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韦庄(约836—910)

婉约词 作者:妙欢 著


韦庄(约836—910)

字端己,谥文靖,乃著名诗人韦应物的玄孙。早年屡试不第,直到乾宁元年,始中进士,其年已近六十。天复元年,韦庄入蜀,为王建掌书记,自此终身仕蜀。天复七年,王建称帝,建立前蜀,次年封韦庄为宰相。韦庄与温庭筠同为花间派词人,词风清丽,情思深婉,善用白描手法抒发离情别绪与自身的游乐生活。其《浣花集》因曾居于成都草堂故址而得名。另有五十五首词作传世,散见于《花间集》《尊前集》《金奁集》中,后辑成《浣花词》一卷。

菩萨蛮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词译】

落叶思归根,我何曾不想重返中原,怎奈身居要职,欲离离不得,故乡动乱,欲归归不成。于是这里的人便劝慰我说,江南是如此之美好,即便是天涯旅人也应该在这里待到垂垂老矣。你看那春天的江水,竟比辽阔的苍穹更加青碧,而你便可趁此良景,泛舟江面,静静地躺在画船上伴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入眠。等到风停雨住,且去江岸买一壶酒,那站在垆边卖酒的江南女子,堪比姿色绝美的卓文君,在为你盛酒时,纱袖轻挽,露出白若霜雪的肌肤。所以啊,江南好来江南美,未到老时莫还乡,如若不然,一回家乡便会悔断肚肠。

【评析】

俞陛云在《唐五代两宋词选释》中言,“端己奉使入蜀,蜀王羁留之,重其才,举以为相,欲归不得,不胜恋阙之思。此《菩萨菩》词,乃隐寓留蜀之感。‘江南好’指蜀中而言。皓腕相招,喻蜀主縻以好爵;还乡断肠,言中原板荡,阻其归路。‘未老莫还乡’句犹冀老年归去”。即是说,这首《菩萨蛮》实际上是韦庄入蜀后,无法重归中原有感而作。不论此断是虚是实,这首词确实表现出了词人对词中所说的“江南”一地的赞美,同时也暗藏着漂泊羁旅的思乡之愁,毕竟“月是故乡明”。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开篇两句直白地赞美江南,首句写江南之好是众所周知且有目共睹的,但这里却又只说了“人人”,词人自己是否也这样认为,特别是是否认同第二句中远游的行人也该在江南终老的观点,就很不一定了。二句暗示词人自己便是他人口中的“游人”,身在江南,也是漂泊无依。另外这里的“游人”也与下文中的“还乡”相互照应。其中“只合”二字所表达的感情非常强烈,显出劝留人的口吻之笃定激切,同时也暗示着词人本身其实是有家不能回的状态,说是“只合”,恐实为“只能”。如韦庄《秦妇吟》所写,“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中原战事纷乱动荡异常,想回去,谈何容易?

“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这两句承接上文,详细描写江南景色的秀美,生活的安适。江南的水比天更青,而美景不可辜负,江南人的生活方式也一并怡然自得起来,在水天一色间,躺在轻轻摇曳的精美画船内,听雨而眠。于梦中,再见一场江南烟雨。好一幅诗情画意,人间仙境。“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都说地灵人杰,这两句便在描绘江南美人。“垆边人”借用卓文君当垆卖酒的典故,《史记·司马相如列传》载,“买一酒舍沽就,而令文君当垆”。这一用典便令人不禁联想起卓文君的才貌双全,风姿绰约。后一句特写美人卖酒时,攘袖而露腕的情态,以手腕的洁白无瑕,暗示其人之如月如雪。

“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最末两句与开篇一样,皆是直抒胸臆,又是留人之劝。“未老”表达出人尚年轻,尚且可以坚持在外漂泊几年,还没到落叶归根的时候,另一方面也写出江南的生活正适合青年俊杰在此风流潇洒。而“莫”字显然是劝解之辞,暗示出词人实际是想还乡的,若此处改用“不”字,意思就会全然不同。“还乡须断肠”,这里断肠的原因可以推想有二, 一是劝留人口中的江南好,如此好的地方,若离开了才知珍惜才觉后悔,恐悔青肚肠。但说到底,这种感情只是“悔”,要达到“断肠”的地步,必须得有后一个缘故的影响。那便是故乡的战火烽烟,回去后满目疮痍,物是人非,叫人怎堪忍受?正是“怕肠断,肠亦断矣”!

思帝乡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词译】

春,是不耐寂寞的季节。百花争妍、莺飞燕舞,我独自出外踏青。东风强劲,吹来春泥的清新,吹落满树的杏花。一瓣两瓣三四瓣,越来越多的花瓣缀满我的云髻,白的白,粉的粉,不忍拂去。

狭窄的阡陌上,迎面走来一位风度翩翩的少年,我一眼相中,心中满是情意。那东风牵动着他的衣角,也牵动了我的心。尽管我甚至不清楚他姓甚名谁,到底是哪一家公子,但我若能嫁他为妻,与他偕老,纵被他始乱终弃,我也无怨无悔。

【评析】

文人雅士作的小令以含蓄典雅为佳,而汉族民间的小令一般用语俚俗,表意直白。韦庄的这首《思帝乡》便非常接近民歌,词意朴实无华,词语明快通俗,是非常独特的作品。全词描写了一位怀春的少女,对爱情执着且热切地追求,甚至敢于冲破封建礼教,想要婚姻自主。全词读来十足爽快,情感真挚丰美。

起笔“春日游”三字,看似只是平淡地点明时间与事件,但若能加上一点合理的想象,便不难知道少女正以最美的年华,身处最美的风景之中。万物复苏,大地回暖,少女心中的热情也开始萌芽。一个“游”字,明快地写出少女踏青的心情乃是轻松愉快的,是因不忍辜负大好春光,而踏上郊游之行。既然连一年一度的春光都不愿错过,这位情感强烈的少女,又怎会忍心放任一生一次的青春就这样白白溜走呢?

“杏花吹满头”,这句用“杏花”照应前文的“春日”,用“吹满头”照应“游”,将少女放入这姹紫嫣红的春景之中,仿佛能受到春光的浸染,就像落满头的杏花一般。“吹”这个动词,写出群花飘落的盛美,并没有春愁诗词中常用的“飘”“打”之类的动词,所带来的萧索哀伤。这里之所以知道乃是群花飞舞的景象是源于“满”字,表明了这时百花开得正茂,仿如少女满怀的感情,即将溢出一般。

“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一个“足”字显出少女已然对这位倜傥的公子哥一见倾心,毕竟年少的爱情就是如此,来得毫无征兆,如被闪电击中心房一般迅疾。“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在一见钟情的基础上,少女竟大胆希望能嫁他为妻,并且立下终身的誓言,足见情感的强烈与饱满。“纵被无情弃,不能羞”,末尾两句非常的遒劲有力,少女即便被休弃,也仍要奋不顾身地去爱去追求,其一是可见她为爱牺牲、为爱奉献的觉悟。因为爱情本身就是有风险的,甚至有时是不计后果的,“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爱情就是这么谢绝逻辑的存在,少女的这种意志便是体现。其二是可见她追求的婚姻是两情相悦的感情,不是凑凑合合,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当时的背景下看来,尤为大胆浓厚。毕竟古代的封建礼教对女子自由恋爱的迫害是非常严重的,如白居易《井底引银瓶》中所述种种,“到君家舍五六年,君家大人频有言。聘则为妻奔是妾,不堪主祀奉苹蘩”。直至最终颇有怨恨的“寄言痴小人家女,慎勿将身轻许人”!如此反衬之下,更见韦庄词中少女之炽烈,令人感动。

最后,不得不说像这类近乎民歌的抒情词作,在五代的文人词中委实少见。栩庄就曾经说过:“爽隽如读北朝乐府。”所谓北朝乐府是指南北朝时期北方文人的民歌作品,他们的民歌不似中原的束手束脚,也不似南方的百转千回,没有那么多礼数,而是心直口快。类似韦庄此作中的“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即便是谈婚论嫁,也没什么好羞答答的,如“天生男女共一处,愿得两个成翁妪”“门前一株枣,岁岁不知老。阿婆不嫁女,那得孙儿抱”等,虽不够唯美,却都具有强烈的生命力,而这种无法抗拒的生命力,才是韦庄这阕《思帝乡》为人称道至今的根本原因。

女冠子

四月十七,正是去年今日,别君时。忍泪佯低面,含羞半敛眉。

不知魂已断,空有梦相随。除却天边月,没人知。

【词译】

四月十七日,这个原本平凡的日期,却因你的离开而变得与众不同,变得沉重千万,最终成为了刻在我心上的一道刺青。你一去,已经年。道别那日,你依依不舍的样子,我已记不真切,因为我光是为了忍住眼泪就已竭尽了全力。我不敢抬头直视你的眼睛,只能假装低下头来,好让你看不见我满眶的泪水。我双眉微蹙,紧咬着下唇,你以为我只是含羞娇媚,可实际上我却是在忍耐对你的挽留。

自从离别后,度日如年又浑浑噩噩,日子一天天过去,好像没有改变,又若有所失。不知魂断,只能在梦中与你相伴。而这样的生活,却无人知晓,唯有见证我们分别的明月,空悬九霄。

【评析】

这首《女冠子》在《草堂诗余别集》中题为“闺情”,普遍认为是通过描写少女与情郎分别时的样子以及别后的相思之苦,体现出少女的痴心一片。但也有另一种解法,刘永济《唐五代两宋词简析》中,认为这首乃追念其宠姬之词。因为韦庄还有一首《女冠子》与本作乃联章词,所谓联章词,即是有两首或两首以上的一组词写同一件相关的事,表达同一个主题。另一首《女冠子》词云:“昨夜夜半,枕上分明梦见。语多时,依旧桃花面。频低柳叶眉。半羞还半喜,欲去又依依,觉来知是梦,不胜悲。”虽然两首词中的主人公可能不尽相同,一说“别君时”,一说“依旧桃花面”,可见是从女方与男方的不同口吻叙述的。但二者确实都有追念旧情的意思。而刘永济以其二首为同一主人公,言:“前首是回忆临别时情事,后首则梦中相见之情事也。明言‘四月十七’者,姬人被夺之日,不能忘也。”

上阕起笔“四月十七,正是去年今日”,如此浅显直白的表述,在词史上是极为少见的。但“正是”二字,将这一看似毫无内涵的客观记录变得另有深意,说明少女将这个离别之期记得如此牢固,可以想见她一整年的相思之苦。由此,这个开头便带有了浓厚的主观情感,仿佛这一年过得既快又慢,还没等到情郎归来,怎就过了一年了呢,猛然间,正是离别之期再现,叫人唏嘘。无怪乎陈廷焯赞韦庄词“似直而纡,似达而郁,最为词中胜境”。

“别君时”是过渡句,承上启下,承接上文的日期,点明四月十七是他们分别一年的日子,同时为下文展开回忆做铺垫。“忍泪佯低面,含羞半敛眉”是用白描的手法写少女离别时的情态,一举一动,一低眉一颔首间,都暗示着少女痛苦纠葛的心理活动,足见词人之笔下生花。为忍泪而频频低头,含羞敛眉又似有千言万语无从说起,正是“无语凝噎”之态。陈廷焯在《云韶集》中评说:“起得洒落。‘忍泪’十字,真写得出。”

下阕转入抒情,写别后的相思眷念之苦。“不知魂已断”,这里的“不知”最为精妙,比起直言断肠之痛来说,更突显少女的如痴如狂、魂梦颠倒之态。从而才至于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空有梦相随”。正是“不知得妙,梦随乃知耳。若先知那得有梦”?“空有”二字甚为凄苦,写出少女想随君去而不能的痛苦心情。末句采用对月抒怀的寄托方式,“除却天边月,无人知”。可见,虽然寄月相思,仍旧不能解得相思之苦,“无人知”仍是煎熬,仍是折磨,特别是这个“人”还包括少女心心念念的离人。直书离苦,让人欲哭无泪,唯有黯然销魂。

菩萨蛮

洛阳城里春光好,洛阳才子他乡老。柳暗魏王堤,此时心转迷。

桃花春水渌,水上鸳鸯浴。凝恨对残晖,忆君君不知。

【词译】

洛阳城里春光明媚,如此良辰美景,却召不回生在这里、长在这里的游子。正若我欲归长安而不得一般,到底天涯孤旅,不知是否只能终老他乡。眼前的魏王堤上,杨柳依依,遮天蔽日,洒下一地阴影。而我此刻的心情顿时凄迷,惆怅不已。

桃红柳绿,春水碧波,鸳鸯成双,游水嬉戏。但这一切如今都只让我愁恨郁结,远望着夕阳的残晖,心中有说不出的苦闷。我远方的故土啊,我故乡的亲人啊,我是如此深刻地思念着你们,怎奈就连这份思念也无法传达。

【评析】

唐僖宗广明元年,年约四十五岁的韦庄在长安应举,恰逢唐末农民起义的黄巢军攻入长安,僖宗逃亡四川避难。韦庄于此陷身战乱,羁留长安,一度与弟妹失散。中和二年,韦庄才始离长安前往洛阳。在这期间,韦庄便成了这场动乱的目击者之一,亲眼见证了百姓在斗争中所蒙受的巨大苦难与折磨,由此才诞生了《秦妇吟》这篇名著。而这首《菩萨蛮》则是韦庄当时避乱洛阳时所填下的词作,将个人的失意漂泊与思国忧国的感叹合二为一。

“洛阳城里春光好,洛阳才子他乡老”,起首便用两个互相衬托的排比对偶句,将作者内心的矛盾凸显出来。上句“春光好”是淡笔,下句“他乡老”才是真情,两相对比,便难免会生出汤显祖读此的感慨,“可怜可怜,使我心恻”。纵然春光“好”,可惜人却“老”,至此还不算,因为人仍身处他乡,有家不能回。其中隐痛便是晚唐天涯才子们共同的块垒,时移世易、国破家亡。这里的“洛阳才子”原意是指西汉贾谊,其生于洛阳,且少有才名,善文,后世常将其与屈原并称。可惜贾谊英年早逝,生前谪居长沙,最终身死长安。当然韦庄在此是以贾谊自况,其本人的成名作《秦妇吟》是于中和三年在洛阳写就的,因而也曾有“秦妇吟秀才”的美誉。

“柳暗魏王堤,此时心转迷”,前一句是承接上文的“春光好”,以茂盛的柳树,上遮天日、下荫游人的景象,具体描绘洛阳的春景。但一个“暗”字,不仅是实写眼前风景,更是寄托作者心情的低迷,与“心转迷”照应。这个“魏王堤”是东都洛阳的风景名胜所在,唐太宗贞观年间赐给魏王李泰,因此而得名。但当时的唐朝国富民强,如今却已是摇摇欲坠,此时再游魏王堤,怎能不心生感慨。历史的波涛汹涌澎湃,真让人无能为力、迷蒙顿起。韦庄在《中渡晚眺》中也曾写道:“魏王堤畔柳如烟,有客伤时独扣舷。”此处的一“暗”一“迷”也正是伤时之感。

“桃花春水渌,水上鸳鸯浴”,这两句所描绘的一派胜景,更能反衬出词人的忧苦内心。以春光之明媚,反衬内心之阴翳,以鸳鸯之成双,反衬个人之孤寂。如词末两句所揭示的那样,“凝恨对残晖,忆君君不知”。曾有人评,“结尾二语,怨而不怒,无限低徊,可谓语重心长矣”。又正如俞陛云在《唐五代两宋词选释》中说的那样,“结句言‘忆君君不知’者,言君门万里,不知羁臣恋主之忧也”。一句呢喃,无限低回。

浣溪沙

夜夜相思更漏残,伤心明月凭阑干,想君思我锦衾寒。

咫尺画堂深似海,忆来唯把旧书看,几时携手入长安?

【词译】

每一夜都因相思而不能成眠,待到更漏滴尽,仍旧睡意全无。既然如此伤心,倒不如起身凭栏,望一望那轮曾让古往今来无数人断肠的明月。想必你也与我一样,深陷相思之苦,就连锦被也抵挡不住深夜的凉寒。

你所在的华屋美宇,分明就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若欲寻你,更像是大海捞针。如此深广的海洋,我要如何泅渡?无奈之下,只得把曾经你我的旧书信翻来覆去地看。不知今生今世,可否还有缘携手共进长安?

【评析】

在沈雄的《古今词话》与俞陛云的《唐五代两宋词选释》中都记载了同一则逸闻,前者言“韦庄为蜀王所羁。庄有爱姬,姿色艳美,兼工词翰。蜀王闻之,托言教授宫人,强夺之去。庄追念悒怏,作《荷叶杯》《浣溪沙》诸词,情意凄怨”。后者云“端己相蜀后,爱妾生离,故乡难返,所作词本此两意为多。此词冀其‘携手入长安’,则两意兼有。端己哀感诸作,传播蜀宫,姬见之益恸,不食而卒。惜未见端己悼逝之篇也”。这两处都记载着王建假借让韦庄的爱姬教宫人作词的理由,强行夺其爱姬的轶事。更传言其爱姬在宫中见到韦庄这等伤心词作后,绝食而死。但在学者看来,这些到底是小说家言,无凭无据,所以这首《浣溪沙》确是怀人思乡之作,但是否是怀念被夺走的姬人,就不得而知了。

首句“夜夜相思”写出词人相思之频,“更漏残”则显出相思之久。“更漏”是古代夜间的计时器,因为日晷的使用必须有阳光照耀,所以夜间便采用漏壶以报更知时。而所谓更漏,实际上是一个漏壶,壶中注水,且有箭浮于水面,箭上有刻度。随着壶中水的减少,箭也在壶中缓慢下沉,由此便可利用浮箭上的刻度与水量残留的多少来判断时间。词中一个“残”字,意为漏壶中水已将近滴完,可见天将黎明,词人因相思而彻夜未眠。既然睡不着,便只能是“伤心明月凭阑干”,正是伤心人望伤心月,融情于景。毕竟月缺月圆,从来循环有数,多情的一直都只是那望月人。凭栏望月,勾勒出的乃是古今伤心人共同的寂寥剪影。

“想君思我锦衾寒”,这句历来最为人所称道,张燕瑾在《唐宋词选释》中评之,“一句叠用两个动词,代对方想到自己,透过一层,曲而能达。句法亦新”。不是进一步说自己如何想念对方,而是从对方的角度,言其势必与自己心心相印,即使没有望月怀人,也是虽有锦被覆身,仍觉孤寂寒冷。与杜甫《月夜》,“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 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的写作手法,一径有几分相似。

过片“咫尺画堂深似海”,可能是化用崔郊《赠婢》中的一句“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而“画堂”是与没有雕饰没有颜色的“白屋”相对的,白屋乃是平民所居,由此可见词人所思念的人,必身处富贵奢华之中,与上文的“锦被”相照应。“咫尺”与“深似海”都显出伊人一去难回,相见不易的意思来。看似咫尺间的距离,但实际上却已经隔着漫漫沧海了。如此下文就很自然了,“忆来唯把旧书看”,见不到人,若是相思起来,便只能读一读旧日的书信,聊以自慰。诚如汤显祖评《花间集》中所说,“‘想君’‘忆来’二句,皆意中意,言外言也。水中着盐,甘苦自知”。末句“几时携手入长安”,既显出万一的希望来,却又一次道出了相见之难,仿佛唯有上天的可怜同情,才能让这对璧人有机会再次携手。而“长安”一地,也暗含着词人思归的心情,可惜终成奢望,叫人唏嘘。

  1. 只合:应当、只应。
  2. 垆:安置酒瓮的土墩,代指酒家。
  3. 须:必定,肯定。
  4. 陌:东西走向的土埂。
  5. 妾:古代女子的谦称。
  6. 一生休:直到生命的尽头,至死方休。
  7. 羞:羞愧后悔。
  8. 佯:假装,有意遮掩。
  9. 敛:收敛、皱起,这里指蹙眉。
  10. 洛阳才子:原指西汉洛阳人贾谊,此处乃词人自况。
  11. 魏王堤:即魏王池的堤坝。唐代洛水在洛阳溢成一池,有堤与洛水相隔。
  12. 渌:指水清澈的样子。
  13. 凝恨:愁恨聚结在一起。
  14. 更漏:又称漏刻、漏壶,古代夜间的计时器。
  15. 锦:精美的丝绸制品。
  16. 把:持、握。
  17. 书: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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