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购谷林签名本记

立春随笔 作者:朱航满


购谷林签名本记

年初,我在微信公众号“废纸帮”上看到一篇介绍谷林的文章,才得知谷林先生去世已经八周年了。文章刊发那日,正是先生的祭日。想来这种推介,也正是读者对于自己所喜爱的作者的一种特别纪念。我也是爱读谷林的,由此便想作一篇有关购读先生著述经历的文章。对于谷林这位作者,虽然喜读他文章的人不在少数,但能知道其人的,数量毕竟还是有限的。谷林平生以会计为专业,曾在银行和工商单位工作多年,一九四九年后在新华书店总管理处任会计一职,但先生余时喜读文史书籍,尤爱现代文学著作。对于周作人的文章,先生更为青睐和痴迷。谷林开始作文,缘于他晚年为《读书》杂志义务做校对的经历。他为杂志写了一些补白文章,不料竟颇受好评。我读到谷林的著作,还是因为十多年前在鲁迅博物馆的鲁博书屋买到了一套辽宁教育出版社的“书趣文丛”,过年回家便带了其中一册《书边杂写》,读后爱不释手。他的文章中散发的严谨、精雅和谦淡,可谓深得我心。之后,我反复诵读,先生的几册著作,我也都想方设法地收齐了。

或许读书到一定的程度,就会产生认识一下作者的想法,我也是深有体会的。正如那句文人的巧妙比喻,吃了鸡蛋,还想见识一下下蛋的母鸡。但我有个原则,便是不刻意为之,一切随缘。我有多位朋友与谷林先生都是熟悉的,但我却因这种固执,错过了机会。直到先生仙逝之后,才甚感怅然。之后,我便有一个小小心愿,就是拥有一本留有先生手迹的著作,以做纪念。但我多次在孔夫子网查询,也未见有先生的签名本待售。去年夏天我偶然加入了一个联络拍卖签名旧书的微信群“废纸帮”。甚巧的是,我入群后遇到的第一个拍卖中,便有一册谷林先生的著作《书简三叠》的签名本,是签赠给三联书店总编辑、著名出版家倪子明先生的,并钤有谷林先生的印章一枚。从品质来看,可谓佳矣。此一际遇,真乃天助也。然而,拍卖的那天晚上,我因有一件急事需要处理,便将一位朋友拉到了群里,委托他帮我“拿下”这一签名本。但事与愿违,朋友和我很快均被群主踢出了这个微信群,而我也是后来才了解到,加入这个拍卖交流的微信群,是需要群主的邀请才可以的。

这次与谷林先生的签赠本失之交臂,让我有了拥有先生一册签名本的更大决心。于是我便常在网络旧书店上进行搜寻,功夫不负有心人,去年十月份,我发现有一册谷林先生的著作《答客问》的签名本出现了,且还是毛边本,售价也不算离谱。唯一令我有些不放心的地方,是此书是签赠给一位“佩秋妹”的,时间为“甲申岁暮”,也即二〇〇五年的年底。这位“佩秋女士”,我不熟悉,而赠书者也未署名,只盖了两枚印章。由于这两枚印章刻工古雅繁复,而我对篆刻没有研究,故而均无法识读。不过,仅从字迹来看,清秀健雅,与我之前所见谷林笔迹对照,系先生的笔迹无疑。但没有经过最终确认,便贸然下单,还是让人觉得有些不放心。为了确认此书系谷林的签名本,我把其中两枚印章发给几位研究篆刻的朋友,一位朋友辨识其中一枚为“楊”字,而另一枚则只能认出“草草”二字。我的朋友对于这个“楊”字是确认无疑的了。这令我有些失落,谷林原名劳祖德,怎么也与“楊”字无关呀。

但我还是有些不想罢手,便在网上随意搜索,某次在百度上搜索“草草”和“谷林”二词,不料还真的发现了一个线索。广东东莞的沈胜衣在《羊城晚报》上发表过一篇文章《小寒大寒,书之暖意》,文中说他在二〇一〇年的大寒之日,接到了作家止庵从北京寄赠的《上水船甲集》和《上水船乙集》,系收辑谷林先生集外文而成,扉页又请谷林的女儿取老人的遗物印章钤印,其中一个为“勞人草草”,另一个则是“從吾所好”,我再回头辨认网上这本书上的印章,岂不正是这个“勞人草草”?那么,另一个被朋友认为是“楊”字的印章,又该怎么去解释呢?我又在网上搜索,发现一篇《读〈书简三叠〉》的网文中有一条重要线索,这位名为“清风廋竹”的网友说他得到《书简三叠》一册,“装帧清雅,后附谷林印章甚夥,每页皆有国画小品水印”,说来我刚刚翻读此书一过,但对于这些印章,却毫无印象。于是迅速在书架中找出此书,翻到书后查阅,原来这个所谓的“楊”字,乃是谷林先生的笔名“柯”字。如此一来,才算是终于坐实了此事,也了却了我的一个心愿。只是至今我也不知道,这位“佩秋妹”究系何人,想必也是爱书之人。

“谷林”这个笔名,其实是老人的女儿的名字,被他借来一用,不料最终却沿用了下来。而他的另一个笔名“劳柯”,则是用得最早,却少为人知的。后来我重翻这册《答客问》,读到此书“附录”所收扬之水的文章《绿荫下的风景》。这是最早记述谷林的一篇文章,其中有一段话,便是由谷林的笔名所引发的联想,甚能体会谷林对于书的深情:“清代藏书家仁和劳氏兄弟,是极有名的,弟弟劳格季言尤其在考证上颇具功力。凡手校之手,无不丹黄齐下,密行细书,引证博而且精,又镌一小印曰:‘实事求是,多闻阙疑。’钤在校过的书上面。先生的读书、校书,与‘求甚解’的考订功夫,便大有劳季言之风——‘丹黄齐下,密行细书’,是形似;‘实事求是,多闻阙疑’,是神似。有时甚至认真到每一个标点符号妥贴与否,因每令我辈做编辑的,‘塞墨低头’,惭愧不已。”此文最初由扬之水女士以另一笔名“于飞”刊发于《读书》杂志一九九四年第五期,其时扬之水为该刊的编辑,而谷林则担任这本杂志的义务校对,从创刊始已有十余载的光阴。

我得到的这本《答客问》的毛边本,已经一一裁过,显然受赠者已经逐页读过了。说来我已藏有谷林的一册《答客问》,毛边本则未曾见过。如今这册毛边书我以高价购入,却是已经被逐页裁过了,使我略略感到遗憾。但转念一想,若我购来的是一册未裁的毛边书,于谷林先生来说,则是赠书非人了。赠书他人,一般来说,还是很期待受赠者能够逐页品读的。毛边书的情调,便在于边裁边读的那份慢下来的心境。网上还有一篇关于此书的文章《夜读谷林及其〈答客问〉》,作者名为布谷,此文谈及他在冬夜里收到了友人赠送的一册谷林著作《答客问》,令他颇为感动的是友人的这份体贴的书情,还有谷林先生“隽妙无比”的文字境地。文中还有一段写他读这册著作毛边本的心境,很有一些“从吾所好”的滋味:“在冬夜的灯光下,用一把精致的小裁刀,边裁边看,裁一页看一页,于是,谷林文字的意境慢慢地铺张、浸润在冬夜的时光里,冬夜的时光像是一张淳而绵的宣纸,谷林的文字在其中慢慢地耗散,慢慢地显出一点淡淡的温馨而平静的墨痕。”

《答客问》这本书还有颇值得一说之处。此书最早由内蒙古的张阿泉策划,他向谷林先生提出了四十五个问题,并经后者一一问答,拟整理命名为“有一道风景叫谷林”,列入“清泉部落”丛书出版。张阿泉为内蒙古电视台的编导,也是一位爱书人,曾创办民间读书报刊《清泉报》,因而有“清泉部落”丛书一说。此书后经止庵重新编辑,改名为“答客问”,或许由于止庵为此书的出版颇费了一些心思,故而在此书的折页上有“特约编辑”这一行,列有止庵的本名“王进文”。这本书不过戋戋小册,但对于了解谷林十分有用,附录收有张阿泉、止庵、扬之水、张放、谢其章等友人的评述文章,还有彩色插页多张,印有谷林各个时期的照片、出版著作的书影以及书房、印章、日记、手稿等图片,对于我们了解谷林精致散淡的人生很有帮助。特别是收录了几幅谷林收藏的周作人文集签名本的书影,颇有意义。谷林就此写过文章《曾在我家》,颇为动情。作为一位业余读书人,谷林得到众多书友的爱戴,这本《答客问》也是一种见证。

二〇一七年一月九日

(原载《中国艺术报》二〇一七年十一月二十二日“书缘”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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