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乡下去
八点过,跟邹陵打了招呼,康先生带我乘白色轿车出发。
从世贸中心穿过整个曼哈顿,朝纽约东北方向大约行驶200公里,就是他在“伊妹儿”里多次说过的康培和他住的“乡下”。
说真的,没出纽约市区,我一点儿也不兴奋,天阴,建筑越发灰蒙蒙,显得毫无生气。我对康先生说,没觉得你们这儿比大连好多少。他说,全世界的城市都是大同小异,乡下会好一些。
穿越曼哈顿。
康先生曾发给我的森林秋意。
自从年岁进入中年尾声,许是心中期冀能持久感受生命之美,我对树木书写的金秋有种莫名的依恋。当公路两侧出现绵延的大树画廊,胸口忽地胀满欢喜,我很不矜持地叫出声:“好美,好美,怎么能这么美!”
从中国出发前,因担心我看不到最美的“乡下”景致,康先生曾给我发过他拍摄的几张森林秋意。挺棒。现在看到实景,觉得不是挺棒,而是惊艳,美到恐怖。
早就听说美国有著名的红枫长廊,不晓得是不是眼前这条绵长的州立公路,细看路旁那些树木,它们不是单一的红色,而是赤橙、金黄、浅粉、深褐、朱丹,以及火烧般坦诚出烈焰光束——各种颜色各种姿势的大树,没完没了地在眼前交替出现,倏然掠过,会让人想起每年秋季大连国际服装节的名师名模走秀。可这种自然美,远比高级时装的刻意烁美动人心魄。
康先生告诉过我,他们家那儿的森林,树木有43种之多。
枫叶上写满了灿烂。
真是丰盈!
秋风轻扬,细雨迷离,斑斓的树叶从空中飘下,好似画盘从天上倾倒油彩,一点点,一滴滴,几十里路不曾有一刻没有风景。
“这哪是行车上路,简直就是在诗海里穿行!”
我尽量让自己收拢忘形的醉态,跟康先生聊起康培。
其实,我们已经在网上聊过很多很多,昨晚临睡前,我又复习了一遍他发给我的“康培一生”——五部分37章目录。此时,康先生在我的醉态前强调的则是,这次咳血,让康培自己感觉到:生命之秋真的到了。
“我们就想给他写本书,让他能够看到生命最后的灿烂。”
9月下旬,正在加拿大追随福智机构传播环保理念的康氏夫妇接到电话,康培对父母说:“我咳血了,喉咙里咳出块东西。”
“9·11”后,康培一直觉得喉咙不舒服,而这次发病,他认为就是咳出了“9·11”长在他身上的孽块。
因为我的心脏也有问题,知道像康培那样“四种心脏缺陷的法洛四联症”,最致命的,便是咳血。尽管康海山夫妇做过38年的心理准备,也无数次看见康培死而复生,但这一次,父亲康海山觉得儿子的感觉不是打诳语。开了18个小时车,夫妇俩用最快速度赶到孩子身边。
“所以,9月29号,张世功出现;10月1号,您又答应来。”
……
“培觉得能有名人万里迢迢来帮他写书,除了荣幸外,他认为可能是他命中注定的,要再活一阵子才走。”
这不是红枫长廊,而是纽约上州乡村随处可见的林子。
康先生一边聊着他的计划,一边寻找改道后的新路,弯弯曲曲折行几次,我觉得自己已经不能再坚持下去了。一口东西涌上,主人不得不停车。事后回忆,时差没倒过来是一回事,对于这次领受任务的神圣和庄严感到巨大压力,也是致我呕吐的原因。
康先生沉着地将我引到路边一个乡村小店。看着他从容不迫地端牛奶、剥香蕉(每次我的心脏不舒服,都尽量吃一根香蕉),好像职业看护一样娴熟,就想起他在小儿子康培出生后的日子,不知道蜷在医院的椅子上挨过多少个日夜。
“病人都以为我是医院的护工。”
这位谦谦君子,遇到意外,怎么既不着急又不愁眉呢?
又跑了半个小时,汽车攀上一个树木繁茂的坡路,狗吠声响起,康先生家的乡村别墅出现在我的眼前。
康家别墅,坐落在纽约上州卡茨基尔州立公园内一个叫熊村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