时的她不过年方十七,正值芳华,在她前面还有太多的美好尚未触及,恰是遥遥前路漫漫,余生尚可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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