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耳听八方

猫眼 作者:姚育民 著


耳听八方

黑妹妹比黑弟弟小一号,大概是太瘦弱的关系,它的背不像其他猫那样挺直,而是一条长长的凹陷,好像不堪重负,侧面看有点设计感,是一条美妙的曲线,从上面看下去,它的背脊最多四厘米宽,太单薄了。我给它起了个外号:云片糕。

不过,瘦弱亦有迷人的优势,黑妹妹纤细的前腿扭啊扭的,婀娜轻巧。人界模特儿再怎么走猫步也露着硬性,而黑妹妹呢,早已放弃天生的猫步,它已变得像鱼,步法流畅像水中穿行。

黑妹妹是个标准的猫中林妹妹,病病歪歪,冰雪聪明,却又敏感多疑。它听觉灵敏,心思缜密,任何轻微的声音和细小的变化,它都会注意。哪怕一片树叶在它头顶飘动,它都会警觉地抬起头来,一旦落地,它就会蹑手蹑脚地过去,瘦削的身子围着落叶转来转去,总要研究好一会。过于敏感和细腻,使它特别容易受惊。

姚育明作品

黑妹妹的脑袋像它妈妈,小三角头一只,却有着一双与脸盘不相称的大眼睛。它的眼仁黄而透,在阳光下黄澄澄的,像一对宝石。有时候看它,就是一张大家见惯的外星人脸面图像。当它慧黠、灵动地盯住我时,眼神里充满了揣测。黑妹妹的耳朵也有些奇特,和其他猫比,并不算庞大,但和它自己的小脸比,就突出了。它像一个耳报小神,能听见极细微的声音,也能听见我的心声。我心思一动,它全知道,扭着身子应声而来或者疾风般地逃走。

姚育明作品

比如,它轻快地向我跑来,我想,是不是给它擦擦耳朵?好像又发炎了。它耳朵一抖,立即转身逃走。我转念想,算了,等配了新药再擦吧。它马上踅身返回,亲热地擦过我的裤腿。

最初看到它屁股流血,我根本没朝子宫蓄脓方面想,还以为猫也像女人一样来例假了。时不时它就要发烧,不吃不喝。甚至有一次还莫名中毒,我带它到宠物医院治疗,针打下去疼得它差点飞起来。平时它发声极轻,听上去像风声中传过来的一声蝉鸣,可那一次它痛得像海啸般怒吼。称分量时,连医生都说,这只成年猫太瘦了,才三斤六两。后来它又屡犯尿路感染,一连几天尿不出来,东蹲蹲西蹲蹲,看得我心头发怵。医生说要手术,最起码插导尿管。曾听闻多次猫咪导尿导出的医疗事故,不敢让病弱的黑妹妹冒险,只好采用保守疗法,人用金钱草冲剂,每次五分之一,用绿的喂药零食包裹。结果它一口咬破了,药粉一漏出来它就不肯吃了。为了不让它闻出药味,一次药粉要用去好几颗喂药零食。除此还要给它按摩下腹,我哄啊骗啊追啊,终于几日后它尿出了小便。每当这时候,我都像提炼出液体黄金一样狂喜。

为了让它强壮起来,我总要给它开个小灶。当别的猫埋头苦吃猫粮时,我向它使个眼色,它会很默契地离开自己的碗,悄悄地转到水泥护墙后面,那里有猫罐、猫条、汤鱼在等着它。有时,淘宝卖家会送我几小袋试吃进口猫粮,我就当猫点心藏着,偷偷给黑妹妹开胃,偶尔也会被其他猫撞见,这时我特别心虚。这群老实的猫,从不骂黑妹妹,也不抢黑妹妹的偏食,它们只是渴望地看着我,我只好赏它们几粒。每当这时,黑妹妹装没察觉,阵脚一点不乱。这时候我们的角色有点颠倒,它像人一样心知肚明,而我蹑手蹑脚的,像一只偷嘴的猫。

它的胃口打开后,毛发也日见油润,虽然骨骼依然小巧,但体形明显丰硕起来,脸也成了小包子。它和我日益亲热,经常在我脚旁优雅地翻身,无声无息像拆了骨头一样柔软。

我很得意,终于把云片糕升级成肉包子了。

女儿笑话我,连说猫事都往吃的方面联想。我承认爱吃的人会把猫养得很胖,自己一天三顿,喂它们两顿就觉得是一种亏待,碰到自己睡得晚,也会去给它们增加一顿点心,结果所有的院猫都被我一一催肥,长得就像我生出来的,一个个都有了大肚腩。

黑妹妹生了两只小猫,小虎和小熊,可惜莫名失踪了。不等它生出第二窝,我把它拎到宠物医院做了绝育手术,去探望它时,它转过头去不理我,一脸的愠色。出院后回到家里,它刺溜一下钻进了阳台下的雨水管,为了不见我这个面目可憎的人,它在里面整整躲了两天,我好言好语说尽也不管用,我急了眼,借了根扁竹条捅进去,终于戳到了那个软绵绵的身子,它终于待不住了,从对面道口钻了出来,沾了一身的污泥。

它远远地望着我,眼睛里有些陌生的神色,我知道这个手术伤害了它,它觉得自己遭到了背叛,那些恐惧和痛苦都是我这个曾经最亲近的人强加在它身上的。

经过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我和它的关系才渐渐复苏,那真是一个小心翼翼的过程,当我再次听到它在我的抚摸下发出幸福的呼噜声时,那种失而复得的快乐真是无法形容。

黑妹妹绝育后身体日益健康,它常在阳台的猫毯上一推一勾地踩动,这是小猫为吃到更多的乳汁而做的踩奶动作,也是一种满足的反应,它每次都要踩好长时间,可见它对生活的满足。只是它的耳病总不见好,一年多了,看过三个医生,咨询过不少猫友,几乎每天在给它上药,国产的,进口的,甚至偏方。滴的,吃的,擦的,每天拎它耳朵,黑妹妹都神经过敏了,一见我伸手就吓得窜走,每次上药都是玩猫抓老鼠的游戏,这只“黑鼠”怕极了我这个“人猫”。

就喜欢偎依着你/姚育明摄

等到棉签擦出了淡淡的血水,我才下定了决心,去嘉定宠乐道。传说这家宠物医院硬件软件都好,院长姚海峰来自北京,手下全是北京过来的有资质的宠物医生,开业仅三个月,一些得了疑难杂症的宠物就从各地坐飞机、火车而来。

我先把它装进猫包,等自己换好出门衣服,却发现猫包开了,我那个吃惊呀,拉链明明垂在猫包外,关在里面的它是怎么拉开的呢?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它把爪子勾进链条缝里,一点一点抠下来的,没想到它不仅聪明,还有耐心。重新把它塞进猫包后,我又用别针固定了拉链。黑妹妹一一一地叫着,哼哼,你就是叫出一二三来也由不着你呀。

黑妹妹很幸运,姚院亲自检查,问病史,摸叩,察看,清洗耳道,化验,做B超,下内窥镜,像检查一个人类。

正欣慰着呢,听到了一句结论:耳朵里长了东西!我心乱跳,凑到仪器前细看,一个红色的丑东西阴险地向我狞笑。

我说最好用保守疗法,手术有风险。姚院说手术当然有风险,点点消炎水不解决根本问题,病情终会发展,发展到恶性肿瘤就是不治。

我有些犹豫,万一开出来就是癌症呢?人都治不好这个毛病,何况是猫?我请教手术方案,以及手术的副作用。姚院说,需要用刀在耳旁的皮肤上划开一个丁字形,将皮肉分离。他还说,面部血管丰富,神经纵横,会有后遗症,比如面神经麻痹、霍纳氏综合征、窦道炎症。也就是说,右脸没有神经感觉,右耳失去听力,它只成一个摆设,右眼也闭合不全,睡觉也是睁着,长期会得眼睛干燥综合征。更麻烦的是,两年后还会并发炎症,因为耳道深处的创伤极难痊愈,外面新长的肉会把炎症封在里面,它会向脸颊部慢慢发展,到那时,还得重新划开脸部皮肉做排脓手术……

黑妹妹紧张地把头埋进我的臂弯,看着它弱小无助的样子,心里五味俱全,但我很快想明白了,虽然有这么多副作用,但二害相权取其轻,不开就是死路一条,到时候它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对得起尖头小黑的托付?!

我问他住院开刀要多少钱,他说要六七千,你自己考虑。

我的脸一下火辣辣地发烫,虽然也知道这是高难度的手术,人家已经给了不少优惠,但我还是觉得有些辣手,心里电闪雷鸣,脸上却佯装镇定。我的手下意识地抚摸着黑妹妹的背,它终于抬起了头,我看到它一如过去的信任和依赖。

开!如果心疼钱,以后定会后悔。多少年前,一只被人捆绑出售的猫头鹰求我救它,我因讨价还价不成而放弃了一次救生的机会,之后,猫头鹰的眼神一直鞭打着我的灵魂,忏悔并不能补偿内心的疼痛。现在,我还要再一次转身离去吗?!

妹妹也支持我,她说姐姐我带着信用卡,可以透支,你先拿去用。

姚院听我介绍黑妹妹胆小敏感的习性,主动提出给它住六个平方米的单间,200元一天的房费仍按格子间的50元收。虽然还是觉得贵,但应该承认,这个优惠力度也够大的了。再说那是怎样的病房,宽敞、整洁、安静,真正的贵族病房,何况工作人员还那么和蔼、耐心。如果还像过去它绝育时住过的环境那样,猫粮打翻,猫碗里有屎,垫布潮湿肮脏,工作人员甚至扔橘子皮进去吓唬它们,我怎么能够安心?

第二天手术,我去宠物医院,发现黑妹妹身上沾着脏乎乎的白粉,问医护人员怎么搞的,医护人员笑了,你养的什么猫?智商这么高!还从来没有一只猫能发现通道呢。

在这之前,我还担心黑妹妹不会用猫砂盆呢,没想到人家非但无师自通,还把猫砂盆推开了。那么大的一个猫砂盆,加上猫砂,足有八九斤重,猫砂盆底下是下水道,下水道上压着一块三四十厘米见方的铁盖,沉甸甸的更是超过它的体重,它不知用什么办法又把铁盖提起来了,成功地排除了两道障碍,它钻进下水道企图越狱,医护人员发现后不知费了多少工夫才弄出它。由此它失去了特殊照顾,住进了固若金汤的不锈钢格子间,空间仅比游泳时存放衣服的格子稍高稍深一些。

看不够你/姚育明摄

我并不感到意外,黑妹妹的与众不同我早发现了。那次五只成年猫关在同一只铁笼中去做免疫,猫们乱撞乱叫,黑弟弟虽不挣扎,但眼神也显出了一些紧张,只有黑妹妹一声不吭,它沉着地直起身察看铁笼上方,伸爪试推四个角落,还歪着脑袋掀起脚下的垫子寻找出路,它挤开慌乱的同伴,沿着铁笼壁细致地一寸一寸察看过去,确定逃不出去才趴下身来,它的智商令人刮目相看。

手术后黑妹妹需要打点滴,医护人员不知扎了多少针才找到血管,她们又说,从来没遇到血管这么细的猫!为了避免用一次药找一次血管,医院给它用了置留针。我告诉她们,这只猫很聪明,必须加固,否则它会拆掉针头。

黑妹妹看着我,眼睛亮闪闪的。我想完了,我的话等于提醒这个小耳报神了。

护士说没关系,给它戴了头套,它咬不着,而且置留针用橡皮膏固定了,不可能弄开。结果第二天早上,护士差点昏倒,不仅头套被它褪下,手腕上的针头也不翼而飞。护士说没办法,得给神猫套两个头套,结果一大一小,弄得像个怪物,它的手上更是左一道右一道地缠绕。护士一走,黑妹妹就开始解套,只见它举起手腕,审慎多虑地盯着看了几秒钟,然后开始抖动,前后抖抖,左右抖抖,继而手腕大力绕圈,那些尝试,完全是人的思维方式!

唉,黑妹妹,你真是受老罪了。为了减轻它的不安和紧张,我天天赶过去陪它。路途遥远,要坐一辆公交,换三次地铁,还要走三刻钟,那种心甘情愿,就好像去医院探望亲人一样。

由于陌生环境,黑妹妹应激反应,连续五天不肯进食,它变得瘦弱憔悴。医生说这样会得脂肪肝,只得买来最富营养的AD猫罐,用针筒给它强打进嘴。注射了三天,它的胃口开了,我感到由衷的幸福和骄傲,又一次想起尖头小黑,真是个聪明的母亲猫,你托对了人,黑妹妹在我这里,一切都不成问题了。正因如此,看到别的格子间的猫羡慕地看着黑妹妹时,我会由衷地怜爱它们,也会给它们分吃几口。

在它手术前一个小时,一位藏地活佛在他的几个弟子陪同下突然走进宠物医院,他们转了一圈,然后停在黑妹妹面前,活佛微笑着伸出手摸着它的头,他的咒念得温和而又诚恳,黑妹妹一动不动地领受着这番耳提面命的叮咛。这位活佛的名字我曾听说过,用藏语翻译就是永恒的善慧金刚之意。我问他的弟子,你们进来有事吗?弟子说,我们只是路过,走到宠物医院门口,师父突然说,走,我们进去看看,就这样遇到了这只小猫,它大概有慧根吧?我感到这个小小的插曲很有意思,黑妹妹还真有法缘。

一周后,检验报告出来了,四只手术猫就黑妹妹是良性的,有只肿瘤狗也是良性的。我的眼泪都流出来了,为了那三只可怜的癌症猫,也为黑妹妹和那只不知名的狗狗高兴。

十二天后黑妹妹出院,我没有将它放归,让它在我书房里继续休养了半个多月。开刀到底伤元气。

连续八天的阴雨天,终于出太阳了。黑妹妹完全放松下来,这是自它手术后睡得最香的一次。我追随着阳光,把椅子移来移去,始终让黑妹妹浸在阳光之中,多么充沛的四月光照啊,亮得好像给空气镀上了水晶。我也整个罩在光里,身体热蓬蓬的,感觉好像不是守着一只猫,倒好像守着这方阳光。

一个呵欠上来,我闭上了眼,迷糊的一刹那,看见两个孩子牵拉起一根橡皮筋,黑弟弟驮着黑妹妹从橡皮筋上跳了过去。我忙拿起相机,奇怪的是镜头伸出了,却按不下快门。好在黑弟弟驮着黑妹妹又转过来,重新从橡皮筋上跳了过去,一急之下,我睁开了眼睛,黑妹妹依然安静地卧在阳光里,梦中童话也是那么短暂。

共同盼望/姚育明摄

我打开窗户往下看去,黑弟弟在树丛花草间钻来钻去,也许是在寻找同胞妹妹吧!过去,这对兄妹天天抱在一起游戏,拍的照片都分不清它们的头尾,乌漆墨黑的一团,整个不曝光。

不着急,黑弟弟,等黑妹妹强壮了,你们就可重逢了。

给它洗了一个出生以来的处女澡,一切顺利,就是它非常仇恨电吹风,挥掌攻击这个发出响声的怪物,只好拿大浴巾在它身上反复地揉擦,然后抱它去房间。我坐到靠窗的躺椅上,把身子放倒,黑妹妹快乐极了,在人肉垫上爬来爬去,打着幸福的小呼噜。上有阳光,下有人体之热,很快它的毛发干了,全身散发着香喷喷的味道。

它又有力气登高了。从我腿上爬到肩上,蹦到背上,或者伸出前爪,将我的手指紧紧抱住,它那粗糙的舌头认真地伸缩着,一遍又一遍。我的手被舔得麻酥酥、湿漉漉的。每天它都要这样舔几回,为了配合它的亲热,我只好不涂手霜,以免那些不可知的化学元素进入它的肠胃。

黑妹妹还喜欢和我聊天,我问一句,它答一句,我说一句,它续一句,甚至我念六字大明咒,它也跟着发音,但永远是同一种句式,一个字:一、一、一……

窗外夜色浓重了,路灯闪着温暖的黄光。添了把猫粮,加了点净水,把自己的大衣铺在座椅上,团成一个下陷的猫窝,向黑妹妹道了晚安。这时手机嘀地一响,一条长长的短信跳出来:大地母亲再次发怒,将沉睡中的玉树人带入了深深的灾难与痛苦之中,108爱心基金会将发起救助行动,有力出力、有钱出钱……

多么不安的地球!多么脆弱的人类!我回了信。黑妹妹一直盯着我,它的右耳轻微地颤动着,仿佛在努力察听远处的痛苦。是的,它只有单只耳的听力了,它需要加倍地谛听,谛听这世间的一切异响。

我摸了摸它的头,睡吧,睡吧,这儿暂时没有地震。

终于到了那天,我抱起黑妹妹打开了家门,去吧去吧,去见你的兄妹们吧。黑妹妹落地后又返身朝屋里看了一下,它踌躇着不知是走向自己的兄妹还是退回屋里重新和我生活在一起。

我喊了一嗓子,黑弟弟,快来!

黑弟弟奔了过来,黑妹妹这才慢慢地走上去,两只猫伸出鼻子闻了闻,分离了一个多月,黑妹妹似乎有些害怕,黑弟弟却深情地吻着它受伤的头颅,终于黑妹妹伸出了前肢,两只猫抱在了一起。我回到楼上,打开窗户,它们依然抱在一起,黑花也伸着鼻子在黑妹妹身上吻来吻去,真是情如画卷啊!

不信由你,布施口水也是有功德的/姚育明摄

三年半过去了,黑妹妹除了睡觉右眼闭不上外,医生预言的后遗症都没出现。它变得更年轻了,一直跑出去玩。回来的时候,我摸摸它的身体,它的毛发有时干燥,散发着阳光晒过后的暖香,或者青草拂拭过的清香,有时也摸到黏糊糊的潮湿,小区里有人工河,并不深,是因故掉下去了还是去哪里捕捉小鱼了?

说起小鱼就想到猫送礼的事情。家门口的台阶上经常有死蚂蚱、死蝴蝶、死蜻蜓之类的昆虫,也有过几次麻雀,一开始认为是白鸟所为,它身手矫健,命中率极高,可黑妹妹回来后又多了水产种类,它们是泥鳅、鲫鱼、锦鲤、鲶鱼、草虾。是黑妹妹还是它和白鸟联手所为?谁都知道,猫最爱腥味,这些在我们眼里的普通鱼类和鸟肉对于猫来说却是美食佳肴。一只猫不吃能够理解,所有的猫都不吃,说明它们一定互相告知了:不能动,这是礼品鱼、礼品虾。

没想到一位猫友对我说,你感动什么?以为猫来报你恩?它们对晚辈和等级比它低的人才会这样做,你会捕鱼吗?不会吧?它可怜你呀。

我倒!当然,这是最常见的漫画,画面只有斜竖的两只脚,人摔到画面外去了。当然不能出现人脸,要怎样的表情才能讲清暖乎乎的心情呢?

那天我正在院子里浇水,黑妹妹叼着一条小鱼径直跑到我脚旁放下,还撒娇地叫了一声:一……我惊讶不已,这是从什么地方捕上来的呢?隔壁人家的院子里并没养鱼,再隔壁也没养鱼,再隔壁是空房子,再隔壁,哦,那家人家养了不少鱼,可是同时养了一条小区最凶最高大的黑背,它曾经伤害过好几个人,更不用说轻易追咬流浪猫了。有一次,猫咪乱乱正在我家门口吃猫粮,那只黑背毫无征兆地扑过来,一阵猛烈的旋风,乱乱当即翻倒在地,我也随即跌了下去……

我的身子轻微摇晃起来,别看黑妹妹身形小我几十倍,气场不知比我强大了多少!它真勇敢啊!

黑妹妹大概以为我的思忖是不满足,又扭着身子跑开了,一会儿,又叼来一条放在我的脚旁,还用爪子拨了拨,示意我注意。我说,黑妹妹,不要过去!黑妹妹没得到应有的夸奖,又着急地钻过去了,一会儿,第三条鱼出现在我的脚旁。一……它叫着,意思让我验收一下。

你还一呢,明明是三了,三条鱼!

黑妹妹有些纳闷,它没有得到想象中的称赞。我回过神来,蹲下身拍拍它的脑袋,领情了黑妹妹,再也不要去抓了,危险啊!

这下它听懂了,眼睛里全是笑意。边上蹲着的几只院猫老老实实,它们平静地看着这个场面。它们太自觉了,我从没看到过它们的馋涎欲滴相。

我犹豫了一下,是把鱼埋掉还是煮一煮喂它们呢?曾经白鸟抓来玩死的鸟我都是埋掉的。想想黑妹妹冒着这么大的风险盗来鱼,埋掉有些可惜了。我就煮了半小锅鱼汤,其他猫吃得很香,黑妹妹只喝了点汤,但它心满意足。

时间长了,这些天真的小杀手都知道我不喜欢它们杀生,就是送礼物,也不会再送活物。可一年后的一天,钟点工来我家干活,走到门口惊呼一声,地上怎么有条鱼啊?!

打开门,一条三寸多长的鱼躺在家门口,鱼身下还有一摊水渍,顺丰快递啊?这么有效率!

一抬头,看到一只猫的身子隐在台阶拐弯处,只探出一只黑乎乎的小脑袋,一对超大的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我。

又是黑妹妹!什么事又让它突然激动起来,非送大礼不可了?

它的眼神是那么准确无误,它在等我反应,或者说,盼我夸奖。

我朝它一指:黑妹妹,你又抓鱼,我不是说过了吗……

话未说完,它箭似的蹿上十几级台阶,一把叼起鱼又飞速地下了台阶。这神速的反应还真是第一次看到,把我看得瞠目结舌。

它怎么了?以为我不领情?我马上追下去,只见它气呼呼地蹲在杏树根旁。我蹲下来,叫它,它不应,也没法应,嘴里叼着鱼呢。

我摸摸它脑袋,对它说:黑妹妹乖乖,对妈妈这么好。可是鱼妹妹不见了,鱼妈妈有多伤心啊!

黑妹妹一直看着我,它那灵敏的耳朵真的听到了鱼妈妈的叫唤。那只以一当十的耳朵!

黑妹妹松了口。这回我不想再烧鱼给它们吃了,它们并不缺吃。

黑妹妹蹲在一旁,看我埋鱼,表情还算平静。突然它站起来,在上面尿了一泡。这让我又惊讶了一回。

我思忖,为了不要伤它的心,也为了不要再让它捕捉那些无辜的小鱼,是不是写一首赞美诗备着?省得每次发生这种杀戮,我都要挖空心思对它说好话,到时候只要像念咒一样读一读就好了。

黑妹妹开心了,一、一、一……我学它样,一、一、一……突然想起前几天遇到的一个熟人,表情里隐蔽着一些不屑,她说:院里平时有几只猫?才五只?!那最多的时候呢?也不过十几只呀!我一个亲戚家的流浪猫就比你多,二十几只!

难怪现在被称为大数据时代呀,什么都要讲规模。问题是我做事不是为了进数据库,我也不想和别人比,对不对,黑妹妹?我就爱你一个呀,一、一、一……

2013年10月,黑妹妹失踪。大地平沉,天堂破碎,聪明如仙子的黑妹妹啊,你为什么悄然无声地离去?好在天堂不止一个,愿黑花继续你生前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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