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白日梦告白书

后来时间都与你有关 作者:张皓宸 著


001/

当初跟××先生在一起的时候,欣赏他的主动与忠诚、藏不住的孩子气与天真、元气满满,但没想过他有一个隐藏技能是说情话。

事情是这样的:因为近两个月开项目会,作息稍微乱了点,体重不争气地稳重了点,于是脸和肚子上的肉齐头并进,每次想问题想躁郁了,我就会玩自己肚子。

××先生在旁边看老港片,E罩杯大胸妹从泳池里出水,此时他回头看我一眼,然后继续看他的电影,表情略微绝望。

我不爽地问:“干吗,有比较有伤害吗?”

他淡淡地回:“挺好的,别的男人喜欢上面那一圈,我比较喜欢下面这一圈。”

虽然听着有点耻辱,但也被甜到了。从此说服自己,多长一圈肉,他就多喜欢我一寸。

哦,忘了说,为什么叫他××先生,因为不想给他太多存在感,名字就懒得取了。

002/

其实严格来说,我不是一个合格的CEO。

只是碰巧做了喜欢的事,公司又有一百多号人等着喂饱,必然每天妆容精致、走路生风告诉他们老娘倒不了,必然在见风投基金的时候于一堆数字之间的变量啊逻辑中找到底气,必然要在“你怎么平衡职业与家庭”这种愚蠢问题前强忍怒气,开玩笑说买个秤。

外界有很多定义女强人的词:强势、控制欲、压迫感。曾经有一段时间,我的脸上像长了个句号,同事碰到我话题就收尾了。我听不到批评,看着一张张病态的笑脸和漂亮的成绩单,满脑子都是自己很优秀的泡沫,一度以为久了我会慢慢变成自己想嫁的那种人,直到遇见了××先生。

尽管他也同样优秀,但我一直很怕××先生被人说是小白脸,吃软饭。

有一次××先生跟朋友聊起投资餐厅的事,刚好我听见说是差点钱,请不到法国的厨师,我提出赞助,但他立刻就拒绝了。睡前,我刻意转了条鸡汤到朋友圈,大意是说,活着,就不要在乎别人的看法。

我趴在床上,××先生上来拍了拍我的屁股,撒娇道:“这年头,‘财’貌双全的女人不好找了。”

我特别想踹他,转过身就不自觉埋到他怀里了。

他抱着我说:“投资也讲究缘分的,‘差一点’就是老天爷告诉你这不是你的。没关系啦,喜欢你是我这辈子做过最稳赚不赔的投资了。”

他总有特别的办法让我开心。

女强人在爱情面前不过也是女人,也要囿于昼夜、厨房与爱,可能外人不理解,其实女人最强大的一面,叫作温柔。

003/

我们刚谈恋爱那会儿,我爸是第一个知道的。我家的“催婚”人员配置一直反套路,我爸热衷于给我找对象,反而我妈总以一个大学教授的身份叮嘱我,宁缺毋滥,要往高处看,天上才有宝贝。

带××先生去见我爸的路上,他盯着我看,末了丢下一结论:“你爸的脸肯定很方,不然你怎么长得这么正。”

我猛地一转方向盘:“你紧张就说紧张,别拿我开涮!”

因为我爸的脸型非常鹅蛋。

他见到我爸第一句话说:“叔叔好帅啊,这脸型跟打了瘦脸针一样。”

后来我们决定结婚那天,我爸喝到断了片儿,趴在我耳边说:“我第一眼见××的时候,就特别喜欢这个孩子,实诚。”

实诚?老爸你这些年瞒着我做了什么?

004/

讲真,我有时也挺受不了自己的。

最近看了某青春文学女王的书,我跟××先生吐槽那些只能感动小学生的非主流桥段:“完了,我觉得这种少女文全都打动不了我,我心里应该住着个男人。”

××先生说:“对啊,我住在里面,谁敢打一打动一动试试?”

看完电影《我的少女时代》,又找回久违的少女心。××先生穿着一件连帽卫衣,我怎么看怎么顺眼,于是在大马路上犯花痴,不自觉想到一个作死的问题。

我问他:“你以前比较喜欢我,还是现在比较喜欢我啊?”

他咬着冰棍,含混地说:“我未来比较喜欢你。”

好啦!就让你当一晚的徐太宇。

005/

我有一个明星朋友Q,你们不用猜名字了,只是我刚好看到手边有张扑克牌,黑桃Q。Q是典型的热心肠,很好奇她红成这样平日是怎么对我们这些平民的烦恼了如指掌的。那段时间是我入行以来最忙最焦躁的时期,压力大到一度有过好几次解甲归田的念头。她没问我,直接给我订了飞夏威夷的机票,于是我抛弃××先生,她甩掉经纪人,两个傻女去岛上浪。谁知道××先生竟然不回我信息,我就隔着大洋跟他吵了一架,直接微信拉黑,电话拒接。后来我才知道其实××先生在创作期,扛的压力比我还大。

回来拥抱他的时候,才看清他脑袋上白头发都蹿出来好多根。

晚上我们在超市买了两瓶染发剂,神经兮兮地回家自己染头发。

他好认真地帮我套上塑料膜,仔细研究一番后,煞有介事地说:“别把衣服弄脏了,干脆裸体吧。”

“哦。”我还真脱了。

然而那晚我们并没有染成头发。

要说××先生给我的全部感受,用电影《Her》里的台词可以概括:风雨里像个大人,阳光下像个孩子。

好男人会让女人一直做个没心没肺的good girl,一个好女人会想让男人努力 be a better man。

006/

我们暧昧的最后一天,是2·14“屠狗节”,我俩的微信对话是这样的。

××先生:“情人节快乐,祝你早日脱单。”

我回:“也祝你早日脱单。”

“那我们为什么不在一起啊?”

“是啊,确实没做好人才配置。”

我们热恋的时候,他会半路“劫持”外卖小哥,把我点的外卖里三层外三层套上盒子。

我打开第一层,上面贴着便签,问:“你想我吗?”

想立刻下去跟他吃饭,不想继续打开。

第二层:“再给你个机会,好好想想。”

想立刻下去跟他吃饭,不想继续打开。

第三层:“好,你赢了,我上来陪你吃。”

我们决定结婚,要感谢那顿杂志推荐的日料。去之前我成竹在胸地跟××先生打赌,好吃,他埋单;难吃,我埋单。

结果那顿日料难吃到我如果睁眼说瞎话都会遭天谴的地步。

我吃了一肚子气,掏出信用卡:“我埋单吧。”

“那结婚证,我埋单吧。”他说。

007/

我想过我人生的结局。

我也想过那些“身为一个女强人的体验”里的标准答案。

哪怕相亲过程中,男方中途“尿遁”,我也会岁月静好地埋单之后独自回家。哪怕揭开时间的骰盅是清一色的孤独,我也无话可说。因为我相信幸福和衰就像是动能和势能,在一定条件下相互转化,但最后两者都是守恒的。如果这一秒衰到极点,那下一秒一定会触底反弹。

直到遇见××先生,我知道我的明天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单单把新写的文发布到微博,瞬间成百上千的评论涌进来:“狗粮来了”“100000点暴击”“一日一屠”。她满足地合上电脑,今夜又是一场好眠。

每天早晨8∶45,单单都会准时出现在公司对面的街口。8∶50,鹿游原会穿着衬衫,端着一杯热咖啡从旁边走过来,单单刚好假装偶遇跟他打招呼。

完美的一天要从这样完美的偶遇开始。

公司里有人讨论昨天白芷的更新。她跟××先生的小日常羡煞旁人,吸引了大票粉丝,通杀各个年龄段。

单单轻轻坐到位置上,侧头看了眼鹿游原,打开文章开始校对。

这是一家小而精的图书公司,专攻年轻市场,主推穿越鸡汤小暖文,偶尔来点文艺散文调和,成绩亮眼,是出版市场里一支新秀。单单刚来公司一个月,情商不以“高”“低”计算,只能说还“有”,毕业之后换过三次工作,也没能把她改头换面,仍然是活脱脱一个平凡妹子,茫茫海里的一枚贝壳,跟着浪走。坐在单单旁边的,是两个编辑,卷头发的叫小萨,每天都抱着一头猪的公仔;另一个戴红框眼镜、穿棉麻裙子的大龄女文青叫慢慢,目前除了喜欢黄渤、说话慢以外暂没发现其他存在感。坐在最里面的是设计黄桑(皇上),身高一米八,性取向不明。皇上的设计能力是随他吃没吃好这个标准上下浮动的,最近畅销到盗版摊上都铺满的言情书是他做的,库房里堆着的那些也是。坐在对桌的这位,名字跟脸一样让人服气,上辈子应该苦念经书千百遍,才能姓鹿,还得投胎到一对有文化的爸妈家里,才能名游原,天时地利人帅,不公平三个字就这么写的。还有这个正朝她走过来的,犹如脚踩维多利亚秘密舞台、屁股开着振动模式的,是她的项目经理Lisa。

“单单,看看你二校的稿,我随便看一眼,就能揪出俩错别字。”Lisa叉着腰。

“Lisa姐,我叫单单,那个字用作姓的时候……读shàn。”单单弱弱地说。

“我管你是山丹丹还是红艳艳,需要你来教我拼音吗?”

做错了事儿就得挨着,更何况怼天怼地不怼美人,单单老实受着骂,蜷在座位上一动也不敢动。

对于名字,单单一直都耿耿于怀。爸妈起的名儿太随便了点儿,以至于她的人生也显得过于随便。随便的长相,随便的性格,随便的运气。在这座能食人的大城市里以为靠着一腔孤勇,就能看见自己的光,但只有努力过,才发现人跟人的差距真的是大到不公平。

就像她来这个公司遇见鹿游原,虽然感叹世界的不公,却又想跟这个不公平产生交集。要说喜欢他什么呢,小到每天不重样但服帖的衬衫,大到做书时满溢的才情,又或者粗浅一点仅是因为那张精致的脸。总之因为他,单单开启暗恋模式,陷入纯情,即便对方是座拒人于千里之外、傲娇清高的冰山。

单单的人生中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对文字长情,总还算有点高贵爱好。某天她在梦里参加了自己跟鹿游原的婚礼,醒来就甚是犯病,打开了久违的word文档,翻中药百科一眼相中笔名,白芷。

生活中得不到的东西,统统在文字世界里实现吧。

可能是这个时代的人都太缺爱,这些仅在脑海里排练过的桥段,竟然戳中痴男怨女的心,哪怕网上根本搜不到他们的照片,也对白芷和××先生坚信不疑,说这就是嫁给爱情的样子。

这天单单一早醒来,打开卧室门就被客厅大包小包的衣服拦了去路,穿着牛仔衣的宁缺从一堆纸箱子里探出半个身子,跟她道早安。这个短发女孩是她多年的闺蜜,单单眼里的未来影后,张牙舞爪的性格专演十八线女汉子,一群女的里最爷们儿的那个,衬托“傻白甜”女主角的。宁缺的偶像是蒂尔达·斯文顿,房间满墙贴的都是她的海报,她说演戏就是要学会修炼气质。只是这位影后迫于生计,没戏的时候就淘宝卖卖衣服,她跟那些网红还不一样,自己不出镜当模特,另外如果有差评,她会毫不留情地顶回去。曾有人给差评的理由是,不包邮,她回复说,给你包机吧。

一语双关,下流女商人。

宁缺是全世界唯一知道单单秘密的人。所以宁缺在单单的世界里再飞扬跋扈,她也只能转身微笑,揣着一肚子憋屈,认真地问她一句玩爽了吗。好在有这几年闺蜜情撑着,不然宁缺一定变成她笔下某个讨人厌的路人甲。

单单的公司有个行踪不定的神经质男主编,此时正站在单单身后,说作者拖稿把Lisa拖得去了医院挂急诊,他决定让全公司最人畜无害的单单帮Lisa催稿去。单单一听是那个青春文学女王朵蜜,吓得大惊失色连连向后退。主编大手一挥,鹿游原作为前辈,会陪你去。

如果所有爱情故事里都有一个这么明事理的配角,编剧就犯不着那么辛苦了。

对于编辑催稿这件事,好比打游击战,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对面那群作者们的招数,保持着一天五次的更新频率:他们的系统最容易崩溃,他们的word文档最容易忘记保存,他们不是打开电脑发现电脑打不开,就是在准备打开电脑的路上;他们有特别的时间观念,“马上”“等会儿”“明天”均等于“永远”;手机的作用是镇宅,小区隔三岔五断电,英年最容易早衰,行走的生病百科全书,一年失恋三百六十五次;他们有全天下最够义气的朋友,三天两头喝酒闹事打胎抓“小三”,他们有最体贴的父母,一两天不见就逼他们回家亲亲抱抱举高高。

一般的编辑可能在催稿一周后,就对这个世界失去了信心,但像鹿游原这样的大神,自然成竹在胸,大招在后。

一路上鹿游原都稳着他的氟利昂气质,刻意跟单单保持一段安全距离,单单只得有一搭没一搭地找话题,实在觉得尴尬就用余光瞥他。从她的身高看过去,刚好能看到他的喉结。这小东西怎么长得这么可爱,她想。

来到一个高档别墅区,门卫小哥见到鹿游原殷勤地打了个招呼,单单瞬间骄傲放纵,昂首跨步到朵蜜家门口。鹿游原突然站住不动,单单会意,咽了团口水,准备上前按铃。

“回来。”鹿游原终于出声了。

单单愣住。

“退到一边。”他命令道。

单单应声缩到一边,乖乖看鹿游原放大招。只见他没有按铃,而是席地而坐,拉开拎包,拿出一包全麦吐司和两瓶酸奶,跟着翻出一个红色胶囊状的音箱,然后开始——放《爱的供养》,单曲循环。

单单下巴要掉下来了。

一个小时后,有个阿姨开了门。

“你好,朵蜜老师在吗?”单单强忍困意,补上八颗标准露齿笑。

鹿游原咬着牙小声提醒:“她就是。”

直到现在,单单都无法相信出版了16本青春少女读物的作家朵蜜真实身份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妈。代入想想又不禁暗自垂泪,要是被不明真相的粉丝们知道白芷的真实身份是她这等模样,应该比这个朵蜜还要让人气愤吧。

朵蜜老师不是刻意拖稿的。有一天她不小心看到男助理小朱的工作邮箱,里面全是谩骂的邮件,她才开始研究网上的评论,原来大家早已对她脱轨且矫情的文字嗤之以鼻。当一个人达到某种地位的时候,身边的人会自然为你筑起一道屏障,你住在阁楼顶上,听不见外界的喧嚣,很难听到实话,所有感知的讯息都是被美化后你想听到的。朵蜜看清真相,一时间无法扛住舆论压力,丧失了面对word文档的勇气。

单单全程一言不发,倒是鹿游原彬彬有礼,难得凑出了很多成段的话,大体都离不开那几句:“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你写给那些真正喜欢你的人就好了”“只要还畅销就说明是正确的”……跟他的人一样,冷冰冰的商人语气。

四十多岁的大人反而更玻璃心,朵蜜听不进去,执意让小朱送客。在单单努力从“这个男助理长得挺鲜”这个生不逢时的感慨里回过神时,他们已经快被推出门外了。

她突然抵住大门,怒刷存在感,朝屋里大吼:“是啊,你真的写得很烂啊!”

朵蜜老师从屋里出来,靠在扶梯上,一副要吃人了的表情。

“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件事,也就是消费原有的粉丝罢了。青春就是谈恋爱,出车祸打个胎就能赚人眼泪,真实的青春其实全是有血有肉的日常啊。为什么一定要写青春呢,青春留给那些正在经历的人自己感受就好了,你的使命已经达成了。你是作家啊,作家就是造梦的,这个梦旧了,换个新的不就行了,你还有很多别的感受可以写啊。反正以你的地位,无论写什么,都一定会有人埋单出版的不是吗?”单单连着前阵子看完她的书的怨气,一口气发泄完。

最后他们还是被赶了出去。鹿游原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她,单单拍拍袖子,佯装镇定道:“我有预感,她会很快交稿的。”

现实生活始终没有鸡汤故事来得励志,朵蜜还是没有交稿,她甚至立刻毁了出版合约,随后让小朱在工作室微博上发了声明,宣布暂停写作计划,并且表示一直都在赶路,现在想看看风景。

单单不知道朵蜜会不会带着更大的骄傲回来,只知道自己的年终奖肯定是没有了,要不是抱紧主编大腿,顺带去庙里烧了三炷高香,自己可能连工作都保不住。单单彻底成了害群之马。皇上事不关己地猛塞了口方便面,慢慢的节奏还没跟上,抱猪同事小萨指桑骂槐连发好几条朋友圈暗讽猪队友。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躺在医院的Lisa还不知道这个“好消息”。

第二天单单垂头丧气地踏进公司,看见工位上多出来一个纸杯蛋糕,上面用马克笔画了一只动物——牛。她向四周扫了一圈,直到视线停在最不可能的鹿游原身上,他竟然在看着她。

008/

不知道有没有人跟我一样,喜欢男生的喉结。

××先生的喉结很大,跟他站在一起的时候,我的视线刚好对着他的喉结。看他仰头喝水时喉结一上一下的样子,就满足了我所有身为怪阿姨的幻想。

有一回我看到资料,说亚当在偷吃伊甸园的苹果时,吃得仓促,有一片果肉哽在喉中,不上不下,留下个结块。他们违背了上帝的告诫被逐出伊甸园。从此,亚当就永远在脖子前端留下“喉结”,作为偷吃禁果的“罪证”。

看完我不禁感叹道:“男人的喉结是伊甸园里最后一个存在于世的苹果了,怪不得我那么喜欢。”

旋即××先生接话:“我身上还有很多突出来的东西,你都可以喜欢一下。”

我要报警了。

009/

我公司里有个女孩,暂且给她个英文名Lisa吧。Lisa工作履历低调,为人倒是挺高调,日常穿着隆重,见着我总是一口一个“白姐”。

我一向对事不对人,但碰到她很难喜欢得起来,每个“姐”字都听着别扭,好像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该买保险了。

最近一次公司搞团队建设,百十来人浩浩荡荡去了近郊的度假村,××先生担心我喝多也跟来了。那是他第一次这么正式地抛头露面,往日那群乖宝贝人设的丫头们,都迈着她们雪白的“蹄子”,围着××先生转。

其他小孩我权当开玩笑也就算了,唯独Lisa最不懂事地扒着××先生聊了很久。

事后我问他们都聊了些啥,××先生说:“她就夸我啊,听说白姐以前的男友都挺惨的,你的抗压能力应该特别强吧。”

我当下就想打给人事,让她滚蛋。

××先生看出我爆表的怒气值,问:“你不想知道我怎么回的?”

“嗯哼?”我开始编辑信息给人事。

××先生生动地演起来:“啊?她告诉我,我是她的初恋啊!”

不好笑!我关掉微信,准备直接打给人事,打完电话再打眼前这个男的。

“我说,这种理性知性并存,性感可爱同在的女人,之前的loser不适合她。”××先生扳下我的手正色道。

说实话,我没有很详细地告诉过他前任的事迹,他也没有很在意。反正每个人在爱情这门课上都会有几个试错的名额,学会穿上铠甲,丢掉软肋。遇到××先生之后,我更擅长做自己,毛毛虫蜕变成蝶,留下的那层茧,冰块融成水,流走的时间,就是我的伪装。

好了,大人不记小人过,Lisa你就浪去吧。

单单就觉得冥冥中今天会发生什么事,早晨起来口气很重,倒开水烫了手,宁缺强行占用她如厕时间让她帮忙对的戏,是在后宫只活了一天的宫女,出门赶地铁晕乎乎坐过了站而迟到,种种预示都往不好的方向发展。

而终点只有一个。

Lisa坐在单单的座位上,悠闲地喝着咖啡。见到埋头示弱的单单,她阴阳怪气地调侃:“你真是催稿领域的天才。”

Lisa当然不会善罢甘休,剩下的稿子不用校了,发配单单驻扎偏远山区的印厂,帮忙搞印制。先不说厂里糟糕的空气,单是上纸切纸,力气小点的女生都要耗费半条命,防止头发卷入印刷机还得扎着,饿了又只能吃盒饭,几天下来,单单已然从一个还能看的女人变成一个普通的雌性。

在她历史最丑最瘦的时候,宁缺拎着面膜、麻辣香锅、啤酒和一袋红薯拯救了她。印厂外有个卖红薯的大爷,每天限量供应。有次宁缺因为最后一根红薯跟一个帅哥起争执,饿到变形的单单跑到案发现场。宁缺嚷道,在这根红薯熟之前我就预定了。帅哥倒是幽默,还嘴道,那你叫叫它,看它理不理你。他说着便掏出一百块塞给大爷,想把红薯拿走。此等鸟不拉屎的地方冒出个高富帅,不是私人飞机抛锚了就是千年妖怪,单单捂着叫个不停的胃,不管这个帅哥某个角度有点眼熟,上前一把拽过红薯,连皮带肉先下口为强,然后留下目瞪口呆的帅哥,挽着宁缺,拎着半截红薯走了。

美食面前无男人,这种积极向上的态度,宁缺自愧不如。

后来单单才知道这位眼熟的帅哥,就是鹿游原一直想签下的当红作家顾文。鹿游原此等冰山属性的人,能撂下面子,路上拦门口堵,好不容易才让顾文点头答应。就在做好合同给对方发过去的时候,顾文突然反悔了,他发了张名片过来,问这个人是不是你们公司的。

名片上写着:单单,文字编辑。

单单赔上一百根红薯,也填不满遗憾。鹿游原那天当着所有人的面,朝她发了脾气。他听不进单单的解释,也对,解释什么呢,因为自己饿,抑或是在印厂工作的委屈,在不喜欢自己的人面前,所有原因都失去了立场。

他点了一个赞,你脑补出了一出戏,他更新一条动态,你就像在做阅读理解,他坐在你身边,却隔着一条银河,他什么都没做,却成了你心里的最重要。他什么都好,唯一的缺点就是不喜欢你。

在新一轮被同事的眼神吊打后,单单躲在茶水间里写辞职邮件,写到声泪俱下时,皇上咬着鸭脖子从沙发背后钻出来,扶着把手喊腿麻了。他说躲起来吃东西能找到不一样的灵感,单单抹了一把泪,说,不要再提吃了。

皇上瞥了一眼她屏幕上的辞职邮件,继续咬下一块鸭脖子。单单雪上加霜,问他,你怎么就不劝我一下呢。皇上含混着说:“人跟人之间啊没那么熟,各顾各的就好。”单单眼泪又上来了:“你是不是也太直接了点。”皇上吐掉骨头,补充道:“但我觉得你可以再努力一下,不然怎么证明自己就是个普通人呢。”

单单被口水呛得出不来气,邮件也没心情写了,陪皇上啃起了鸭脖子。第二天她破天荒地翘了班,多方侦察锁定顾文的公寓地址,去他家门口放音乐,结果被保安赶了出去。之后又尝试各种办法,比如假装送快递的,伏击他常去的咖啡厅,半路拦他的座驾,最后要么被拉下半截墨镜的顾文眼神杀,要么被他的工作人员直接拎走。她哭求再给他们公司一个机会,但顾文非常决绝——不可能。

直到一周后,单单想再垂死挣扎一次,熬夜手写了整整五页说鹿游原有多牛的推荐信,埋伏在顾文家附近的进口超市里,隔着一截货架的距离伺机行动。猫着腰来回蹿了几次,顾文突然不见了,等她四处打量的时候,突然小腿被推车架子撞上,腿一软,整个人坐进推车里。回过头,抱着一大袋薯片的顾文正睨着她。

没等她说话,顾文顺手拎起一件酒,直接推她去收银台结账。他们坐在超市门口的小桌上,顾文把酒一瓶瓶打开,说陪他喝,喝开心了再听她说话。

单单咬咬牙,接过啤酒,怔怔地看了眼顾文,然后用力撞上他的瓶子,仰头灌了下去。

喝完最后一瓶酒的时候,单单觉得自己被整了,但理智已经被酒精冲散,她只记得几个脑海里定格的画面,一张是她抱住顾文让他读推荐信,一张是顾文直接把她装在推车里推着走,一张是中途下车抱着路边的垃圾桶,边吐边哭。

010/

年前我查过一次基因,就是那种吐口唾沫就可以检测体质、遗传病的技术。

我的报告说是酒精代谢快,千杯不醉。××先生不相信,愣是买了好几瓶红酒回来。于是老夫老妻两个人大晚上在家里酗酒。

果然我喝多了就是不停去厕所尿尿,而他就是不停去厕所吐。

最后他像只猫咪一样趴在我怀里,硬要把银行卡里的钱转给我,余额宝里的都要转出来,他说想把一切都给我。睡着之前,他喃喃道:“感觉真的要一辈子了。”

那一晚我无比爱他。

还有什么比喝醉酒就打钱的丈夫更令人喜爱的呢。

单单没有料到,清晨出现在梦里的,不是××先生或鹿游原,而是顾文,他那一副不可一世的贱样,灿烂地占据她16∶9的超清视界。再一睁眼,听到门铃响个不停,单单腰酸背痛地起身开门,顾文拎着一袋子早餐满脸灿烂。

他一进门就帮单单回顾昨晚是如何一路走一路吐,死都不肯坐出租,以及千里推车送疯子。但他大气地不计较,因为被单单打动了,感谢她给了自己创作瓶颈期的灵光一现,说着举起手机栽到沙发里,一条腿搭在扶手上,说着:“你的推荐信我看了,我可以帮你。”

单单觉得间隔一晚的世界变化太快,她需要适应。

接下来他们的对话是这样的。

“单单。”

“我叫shàn单,那个字念shàn。”

“哈哈哈哈,我以为是小名呢,你父母真够损的。”

“你到底要干吗?!”

“小声点,你喝醉酒后的样子比现在可爱多了。”

“我喝醉……是啥样子?”

“没什么,就是抱着垃圾桶喊鹿游原的名字。”

“……然后呢?”

“然后就骂你这个没良心的啊,我喜欢你啊,我只是想帮你啊,你对我好点会死啊,你……”

“可以了!”单单打断他,不想再听。

听着动静的宁缺蓬头垢面地从房间出来,眼见红薯男上门,抡起抱枕就想打,被单单劝下来。一听说是那个红到不行的大作家,宁缺瞬间态度突变,整理好睡衣和发型,换了个声调问,大作家,最近有没有新作品翻拍啊?

到底是演戏的,在屋檐下别说低个头,磕个头都行。

顾文出现在单单公司的时候,工位上的人已清空,大家像《釜山行》里的丧尸一样趴在会议室的玻璃上,观赏这难得一见的当红炸子鸡。

会议室里,顾文在出版合同上签上了名字。鹿游原承诺,一定会做好这本书。顾文朝他暖心一笑,指着外面抱着稿纸路过的单单说:“我要她做。”

人生总是不堪与顺遂交错,这样才会坚信自己是被上帝选中的人。每一次触底反弹的前提往往伴随着谷底几日游,单单终于从印厂的苦海脱身,却又跳进另一个泥沼里。

鹿游原彻底把单单隔绝出了他的世界。单单每天准点8∶50的早安,他权当过耳的风;单单刻意凑近他身边找的话题,他也用标准的省话模板“嗯啊哦呵呵”带过;最后单单受不住了,在男厕门口堵住他,说自己能力不够,顾文的书还是还给他做。他只是冷冷地看了单单一眼,撂下一句:“连你都不要的东西,我还会要么。”再无赘言。

单单被他这话激起斗志,刻意在他面前忙碌,虽然主编安排了其他的编辑帮她编校书稿,但单单的日常也几乎只剩工作。除了要面对顾文的稿子外,还要搞定封面排版,确定用纸计算成本,提供给营销人员亮点卖点。她一度崩溃,发现自己什么都不会,在很多年前,她就知道自己是这个世界第二梯队的人,但这一刻,她承认了自己的普通。

在快绝望的时候,慢慢拍了拍她的肩。

慢慢虽然性子慢,但好歹是老编辑,有慢慢的帮忙,单单心态平和,开始上手了。慢慢说,做书一定要知轻重,不要想在重要的地方偷懒,或者跳过哪个步骤,反正到最后,你做过没做过的事,都会在这本书上看见。

那个顾文的时间观念比他的人还随便,常常凌晨三点一个电话,五点微信连环轰炸,单单战斗力不足,神经又紧绷,于是练就出一个右手摸着电脑键盘,左手扶着电话,挺直腰背、头纹丝不动的入睡技能。这天鹿游原刚好也加班,夜深后,他伸个懒腰提神,看到对面像是在做法事的单单,免不了背后一凉。

他起身把单单的头按在桌上,不料没过一会儿她的头又条件反射地弹了起来,无奈之下,只得拿同事的空调毯整个给她罩住。大概是空气稀薄,单单开始呜呜地呻吟,鹿游原赶紧把毯子掀开,给她调整好睡姿。单单一个激灵,半眯着眼醒了,她觉察到身边的鹿游原,便假模假式地装睡抓住他的胳膊,然后再也不松开,鹿游原就可以无比暖心地被她这么枕着直到天亮。童话故事里都这么演的。

现实是单单刚碰上鹿游原,鹿游原就下意识地一抽手,手背直接正中单单的脸,好嘹亮的一声响。接下来的后半夜,公司独留无比清醒的单单,美梦与情人的手印交织,体验丰盛异常。

鹿游原没告诉过任何人,他拒异性于千里之外的原因,是不能让异性碰他,只要身体有接触,就跟触电一样,不受控弹开。想想焦头烂额的单单,自己放不下面子,忍不住让慢慢去帮她,也说不清原因,那一刻他只是说服自己,就当是对弱者的同情,但心里又有另外一个声音响起,觉得她的能量绝非只是走到这里而已。

011/

最近碰上一个难缠的大客户,时间观念被狗吃了,害得我总是熬夜看方案,好在××先生也在搞创作,于是我俩破天荒地对坐在书桌上一起刷夜,颇有重返青春,在图书馆共同温书的架势,小腿在桌底打架,小纸条在桌上横飞。

××先生还真是配合,其间动不动偷瞄我,以为是在看暗恋的姑娘呐。

我忍不住损他:“我知道我好看,但你也要适度啊。”

“就你这姿色,别自恋了。”

我准备“揭电脑而起”。

“参加选美比赛,最多前三。”

单单没想到顾文这个宇宙直男,最挑剔的竟然是封面。在皇上出了十稿设计之后,顾文仍然不满意,他说,不是他要的感觉。

单单更没想到第一次去日本,是跟着顾文去的。受岩井俊二文艺片的影响,单单对日本有少女情结。她一直幻想陪她在银座四丁目看霓虹与夕阳、在河口湖远眺富士山、在箱根温泉里亲吻的人,是她心里的那个人。但在顾文要求她一起去见一个日本设计师朋友后,这个幻想就永远只能在脑海里排练了。

那次日本行,其实只用了半天时间见设计师,之后的五天单单都在给顾文当助理,订餐厅订车票拎购物袋。在东京的娃娃机里,单单抓了一个很丑的公仔送给顾文,说跟他很像。在箱根吃美食,每一口顾文都要惊叹地叫一下,让单单又尴尬又好笑。在神社烧香为新书祈福,临走前顾文送给单单一个御守,感谢这段时间被他折磨。

回国后的单单了无生趣地在御守上画了只鹿,默念了三遍,“桃花快来”。

日本人并没有传说中那么守时:单单在承受着上市日期压力、终于盼来设计师的稿子后,直接傻了眼。封面一片直截了当的灰白,寡淡得像是无印良品体系的招贴广告,原本跟爱情有关的书名坦荡荡地躺在一角,显得故事主人公要么清苦,要么是个寡妇。

文艺青年都不靠谱,但没想到顾文非常满意。他执意要用这版封面,这令皇上之前的十余稿设计死得特别冤枉。单单知道,每版封面的背后都是皇上用麻辣香锅酸菜鱼煲仔饭鱼香肉丝泡椒凤爪海胆寿司喂出来的。

单单信誓旦旦地跟皇上说,承蒙上回“开导”之恩,所以这次一定会帮忙。然后她雄赳赳气昂昂地去跟顾文理论,好好的一本爱情故事,偏偏做成性冷淡,男人到死都是少年,女人永远活在自己的十八岁,爱情就要有颜色,黑白灰也要看主人啊。干净素雅的封面是别致,但对于一本书的价值而言,好看的封面是要想拿起来读的,而不是只想买回家!

顾文二话不说,取下鸭舌帽反手套在单单头上,戴上墨镜潇洒离场。两天的冷战后,顾文在进口超市结完账,看见门口拎着一件啤酒的单单。

她按老规矩,先灌了自己一瓶酒,手里紧紧握着皇上的设计稿。

没一会儿单单的理智就下线了,飘忽着说再喝就睡了,顾文霸道地捏住她的肉脸撑住她,嚷嚷道:“那就看我喝。”一口气喝了大半瓶,他呛得龇牙咧嘴,手微微失了气力,单单就直接倒在了他肩上。

他看着单单,换了语气:“其实那天你说完那些话,我就已经有选择了。上次在这里,你拿着推荐信,这次拿着设计稿,你怎么就那么不服输,那么固执呢,我突然很期待,你还能做出什么事。”

后来在单单做好的征订单上,顾文的新书是黑色色调,犹如静默宇宙,书名一抹亮橙,两个手绘的男女相遇。设计师一栏的名字是黄桑。

从此以后,单单桌上的美食就没断过。

012/

跟××先生的日本行。

找了几家点评网推荐的银座美食,都大排长龙,在我快暴走的时候,××先生看到巷子里一家新开的饺子店,里面刚好有空位。

结果我们全程尖叫着吃完那顿饭。

××先生走之前用蹩脚的英文外加实诚的大拇指对厨师说:“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煎饺和蛋炒饭。”

其实我只是觉得好吃,也嫌过他是不是太夸张,但他大快朵颐的真诚,也让我的每一口“好吃”变成了“好幸运”。他总是很容易感知幸福,对世界上的一切美好都保持好意。

男人到死都是少年,我想这就是我如此喜欢他的原因吧。

013/

我跟××先生发明了很多情侣间的小游戏,在箱根泡温泉的时候,我俩裸着身子玩猜明星。出题者心里想一个名字,答题者有21个提问机会,但出题方只能回答“是”或“不是”。输了的人要给对方买礼物。

我以为自己的“景岗山”已经超纲了,没想到他请来了“屠洪刚”,于是我俩两败俱伤,我给他送了一个在箱根神社求的御守,可他迟迟没给我礼物,离开箱根前,他竟把那枚御守塞还给我,不过上面多了一只手绘的鹿。只有我知道,鹿代表的是他。

他努努嘴说:“我知道你什么都有,所以就希望你平安,以及老老实实待在我身边。”

我让温泉旅馆的司机小哥再等我们一下,然后转身给了××先生一年份的吻。

014/

我们并没看到富士山。

好死不死地赶上大雾,我站在河口湖畔,对着一片苍茫的惨白哀号。

回去的飞机上,××先生突然把我叫醒,指着窗外清晰可见的富士山对我笑。

在河口湖的时候,××先生安慰我:“它一直都在,只是你没看见。”

我躺在××先生的肩上,以特别的角度俯视着富士山,不自觉眼眶就红了。想想我总归是不自信的,因为事业太顺利总怕给另一半压力,所以当初才会三番五次拒绝××先生,迷信天时地利人和,追求命中注定,差点就要错过他了。

心里的人从未离开过,这就是最好的天意。

顾文新书的征订单一发出去,首印的50万册就被瓜分得差不多了。在单单以往的工作经验里,一本书能做到10万册,已经要拜天地了,更何况自己第一本统领全程的书,竟然是顾文的,现在想来还不免觉得是一场大梦。

说到顾文,没想到这位久经沙场且看上去没烦恼的大人物竟然也有“产前焦虑症”,三不五时的电话不说,还要约单单出来陪着他才能缓解。几次下来,连累原本只有一点小紧张的单单也变得莫名焦躁,每一个细节都要来回确认无数遍,生怕自己容易触霉头的属性又惹来灾难。

恍恍惚惚间竟然在早晨8∶50撞上鹿游原,他手里的咖啡泼出来,弄脏了单单包里掉落的一地杂物。

鹿游原捡起那个画着鹿的御守,来回翻看。

单单安慰自己,凭鹿游原这种高冷神人,应该不会看她写的那些凡夫俗子的情爱段子。

鹿游原突然开口:“你是白芷……”

天。

“……的朋友?”

单单夺过御守,头点个不停。

事情往诙谐的地步发展了。鹿游原让她帮忙引荐白芷,想出版她的书。他对单单每多说一个白芷身上的优点,单单的心里就痛一下,终于等到了自己跟他的交集,但交错的却是平行世界里,那个张扬的、幸福的、成功的、虚构的自己。

推开“白芷”的别墅大门,女管家有模有样地招呼鹿游原和单单,大概五分钟之后,穿着真丝家居服、妆发到位的宁缺在二楼闪亮登场,全程用慢半拍的步子游离下来,一落座就开始做作地磨指甲。

“你的御守上次落我这儿了,”单单刻意把御守塞给宁缺,在她耳边咬牙切齿道,“搞那么大阵仗我钱包不答应啊!”

按照之前跟单单对好的台词,宁缺动用影后演技拒绝了鹿游原的出版邀请,借口全推给××先生,他说爱情只是分享,不想变成商品云云。没想到鹿游原对宁缺使出当初对朵蜜老师那套,用异常温柔的语调完整洒了一整罐鸡汤。活了快半辈子的朵蜜自然免疫,但宁缺就完全上了套,在一个帅哥严肃地告诉自己“你很优秀,我看到了你身上闪光的东西,你会记录这些细节说明你善良”等等漂亮话后,宁缺听醉了。

不过是上个厕所的工夫,单单出来就看到鹿游原起身,对宁缺说,那就这么说定了。他本想伸出手,却又警惕地缩回,改为点头道别。

鹿游原走后,单单想把宁缺千刀万剐。宁缺撩着头发对单单说:“人间极品啊,这次我承认你有眼光了。”

“你们说定了什么,不会答应他了吧?”

“老娘吃素的吗,先耗着,折磨他个九九八十一难。”

从网店预售开始,顾文就每天穿着一件毛茸茸的熊猫家居服窝在电脑前,不停刷新榜单,但凡掉到第二,他都会把单单拎到家里来虐一遍,以至于整整半个月单单都没敢合眼,满脑子都是顾文的脸以及网站的刷新声效。直到书店正式铺货那天,她才舒了口长气,紧绷的神经微松,身子就垮了,烧得厉害。打电话给顾文,才知道他松得更离谱,直接低血糖晕去了医院。

顾文躺不住,没等葡萄糖输完,就拔掉针头,牵着单单去了就近的书城。

穿着病号服的顾文格外显眼,只能用袖子捂着半张脸,躲在角落里看他新书的堆头,看有多少人路过,多少人愿意拿起书读,多少人愿意抱在胸口带回家。

单单觉得顾文在抖,抬眼一看,他竟然哭了,是那种小男孩的哭法,手掌抹着眼,泪痕把脸弄花。

顾文抽泣着说:“写东西真的是一个很孤独的过程啊,一万次想砸电脑摔手机,一万次自暴自弃塞零食转移注意,一万次骂自己写的是什么垃圾,一万次又觉得好有成就感。一万次想放弃,一万次明白已经没有放弃的资格了。终于看它出来的那一刻,就像重新活了一遍一样。”

这是第一次有个男人在她面前哭,单单被吓得不知所措,只得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看来每个职业都一样,所有的光鲜其实都是外在的茧,内在多难,真的只有做毛毛虫的自己知道。

这时有别家公司的销售员出没,偷偷把他们作者的书盖在顾文的堆头上。单单直接冲上前一番理论,在对方胡搅蛮缠快败下阵来的时候,顾文适时出现,坦荡地露出脸,销售员惊呆了,连说了几声对不起,仓皇逃走了。

单单把那个作者的书放回原位,俯身整理顾文的书,碎发垂在耳际,她下意识地伸手撩到耳后。顾文看在眼里,心里突然涌上一阵暖意,有什么按钮被打开了。

规整如初。二人相视一笑,为了这几个月的成果用力击掌。

015/

今天要讲一下我的大明星Q。

因为在拍一个大导演的大戏,所以这段时间她都在组里,除了拍戏,经常无聊骚扰我。她特别爱收集各种段子,尤其是折叠答案,就是发在朋友圈,你得点开全文的那种。

我经常提醒她,做点你们女明星该做的事吧。

她却回我:“你教教我,女明星该做什么。每次和你说好玩的事情,想到你屏幕后面的笑脸都不由自主地开心,这件事对我比较重要。”

尽管我知道,台词功底超强的她对这些酸话信手拈来,但我相信,说话的那一刻,她是真心的。

016/

要说我跟Q认识的过程真的非常drama。当时我在上海出差,听到酒店隔壁房间,一个女的好像来捉奸,一直像雪姨一样喊开门。我两度打开门说,你要么找服务员抓紧把房卡办好,要么带两个壮汉破门而入,抓奸哪有敲门抓的啊,吵死了。

结果没一会儿,外面就打起来了。那女的在酒店走廊质问服务员,为什么你们酒店可以找小姐。好像很精彩,但我一个人太,不敢开门,于是开了一条门缝,发现斜对面一个漂亮妹子也在偷看,我的门缝对着她的门缝,我俩四目交接有些尴尬。就是那一眼,两个八卦的人就此建立革命友谊,我反射弧比较长,直到后来微信都加上了,才终于想起她就是那个电视上广告上微博热搜上经常出现的大明星。

感谢那一场好戏。

017/

今年公司给Q搞了场生日会,刚好我一个人在家,就找她要了票,想着去凑热闹。当天场地外已经被粉丝的应援墙淹没,我跟着人流往入口处挤,结果还没走到一半,手里拿的票就不知道被谁扯走了。到了检票口,工作人员不让进,态度还恶劣,好歹我也是一上市公司的CEO,气不过就跟那男的理论了几句。

等到快开场时,眼看这眼力见儿低的生物无法教育,就发了个微信给Q,准备打道回府。没想到她竟然放着内场一大票粉丝不顾,踩着高跟跑过来,身边围着一群吓坏的工作人员,她指着检票人员说:“你不让她进来,那我就出去了。”

她永远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她,大大咧咧,没有偶像包袱,带兔头儿来我家啃,喝醉酒拉我去KTV疯,手机打到烫手才肯挂,跟我睡觉的时候非要比谁胸大。洒脱到有点可爱,耿直到有点臭屁,她说过:“能跟你成为闺蜜,我很荣幸,如果有一天我们俩淡了,也为你感到高兴,还好你早点认识我了。”

这点是真的,写到她的时候,感觉她就是我的骄傲。

友情跟爱情一样,宁缺,也不要滥,她是很多人的大明星,却是我唯一的星星。

宁缺欣赏完单单笔下的自己,异常满意,即便外包装是假的,但闺蜜的内核比真金还真,宁缺大手一挥说会以撮合她跟鹿游原为己任,每次鹿游原约她出来聊书,她就把单单带上。但那个画面非常糟糕,宁缺很称职的一身女强人装扮,鹿游原保持他一贯的衬衫禁欲风,身材高挑的两人中间夹着个像是出门帮妈妈买菜的单单。为此单单跟宁缺抱怨,一直觉得自己的加入凑成了吉祥三宝。

宁缺拍她后背让她挺直身子,说他这种猫系男,都喜欢强势的,你下次打扮成熟点。不过单单对“成熟”的定义有误解,以为把头发绑起扎高,套件皮衣,有模有样地画上浓妆就熟了。等他们仨再并排走的时候,宁缺扶额叹息,完了,这次像一对拉拉和她们的代孕爸爸。

鹿游原和单单陪宁缺去舞蹈工作室学街舞,说是想要出她的书,就要参与她的兴趣;去健身房跑步,说是要身体受得住日后的折磨;帮她填淘宝快递单,说是要练字。直到单单某天打开无人的公司门,看见鹿游原在跟着音乐跳舞之后,她郑重地跟宁缺开会,差不多就可以了,不是不忍心看到自己的高冷男神那么接地气,而是跳得真的太难看了。单单问天问大地,自己身上没有费洛蒙,而今还要在鹿游原面前演戏,不禁心灰意冷。

回公司时,单单在门外看见一个不知该叫爷爷还是大叔的男子,头发白了大半,拎着一个蓝色的帆布袋来回踱步。本想上前关心,这时慢慢从里面出来,非常不友好地把男子赶走了。后来单单又在公司附近遇见过他几次,才知道这个男子是慢慢的爸爸。

慢爸其实也是个作家,不过写的大体都是家乡的方言故事、地方历史和民间传奇,他视作宝贝的蓝色帆布袋里,装了厚厚的手写稿。他来找女儿,是想能出版自己的书,但他明白,女儿避着他,是不想让他做白日梦。这个时代,看书的人本来就少了,大家不是用儿女情长来消遣,就是在乎深切意义,不愿花时间读一些晦涩无聊的小地方趣味。

单单特意找慢慢聊过,理解她的苦衷,慢爸卖了老家的房子,自费在小地方出版了几本书,但结果都是自娱自乐,为此妈妈离开了家,他们父女俩也积下矛盾。如今出版行业难做,好的出版社都不愿意收留这样一个偏门弱小的孩子,有些梦想终归是要悬崖勒马的。单单连夜读完慢爸的手稿,竟被他笔下对文化逗趣的解读所感动。叔叔有一个年过半百的智慧心,知道什么值得记录,什么随它遗忘。她冥冥中觉得,自己的公司会容纳慢爸,于是向鹿游原请教,他的答复是,试试看。

单单把慢爸之前自费出版的书都读了一遍,写了满满两页纸的选题报告,在周一的提案会上慷慨陈词,最后却铩羽而归。她抱着电脑跑到主编跟前,想让他看看稿子,主编拒绝,她连问数个为什么,却被主编骂了回去:“出版不是施舍,你有你的赤子之心,公司有公司的考虑,不要以为你一腔热血,就能说服别人照你说的做,说白了,还不是自私。”

单单的不服气挂在脸上,不轻易认输,一连拜访了几个认识的出版社编辑,都被退了回来,到底不免俗地还是失败了。单单把蓝色帆布袋还给慢爸,离开后想到他失望却强行释怀的表情,难免鼻酸,甚至有那么一刻,她开始怀疑自己的职业,怀疑自己每天朝九晚五的原动力,怀疑自己每每去书店里赏心悦目的是什么,是明码标价的商品,还是铅字印纸背后的梦想和热血。

鹿游原放了瓶水在中间,坐到一边,递给单单一块灰色的手帕:“由不得你任性吧。”

“我没哭,”单单不敢多看鹿游原一眼,这种让她措手不及的关心,随时会让她的眼泪不争气地漾一脸,她兀自说:“我真的很喜欢这本书,为什么大家就不试试呢,至少也给读者一种可能啊。”

“喜欢和合适是两回事。喜欢是了解了别人,合适是了解了自己,自己所在的位置,整个行业的现状,你应该最清楚。”

“我以为我可以的。”

“想象都很美好,可现实往往比较残酷,生活用这种方法来证明它的厉害,凡人要是能琢磨清楚,就不那么容易失望了。想来这也是生活的一种温柔啊。”

她不置可否地喝了口水,问鹿游原:“你为什么当编辑啊?”

“作家负责天马行空,编辑负责天马落地,我已经没有想象的能力了,所以当编辑比较适合我。”鹿游原反问道,“你呢,没想过自己写东西?”

单单言辞躲闪:“想过写,但没想过出书……我就是自娱自乐写写,书对我来讲还是一件很神圣的事,让给那些更有天赋的人完成使命吧。”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聊了一会儿,暮色四合,起风了,鹿游原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单单已经坐在他身边了。他脸色陡变,腾地起身,淡淡道了别就离开了。

几天后的某个早晨,慢慢的座位空了。她辞职的原因有很多个版本,主编说她身体不舒服,小萨说她被那个固执的老爸带回老家,转行做生意去了。只有单单知道,在她的微信记录里,躺着昨晚慢慢发来的消息:做了这么久别人的编辑,是时候要帮爸爸成为真正的作家了。谢谢你让我知道我还不够懂他。

想象虽美好,现实却总是残酷,所以我们降低期待值,不容易失望,但另一方面,也让我们自愿选择挑战,反正最坏的情况已经烂熟于心。

周围议论声不断,单单撑着下巴颏儿转着笔,对桌的鹿游原探出半个头,送上一抹难得的笑。

顾文的新书巡回签售会成了单单的二度噩梦。带通告原本是营销编辑的工作,却被顾文油腻腻的两句话“这么久不见难道你就不想我”“你是孩子的妈,生了还要教人家走”堵得只能硬着头皮陪同。顾文开车杀到单单楼下,勾住她的肩膀塞上了车,热闹的是,宁大小姐也坐在后座,最近没戏可拍,淘宝生意不好,这一个月准备蹭吃蹭喝蹭好感,时刻不忘举着顾文的书推销自己适合哪个角色。

前几场签售会单单被顾文这个生活不能自理的过动儿折腾得不轻,在人头攒动的签售会上还不时地抬头看向单单,朝她做鬼脸,吃饭的时候一定要她陪着吧唧嘴,房卡一定要她收着一张,这样第二天准点掀他被子才不会耽误行程。只是那个时候的单单,“被喜欢”只存在于想象,现实总是慢半拍,她不知道,当一个男生喜欢上一个人,就会迫不及待去找她,无论何时视线都离不开她,再硬气的汉子也可以分分钟娇喘成一只猫,总之,傻子什么样他就什么样。

第四站签售来到南方城市,当地领导很重视,批了最好的购物中心做场地,主编还特意让鹿游原飞来支援,但也就是这一站,单单发现生活兜兜转转,注定就是个笑话。

事情是这样的。宁缺出门跟当地的朋友聚会,单单不凑巧地把顾文的房卡错给了她,后来喝大了的宁缺不凑巧刷错了房,在顾文身边睡了一晚,睡成死猪的顾文不凑巧没有醒,抱着顾文大腿的宁缺不凑巧以为是单单最近没积极剃毛,最后非常不凑巧,鹿游原一大早敲响了顾文的房门。

人生他妈的就是这么多不凑巧。

发丝凌乱的宁缺握紧门把手,“Hi”地自带振动模式,此时顾文被门口的动静吵醒,穿着一条内裤走过来,宁缺和他面面相觑,下一秒炸弹就引燃了。好在单单及时出现,赶在宿醉的宁缺开始表演之前,对鹿游原正色道,顾文就是××先生。然后把顾文拉去一边,破罐子破摔:“我就是白芷,网上的故事是我编的,但我跟鹿游原说白芷是宁缺,哎呀我知道有点绕,来不及解释了你就先当一下××先生,帮我这一次我求你了什么我都答应你。”

爱耍小聪明的顾文会意,上前抱起宁缺原地打转,落地再来个壁咚,说一晚不见,甚是想念。

鹿游原恍然大悟,怪不得不愿意让我出你们的书。

签售结束后,当地书店领导请他们去附近的风景区游玩。一行人来到姻缘树前,导游介绍这棵千年古木很灵验,只有顾文积极地买来木牌子,背过身写字,嘴里还傻乎乎地振振有词,接着把写着他和单单名字的木牌扔到了树顶上。众人离开后,从上帝视角,可以看见宁缺偷偷摸摸来到姻缘树旁,写好名字,后退几步想扔到最高点,正要脱手时,被前来的单单抓个正着,于是那牌子只飞到了树中间,挂在一根瘦削的树枝上。单单边写鹿游原的名字边审问她,什么时候有喜欢的人了。宁缺仰起头,保持她那副盛气凌人的模样,随口说,顾文呗,我掐指一算,一看他就旺妻。

单单扔完木牌,像干了件坏事,火速逃离犯罪现场,看着单单的背影,宁缺收敛了脸上表情,回望一眼姻缘树,正想离开,听见“啪”一声,有块木牌掉了下来。她捡起来,发现是自己的那块,旋即吸了下鼻子,强忍眼泪,把“鹿游原”旁边“宁缺”的名字涂掉,改成了“单单”。

她使出全身力气往空中一扔,嘴里含糊地默念着,你们要幸福。

很多事情,差一点就可以,海滩差一点才能遇见海浪,出租车差一点就能等到乘客,情歌歌词差一点就能被有心人听懂,想要爱的时候,差一点才真被爱上,但那一点,往往要付出很多代价。

外表无坚不摧的宁缺,心里到底还是有笨拙的软肋,摸爬滚打这些年,她早已清楚,谁才是对她最重要的,她可以忽略沉没成本,懂得止损,喜欢一个人,但就到喜欢为止。

当地有一个淡水湖,这个季节温度适宜,映衬着碧水蓝天,很多人在湖上泛舟。小舟两人一只,还在假扮是××先生的顾文不得已跟宁缺组队,单单跟鹿游原共乘一只。两人优哉游哉地在湖中心划着桨,单单看着远处小山后面,几束阳光从云里泻下,像是受到什么指引,她提议去那边看看。

他们来到一片草海,一层青绿把水面铺满,隔开了蓝天白云的倒影,与之前全然是不同的景致。水面上的植物根系发达,他们的船桨很快被缠住,越用力越难摆脱,直到力竭。鹿游原使出最后一点力气,不巧没有握紧船桨,身子直接被带了出去,对面的单单迅疾地拉住了他,由于外力的惯性使然,他们一起栽进了湖里。爬上小舟,才发现太阳已经下沉,整片天空布满火烧的晚霞。

两部手机一部进水一部无服务,他们裹着湿透的衣服在起风的傍晚蜷起身子,以为大部队会来拯救他们。山对面的湖畔,宁缺拉住魂不守舍的顾文,悠悠地说,应该是去对面的岛上了,让他们俩单独待一会儿吧。

单单觉得冷,往鹿游原身边靠了靠,手臂的皮肤彼此触及的那刻,鹿游原又本能地弹开了。单单委屈地逼问他为什么总要保持安全距离,你又不是唐僧,我也成不了妖精,要是你今天告诉我你是个弯的,那我就当场认了你这个姐姐。

那晚,鹿游原第一次向外人敞开了心扉:5岁的时候,邻居的好奇姐姐带他一起洗了澡,给他上了堂生动的生理卫生课,内敛的鹿游原从此对女性身体有种莫名的羞赧。看来性启蒙太早也是一种压力啊。

鹿游原掏心掏肺地讲童年阴影,一旁的单单没忍住笑出声,以鹿游原这种后天高冷阴郁的气质,总以为会有什么了不起的缘由,这样听来莫名多了点喜感,说到底都是“怪姐姐”的错。

两人聊到夜深,也不见有人来,四周愈加安静,没有一点光亮,听着水里不知是什么生物发出的声响,单单瑟缩着抱膝坐着。鹿游原把手机电筒打开,叮嘱单单不要胡思乱想,如果害怕就早点睡,天亮再想办法。

终于感受到有一种“关心”是来自喜欢的人,竟然脑里还闪过变态的假设,如果一直就困在这草海里也不错。单单的幻想世界开始运转,坐在对面的鹿游原变成对她爱到痴狂的××先生,怕她受凉,还把未干透的外套脱下披在她身上,然后把她抱在怀里,对着天上的星河哼起曲子。

雨水把美梦扰醒,清晨的湖面雾气重重,凉风刺骨。单单叫不醒鹿游原,碰上额头才发现烫手。她倒吸一口气,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鹿游原盖好,在小舟上找到一把儿童伞,帮他撑着,自己只能躲进去半个脑袋。

雨不见停,她紧靠着鹿游原,心跳加速,自言自语地反问自己,怎么就喜欢上你了呢。她微微侧头,见鹿游原的喉结上下蠕动,一点儿醒过来的意思都没有。

单单的手不受控地轻轻拉下雨伞一角,贴在鹿游原脸前,然后伸长脖子,隔着伞上透明的塑料膜,在鹿游原嘴唇的位置,偷偷留下一个吻。

雨一直下,晨雾深处,顾文和宁缺的呼声传来。

018/

因为从来没有曝光过自己和××先生的照片,网上各种传闻,有说我其实是个男的,也有说××先生是个家暴男,我是受了委屈才在微博上幻想的。还有人说我是年纪大太强势,所以金屋藏鲜肉,不敢让大家知道××先生有多帅。

有次我问××先生:“如果我把你的丑照发出去你怎么办?”

“那我就发一张你美到不可方物的。”

“那这样你不是很亏?”

“不会啊,这样显得你瞎啊。”

“那我就发你帅照。”

“那我只有发你抠脚挖鼻屎,对我发脾气的照片了。”

“这不会显得你瞎吗?!”

“那只会显得你暴殄天物。”

是啊,反正怎样都是你对。我要代表广大女权同胞表示抗议。

019/

第一次跟××先生接吻是在一个雨天。记得《燕尾蝶》里有一段情节印象很深,肖飞鸿对雅佳说:“灵魂碰到云会变成雨,所以没人见过天堂,雨天的时候,我想这就是天堂吧。”

××先生撑着伞,俯身亲吻我的时候,那一刻,无论是肉体还是灵魂,我都觉得置身天堂。

单单如往常一样挤地铁,换乘公交车,8∶45准时出现在公司对街,等待5分钟后出现的心上人。只是今天这一路,莫名感受到多了些眼光。她不解地滑开手机,扫了几眼后,止不住颤抖地锁上屏,在鹿游原距离她只有短短十几步路的时候,掉头往来时的方向逃走了。

自己的微博在凌晨更新了一条图文,文字内容是,这是我的真相。图片是公司存档的个人信息,姓名、年龄、出生地、工作经历、住址,全部一清二楚。

单单删掉微博,可惜为时已晚,微博上已经炸开了锅。她越来越多的私人信息被扒出来,不是什么事业女强人,只是一家出版公司小小的女编辑,而编辑最清楚什么样的文字能够迎合读者,什么样的套路深得人心。

宁缺来了电话,说家里已经闯进来几个小女生哭天喊地。单单让宁缺先出去避避风头,在更多信息和电话涌进来之前,她无助地关掉手机,看着迎面路过的行人,仿佛随时有人站出来指责她,为什么要欺骗大家的感情。单单不敢出示身份证,去不了酒店,兵荒马乱间买了些干粮躲进公园,一躲就是三天,最无助的时候,能自我安慰的办法就是逃避。

也是在这个公园里,她竟然撞见小萨和一个脸熟的男生你侬我侬。原本只是出于好意关心一下公司有没有受影响,却意外从那个笨拙的男生口里听出了端倪。事情的线索要回到当初去朵蜜家,因为单单义愤填膺的一段话,朵蜜封笔,男助理小朱,也就是眼前的这个男生,跟着失业,而小萨常抱着的猪公仔就是爱的见证。

小萨也破罐子破摔露出真面目,某天用单单电脑的时候,看到了她忘记退出的微博主页。自卑的小萨不明白,同样是平凡的女孩,为什么单单就能得到那么多原谅与关注。她不喜欢单单身上那种正能量加身的光环,这只能衬托自己多么可悲。

于是小萨替单单说了实话。

伤透心的单单觉得饿坏了。她丢掉剩下半块已经发硬的吐司,跑去附近的高档酒店吃自助餐,各种情绪加上胃的抗议,她发疯似的胡吃海喝,结果成了史上第一个吃自助餐吃到去医院的病人。

对床的门帘拉开,出现了Lisa素颜憔悴的脸。两人默契地同时拉回门帘,用被子罩住头。过了会儿,只听隔壁的Lisa说,不然我们聊聊。单单欣然应允,这才得知Lisa得了胆囊炎,身体一直不好,跟男朋友领证很多年始终没办婚事。俩人都太忙了,一个做出版,爬到高位就停不了,一个当老师,学校扩招,师资力量不够,所以一拖再拖就给耽误了。

她看新闻知道了单单的处境。她说人活着就是有太多事与愿违,但只要能够承担结果,做什么样的选择都无可厚非。

她还说,等她病好,就马上办婚礼。

单单躺在床上,听着Lisa说自己的故事,洗胃后的不适渐渐缓解。想上厕所,刚走到病房门口,看到鹿游原出现在楼梯口,她立刻撤回来躲进病房的柜子里,留下一条缝,朝Lisa比了个“嘘”的手势。

鹿游原见到Lisa并无惊讶,只是一声不吭地在病房内溜达,来回拨弄着手机,末了正想离开,Lisa突然叫住他,神情倦怠道:“不管你们男人有多大能耐,永远也不要让一个女人独自躺在医院里。”

鹿游原前脚刚离开,单单就向Lisa道别逃离了医院,这些天她想过一百种给全世界解释的理由,却不敢面对鹿游原,跟他说一句,因为暗恋你,所以梦里的人都像你。

单单用头发挡住脸,埋头来到医院楼下,一头撞上顾文的胸。顾文跛着脚,朝她大吼:“躲到医院来算什么本事!你知道这个点儿路上有多堵吗,我车也不要了,学他们扫了一辆共享单车,妈的半路还被撞了。”

“那你赶紧上去看病吧。”单单埋头往前走。

“你能不能行了,多大点事,管别人怎么说啊!”

单单在路边拦出租。

“你不是说今后啥都听我的,那我让你站住!”

一辆出租在身边停下。

“单单我喜欢你!”

车门拉开一半,单单猝不及防地僵住了。听到身后有落叶被踩碎的声音,顾文朝她一瘸一拐地走来。她害怕面对接下来的情景,迅速坐上车,命令司机赶紧开。

不忍心辞职,却又害怕去公司,单单只能漫无目的地让司机在城市里兜圈,最后停在了常去的书店前。

她在货架上徘徊,用手抚摸过顾文的书,朵蜜的书,还有公司出版过的很多作品,甚至又碰到了那个搞破坏的销售员。他见到单单,吓得把顾文的书放在自己公司的书堆上,一副慷慨就义的表情。单单朝他笑了笑。

更深处的货架下,装满了几篮子卖不动的书,她能预见到它们的目的地,运气好一点,只是回到冰冷的库房,残忍一点,就在造纸厂里结束短暂的生命,化为新的纸浆。

这个世界上从不缺好的故事。书里的铅字真真假假,无心人在意结局,有心人不会问底,反正美人与英雄各自老去,结果与答案都成了谜。

单单一只手划过货架上冰凉的书脊,直到指尖在一本新书上停住。她小心翼翼地取出来,看见书上慢爸的名字,翻到信息页,编辑的署名是陈慢。

她终于蹲在地上,狠狠哭了出来。

有人拍了拍她的肩,她抹着泪侧过头,站在身后的是另一个自己——白芷。白芷化着精致的妆容,身着黑色的宽版卫衣,破洞牛仔裤,叉着腰,整个人跟她笔下勾勒的气质一模一样。白芷把单单扶起来,揶揄道:“女人啊,别给自己那么多愁绪,哭鼻子这种事,得设定一个限额。”

“我是因为慢慢他们哭。”单单留有最后一点倔强。

“好啊。那别的事就不重要了,活得像我一样,别人相信或者不相信你的故事,那是别人的选择。还记得鹿游原说过什么吗,梦想很美好,现实很残酷,两者之间确实差距巨大,那么你至少,不能让它更糟。”

刚到家的顾文收到单单的微信,转身就跛着脚跑到进口超市。门口的桌上,单单抱着几瓶啤酒,爽快对着等红灯的他,隔空碰了碰杯。

第二天一早,单单让宁缺帮她化了妆,用卷发棒做了发型,还破天荒动用了衣柜里斥巨资镇宅的大牌衣服,在公司所有人注目礼下,闪亮登场。

她甚至主动捡起小萨掉在地上的小猪公仔,若无其事地还给她,道了句,别把人摔着了。小萨的手僵在半空中,脸上的表情说不上是惊讶还是失落。

单单非常诚心地写好致歉声明,打算把真实的自己亲自剖给大家看,一切不过是一场暗恋的白日梦。

而在这之前,微博上出现一个疑似××先生的账号。他竟然开始更新与白芷的日常,那个日常里,有一个白日梦想家,经常闯祸,但拦不住倔劲儿,身体里似乎有个发动机,只要按下她的开关,能量无限。

她每天会跟我说早安,我坐在她对面,偶尔累了,抬头就能看见她傻乎乎努力的样子。是她让我知道,有些事不去瞎想,那这枯燥的现实生活,真是挺难熬的。也是她让我知道,死皮赖脸地争取一下,真的会有转机。她其实挺难的,不要忘了,所有人都相信她的故事是真的,但从一开始只有她自己知道是假的。

我也是她的粉丝,不过人类的感情哪有故事里写的那么简单。她把好的拿出来分享,告诉你还是要心存美好,相信爱情,却不告诉你,背后那些不好的经历,不给你规避办法,也没有解决之道。你就相信你愿意相信的部分就好。

曾经做过一本书,书的扉页上写,我们要说真话,不说假话,但真话只说一半。白芷的故事里,至少有一点是真的,那就是我。

有一天做梦,梦里都是她,醒来觉得这个觉没白睡。我觉得该去找她了。

声明没发出去,单单看着对面空着的座位,给鹿游原发了条微信,说,不用这么帮她。

傍晚下班时,窗外下起了雨,单单没带伞,在屋檐下等雨停,恍惚间伸出手,让雨水打在手心上,想起了她跟鹿游原在小舟上的伞吻。

这时主角突然出现,一把抓住她,拉进他的伞下。

两人紧挨着,一时无言。

“你千万别对我客气。你只是客气,我会幻想很久。”单单逃避他的目光,埋头嗫嚅着。

鹿游原没有说话,他唯一的回应,不是热烈的拥抱或是亲吻,而是牵着她的手,再没有松开过。

南方景区的姻缘树,那天它业务繁忙,送走了单单宁缺顾文,终于迎来最后一位客人。

鹿游原扔了好几次木牌都挂不上去,换作别人可能多少会丧气,认为是天意注定,但鹿游原不信邪,一口气买下一堆木牌,每个都写上单单和鹿游原的名字,然后绑在一起,用了好大的力气抛了上去。

鹿游原跳起来,做了个胜利的动作,看着自己的一捆牌子,牢牢地挂在树顶最粗的树枝上,满足地微微一笑。

那晚在进口超市里,顾文竟先把自己灌醉了,他把额头贴在单单的手背上,用撒娇的口吻说:“看过你更新的一千多条微博,却没有一条是跟我有关的,哪怕只是一个过目就忘的角色。我连你的幻想世界都住不进去。自从认识你以后,我新书里每个故事的女主角都有你的影子。感情始终是不对等的,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我认了,但我觉得你一定会后悔的。”

在结束新书的所有宣传后,顾文决定去巴黎旅居,说要收拾心情,为下一个作品收集灵感。单单和宁缺在机场跟他依依惜别时,单单眼泪差点掉出来:“你就不能再多待一段时间吗?都没人跟我喝酒了。”

他犹豫了几秒钟,神情有些复杂,给了单单一个摸头杀:“有的是时间,等下次我回来找你啊。”

说完这句话,顾文头也不回地进了安检口,他背着的双肩包上,挂着单单在日本抓的娃娃。

020/

为什么喜欢××先生,除了眉宇俊朗不羁额头饱满明亮鼻梁挺拔明眸皓齿,用人话来说就是帅以外,他真的有很多缺点。

他撒娇功力满级,幼稚程度可以领终身成就奖。

他是霸道理事国国王,日常行为准则就是,顺我者昌逆我者——来啊我们互相伤害啊。

他自理能力为负,家里有一个凳子,永远会自动长满衣服。

还有很多,不胜枚举。

为什么这么多缺点我还喜欢,因为我知道,他的这些缺点都是以折腾我为圆心,围着我绕一圈,就是他的整个世界。

021/

他住的地方附近有一家进口超市,我们常在那喝酒。

我们刚恋爱那会儿,有一次公司要派他去巴黎出差半年。我们在机场依依惜别,我的眼泪差点掉下来:“你就不能再多待一段时间吗?都没人跟我喝酒了。”

他犹豫了几秒钟,神情有些复杂,给了我一个摸头杀,我以为他要用什么“总有时间回来再去”这样的标准借口搪塞我。

结果他面无表情地把登机牌撕了,站起来牵着我的手说:“走吧,现在就带你去。”

仍然是早晨8:45,单单准点站在公司对街,提前5分钟就到的鹿游原,递给她一杯自己常喝的咖啡,他还是保持冷漠表情,并肩走进了公司大楼。

顾文的新书首印售罄,主编批了30万册加印量,单单成了年终奖金最多的编辑,Lisa还给她在淘宝上做了个奖杯,结果掌柜很实在的,把Lisa备注的“出版界小花旦单单,第一个单后面加读音shàn”几个大字都刻在了上面。

最近宁缺又想转行,缠着鹿游原给她出书,在成为中国蒂尔达·斯文顿前,想先出一本《我与世界只差一个马云》。鹿游原当然没理她,签下了新的作者,也是跟白芷一样写“虐狗”日常的,扬言要挑战单单的纪录。

单单和鹿游原同框出现在公司的对桌,街角的素食餐厅,去印厂的路上,每次听到鹿游原远远叫她的名字,都仿佛开启一个崭新的故事。只是故事的进展速度跟单单想象的不太一样,但没关系,无论终点在哪,此刻的他们一起走过就好。《太阳照常升起》里有一句话说:“我一闻就知道是你,你离我十米,我就心跳加速。”鹿游原离她还有多远她不知道,但一想到他,就已经心跳加速了。

随着心脏的跳动声,时间拨回几个月前。

单单为了顾文的新书忙得焦头烂额,在公司加班睡得放浪形骸。鹿游原跟熟睡的单单大战三百回合,帮她调整睡姿时,不小心碰到她的鼠标,屏幕亮起来,微博停在白芷的登录页面。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微博虽好,也请记得退出。自媒体时代,哪有秘密可言,有幸参与你的幻想,与有荣焉。

生活如一场天气系统失衡的晴天风雪,让人持续性怀有希望,却总间歇性给点打击。那些看完和没说是一样的道理,过目则忘,真实体验的人生,只能靠自己慢慢想通。

到不了的梦想,只是一个比现实稍稍多一点修饰手法的平行世界而已;伤害你的人,只是一个在你身边停留久一点点的过客而已;男朋友女朋友,只是比普通朋友稍微特殊那么一点点的朋友而已。

所以不用那么有压力。你所在的世界,暗潮涌动,但是你清楚前方还有多少崴脚的石子,未来那些迷惑的选项也一览无余。所有人都在这个世界真实地活着,而你因为拥有幻想的能力,心里自然也有底气:我看过你们不曾见过的广阔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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